“我是真的相信你啊。我说过我相信你，我是认真的。”
“你或许喜欢我，威尔。甚至爱着我。但我觉得你并不信任我。”
“可我曾经计划杀了你。”
她这一让步，威尔却近乎后悔逼她至此。或许，他应该就此罢休，让自己继续蒙在鼓里，而不是面对痛苦的真相。
“我知道，但你没有那么做。这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我们聊过的。我以为都解决了。你讲的这些说不通啊。”
莎莉双手放在桌上，低头盯着桌面。接着，她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威尔：“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莎莉犹豫了几秒钟：“你父亲昨晚来找我了。”
但威尔毫无罢休之意。他不想没得到解答就离开这间办公室，哪怕他不会喜欢那个答案。“告诉我吧，求你了。”
“什么？我爸去找你？为什么？”
“别问了，威尔。”
“我以为你知道呢，”她眨着眼睛说道，“毕竟，是你把我的地址给他的。”
“求你了，告诉我吧。知道了我就走，你以后永远都不必再见到我，如果你希望那样的话。”
“我没有。我发誓没有。”
莎莉摇了摇头。
“好吧，但他说是你给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威尔催问道。
“他说谎。他没有问我要你的地址，我也没有给过他。”
莎莉的沉默给了威尔答案。
“那他肯定是从什么人那里拿到的。”她说道。
威尔摇摇头：“你改变主意肯定是有原因的。”
威尔仔细思考了可能的解释，却毫无头绪，除了一种令人不快的可能——他父亲翻看过他的地址簿。但是在什么时候呢？他会不会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用备用钥匙进了他的公寓？这显然是说得通的。“他为什么去找你？”
“我知道，但我改主意了。经历了太多，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我曾以为我们能过得去，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要做到太难了。”
“他想要警告我，不要勒索你。”
“但在伦敦眼上的时候，你不是那么说的。你同意了的，我们可以做朋友。”
威尔感到一阵恶心。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停止操控他们生活的一切呢？他依然我行我素，完全没有改变。
莎莉耸耸肩：“除了电话里讲的那些，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只是觉得不见面为好，威尔。我真的很抱歉。”
“对了，你就不想亲自问问我吗？”莎莉说道，她依然平静，双臂交叉了起来，“你就不想问问，我是不是那个勒索者吗？”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再跟我见面了。”
威尔保持沉默，他还在拼命想该怎么回答。
“好了，”莎莉说，“威尔，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确实是那么认为的，不是吗？你认为是我在勒索你，”她摇摇头，“你看，威尔，你不信任我。而且说实话，如果我是你，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想法。这就是我们成不了朋友的原因。”
莎莉让威尔坐下，但他谢绝了，于是，他们俩都还是站着。威尔不想坐着进行这次谈话，再说了，反正他也不确定能聊那么久。
“我们确实想过可能是你。”他承认道。
“天呐，不是。我们在走廊那头有一个更大的房间。这里是专供教员单独会面的。你也看得出来，这里可不是会面的最佳地点。说实话，如果想要私下聊，我们通常不来这个房间，而是去外面，在一块运动场地上见面。”
“我们？”
那间办公室确实空无一人。空间很小，只够放下一张书桌、两把椅子和一个档案柜。架子上摆满了硬皮活页夹，整个房间满是灰尘。“这不是你们的教员办公室吧？”
“对，艾玛还有其他人。”
“我们可以去一个地方，”她说道，“我们在体育中心有一间办公室。现在那里不会有人的。”
莎莉似乎觉得那很可笑：“你看，威尔，即使你真的信任我，你的朋友和家人也永远不会信任我。”
“没关系，”威尔说，“我可以走，真的。你不想在学校里谈论你的私生活。”
“那无所谓。”
威尔转过身，莎莉向他走去。“是我的错，”她说着，神色温和下来，“既然我上班时给你打了电话，就不该对你现在来这里而生气。”
“那有所谓。我不想让你不得不在我和他们之间做出选择。那太不公平了。”
“等等！”莎莉喊道，“回来。”
威尔紧紧握住后颈：“他告诉你为什么被勒索了吗？”
威尔垂下脑袋：“你说得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走。”他转过身，朝着此刻空寂无人的操场走去。
“没有。”
“可我在工作呢，威尔。就不能等到晚上吗？”
好吧，至少还有值得高兴的事。以他父亲那种行事风格，到处胡乱指责，很可能以伤害最大的方式让真相暴露。
威尔脸红了：“我……我想来见你。”他知道这听上去很可悲，但却是实话。
“我也不想知道，”莎莉接着说，“除非你想告诉我。但不管你告不告诉我，在我听来，你都应该报警，而不是让你的家人和朋友去试着解决。”
威尔望向不远处的训练场。他能在一群女孩中间看见莎莉，她们腾挪转身，朝球猛击。莎莉身穿一套深色运动服，一头金发扎成马尾。他能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弹来弹去。她看上去确实很好。威尔没有去体育中心里等，而是决定待在原地，看完余下的比赛。肯定只剩五分钟左右了。事实上，比赛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女孩们结队去换衣服，莎莉则跟两个队员走在后面，一边聊天，一边离开操场。说话间，莎莉发现了威尔。她即刻反应过来，让两个女孩先走，然后小跑向威尔。她看上去并不高兴：“威尔，你在这儿干什么？”
此刻，威尔终于坐了下来。“我不能报警，”他抬起头说，“问题就在于此。几年前，我做了可怕的事。虽然我不是蓄意的，而且一直后悔至今，但如果让警察发现了，我会坐牢的。我肯定我会的。”
然而，威尔目前的办公室工作单调乏味，要求不高。虽然教书会是一件难事，但那或许富有挑战，让他能够提升自我。有些日子里，尤其是最近，他总是纳闷自己当初为何会被一个厌世之人的意见所左右。但有时候，只需一条用心的建议，你的人生轨迹就会发生改变，变好或变坏。
莎莉也坐了下来：“你不必告诉我，威尔，真的。”
“如果你想一辈子都压力满满，那就只管去吧。否则的话，我会选择一份不错的办公室工作。”她是这么说的。
威尔做了几次深呼吸，双手捂在脸上。他真的要把真相告诉莎莉吗？他还记得几个月前，在从加拿大返程的飞机上，在他袒露心事之后，那个女人是如何反应的。她心生厌恶，急于换座位的举动更是体现了她的强烈反应。在那个女人看来，威尔就是一个双手沾血的杀人犯。不仅如此，威尔还是她眼下唯恐避之不及的危机。要说些什么才能让莎莉不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呢？然而，尽管心中疑虑重重，话却已脱口而出：“我帮过斯图尔特弃尸。”
路很好找，两分钟后，威尔便到了体育中心。途中，他注意到一些学生投来了目光。看到威尔出现，他们的注意力就分散了——大概在琢磨他会不会是一位新老师。威尔一度有过以教书为业的想法，可能去教商学或语文，但他姑姑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最近刚从教师这个职业退休，并警告威尔躲远点儿。
这句话仿佛一个幽灵，悬在空气之中。
她跟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几句。“莎莉此刻在训练场呢，跟女子曲棍球队一起。但她同事说她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你可以去体育中心的办公室等候。”
莎莉全然不信，脸扭曲了起来：“什么？”
“威尔。威尔·霍顿。”
此刻想回头已然太迟了。他闭上眼睛，继续说了下去：“我帮斯图尔特丢弃了斯蒂芬·斯图尔特的尸体，是他杀了他。”
“您好。我想找一下莎莉·汤普森。我要跟她谈谈，相当紧急。”威尔不了解学校的访客规定，好在接待员什么都没问便点了点头。那是一位年近七十的女士，一脸和善，鼻尖上架着一副眼镜。她拿起了电话。“您叫什么名字？”
“你在撒谎，”她摇着头说，“你这个骗子。斯图尔特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将近午饭时间，威尔决定采取一次大胆却又也许纯属愚蠢的行动。主管经理准许他延长午休时间，于是，威尔带着一张打印好的路线图，搭上了一辆开往安吉尔换乘站的巴士。到了安吉尔，他换乘地铁，向泰晤士河南岸而去。一路上，他不断质疑着自己的行为，甚至有那么一刻，差点就要打退堂鼓了，但他保持住了镇定。快一点的时候，他抵达了莎莉所就职的棕石中学。这所学校位于伦敦南区，之前是一所综合学校。他从学校的网站上得知，离午休结束还有半小时，因此，在下午上课之前，他有很多时间能和莎莉聊聊。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否会管用，但他不希望他们俩的关系以一通电话来结束。即便结局无法改变，当面道别的感觉也会好很多——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他穿过学校的正门，朝传达室走去。
“我很抱歉，”威尔说，“可我说的是事实。”
***
莎莉依然摇着头：“我想你最好还是马上走吧，好吗？”
威尔手臂垂在身侧，手里握着电话。他倚靠着墙，感觉很难受。为一段从未真正有过的感情的逝去而哀伤，他知道这样很可悲，但又情不自禁。爱情的麻烦之处就在于，你越是努力去遏制、去禁锢、去否认，它就越有可能伤到你。花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思忖是否要给她打回去后，他回到办公桌前，拼命想让自己忘我工作。几分钟后，电话响了，他快速抓起，渴望听到她说改变主意了。但来电显示令他大失所望。是他父亲打来的。他拒接了电话。他此刻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尤其是他父亲。他准备稍后给他回电。
“我是想告诉你真相，”他说着站起身来，“我没想让你难过的。”
“威尔，我只是觉得，一刀两断对我们都有好处。对不起。听着，我现在得挂了——上课铃就要响了，我得回到教学楼里去了。对不起，威尔，保重。”
她的脸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不想让我难过？”她的嗓音抬高了，“你刚告诉我，我的未婚夫是个杀人犯，却又说你不想让我难过？”
“别担心，没关系的，我理解。你有你的工作要做。”
“我还是走吧。”
“不是因为那个，威尔……对不起，稍等一下……小伙子们，马上从那边回来！你们知道那儿已经出界了……对不起，威尔，我必须得处理那些事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威尔？你以为说了这些，就能让我回到你的怀抱，忘掉斯图尔特吗？”她哭了起来，“还是说你只是想要报复，毁掉我关于斯图尔特的那些美好回忆？”
两个职员从楼上下来，正聊得火热，威尔见状，试图掩饰自己的痛苦。他一直等到那两人穿过双开门，走进主办公区。“是因为我说了那些关于爱你的话吗？我说了只做朋友，我说话算话。如果你不想交往，只想做朋友的话，没问题。我绝不会逼你的，我保证。”
“我很抱歉。”威尔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但她肩膀一耸，挣开了他。
“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别碰我！”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平淡至极，令威尔深受打击。“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
威尔记起莎莉说过，斯图尔特死后，她变得很脆弱，并曾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而现在，他的行为肯定再次让她陷入了险境。他什么都不该说的。“我真的很抱歉。”
“没有，这里暂时还没雨。”一个女孩儿的兴奋尖叫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听着，威尔，”她继续说道，“我打电话是因为，呃，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为好。”
此刻，她低头趴在了桌上：“走吧，拜托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这么说，你那边没下雨喽？这里刚刚又开始下了。”
他不想就这样扔下她。如果她因为他所说的话而做出什么可怕的事，那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你不该一个人。”
“现在是第一次课间休息。”她解释道。威尔能听见她那边孩子们在大喊大叫。“我在操场上值班。”
“给我走！”她吼道。
他顿了一会儿，想看看她还有没有要说的，但她没有继续下去。于是他开了口，填补沉默：“你没上班？”
威尔点点头，不情愿地从椅子上起身。当他准备转身走向门口时，有人从外面敲了敲门。
“我很好。”她说道。但威尔觉得她的语气唐突，相当冷漠。
“莎莉，你在里面没事儿吧？”一个男人的声音。
早上十点半刚过，威尔接到了一个电话。在这一天刚开始的一个半小时里，他一直完全不在状态，注意力在待办工作、勒索者和彼得·迈尔斯之间来回游移。看见是莎莉打来的电话后，他挪步到了楼梯间里。今天办公室里人很多，他不希望被同事不小心听到。“嗨，莎莉，你还好吗？”
门开了。是她的一位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