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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兄台不觉得困扰吗?”

“略有出入。”

“困扰?”姚琏展颜一笑,“不,我倒正好利用这一点呢!”

“这么说兄台的标准也和这世人不同了?”

韦若昭听得更加糊涂了,独孤仲平这时却突然眼睛一亮。

韦若昭只听得瞠目结舌,心想这人竟比独孤仲平还要古怪,竟从牡丹画说到生死爱恨上去了。而独孤仲平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独孤仲平道:“得以聆听兄台高见,在下实在是三生有幸。实不相瞒,在下是给右金吾衙门画图的,可大人今日非要在下画一幅牡丹,在下不擅花草,不知能否麻烦兄台帮个小忙?”

“兄台过誉了。人人都喜爱的也未必就一定是好的。好比这画上的牡丹,旁人看到的只是些美丽的花,我画得却是人,是世界,是生死爱恨。”

姚琏正准备离开,听说独孤仲平是衙门的人顿时来了兴致,却又故作淡然,以免被人看出破绽。

而姚琏听到独孤仲平的赞许只淡然一笑。

“这个容易,兄台看中哪幅,取了去就是,不必客气!”

“这些都是兄台大作?”独孤仲平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果然是好画,想来销路不俗,人人喜爱啊!”

“可我家大人要的有些特殊,他不知从哪里见了一棵怪异的绿色牡丹,非逼着在下画出来,在下并未亲眼见过,又怎能画得出呢?兄台是牡丹圣手,在下冒昧,不知兄台可否……”

“在下是来找老板娘结账的。”姚琏说着朝挂在一旁的几幅牡丹花一努嘴,“这是拙作,不过老板娘不在,在下这趟是白跑了。”

“哦,你可是要我帮你将这绿牡丹画出来?”

“兄台高见。”独孤仲平并不知对方是谁,只觉此人说话颇为有趣,“敢问兄台是?”

“有劳兄台了!”

那人边说边走近二人,轮廓样貌也越发清晰起来。此人正是姚琏。

韦若昭按照独孤仲平的吩咐上楼取了画箱,姚琏便在这大堂一角泼墨挥毫起来。

“所谓美丑往往都是自己心里有本账,别人心里另是一笔账。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人往往想不到这一节,却被自己心中的标准羁绊住了。”

姚琏边画边道:“虽然我也没见过这什么绿色的牡丹,不过想来这绿应该不是和叶子的绿色混靠在一起,而是稍浅淡些,浓淡相宜,才好看,也才可能拿出来当个稀罕物招摇,不然和叶子绿到一处,不过落一个怪字罢了。”

独孤仲平刚刚将那张四眼鱼从绳子上摘下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就在身背后不远处响起,独孤仲平、韦若昭闻声回头,只见一个人影伫立于明晃晃的日光下,却由于背光的缘故看不清面孔。

独孤仲平当即点头道:“有道理,兄台尽管挥洒,不必拘泥!”

“这位兄台的画我看倒很有意思,非是俗人可解啊!”

姚琏口中说话手上却毫不停顿,落墨从容、点染自如,不过片刻工夫,一株清瘦孤高的单瓣牡丹已经跃然纸上,而这花自然与真正的绿萼别无二致。

“你们啊!”独孤仲平又好气又好笑,他本打算喊碧莲过来将画取下,四下望望却不见碧莲的踪影,想着若是等她来了又少不了一番唇舌,便自己动手摘起画来。

姚琏又蘸了点藤黄替绿萼点上花蕊,这才放下笔:“画已完成,请兄台过目。”

“我哪儿敢啊,师父,”韦若昭嘻嘻笑着,“不过我可是和碧莲姐一块儿精挑细选了半天呢!”

独孤仲平看着完成的画作不禁赞叹道:“兄台这手牡丹绝技,想必是阅尽无数奇花异品而烂熟于胸之后,才可铸就吧?”

“你这说法倒还真得了碧莲真传了,”独孤仲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人会要的,你们就是存心让我出丑吧!”

“阅尽不敢说,爱极倒是真的,哪儿有了稀罕的,我怎么也得寻上门去瞧瞧。”姚琏一脸从容的微笑,“兄台若寻访得了这绿色牡丹,一定得让我瞧瞧。这画莫非就是你家大人为寻访这花而叫兄台画的?”

“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也许什么时候来几个和你一样怪里怪气的人买了去,不也是笔钱嘛!”韦若昭跟在后面,开玩笑地说。

“其实,准确点说,是为了寻这花的主人。”

独孤仲平顿时露出惊讶而懊恼的神色,埋怨道:“这个碧莲,怎么把我这些随手乱画的东西挂出来了?”

“怎么,他犯了事?”姚琏不禁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见独孤仲平点头,却又微微一笑,叹道,“可惜了这好花了。”

距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独孤仲平风风火火从楼上下来,疾步来到位于大堂一角的书画摊位,果然看见自己那些独眼鱼之类的怪画也被用细绳穿起来挂在了墙上。

独孤仲平感激地看着姚琏,深施一礼,道:“兄台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不知该如何感谢兄台才是?”

“什么?哎呀,这回出丑了!”独孤仲平这两天心系案子,还真没注意碧莲把自己的画也挂了出来,听了此言,急忙起身朝外冲去。韦若昭也笑眯眯地跟上,跟着去瞧热闹。

“这般客气做什么?”姚琏一笑,“你我以画相会自是有缘,不如也送我一张大作,就当我们是画友好了。”

韦若昭听了这话却露出一脸促狭的笑。“嘿嘿,那你可小瞧碧莲姐了!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什么画卖不出去?怎么?你没注意?她已经把你那些怪画都挂出去了。”

独孤仲平也笑了,道:“如此,我可是占大便宜了,兄台的画值钱得很,我的那些一张也卖不出去,怎好相抵?”

“你这丫头怎的也成了酒鬼?”独孤仲平故作嗔怪地摇摇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儿能同那些才子相比,碧莲才不会做这蚀本的买卖呢!”

“无妨!”姚琏说着从独孤仲平那一堆怪画中拿起一张没有尾巴的狐狸,“就是这张吧,我喜欢。”

韦若昭也跟着笑起来,她拿起那幅画了一半的牡丹图看了看,道:“师父,要说你这牡丹画得也不算太差,不如再随便添两笔,拿到楼下去卖了,换酒喝吧!”

“这只没尾巴的狐狸,实在是游戏笔墨,叫兄台见笑了。”

“和他?”独孤仲平不禁呵呵一笑,“我可不会和比我胖的人赌气。”

“没尾巴的狐狸?怎么会?”姚琏笑而摇头,“我看兄台的笔意,是这狐狸长了条大白尾巴,被猎人追得紧了,就藏到雪地里,万白遮一白,无人看得出,正是妙用这白纸而取省笔之意,高明得很呢!”

“我还以为你和胖大人赌气,不管这案子了呢。”

独孤仲平不禁有些惊讶,道:“这我倒是没想到,也是一解,有意思!”

“说不好。”独孤仲平又叹了口气,“不过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啊,救命救不了身。不管怎么样,初七是最后期限,我们还有两天时间。”

姚琏这时朝独孤仲平一拱手:“兄台,告辞了。”

“哦,你是说崔小姐还没被他给……”韦若昭说着说着有些脸红,声音也低下去。

“真是唐突,还没问过兄台名讳。”

独孤仲平却一面摇头一面拿出另一块写有“姚琏”字样的木牌,叹道:“还没有真正闻到,这凶犯还有太多让我不明白的!他似乎并不像庾胖子说的淫贼。”

已然走到大门前的姚琏回身一笑,却道:“不必了,如果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下蛋的鸡呢?”

“所以他一定会把花也带走,这样没有花只有名牌的反而就是他?”韦若昭点点头,“嗯,有道理,师父,你又闻到凶犯的心思啦!”

姚琏已经走得远了,独孤仲平却还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韦若昭这时捧起姚琏所绘的那张绿牡丹细看,兴奋地道:“这人真是有才,他也说没见过绿色牡丹,可怎么能画得这么好?”

“只有名牌没有花,肯定是他。他用花勾引了一个青春美貌又懂花的官家小姐,这花必定是十分出色而稀少的。如果留下来,恐怕会让我们顺着这花追到线索。”

“也许有才的人脑子都有点毛病吧!”独孤仲平有点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

韦若昭看了看花牌。“哦,原来你又去了曲江池?可怎么能确定这就是凶犯送去的那棵?”

“可不是嘛!”韦若昭适才一直没机会插话,这会儿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师父,我看你怪,可他比你还怪!对了,你那张画真的是他说的那个意思吗?”

“他给自己的牡丹起名绿萼,”独孤仲平将那块写着花名的木牌往案上一丢,“若不是绿色反倒是怪事。”

独孤仲平却摇摇头。“他太能想象了,看了我画的那没尾巴的狐狸,居然说是白尾巴藏到了大雪里,所以看不出来。其实,我画的只不过是一只还没长出尾巴的小狐狸而已。”

韦若昭顿时露出好奇神色,道:“你怎么知道他种的牡丹是绿色的?”

“那有什么,人家也是一种看法嘛!”韦若昭显得很高兴,“好歹有了这张图,我就可以拿去给那些花户认,他们都是行家,相互又熟,一定会有几个是认得养这花的人的!”

独孤仲平犹豫半天还是难以抉择,于是掷下画笔,叹道:“凶犯就是养了这样一棵绿色的牡丹。可惜我不擅画花草,也没见过实物,不知道是怎么个绿法。”

韦若昭说着转身要走,却被独孤仲平拦住。“那些花户都是些粗人,对你这样的姑娘,恐怕不够恭敬。还是我去好了!”韦若昭还想争取,独孤仲平已将那幅绿牡丹图收进了一个小竹筒中,脸上是不容置辩的神情,韦若昭已经对此太过熟悉,知道求也没用,只得作罢。

独孤仲平举着画笔一脸踟蹰,而韦若昭双手托着下巴、凑在旁边看着,发觉独孤仲平是在为绿色发愁,忍不住道:“师父,你这画可不怎么高明,哪有绿色的牡丹呀?”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独孤仲平并非不信任她,而是想起了听她讲身世时自己暗暗下定的决心。还是尽可能地保护这个顶着别人名字离家来长安冒险的小姑娘吧,也许她过一阵子,自己倦了烦了,就会离开呢。这种保护与其说是保护她的安全,毋宁说更是保护她尽可能远离探案过程中可能接触的所有黑暗、不幸、阴险、可怖。

“到底是哪种绿色呢?”独孤仲平喃喃自语着,是用花青配上藤黄调成嫩绿?还是直接用清水稀释石青、石绿?要不要加入蛤粉?调出的颜色又需不需要浅墨晕染?

独孤仲平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矛盾的,既收了她当徒弟,就是在将她向这条路上引,以她的聪明和勤勉,也许她终有一天在探案上会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但那时,她就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时时陷于巨大的痛苦之中!要知道身在黑暗中久了,就会经常分不清何为黑暗何为光明,甚至于被黑暗吞没。这些她现在还意识不到,以后就会明白的。

一旁的矮几上摆了七八个白色小瓷盘,每个瓷盘里都放着不同的颜料。独孤仲平特意挑了杆长锋笔准备替牡丹上色,可面对眼前这些颜料却不禁犯了难。

可独孤仲平到底是想她怎样呢?为什么无数次可以哄她走逼她走,却没有做呢?这又说明了什么?人心还真是难以揣测啊!独孤仲平不想再平添烦恼,他决定,想不明白的就先不去想了。

月白色的信州藤纸上已经勾勒出一株独头重瓣牡丹,头绿、头青铺就的枝叶显得十分浓重,而花朵的位置却还没有上色,只以高古游丝的笔法草草描绘出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