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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不,不,你不会是婷姐,她已经走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你不是婷姐,你只是韦若昭!你想骗我!”

想不到一个犯下如此十恶不赦之罪的人竟能说出这般情意绵绵的话,韦若昭只觉得心中一阵似暖还寒,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一僵。而姚琏却敏锐捕捉到韦若昭神情的变化,一愣,紧握韦若昭的手不觉地松开了。

韦若昭赶紧收敛心神,笑道:“我怎么会骗你呢?我只是借了那个叫韦若昭的身体,不然我怎么回来看你呢?”她怕姚琏不肯信,又摆出一副略显悲伤的模样,幽幽一叹,“我也没有办法,找不到和我更相像的了。”

姚琏摇了摇头。“自然不好!你知道吗,自从失去了你,我食不甘味、夜不成寐,我甚至想干脆一把火烧了这满院子的花,去往黄泉找你做伴!”

姚琏更加恍惚,喃喃自语着:“不,不,这不可能,你只是听了我和婷姐的事,来骗我的……”

“琏弟,我走了之后,你过得还好吗?”韦若昭斟酌一番之后,又张口了,并且笑眯眯地看着姚琏。

看来不使点狠招他是不会相信了。韦若昭想到此处,索性把心一横,紧紧捉住姚琏双手,大声道:“除了我,谁还知道你是我的琏弟呢?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把我埋到那坑里好了!”她说着停顿片刻,“如果只是容貌相像,那可能是巧合,可你看着我的眼睛,除了你的婷姐,谁还会有这样的眼睛,会这样地看着你呢?”

姚琏的眼睛里泪光闪烁,看向韦若昭的目光也变得近乎痴狂。而韦若昭此时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利用好这次机会。她一面克制着甩开姚琏双手的冲动,一面努力回想独孤仲平询问香香的样子。

韦若昭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姚琏的双眼,许久,姚琏将信将疑的神情终于变得柔和起来。韦若昭可以感觉到他的双手正微微地颤抖着。

姚琏上前一把握住韦若昭的手,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欣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的!”

“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苦吗?”姚琏越说越是激动,一把将韦若昭搂进怀中,声音近乎哽咽,“我以为你已经变成了仙子,不会再来看我了。”

韦若昭其实没想到这招真的管用,她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却发现姚琏激动地将自己误认作了他魂牵梦绕的婷姐。那就索性演下去,能撑多久就多久吧!其他的,就看命了!

韦若昭就势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不知怎的,心中的厌恶竟越来越弱,几乎不见了,代替的却是遏制不住地对怀中这个现在如孩子般在啜泣的人的同情。看来他对婷姐倒还真是一片深情啊,要是有人能这样对我……不行不行,这时候怎么能胡思乱想?韦若昭赶紧定了定神,道:“就算我派了仙子来,也放不下你啊!”

这女子自然只是韦若昭,而但刚才那一应声,和这身熟悉的打扮,一起入在姚琏的耳目里,却已恍然是他记忆中的婷姐。韦若昭一笑,声音也是柔柔的:“当然了琏弟,你该知道的,我可是一直放心不下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小心守护着仙子,就是在等今天!”

“婷姐……真……真的是你?”姚琏一脸梦游似的表情,“你终于回来看我了吗?”

“可你不该为了仙子,为了我,杀那么多人。”也许以婷姐的身份可以劝姚琏回头是岸,韦若昭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

袅袅水雾中站着一个窈窕而苍白的女子,乌黑的长发湿漉漉披在肩上,显然刚刚沐浴出来。一袭白衣松松垮垮裹住她曼妙的胴体,那一举手一侧头的风姿,当真是绰约如姑射之神,缥缈如广寒之仙。

“那不算什么,只要是为了仙子,我什么都可以做!”姚琏这时抬起头,直视着韦若昭的眼睛,脸上竟渐渐浮现出孩童般纯净而天真的表情,“你看,我不是把你等来了?婷姐,我现在该怎么办?”

姚琏愤愤地冲上前,狂怒地一把将垂挂在眼前的纱帘扯了个粉碎,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韦若昭注视这张已变换了无数次表情的脸,却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是那么的真切自然,或者说她愿意相信这就是本真的那个迷失了的姚琏,因此她觉得火候也是差不多了,于是道:“琏弟,你去自首吧!我跟他们说,你的情况特殊,他们量刑的时候会考虑的。”

而婷姐的声音很快自层层轻纱后幽幽响起:“琏弟,是我啊……”

姚琏缓缓推起韦若昭,表情迅速变换,一下子变得恍若石像般严峻而冷漠了。

姚琏手中的羽扇顿时跌落在地。这怎么可能?姚琏清楚地记得婷姐是在自己眼前咽气的,也是自己亲手将她埋葬在了那棵白牡丹花下,她不可能还活着,这一定是幻觉,是幻觉!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试探地唤了一声:“婷姐?”

“婷姐是不会劝我自首的。韦若昭,你差点就成功了,可惜你还是犯了个小错误。”

“是吗?”许久,帘子里传来一声低沉而颓然的叹息。看来她终于还是放弃抵抗了,姚琏心中一喜,紧接着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这声音和韦若昭不太一样,可听起来却分外熟悉,这是……这是婷姐的声音!

韦若昭一下子愣住,恐惧顷刻间袭击了她的脸,让它变形,继而是彻底的绝望,让它瞬间苍白得毫无一点血色。

“姑娘把这两个人的性命献给仙子,你的姐姐也会高兴的!”

独孤仲平疾步奔走在光德坊内的街道上,此时他身上只穿着苍白单薄的中衣,头发披散,脚步踉跄。

姚琏忍不住笑了。这金吾卫的女差官果然聪明,知道利用自己的好奇心拖延时间,甚至还想创造奇迹,求他放人。只不过这招对他根本无用。看垂死的猎物挣扎本是不错的享受,可惜时间不多了,姚琏只能充满遗憾地打消韦若昭的幻想。

韩襄等人没头苍蝇似的跟在后面,他们是接到碧莲的通知赶来的,姚琏就住在光德坊的消息几乎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韩襄很确定这一带是他们仔细搜查过的,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宅院、住户,而且谁不知右街使庾瓒是常常往来荣枯酒店的,这厮竟胆大妄为到了太岁头上动土的程度,不但匪夷所思,简直是令人发指!庾瓒得知此事当场便发了飙,下令所有手下倾巢而出,一定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捉拿归案。

“那你能不能……”韦若昭把握时机,试探性地问。

此时天刚放亮,坊门才开,街上行人还很稀少。偶尔有一两个早起的百姓推门开窗,一见街上这群风风火火走过的金吾卫便先吃了一惊,再看见当先形如鬼魅似的独孤仲平,纷纷吓得缩回头去。直到许久之后,仍旧有人记得那个四月初七黎明的诡异情形。

“我明白。”

而此刻,独孤仲平的心里却正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焦虑。晚一分找到姚琏的住处,韦若昭便多一分危险,如果这个姑娘真的为此丧命,他将终生不能原谅自己。就在这个时候,那致命的头痛突然袭来,没有任何征兆,却如此清晰而强烈。独孤仲平遽然间痛苦与快乐交织。他一边向韩襄等人要酒,一边强忍撕裂般的疼痛,整理自己的思路。

“我是在为两个人活着,姚公子,你明白吗?”

好在这群金吾卫士中有人带着酒。大口的浑酒下肚后,疼痛立刻减轻,清晰的思路也随之浮现在独孤仲平的脑海中了。

“想不到你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你真的跟别的姑娘不一样。”姚琏举止规矩,哪怕对纱帘后氤氲水气中韦若昭朦胧的身影也没有望上一眼的意思,“而且,你睡着的模样真好看,简直和婷姐一模一样。”

光德坊算是个人口密集的里坊,以十字街为中心密密麻麻地散布着数以百计的大小住宅,显然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挨家挨户地搜查。独孤仲平回想着和崔萍的对话,她提到过那宅子有宅门却没人能进来,这说明那园子的门是假的,但姚琏自己也需要进出,这就意味那里一定有一扇看着毫不起眼、却足以让车马通过的暗门,而这样的宅院是不太可能建在人来人往的通衢位置上的。他也不是开业的花户,用不着临着街的门面,他不想引人注目,不会租深宅大院,但得有个园子种花,牡丹花要晒太阳,园子应该冲南,采光好。那么,光德坊有冲南的园子小门小户的僻静宅子会在哪儿?只有坊北侧!

韦若昭的声音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从帘子后传来。她正坐在那檀香木制成的大木桶里沐浴,会和姚琏讲起这段往事其实很偶然,她原本希望将它永远埋葬在记忆深处,但因为睡梦中的呓语被姚琏听见,姚琏一再追问,韦若昭本来已经快绝望的心又萌动了继续周旋下去的勇气,真切的秘密或许能打动这个有情又邪恶的人.韦若昭觉得她这个念头突然如此强烈地冒出来一定是姐姐在启示她,毕竟这是她们两个人的生命,太珍贵了,她没有资格放弃。把它讲出来或许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独孤仲平一声招呼,韩襄等人跟着他奔至坊北侧那条几乎只能容一辆马车走过的偏僻小巷。“就是这儿?这儿我们搜过啊!”韩襄停下脚步,望望四周,“上回我和几个弟兄过来看过,该是没人住的。”

“我希望姐姐能听见我叫她。”

独孤仲平没吭声,眼神却机警地四下打量。但见一溜长长的黄色院墙间,有一扇不起眼的宅门。这门是如此破败,门楼塌了一半,积了无数的蛛网灰尘,似乎几百年来从未打开过。

姚琏悠悠然晃动着手里的扇子,此刻他正和韦若昭隔着一层薄雾似的纱帘相对而坐:“难怪你睡着的时候除了喊师父,就是不停地喊姐姐。”

韩襄注意到独孤仲平正看那门,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先生,这门怕是有好多年没人走过了。”

“原来这就是你和姐姐的故事,”

独孤仲平还是没说话,好多年没人走过的门,这不正符合崔萍所说的吗?独孤仲平盯着那扇破败的门看了半天,又上前仔细检查那门上的灰尘与蛛网,确实许久都未碰过,门轴门板也朽败不堪且已被钉死。

不久,陈玉珠的双亲接到了陈玉珠失足坠崖的噩耗,很快,人们从布满荆棘的谷底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根据尸体身上的衣物,众人认定死者就是陈玉珠。而几个月之后,千里之外的帝国都城,一个叫韦若昭的年轻女孩加入了金吾卫,开始了在长安的冒险。

“这宅子一定还有另外一个门!”

韦若昭的笃定最终还是说服了陈玉珠。陈玉珠怀着悲伤、感激的心情同意了韦若昭的计划,两人在月光下撮土为香,结拜为异姓姐妹。

众人听了独孤仲平此言各自露出惊讶的神情,韩襄同样不解,四下望了望,道:“别的门?在哪儿啊?看这样子,这就是个没人住的废宅啊,怎么……”

陈玉珠听完韦若昭和盘托出这个计划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虽然她渴望离开束缚着自己的生活,可韦若昭愿意付出生命来帮自己,这让陈玉珠深深地感觉到难以承受。但韦若昭对此却是十二分的坚定,她告诉陈玉珠,对于一个已经患了不治之症的人而言,这样有尊严的死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不然她也会逐渐辗转病榻,在疼痛中死去。她本是孤儿,自幼便在道观长大,可她其实也像陈玉珠一样,不喜欢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她渴望过不一样的生活,可惜老天没有给她实现的机会,而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是在她身上复活了,她希望陈玉珠可以带着两人的梦想离开这里,去冒险、去经历这缤纷世界上的一切。

“你们看那是什么!”独孤仲平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韩襄的话,说着伸手朝不远处的地上一指。

陈玉珠起初以为韦若昭是打算和她一道远走天涯,却没想到她真正的计划是两人互换衣物,韦若昭已经找到一个布满荆棘的山谷,一旦她跳下去将会被荆棘刺得面目全非,到时所有的人都会以为死者是陈玉珠。而真正的陈玉珠,就可以拿着韦若昭的度牒,以韦若昭的身份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韩襄等人急忙将目光投向独孤仲平手指的地方,但见几块暗褐色的渣滓散落在墙边地上的灰土间,毫不起眼。

而陈玉珠的任务是装作第一发现者将信交给济元,然后每天从观里偷些吃食,趁上山采药的时候送给韦若昭。等过一段时间,当上阳观的人彻底相信韦若昭已经不在人世之后,陈玉珠将再趁无人注意之际上山,与韦若昭会合。

“什么东西?”

韦若昭事先已经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而上阳观的人却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韦若昭打算先从观中出走,藏到这个山洞里,同时,她将给住持济元留一封信,就说从小蒙观里收养,已经得了许多恩惠,如今得了这不治之症,最后时刻不想再拖累观里,已经独自寻下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了断,要观里不必找她。

“快捡起来看看!”

那个计划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早有几个金吾卫士过去将那渣滓拾了过来。

益州城外没什么高山,却多得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上阳观就坐落在一片翠竹遍布的丘陵之下。那时,她还是陈玉珠,就是在那里,她第一次从韦若昭口中得知了那个计划。

独孤仲平已不用等他们把那渣滓放到他眼前了,他看清楚了,脸上终于浮现出释然的微笑。“是槟榔!”

泥土的湿气混合着植物所特有的气味,这让韦若昭不禁想起了上阳观外那片草木葱茏的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