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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崔萍与卢公子此时正坐在马车里,同行的还有那个名叫素素的小丫鬟。车厢随着车辆前行而微微晃动着,而崔萍却对这晃动感到很不舒服,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空旷无人的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驶着。马车周围跟着几名健硕、剽悍的护卫,个个骑着马、挎着刀。护卫与车夫身上都穿着印有“崔”字的号衣,显然都是崔府的家丁。

“表哥,这马车,我好怕……”崔萍一脸惊恐地望着卢公子,这辚辚车声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天自己就是这样坐着马车进了姚琏的家。

“怪人也好意思说别人怪?”碧莲笑了一声,脸上神情转瞬竟变得严肃起来,“好了好了,你不是让我帮你……还不赶紧的!”

卢公子闻声当即拉住崔萍的手,关切地道:“这马车怎么了?啊,是不是太颠簸了,我这就叫他们慢些!”

独孤仲平对碧莲的玩笑一副置若罔闻的神情,喃喃地道:“这人怎地越来越怪了……”

他说着就要挑开车帘喊人,却被崔萍拦住。崔萍摇摇头示意卢公子算了,她只想尽快回家,而卢公子也就顺势点点头,道:“没事的,表妹,我们马上就到家了。那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呢,没事的!”

“我说你怎么回事?”碧莲拍了独孤仲平一下,“我还没盯着人家英俊的公子看,你倒瞧个没完了?”

崔萍的手被卢公子握着,她本该感觉到温暖、安慰,可不知怎的,一种强烈的厌恶与抵触却随着皮肤的接触而在心里蔓延。崔萍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与姚琏在一起时的感觉,虽然她竭力想要将与姚琏有关的一切赶出脑海,可那些恐怖无比的情景这时却又伴着激动、奇妙而震撼的感觉不可遏制地喷涌而来,占据了她的心头。

独孤仲平只说了声“恕不远送”,却一直盯着姚琏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对面卢公子还在一脸愤愤然,道:“表妹你放心,只要有我在,那个奸贼一定跑不了,到时候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碧莲当即朝姚琏抛了个媚眼。“有空常来啊!”

崔萍既疑惑又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在想那些早应该忘掉了的事,她只知道自己对表哥的言行说不出的厌恶,恨不能他即刻从眼前消失,再也不要出现。

独孤仲平此时已经在画纸上题写下落款,姚琏看了看,笑道:“幼狐图,看来独孤兄的心境倒是始终如一啊!这样才算一张好画呢,我一定仔细地收着。兄台,老板娘,你们聊,我告辞了。”

马车这时候已经拐上了春明门大街,距离崔家位于安兴坊的宅邸只剩下不过三五个里坊。拉车的马儿仿佛也感觉就要到家了而兴奋地一声长嘶。

姚琏一愣,却真是记不起上次解画之语的样子,只道:“哦,这我倒是真忘了。也许此一时彼一时,画画、看画,都需要心境,心境变了,眼中所见自然也就不同了。”

而一道黑影却在这时从道旁太常寺那浓密茂盛的树丛中纵身而出,只一闪便轻飘飘落在车夫旁边。车夫大惊,当即要收紧缰绳,而一只铁钳般的手已经牢牢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独孤仲平顿时诧异地抬头。“你觉得他是这么丢的尾巴?可你上次还说它的尾巴是白的,藏在雪里,看不见了。”

扑通一声,车夫已经被丢下车去,来人却是李秀一,不过他在脸上蒙了块黑布遮掩面目。周遭骑马的护卫当即上前,试图将马车拦下,而李秀一却是有备而来,他一手操控缰绳,一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碎石当作暗器发射出去。只听得“哎唷”之声不断,一众侍从很快便被全部打倒。而等他们挣扎着爬起来,李秀一早已驾驶着马车跑得不知去向。

“兄台,不管别人怎样,我就是欣赏你画的这没尾巴狐狸,壮士断腕,壮狐为逃生,也能亲口咬断自己的尾巴,真是了不起。”

车里的人这时也察觉到外面的变故,崔萍与素素抱成一团,尖叫连连,卢公子也惊恐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他说着拿起柜台上的笔墨就近题写起来,姚琏站在近前看。

马车狂奔了一阵却骤然停下,李秀一一挑车帘子钻了进来。三人顿时一阵惊叫。

独孤仲平有些不耐烦,但见姚琏谦逊有礼的模样又觉得不方便拒绝,只好走过来,道:“好吧。怪画怪字,也就老兄一人赏识。”

“都给我闭嘴!”蒙面的李秀一唰一声亮出腰刀,目光朝卢公子冷冷一扫,“卢公子,没错吧?”

“金吾卫可真是辛苦啊!兄台,这幅大作你上次送了我,我喜欢得很,美中不足就是没有题款,不如现在就请兄台补上,以成完璧,可否?”

“是……是我。”卢公子慌乱地点头,“你是什么人?想……想干什么?”

“就快了!”独孤仲平支吾着,流露出明显不愿多说的神情。姚琏略加思索,伸手从怀中将那张无尾狐狸图拿出来。

李秀一哼了一声却不回答,道:“想活命吗?”

难道他们说的并不是与案子有关?姚琏想了想却觉得可能性不大,便再次试探道:“哦,那不知可有了眉目?”

卢公子忙不迭道:“想!当然想!”

独孤仲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便接着与碧莲耳语,而碧莲的表情不知为何竟显得很是诧异,继而竟忍不住笑起来。

“那好办。”李秀一嘿嘿一笑,“把你表妹留下,你就可以滚了!”

独孤仲平见了姚琏只一愣,却也无暇理会,只略略点头便将碧莲拉到一边,与她耳语起来。姚琏看出独孤仲平一脸急迫,想来必是在想方设法寻找韦若昭。姚琏于是又道:“兄台莫不还是为了寻那养绿牡丹的在忙碌?”

崔萍、素素顿时惊惧地看着卢公子,而卢公子听了李秀一的话当时一愣,接着竟毫不犹豫点点头,说道:“好,好,好汉千万饶我性命!”他说着便手忙脚乱地要往车下爬,却又被李秀一拦住。“你可想好了,表妹和你自己,只能选一个!”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姚琏心中暗喜,当即热情洋溢地高喊道:“兄台,别来无恙啊?”

卢公子忍不住露出迟疑之色,李秀一的刀刃瞬间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卢公子当即面如土色,颤声道:“好汉饶命!你要我表妹,带走便是!只求好汉千万别……别杀我!”

独孤仲平的喊声就在这时响起,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下来,边走边喊:“快快,我要你帮我个忙……”

李秀一冷冷一哂,收起长刀,卢公子顿时如受惊的兔子般跳下马车,连滚带爬地跑了。李秀一看着他的背影轻蔑一笑,这才又将目光转向崔萍。

“碧莲!碧莲!”

“崔小姐,看见了吧?你别害怕,我不想把你怎么样,我来只是帮你看清你这个好表哥的真面目。”

“我不会喝酒,老板娘既然有这话,我常来就是了。”姚琏面上笑着,同时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碧莲的手,“对了,不知那位独孤先生在不在,在下上次与他论画论得颇为投机,若是有幸再和他见面……”

“你是谁?”素素壮着胆子问。

姚琏一看碧莲这架势顿时明白了一二,胡人女子果然是多情豪放,可惜他真正着迷的却是汉家女子的娇羞婉约,更确切的,是她们贞洁娇怯外表下隐藏着的淫贱与放荡。女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姚琏深信不疑,无论洛阳还是长安,那些女人哪个不是如此?想想香香、崔萍投怀送抱的丑态就让他觉得恶心,还有那个当日差点就被他用黄牡丹拐回家的富家小姐。不过这韦若昭倒颇有些不同,姚琏想着,他的心里更加兴奋了。

李秀一却道:“我是谁不重要,现在我帮了你,你也应该帮帮我。让我看看那混蛋在你身上画的花!”

话音未落碧莲的手已经搭在姚琏的手腕上,碧莲另一只手随意撩拨着肩头散落的碎发,浅笑道:“就算没画新的,也可以常过来嘛!我这儿这么多种酒,就没有一款中你的意?”

崔萍吓得顿时抱紧胳膊,连连摇头,李秀一其实早已料到她不会合作,也不再多言,上前一刀便挑断了崔萍身上的腰带,几层衣裙顿时散开,而那个姚琏挂在她身上的香囊也跟着滑落下来。眼尖的李秀一一眼看见那香囊上绣着的“姚”字。

姚琏也跟着笑了,道:“这作画也比如生孩子,没有怀胎十月,也就没有……”

“这是什么?是那混蛋给你的?”李秀一用刀尖挑着香囊举到眼前,“干什么用的?”

碧莲顿时笑而摇头,道:“我就是搞不懂你们这些文人雅士,画卖得好,钱赚得多,怎么还会心境乱?要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一夜就画它一百张!”

崔萍想了半天,嗫嚅道:“公子说,种牡丹花用的特殊的肥有些气味,挂了这香囊就闻不到了。”

“这两日事情忙,心境也有些乱,因此就没有画。”

“特殊的肥?”李秀一眼睛一亮,“怎么个特殊法?”

“这些个画里面,就数你的牡丹最好卖,今儿怎么没送些新的来?”

“他好像说是长安城外野鹿苑的鹿粪……”

碧莲注视着灯下姚琏细瘦的手腕,那手腕莹白如玉,映衬在一尘不染的白袍下说不出的好看。碧莲不觉心念一动。

鹿粪!特殊的肥!只有种牡丹才用的特殊的肥!这可是条绝对有用的线索!此行真是太有收获了!独孤仲平再聪明也不会找到这条线索的!想到自己将出奇制胜赢过独孤仲平,李秀一实在按捺不住兴奋之情,忙朝崔萍道了声谢,便带着那香囊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就多谢了。”姚琏朝碧莲微微施了个礼,这才将钱收起来。

碧莲房中梳妆镜前已然坐着个中年妇人,一身朴素衣裙,头上裹着布包头,乍看上去就仿佛是个普通的中年仆妇,可仔细一看这妇人的身形实在瘦长得有些过分,大手大脚,骨架硬朗,怎么看怎么像是个男人。

“你的画好卖嘛!我当然要给你多些。”

碧莲这时正忙着替这“妇人”化妆,一层层脂粉渐渐盖住独孤仲平的脸。独孤仲平还有点不放心,倒不是嫌自己的模样滑稽古怪,而是担心这装扮被人看出破绽。

“无妨。”来人正是姚琏,他只一笑,扫了眼面前的铜钱,“老板娘,这钱你给多了吧?说好五五分的。”

“这样行吗?”独孤仲平又对着镜子看了看,问道。

“你是……”碧莲片刻间已然想起来人是谁,当即笑靥如花,“你是来拿画钱的吧,真是不好意思,上回叫你白跑了一趟!”碧莲说着从柜台里拿出好几串钱递过去,道:“这是上次的,还有两张叫西市老罗拿了去,怕还得几日才能将钱送来呢。”

“当然是这样好,那种官宦人家里,眼前走过这样的下人,就跟没看见一样。”

一个陌生的身影就在这时出现在酒店门前,轻轻唤了声“老板娘”。碧莲略显错愕地回头,但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已经翩然来到了柜台前。

独孤仲平点点头。“有道理,我就知道这事找你帮忙错不了。”

静街鼓早已响过,酒店里却还是人声鼎沸、宾客如云,此时来的人都是光德坊内住户,所谓禁夜倒是并不限制民众在自己居住的坊内行动。碧莲一路和这些熟客打着招呼,想着独孤仲平此时也应该是在努力想办法救人,她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我可是在帮韦姑娘,”碧莲的语调有些担忧,“哎,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韦若昭的安危让碧莲很是担忧,而更让她担忧的是独孤仲平的状态,这和那时候的情形很像,记得自己初次和他相遇的时候,独孤仲平就是这样一副让人看着难受的消沉模样,可那时候却没有一个迫切需要他解决的问题摆在眼前。碧莲从来就不相信凭金吾卫能办成什么事,除了指望老天爷,眼下长安就只有独孤仲平有能力将韦若昭救出来。碧莲不相信老天爷,可独孤仲平这样却也让她觉得没了主意。

“尽人事,听天命吧。”独孤仲平叹了口气,他其实也没把握此举一定能成功,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尽全力一试了。

碧莲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独孤仲平如此消沉。他从一回来就一头钻进阁楼,接连好几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说不动,阿得偷偷上去从门缝里看过,用他的话说,独孤仲平就在屋子里坐着,板着脸,“严肃得就像青龙寺山门前那头石狮子”。韦若昭被掳走的事已经传到碧莲耳朵里,碧莲知道独孤仲平一定是在为这件事自责难过,如果不是遇到了他,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和如此凶残的罪案搅在一起?

碧莲同样心情沉重,嘴上却还鼓励道:“去吧,不成功就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