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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韦若昭一愣,急忙接口道:“那当然!我们可是老朋友了,无话不谈的。告诉你吧,姚公子还跟我说过,他最喜欢的姑娘是谁呢!”

疯女子听了立刻痴痴地笑起来,道:“你怎么知道?你也认识姚公子?”

“真的?那他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提起过一个叫香香的?”疯女子眼睛一亮,神情又变得娇羞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却显得分外急迫。

“姚公子长得很俊是吧?”这回问话的换成了韦若昭。

“香香?”韦若昭故作回想状,“哦,有的有的,好像是叫什么香香来着……”她说着瞟向疯女子。

李秀一烦躁地哼了一声。独孤仲平决定让韦若昭先去接近她,同是年轻女孩子,多少能让她放松些。于是他招手将韦若昭叫过来,凑近耳畔低语了几句。

疯女子早已按捺不住脸上的羞涩与欣喜,应道:“张香香?”

“他长得什么样?他长得什么样……有样学样……”

韦若昭装出刚刚想起来的样子,拍拍自己的脑袋,道:“张香香,张香香!没错!是叫这个名字!可姚公子倒是没和我说起过,他和这个香香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独孤仲平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他原本担心韦若昭此举会刺激到那疯女子,却没想到疯女子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脸颊绯红,还姿态妩媚地伸手轻抚下自己的脸颊。

“花,公子家好多牡丹花,真美啊!”名叫香香的疯女子抢着道。

韦若昭按捺不住惊喜,叫道:“你见过姚公子,他长得什么样?”

韦若昭、独孤仲平、李秀一不禁对望几眼,三人都显得有些兴奋。韦若昭当即趁热打铁,道:“对对,姚公子确实很会种花,你喜欢哪一种?我最喜欢绿萼了。”

“姚公子?”话音未落,疯女子竟腾一下跳起来,四下焦急地打量,好像姚琏真的在这间屋子里似的,“姚公子,姚公子,你的座位摆在哪儿?是挨着绿萼,还是……”

香香却摇头,道:“绿萼?绿萼虽然好,可是谁都比不上仙子美。我们都会为仙子而死,只有仙子不会死。”

独孤仲平却没回答,思忖片刻,又道:“那姑娘可知道姚琏姚公子……”

“仙子?仙子是谁?”

韦若昭惊讶地看着疯女子的模样,低声道:“师父,她脑子怎么全是乱的?”

韦若昭被香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禁望向独孤仲平求助,但见独孤仲平正鼓励地看着自己,韦若昭顿时灵机一动。

疯女子当即跟着重复起来,道:“我知道……我知道……”

“哦,仙子嘛!我差点忘了。我在姚公子那儿见过,她可真是个大美人呢!”

“得,又来了,从早到晚就是这一句。要是不把她嘴堵上,老子也早晚得叫她逼疯了!”李秀一烦躁地嚷了一句,还故意学那疯女子的腔调,道:“嘿嘿,我怎么不知道!”

香香连连点头。“仙子太美了,谁都比不上她。”

疯女子却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喃喃道:“小鸟是干净的,小树是干净的,院墙也是干净的,就连花泥和石头,被雨淋过之后也是干净的,世上只有一个人不干净,你可知道吗……”

韦若昭这时凑近香香,一脸关切地道:“既然仙子这么美,姚公子肯定最喜欢她了!你是不是有些忌妒她?”

韦若昭扶着疯女子在凳子上坐下,又喂水给她喝。独孤仲平在旁一直默默观察着疯女子的举动,见她多少安静了下来,便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香香突然毫无来由地一脸惊惧,道:“不,不,仙子是主人,我们都是她的仆人!”她说着又面露痛苦,“可是我配不上仙子,小鸟是干净的,小树是干净的……”

李秀一总算是找来了一张破凳子和一壶水。

香香又开始了那令人费解的胡言乱语,还边说边茫然若失地在屋里踱着步子。

“不用操心,昨天灌过她两壶酒,渴不着也饿不着!”见韦若昭又狠狠瞪过来,李秀一颇有些不耐烦,“你老瞪我干什么?不然,如何让她睡觉?好吧,我去找找看。”

韦若昭再次望向独孤仲平,独孤仲平想了想,又凑到韦若昭耳边一阵低语。李秀一听不见,有些恼火,道:“你们嘀嘀咕咕做什么,有话不能大声说吗?”

“当然是干净的。”韦若昭转向李秀一,“快去找些水来,你把她弄来,都不管人家吃喝吗?”

独孤仲平却朝李秀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李兄少安勿躁。”

疯女子慌忙摇头,尖细的嗓音只吓了韦若昭一跳。“不,不,我不知道你家的水干净不干净!”

韦若昭按照独孤仲平的吩咐走近香香,突然伸手去她腋下搔痒。香香顿时不可遏止地笑起来,边跑边躲,韦若昭却步步紧逼,不断地去搔她。

韦若昭觉得那女子十分可怜,道:“姑娘,你想喝水吗?”

“为什么你配不上仙子?她是不是脾气很坏?”

“那可只好请你们包涵了,我不习惯把屋子弄得太像住人的地方,你们也看见了,我这里也就只有这一张床而已。”李秀一说着,满不在乎地走到那吊着的绳床前坐了下来,“独孤兄还是抓紧时间问吧!”

“不,不,仙子不会说话。”香香边躲闪边向韦若昭求饶,“别闹了,痒死我了!”

独孤仲平看了看那女子,心中也颇有不忍,道:“这位姑娘一路劳顿,李兄是不是该给她找个凳子坐坐?”

“仙子不会说话?那却是为什么?”

李秀一却打了个哈哈,道:“韦姑娘说得不错,人本来就不如禽兽,这世上的恶事,还不都是人做下的,不然哪还有我们这碗饭吃?是吧,独孤兄?”

“她当然不会说话啦,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开在公子的房间里。”

疯女子好半天才悠悠醒转,一睁眼发现三人正齐齐看着自己,顿时露出无比惊恐的神情。韦若昭赶紧好言安慰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她说着掏出手帕替女子擦拭脸上的灰土,又忍不住朝朝李秀一怒骂,“你也太狠心了,简直禽兽不如!”

“什么,仙子是朵花?”李秀一忍不住大声叫道。韦若昭、独孤仲平也不禁面面相觑。李秀一踏前一步逼近香香,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们都要为朵花而死?”

韦若昭赶紧上前将那疯女子扶起来,先解了她周身绑缚,又将她嘴里的破布取出来,轻声唤道:“姑娘!姑娘?”

香香的神情怯怯的,竟又不乏向往,道:“公子说了,用我们做供奉,仙子就永远不会死。”

李秀一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办?她脑子不清楚,就知道围着姚琏那宅子不停地兜圈子!不这样,她怎么肯和我来长安?”

韦若昭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些女孩都是被他用来做……”

“你……你就这么把她绑着装在麻袋里,从洛阳弄到了这儿?”韦若昭惊叫起来。

“花肥!”李秀一接口道,“还是不花钱的!”

独孤仲平、韦若昭直看得目瞪口呆。这女人自然是洛阳那废宅门前的疯女子,她本就邋遢的形貌此时更加惨不忍睹,手脚被四马倒攒蹄似的牢牢捆着,嘴里塞了破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根本看不出死活。

韦若昭刚想问独孤仲平接下来怎么办,就见独孤仲平已径自来到香香面前,静默地注视着她,香香起初吓了一跳,但渐渐流露出有些畏惧又有些期盼的神情。

李秀一没说话,径自上前将那麻袋提起来,解开扎口的绳子,随后将麻袋的两个角一拎,一个女人便像是倒东西一般被从里面倒了出来。

“我的位子摆好了没有?”独孤仲平的声音既轻柔又平缓,可不知为何,听起来竟充满了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韦若昭不禁疑惑地东张西望,道:“人呢?”

韦若昭、李秀一开始还有点疑惑,既而也都明白了他的意图。独孤仲平是要让香香误以为自己就是姚琏,只有这样才能逼她吐露更多实情。

李秀一随即领着独孤仲平、韦若昭走进隔壁房间,同样不见家具摆设的房间里只扔着一只粗麻布口袋,却不见半个人影。

“谁让你把我的位子放在绿萼这儿了?我要坐在仙子旁边!”

李秀一不屑地一笑,道:“还剩两天,成不成功自然要看天意!好在对你我都是公平的,只不过那崔小姐是不是还有救,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香香急忙搬起那张凳子,痴痴地四下望了望,她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却还边跑边念叨着:“是是,公子,我马上就替你放好……”

想不到居然有生还者!韦若昭顿时惊喜地看着独孤仲平,独孤仲平却不动声色,道:“承蒙李兄如此看得起,我自当竭尽全力。不过,若是天不遂人意,问不出什么来,万望李兄海涵。”

独孤仲平三人赶紧跟过去,就见香香搬着凳子犹豫再三,才在屋中央放定,又用自己的袖子匆匆擦了擦,继而怯怯地朝独孤仲平望去。独孤仲平煞有介事地过去坐下,见香香畏缩地躲在一旁,便毫不客气地大声呵斥起来:“你躲那么远干什么?还不过来伺候着!”

“是在洛阳被姚琏拐走又丢弃的猎物。”

香香苍白的脸上闪动着难以抑制的惊喜,颤声道:“……公子,你又要我了?”

“看来李兄找到了人证?”独孤仲平不禁好奇起来。

“谁说的?”独孤仲平冷冷一哂,“小鸟是干净的,小树是干净的,院墙也是干净的,就连花泥和石头被雨淋过后也是干净的,世上就一个人不干净,你可知道吗?”

“独孤兄到底是勘破无数大案的,果然明事理。”李秀一点点头,“不管你那朋友是谁,消息确实灵通。我的确找到些重要线索,不过我不太擅长盘问,特别是盘问女人。如果独孤兄有兴趣问问看,我在旁边听听,也就满足了。”

香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前抱住独孤仲平双腿,泪水已然夺眶而出。

韦若昭顿时心中一怯,转过头去,独孤仲平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朝李秀一道:“那就请李兄开个价吧!”

“我知道!我知道!……公子,可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啊!都是那个姓万的害了我……”

李秀一却只嘿嘿一笑,道:“韦姑娘莫要如此刻薄,我和你做买卖就不一定谁亏谁赚呢!”

独孤仲平冷冷注视着香香的眼睛,道:“我可以替你向仙子求个情,不过你必须把你和姓万的做的事如实地告诉她。”

“哼,你要是能吃亏,只怕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韦若昭其实并不十分希望李秀一掺和进来和师父做什么买卖。毕竟她和他之间,已然做了几笔,以后也许还会做,于是忍不住发了句牢骚。

独孤仲平说着向韦若昭一指,香香也不起身,竟四肢着地朝韦若昭爬去。韦若昭赶紧俯下身子扶住她。见独孤仲平又朝自己使了个眼色,韦若昭便道:“公子吩咐了,你只悄悄告诉我一个人,我不会说出去的。”

李秀一见他并不迟疑也就不再兜圈子,直言道:“当然是桩好买卖!而且这回,你是一本万利,我嘛,只不过图个不亏不赚罢了!”

香香于是对韦若昭耳语起来,李秀一趁此机会走到独孤仲平旁边,道:“独孤兄,你真让兄弟开眼了。你这手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

独孤仲平会意地笑了,慢慢地道:“李兄又有什么好买卖想和我做?”

独孤仲平却只笑而不语,见韦若昭听完香香的讲述站起身过来,这才低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和那个姓万的已经做下苟且之事了?”

李秀一想了想,这才慢慢将手里的短弩放下,轻蔑地笑起来,道:“韦姑娘说得有道理!我和你虽说是二虎相争,可猎物现在藏了起来,大家都找不见。不如我们一起寻了出来,再来比比谁的手快。”

韦若昭脸色有些发烫,赶紧点头道:“看来她就是因为这个,才捡了条命。”

韦若昭着急起来,嚷道:“离初七可只剩下三四天了,你要有本事就去把案子破了,难不成你把我师父杀了就能领走赏金吗?”

“变成这么个痴呆样儿,倒还不如叫那疯子杀了好呢!”李秀一一脸愤愤。

“李兄既然不认识,说也无益。”独孤仲平依然一脸淡然笑容,看不出丝毫恐惧或动摇。

独孤仲平却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皮酒壶,递给韦若昭,道:“该问的也差不多了,让她喝了这壶酒,再好好睡一觉吧!”

“他到底是谁?”李秀一逼近独孤仲平,尖锐的箭头直指独孤仲平咽喉。

“我说这混蛋弄了这些漂亮的雏儿为何都没动过,敢情他是个疯子,杀人养花,还都得要没开封的。”

李秀一听了这话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向来擅于隐藏形迹,这间住处便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怎么竟被独孤仲平的朋友查知了,连带他从洛阳弄回了线索也一清二楚,这种别人在暗处,自己落在了明处的感觉可是他最不喜欢的。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李秀一面带冷笑地说。此番虽然叫独孤仲平占了上风,却由此获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自然离找到凶手又近了一步。李秀一心情不错,随口一说,竟露了另一条本由他独自掌握的线索。

独孤仲平反倒一愣,道:“这么说李兄并不认识他?这倒是有些奇怪了,看来这个家伙把我们两个都摸透了,却不想让我们摸透他。”

韦若昭一脸惊诧地瞪着李秀一,李秀一意识到失言,但话已出口,无法补救,只得故作轻松道:“怎么?你们不知道?哦,是这样,洛阳的仵作告诉我,那三架尸首都没怎么烂,能看出都是没开封的雏儿。那疯子还在每个人肩头画了一朵牡丹花呢!”

李秀一半信半疑伸手接过,看了看,却露出更加狐疑的神情,道:“这不是铜钱吗?什么意思?”

韦若昭更加不满,嚷嚷道:“这消息怎么从没有听你说过?要不是有今天,你还打算吃独食是吧?”

独孤仲平从袖子里摸出那枚开元通宝:“李兄可识得这个?”

独孤仲平只一笑,道:“我们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消息和李兄换,好在只不过是让这凶犯当了几天名不符实的淫贼罢了!”

“哦?”李秀一一扬眉,“他是谁?”

韦若昭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韦若昭张嘴待要争辩,却被独孤仲平止住。独孤仲平笑道:“李兄误会了。韦姑娘说的是真的,写信的算是小弟的一个老相识,看来他也认识李兄。”

独孤仲平道:“既然他非处子不要,我们要想救出崔小姐,甚至拿住他,就要让他相信崔小姐已经不是处子,用他的话说,就是不那么干净了。”

李秀一却不相信,冷笑道:“是吗?写这信的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知道我有线索?哼哼,这等的谎话就想出来骗人?看来独孤先生的徒弟不过尔尔啊!”

韦若昭一愣,道:“可崔小姐已经在他手里了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是有人给我们一封信,说这里有重要线索,我们就过来看看。哼,再说了,就你这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偷的!”韦若昭不屑地朝李秀一嚷嚷。

李秀一顿时嘿嘿笑起来。“这种事,姑娘家自己说的可不一定作数!”

“你们到这儿来,是想偷东西吧?”

“李兄说的有道理,”独孤仲平点头,“只要我们大张旗鼓地去说,闹得满城风雨,就算崔小姐不承认,凶犯也不会信了。”

李秀一此刻手里正端着一架短弩,弦已拉开,利箭上架,瞄准了两人。

“那他就不会自己动手……查一下吗?”韦若昭面色通红,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让她轻松谈论男女之事显然并不容易。

“你们俩接着装,看谁装得更像!”

“我也没有绝对把握,但我们知道凶犯不是淫贼。就算是要查验,也应未必会自己下手!”独孤仲平停顿片刻,“不管怎么说,总得试一试。”

“啊?”韦若昭一愣,再一想那声音不是李秀一还能是谁,顿时回头,吃惊道:“怎么是你?”

“等等,”李秀一这时想起一事,“时候不多了。本来这疯子已经备好了这份花肥,现在你说这肥脏了,不能用了,想让他扔出来,你就得再给他供上一份,这样才能增加几分成算!”他说着突然将目光扫向韦若昭,“我们得供给他一个比崔小姐还好的。”

独孤仲平原本还在揣测,听了这话却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当是谁,原来竟是李兄!”

韦若昭有些惊讶,道:“你——你看我干什么?”

韦若昭不禁打了个寒战,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她隐约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却因为紧张怎么也想不起来。

李秀一只嘿嘿坏笑着,并不答话。韦若昭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是想让自己前去充当引姚琏上钩的诱饵,至少也是将崔小姐替换出来!真是做梦!韦若昭心中这样想着,却忽然发现独孤仲平竟也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别以为看见我的刀放在门口就可以乱动!”来人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

韦若昭只觉心里一凉,惊道:“师父,你怎么也这么看着我?不——不会吧?”

独孤仲平与韦若昭前往开明坊东四巷左三宅查探,突然有人在背后叫他们站住别动。那人的声音冰冷而严峻,两人闻声不由得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