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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这几个打手都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流氓,一个个脸如活鬼,看样子像沾过毒,而骆闻舟街头斗殴经验丰富,年轻力壮,定时锻炼,每天吃煎饼馃子都要额外多加个蛋,所以很快,就用过硬的实力收拾了这帮瘾君子。

骆闻舟把烟灰缸往下一扣,狠狠地砸在那人手腕上,压住他的胳膊往后一带,抬膝盖顶在那持刀人的小腹上。持刀人的胆汁差点儿被他揍出来,西瓜刀顿时脱手,骆闻舟顺手把刀夺走,薅着他的黄毛往旁边墙上狠狠一撞,同时一矮身,躲过另一个扑过来的打手,顺手从桌上拎了一瓶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人头马,照着身边的人影拍了下去。

骆闻舟回头一瞟,发现吴雪春被他吼了一嗓子后果然听了话,脱了鞋从窗口跑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出门往二楼储物间赶去。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几个花红柳绿的小青年二话不说便闯了进来,带来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和特殊的臭味。进来以后一声不吭,就直接动了手。骆闻舟回手从桌上拎起那豪华的烟灰缸,眼角扫过,贼光一闪,他立刻把那烟灰缸往前一挡,金属划过玻璃,“铮”的一声,一把西瓜刀正好捅在烟灰缸底,继而滑了出去。

为什么风平浪静那么久,他们突然对他发了难?此时,骆闻舟已经顾不上多想,几步蹿上二楼,浓重的不安弥漫到他心头,一个无来由的念头突然从他胸口掠过,他想:陈振是不是出事了?

她本打算说“我没事的,我是他们的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可是这漫长的句子尚未启程,已经被骆闻舟不由分说地打断:“让你跑就跑,把鞋脱了,别废话。”

被他干翻的小流氓们呼朋引伴,张牙舞爪地要追上来,一个送酒水的服务员吓得大叫一声,贴紧了墙。骆闻舟一把推开他,看见了储物间的标志:一块斑驳的牌子,上面写着“非员工止步”。

吴雪春连退几步,被自己的高跟鞋崴了下脚,她依然蒙着,犹犹豫豫地扶着墙站稳:“我……”

骆闻舟后退半步,飞起一脚踹在门上,木门回震得他小腿生疼,他立刻又换了条腿,再一脚重重地蹬上去,这回小腿穿越门板而过——他把门踹了个窟窿。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骆闻舟一只手拖着拎了起来,骆闻舟猛地把她往窗户处一推:“跑。”

骆闻舟暴力撞开门,看见里面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人:“陈振!”

吴雪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傻了,也跟着脱口而出:“二楼西边的储物间里。”

他本想一步迈上去查看,但方才踹门的腿有点麻,阻拦了他片刻。这片刻的光景里,方才因为大打出手而过热的大脑随着他平复的呼吸缓缓降温,骆闻舟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那么直白地从吴雪春口中间出了关押陈振的地方,当时监控后面肯定有人在盯着,他们为什么不把陈振转移走?

就在这时,隔壁的“拆墙重金属”正好播放到两首歌的间隙,略作停顿,骆闻舟恢复知觉的耳朵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没来得及思考,已经做出下意识的反应,脱口问吴雪春:“陈振在哪儿?”

这念头一闪而过,骆闻舟想也不想地往后退开。与此同时,原本躺在地上的人毫无征兆地一跃而起,一刀戳向骆闻舟的颈侧。骆闻舟正在戒备全开的状态下,当下把夺过来的西瓜刀一架,别开那人的手腕,揪住那人的肩膀,把他往一侧的架子上撞去。

他无言以对,只好闭了嘴。

对方却也极有经验,一缩肩膀,卸了撞击的力度,借着这一撞的反弹,他一拳撞在骆闻舟的肋下。骆闻舟一口气没上来,刀差点儿脱手,险险地侧身躲过对方一个擒拿,他揪着那人的胳膊转了半圈,一脚踩上了那人的膝窝。

骆闻舟愣了愣。在这种场合里,他似乎应该像个大哥一样温声说几句劝慰鼓励的话,那样比较符合社交礼仪。可有些境遇残酷异常,如果易位而处,骆闻舟自觉也做不出比别人高明的选择。说那些话,就好比对绝症患者说“多喝水”一样,未免太过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方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骆闻舟也终于借着门口的微光看清了手里拎着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但见过他在王洪亮身边鞍前马后。骆闻舟薅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陈振在哪儿?”

吴雪春摇摇头,没吱声,只是撩起连衣裙的长袖给他看,细瘦的胳膊上有几处针眼,还有注射手法不当产生的瘀青。她人很白,瘀青看起来就越发触目惊心。

被他一脚踹跪的那位,正是黄敬廉。此时,他正吊着眼盯着骆闻舟,丝毫不知悔改,反而轻轻地微笑起来:“在前面等着你呢。”

不知是不是屋里的空调太凉了,不知哪里吹来的小阴风扫过他的脖子,骆闻舟突然无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于是抄起桌上那个厚重的大烟灰缸,假装拿在手里端详,对吴雪春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干点什么不行?想改行吗?”

骆闻舟听懂了这话的言外之意,瞳孔倏地一缩。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风声,骆闻舟本能地侧身,抬起胳膊护住头脸,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一瓶酒和骆闻舟的左臂几乎两败俱伤。身后等着偷袭的人一拥而上,有拿刀的,有拿酒瓶的,有拿棍子、铁锁的,劈头盖脸地朝他招呼过来。

骆闻舟看了一眼表,此时距离他呼叫外援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厚重的隔音材料挡不住隔壁拆房一样的音乐,他正和一个工作不甚体面的女孩相对而坐,旁边是一桌花了他大半个月工资的酒水。

骆闻舟狼狈地左躲右闪,身上很快挂了彩。

“动手的时候小心点。”黄敬廉面无表情地说,“记住了,骆队是在西区调查‘5·20’杀人案的时候,不幸撞上发疯的瘾君子殉职的。”

临来的时候,他其实申请了配枪,但没到命悬一线,他却不敢把枪拿出来——因为他并不确定王洪亮的这些狗腿子会不会老老实实地遵守“五条禁令”。这些人现在以为他无备无防,用冷兵器就能解决,他们也不想在闹市区弄出好大的动静,这才肯陪他动手。骆闻舟这会儿是孤身一人,跟人动手总比动枪强,何况鸿福大观外不远处就是闹市,混乱中真有走火误伤,那问题就太严重了。

这一次,没人敢吭声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突然响了起来,一群人同时僵住了,唯独骆闻舟反应极快,他一抬手按住一个挡路狗的脸,照着他鼻子上的软骨自下往上来了一拳,随后飞快地闪过一刀一脚,两步蹿到了楼道里——骆闻舟知道这警笛声必定是假的,西区路不好走,还不到半个小时,他叫的支援来不了那么快。他没走楼梯,怕有埋伏,一头冲进了拐角处的卫生间,直接拉开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

人人都长了嘴,长了嘴的人只要出了这扇门,就是潜在的内鬼。没人想在黄敬廉这种心狠手辣之徒面前承认自己是“内鬼”。

骆闻舟后背被划了一刀,左小臂有点抬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剩下其他大大小小的砍伤和瘀青就不用说了。两个小时之前,他还盘算着“5·20”案的凶手会咬张东来这支钩,优哉游哉地在食堂“喂猫”,没想到两个小时之后穿到了动作片里。

“自认毫无干系的,现在可以走了。”黄敬廉阴森森地一笑,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只是出去以后要管住自己的嘴。”

人生境遇,简直像骆一锅的性情一样无常。

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忽然,身后有人叫他:“大哥,这边!”

“针是你打的——当时和那小子动手的都有谁?在他慌不择路地跑出去,躲在旁边一棒子把他干晕的又是谁?”黄敬廉扯了一下嘴角,目光在群人身上扫过,“绑人的是谁?看门的是谁?哦,说起看门的,我倒要问问,小宋说他分明只打了一点,怎么人就死了,嗯?”

骆闻舟一回头,看见光着脚的吴雪春正拼命朝他招手,骆闻舟头皮一炸:“不是让你跑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我杀了人……我没办法,我干!”

“刚才那个报警器就是我扔的。”吴雪春说,“你不熟,我带你出去。你找到陈振了吗?”

黄敬廉回过头来斜睨着他。

骆闻舟还没来得及回话,追兵已至。

这时,方才那个被他泼了一脸酒的开了口:“那小子身上那针是我打的。”

“在那儿呢,抓住他!”

黄敬廉于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行,你们这些废物,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现在就出去自首,去吧,没准能落个从轻发落。”

骆闻舟只好一把拉起吴雪春,在她语无伦次的指路声里来到鸿福大观后面的一处矮墙,幸亏吴雪春身量苗条,骆闻舟双手把她往上一送一托,就将人举上了矮墙,随后自己利索地翻了过去。

一开始没人回答。

落地时,被他强行动用的左臂已经从麻木的钝痛转为钻心的疼,骆闻舟皱着眉轻“咝”一声,傍晚的凉风一吹,后背上被血浸透的衬衫透心凉。

“‘5·20’和今天这事之间必有关联,咱们当中也必有内鬼。”黄敬廉一字一顿地说,“本想扣住姓陈的小子,给他点‘甜头’,从他身上套出点什么来……但是算了,逼到这一步,也只好简单粗暴了。你们就说敢不敢吧?”

吴雪春借着路灯看清了他这血染的风采,吓得差点儿叫出声。

不知是谁把屋里的音乐停了,嗑过药的还迷糊着,清醒的却都没了声。

骆闻舟转头问:“往哪儿跑?”

‘那里’,你们谁来告诉我,他是怎么知道的?要不是正好有监控听见,要不是我正好在,明天你们兜里的手铐还指不定铐在谁手上!一个开黑出租的小崽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是怎么搭上市局刑侦队的?啊?你们知道吗?都不知道,你们他妈的懂个屁!”

吴雪春哆哆嗦嗦地给他指了个方向,下一刻就被他拖起来狂奔。

“怕的就是他妈的自己人!二十号那天晚上,一个死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个地方’?你们当时都在吧,谁看见了?别跟我说是巧合,那地方那么背,就算是哪个王八蛋杀人抛尸,又怎么会正好把尸体扔在那儿?这事就跟……就跟特意‘标记’我们一样!”黄敬廉讲起阴谋论,活生生地把自己说得打了个寒噤,“还有刚才那个陈振,莫名其妙冒出来打听

“没事。”狂奔中,骆闻舟还随口安慰了她一句,“我又没破相。”

那人讷讷道:“这……都是自己人……”

两个人迅速穿过几条小路,七拐八拐后竟然看见了大道,骆闻舟紧绷的心这才放下,对上气不接下气的吴雪春说:“你先跟我回市局,然后……”

“怎么样?他知道那个陈振是在这儿失踪的!”黄敬廉的牙关咬得紧紧的,说出来的话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今天他无功而返,明天呢?后天呢?你丫天天不干别的,二十四小时到这地儿蹲点等他?你能保证这地方的人嘴都严实?买卖是买卖,现在弄出了人命,别说是他,今天这事,就算你告诉王局,王局都不见得愿意保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见道路两边,原本热热闹闹的摊位都闪出了八丈远,行人更是躲闪一空,几辆“突突”乱响的摩托车堵在路口,早已经恭候他多时。

“黄队,这不行,这真不行。”又有人怯生生地说,“要我说,那个谁死就死了,咱们把尸体处理了,骆闻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证据、没有搜查证,他还能怎么样?”

骆闻舟余光瞥了一眼表,算时间,再拖一会儿,外援差不多就该到了。

因此死一个陈振只是意外失误,死一个骆闻舟,那可就不得了了——众人都或多或少这么想,唯独黄敬廉天生一副熊心豹子胆,居然是个人物。

他心里微定,把吴雪春藏在身后,冲那为首的摩托车油腔滑调地一笑:“哥们儿,对我有点误会吧,下来聊聊?”

毕竟,成语只说了“人命关天”,其他的命,碍不着老天的事。

谁知对方并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从头盔里射出森冷的目光,盯住了骆闻舟,随后猛地一拧油门,那摩托车直接原地蹿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撞过来。

人看动物,认为它们也知道温饱冷暖,然而也就仅此而已,死就死了。

这一次,骆闻舟终于再没有退路,只好一把握住兜里的手枪。

一双肉眼生于额下,平视或是仰视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人;俯视的时候,则常常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动物、是牲口——那些没权没势的、随波逐流的、挣扎求生的、老弱病残的,就大多属于牲口一类。

就在他刚把枪拿出来的时候,突然,一阵比摩托车的突突声还嚣张的汽车引擎声呼啸而来。众摩托没料到这鬼地方还能出现脑残飙车族,连忙四散躲闪,瞬间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虽说是徇私枉法,包庇犯罪,但这屋里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没掺和过什么具体事务,他们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等拿封口费就可以了,平时还是该上班上班,该领工资领工资,充其量多上几笔“灰色收入”,偶尔出入一些“娱乐场所”应酬而已。没有人自认是穷凶极恶之徒——何况深受王洪亮的三观影响,他们也一致认为,死上几个野鸡和小流氓也就算了,对同行下手就太过了。

一辆明艳如毒蛇的四座跑车闪电似的凭空亮相,原地一个熟练的漂移,正好蹭到了那行进中的摩托车后轮,摩托连人一起,直接从空中飞了出去。

黄敬廉焦躁地低头在屋里转了几圈,这时,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那可是市局的……”

跑车半落下来的车窗里露出一个长发挡住的侧脸,来人没正眼看骆闻舟,只简短地说:“上车。”

一圈清醒的人听完这番语出惊人的话,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黄敬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