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因为那些照片?”
“她同意了,可是不太情愿。”
“不清楚,或许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照片,但是也可能毫无关系。听她先前的意思,光是照顾自己的孩子,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卡门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是在盲目地搜索。如果爱丽丝真的在里面保存了重要的东西,她可以给文件起任何名称,并且放在任何路径之下。咱们必须获得许可,带走这台电脑,彻底检查其中的内容。”她叹了口气,看向福克,“劳伦怎么说?”
“嗯,确实。不过,就算她通过照片的事情来评价玛格特,她也不会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等着瞧吧。”卡门瞥向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千万别让玛格特知道我这么说。”
“有发现吗?”
福克点了点头,“我去通知她后续的安排。”
“玛格特把密码告诉了我。”她轻声说,福克关上房门。
玛格特的卧室开着门,她坐在桃红色的地毯上,呆呆地凝视着大腿上的手机,面前摊着空空如也的小行李箱。福克敲了敲门框,她吓了一跳。
“谢谢。”福克挂断电话,踏上走廊。在楼梯对面,一扇房门开着。卡门坐在书桌前,盯着家用电脑。福克走进去,她抬起头。
“我们打算让你今晚待在劳伦·肖家里。”福克说,玛格特惊讶地抬起眼睛。
“带她过来吧,”劳伦重重地叹息,“天哪,这些姑娘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早晚要惹出大麻烦。”
“真的吗?”
又一阵沉默,但是时间不长。
“只是今晚而已,她了解情况。”
“照片的事情让她情绪低落,”他补充道,“她妈妈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
“丽贝卡在家吗?”
通话陷入久久的沉默,福克甚至怀疑信号中断了。他对学校里的利益关系斗争可谓一窍不通,但是面对死寂般的沉默,他忍不住猜测,众位家长恐怕会迅速行动起来,命令自己的孩子远离玛格特。
“她的女儿?可能在家吧,怎么了?”
“没有。抱歉,跟爱丽丝无关,”福克恨不得踹自己一脚,他应该在留言中讲清楚才对,“问题是她的女儿。玛格特需要过夜的地方。”他简单地解释了网络上流传的照片。
玛格特闷闷不乐地揪着行李箱的一角,“没什么,我很久没见过她们了。丽贝卡知道发生的事情吗?”
“怎么回事?”他刚接起电话,她便立即问道,“他们找到爱丽丝了吗?”
“她妈妈应该会告诉她。”
手机在掌心里响亮地振动,吓了他一跳。他看向屏幕——劳伦——竭力把思绪拽回现实。
玛格特张口欲言,仿佛想提出异议,停顿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好吧。”
福克挂断电话,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照片,一张褪色的旧照吸引了他的视线。拍摄地点在野外,画面中的环境令人想起吉若兰山脉,爱丽丝身穿印着勤业女校标志的T恤和短裤,站在湍急的河流旁,昂首挺胸,手中握着船桨,脸上带着微笑。在她背后,一群头发潮湿、脸颊绯红的少女蹲在皮划艇附近。福克的目光投向排在队末的少女,不禁低声惊呼。竟然是劳伦。胖乎乎的外表完全看不出如今的憔悴面容,但是跟爱丽丝一样,她的五官依然很容易辨认,尤其是眼睛周围。这张照片肯定是三十年前的老古董了,他心想。她们俩的变化却都不大,真是难得。
她说话的方式很奇怪。女儿的嘴巴,妈妈的声音。福克眨了眨眼睛,再次莫名地感到烦恼不安。
耳畔的等待音停止了,线路接入劳伦的语音信箱。他暗暗抱怨,只好留言让她尽快打给自己。
“就待一个晚上,”他指着行李箱,“带几样日常用品,我们开车送你过去。”
听筒里的等待音依然在嘟嘟作响,厨房的墙壁上整齐地排列着相框,全是爱丽丝和女儿的照片,包括单人独照与双人合照。许多照片都是成对出现,仿佛母女俩是彼此的映象——爱丽丝和玛格特各自的婴儿照、第一天上学的纪念照、参加舞会的艺术照,抑或穿着比基尼躺在泳池边的休闲照。
玛格特漫不经心地伸手,从地板上的衣服堆里抓起两个花哨的蕾丝文胸,然后仰头盯着他,目光闪烁。她在故意测试他。
福克凑近备忘板,宣传册的封面上印着“精英探险”的员工合照,他认出了站在后排的伊恩·蔡斯。蔡斯稍稍侧身,远离镜头,被右边的同事挡住了一部分。
他稳稳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
他靠向厨房的料理台,举起手机,贴在耳畔。对面挂着一块软木制成的备忘板,钉满了各种各样的纸张:记录勤杂工电话号码的便条;爱丽丝手写的食谱,菜名好像叫作“藜麦能量球”;勤业女校颁奖典礼的邀请函,举办的时间定在上周日,恰巧是爱丽丝失踪当天;一双鞋子的收据;“精英探险”的宣传册,顶部潦草地写着野外拓展活动的起止日期。
“我们在厨房里等你。”说罢,福克离开甜腻的粉色房间,关上门,悄悄地松了口气。青春期的少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成熟了?以前也一样吗?或许吧,他心想,并非世界在改变,而是自己在成长,所以看待问题的眼光跟当初便截然不同了。其实,在十几岁的年纪上,许多事情似乎都仅止于单纯无害的玩乐。
卡门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福克掏出手机拨号,朝厨房走去。透过硕大的落地窗,他望见天色渐渐变暗,温泉池倒映着云朵。
第三天:周六下午
“好吧。”
贝丝头一次因为雨停而感到沮丧。
拿到合同。拿到合同。
起初,瓢泼大雨敲打着铁皮屋顶,声音非常嘈杂,很难进行交谈。五个女人分散在较大的房间里,寒风呼啸,吹进空洞的窗户。贝丝暗自承认,里面确实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但是起码还算干燥,她很高兴留下。后来,坠落的水滴越来越少,沉重的寂静笼罩着小屋。
“对,就现在。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贝丝心情烦闷,如坐针毡,眼角的余光总是望见隔壁房间的床垫,“我要出去瞧瞧。”
“现在?”
“我跟你一起,”布莉说,“我想上厕所。”
“行。”卡门望向二楼,“你给劳伦打电话,我去跟玛格特谈谈,看她是否知道爱丽丝保管机密文件的地方。”
劳伦立即动身,“我也想上厕所。”
“可以试试。”福克说。
外面的空气清新而潮湿。贝丝关闭小屋的木门,偶然听见爱丽丝在对吉尔悄悄讲话,不管内容如何,吉尔并未回答。
卡门攥着手机,她一直在努力联系玛格特的父亲。“劳伦家怎么样?”最后,她说,“只待一个晚上,至少她了解照片的事情。”
布莉指着狭窄的空地,“天啊,那是厕所吗?”
“或许能联系紧急寄养机构,”福克轻轻地说,他们正站在走廊里,玛格特总算答应去打包几样日常用品,她的哭声从卧室飘下楼梯,“但是我觉得不应该把她托付给陌生人,毕竟她眼下的状态不好。”
小小的棚子距离不远,顶篷腐朽,侧面漏风。
“我还能去哪儿?”她问。这的确是个难题。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听她愿意接触的亲朋好友,可是她却摇了摇头,“我不想见任何人。”
“别抱太大的期待,”劳伦说,“估计就是在地上挖了个坑。”
他们承诺会另找地方让玛格特留宿,她才勉强同意收拾过夜的行李。
布莉小心翼翼地穿过草丛,走向摇摇欲坠的棚子。她往里瞥了一眼,尖叫着缩回脑袋。姐妹俩迎上彼此的视线,然后开怀大笑。贝丝已经很长时间没体验过这种喜悦了,恐怕有数年之久。
钟表的嘀嗒声在寂静的厨房里回荡。每个人都看到了。他点了点头,“我明白。”
“噢,根本不行。”布莉喊道。
“听着,我不能去爸爸家,因为我无法面对他。你明白吗?”
“很脏吗?”
玛格特伸出手,牢牢地抓住福克的手腕,令他大为吃惊。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解释。
“全是蜘蛛。你千万不要过来,保证后悔莫及,我还是去丛林里解决吧。”
“为什么?”
她转身钻进树木之间,劳伦勉强挤出微笑,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剩下贝丝独自一人。光线正在逐渐减弱,天空泛着深深的灰色。
“不。”
此刻,贝丝才发现,她们能够误打误撞地找到这座小屋,真是非常幸运。树林中有两三处缺口,也许曾经是通往小屋的路径,但是隐藏得颇为巧妙,外人恐怕无法察觉。贝丝突然觉得紧张不安,她环顾四周,看不到其他同伴。群鸟在头顶叽叽喳喳地尖叫,高亢而迫切,可是等到她抬头仰望,它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玛格特——”
贝丝伸手去兜里摸烟。她在水洼中捡到了爱丽丝扔掉的烟盒,经过污水的浸泡,香烟统统报废,但是她不愿让爱丽丝得意,因此什么都没说。
“求你了,我不想见他,今晚我不能跟他待在一起。”
手指裹住烟盒,锋利的边角变得松松垮垮,尼古丁仿佛在疯狂地叫嚣。她打开烟盒,再次检查,依然无计可施。烟草的潮湿气味点燃了心中的火苗,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感觉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喉咙哽咽,泪水涌入眼眶。她多想摆脱束缚,不再沉溺于任何东西,无论是香烟、酒精还是毒品。
“可是我们——”
当年,贝丝意外流产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呆呆地坐在大学诊所的无菌室里,听着医生的安慰。在怀孕最初的十二周内,流产绝非罕见的现象。她刚刚怀孕,类似的情况在所难免。
玛格特连连摇头,“不,拜托,求求你不要给我爸爸打电话。”
贝丝机械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解释,她经常出去喝酒,包括大部分周末和少部分工作日。计算机科学专业的女生寥寥无几,班上的男生都很有趣。他们年轻、聪明,准备创造下一个互联网奇迹,成为百万富翁,到三十岁退休。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喜欢喝酒、跳舞、抽大麻,以及整晚地待在聚会上,跟贝丝调情。毕竟,二十岁的贝丝跟迷人的双胞胎妹妹还非常相像。贝丝很享受那样的生活,如今想想,或许太享受了。
“我知道。”福克说,“此刻,大家正在寻找她。但是,玛格特,你不能独自待在这里。我们需要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在无菌室的明亮灯光下,她坦白了自己的一切罪恶。医生连连摇头。就算戒烟戒酒、生活规律,可能也无济于事。可能?几乎。但不是绝对?几乎无济于事。说完,医生递给她一份孕期知识手册。
“我真的很想跟妈妈说话。”她喃喃地嘟囔。
她攥着小册子,离开诊所,心想反正这是最好的结局。她把孕期知识手册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决定忘掉痛苦,彻底告别烦恼。无须告诉别人,布莉肯定不会理解。没关系,先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怀孕,现在何苦为了流产而伤心呢?她打算直接回学生公寓,可是又觉得冷清的房间稍显孤独。于是,她搭上公车,前往酒吧,去见班上的男生。一杯酒,几杯酒;一支烟,几支烟。她不必拒绝酒精或尼古丁,因为拒绝的理由已经荡然无存。第二天早上,她头痛欲裂,唇干舌燥,但是完全不在乎。宿醉的好处就是剥夺思考的空间。
过了许久,玛格特擤了擤鼻涕,擦干眼泪。
眼下,贝丝望着浓密的丛林,紧紧地握住湿漉漉的烟盒。她知道大家陷入了困境,她们都知道。但是,只要能抽烟,贝丝就觉得自己跟文明社会之间还是藕断丝连。然而,爱丽丝却毁掉了仅剩的希望。贝丝愤怒地闭上双眼,将烟盒投向丛林。等到她睁开眼睛,烟盒早就不见了,不知落在何处。冷风拂过空地,贝丝瑟瑟发抖,脚边的枯枝落叶都沾满雨水,大概很难充当合适的木柴。她想起第一天晚上,劳伦到处寻找干燥的引火物。贝丝挠了挠失去烟盒的掌心,回头看向小屋,发现它微微倾斜,铁皮屋顶的两侧长度不同。突出的部分可能不足以保持屋檐下的地面干燥,但是值得一试。
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也许他们可以删掉原始网站上的照片和视频,但是如果已经被大家转载分享,那就难以控制了。他忽然想起一句老话:覆水难收。
贝丝朝小屋走去,听到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这是未经许可上传的照片和视频,他写道。当事者年仅十六岁,请尽量帮忙删除。
“我说了,不行。”吉尔的语速很快,似乎透着焦虑。
她捂住脸庞,号啕大哭,卡门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后背。福克记下了玛格特手机屏幕上的网站,将相关信息发送给网络安全部的同事。
“我没有请求你的允许。”
“可是,他撒谎了。”她重新开口,声音变得含糊不清,“现在,照片和视频统统挂在网上,每个人都看到了。”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玛格特用掌心托住腮,泪水终于潸然而下,肩膀轻轻起伏,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吉尔,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咱们不是在工作。”
“没有。”玛格特的眼神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我怎么可能到处乱讲!我让乔尔滚蛋,但是他不停地发短信,说我必须拍新照片,否则他就把旧照片拿给朋友看。我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她摇了摇头,“他明明向我保证过。”
片刻停顿,“我永远都在工作。”
“你告诉过任何人吗?比如你妈妈?”卡门问。
贝丝向前迈了一步,靠近小屋。突然,鞋底的地面消失了,她重重地摔倒,掌心撑在泥土上,脚踝弯曲。她低下头,看到面前的东西,胸中的呻吟化作凄厉的尖叫。
“他觉得拍下来很好玩,但是他向我保证删掉了,我还特意检查过他的手机,他肯定是偷偷地保存了。”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叙述,“照片和视频都是去年拍的,在我们分手之前,只是为了——”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为了好玩,起码最初是为了好玩。分手以后,我们就不再联系了,可是上周他突然给我发短信,让我拍几张类似的照片传给他。”
刺耳的高音划破空气,吓得鸟儿纷纷噤声。小屋陷入一片死寂,两张脸庞出现在窗口。贝丝慌慌张张地爬向旁边,扭伤的脚踝阵阵抽痛,背后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就是他?”
“你还好吗?”劳伦率先抵达,布莉紧随其后。窗口的脸庞消失了,吉尔和爱丽丝跑到外面。贝丝挣扎着站起来,刚才摔倒的地方原本堆着厚厚的树叶,此刻却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土坑。
“他是唯一拥有这些东西的人。至少曾经是。”
“那里有东西。”贝丝的声音十分沙哑。
卡门把一杯水放在玛格特面前,“你觉得是乔尔·贝利干的?”
“什么东西?”爱丽丝说。
“应该是昨天中午,除了照片,还有两条视频。”她用力地眨去泪水,“到现在为止,浏览量已经上千了。”
“我不知道。”
“照片是什么时候被传到网上的?”福克说。
爱丽丝不耐烦地走上前去,用靴子扫过土坑,清理覆盖的树叶。五个女人集体探头凑近,接着几乎同时向后倒退,只有爱丽丝还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盯着土坑。小小的黄色物体,粘着斑驳的污泥,即便是普通人也能一眼认出。骨头。
玛格特低头凝视着屏幕,脸上布满泪痕,眼圈通红。
“这是什么?”布莉喃喃低语,“不会是一个小孩吧。”
屏幕上的玛格特显得年纪更大,浓妆艳抹,披散着闪亮的长发,牛仔裤也不见了。尽管光线昏暗,照片却非常清晰。学校说得没错,福克心想,确实很露骨。
贝丝握住妹妹的手,感觉竟然非常陌生。见布莉并未挣脱,她不禁松了口气。
“我怎么不知道?”玛格特发出窒息般的古怪笑声,“全是因为乔尔干的好事,他在网上可忙坏了。”她紧紧地握住手机,皮肤变得煞白。接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机递给福克,“你们还是自己看吧,反正别人都看过了。”
爱丽丝再次用靴子扫过土坑,拨开更多的树叶。贝丝注意到,跟先前相比,她的动作稍显迟疑。爱丽丝的脚尖踹到了坚硬的东西,她绷紧肩膀,慢慢地弯腰捡起,面色凝重,然后却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明白。但是,你怎么知道丹尼尔的来意呢?”
“哎呀,”她说,“放心吧,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我妈妈?”玛格特诧异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个傻瓜,“我妈妈不在家,她失踪了。”
她举起一副腐烂的小十字架,两根歪歪扭扭的木头被钉在一起,中央刻着字母,由于年代久远而变得模模糊糊,难以辨认,似乎是个名字:布奇。
“你确定吗?”福克说,“跟你妈妈无关?”
“你怎么确定是一条狗?”贝丝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不属于自己。
“他要找乔尔。”
“你会给孩子起名叫布奇吗?”爱丽丝瞥向贝丝,“好吧,也许你会。无论如何,这应该不是人类。”她用脚尖指着部分暴露的头骨,贝丝仔细观察,确实有点儿像狗。她暗暗猜测它的死因,却不敢问出口。
“他想做什么?”
“它为什么没被埋好?”她换了个话题。
“没有,我不愿意理他,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爱丽丝蹲在坟墓旁,“土壤似乎流失了,看起来很浅。”
“你跟丹尼尔·贝利交谈了吗?他说过自己为何要来吗?”
贝丝渴望抽烟。她用目光搜索丛林,密密层层的树木跟几分钟前并无两样,可是她却感到毛骨悚然,仿佛有人在偷偷地监视着她们。她拼命转移注意力,盯着飞舞的落叶,盯着小屋,盯着空地——
“我的前男友。”她特别强调了“前男友”的第一个字。
“那是什么?”
“谁是乔尔?”
贝丝抬起手,越过简陋的坟墓,越过孤独的大狗,直指前方。其他成员纷纷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爱丽丝缓缓起身。
“丹尼尔?当然认识。”她的语气透着担忧,“他是乔尔的爸爸。”
在小屋的外墙边,地面向下凹陷,弧度极为柔和,差点儿无法察觉。丛生的野草滴着露珠,随风摇摆,色调跟周围的野草截然不同。贝丝立刻反应过来,植物的差异说明土壤曾经被翻动过。这回,没有十字架了。
福克拽过一个凳子,坐在她的对面,“玛格特,你认识先前敲门的那个男人吗?”
“它的范围更大,”布莉好像快哭了,“为什么?”
玛格特指了指橱柜,仍旧摆弄着手机。
“它的范围不大,没什么。”贝丝竭力平息着混乱的思绪。浅坑仅仅是自然导致的地面下沉而已,可能是由于土壤侵蚀或者土壤移动,也可能是某种特殊的科学现象。况且,她对植物再生的知识懂多少?完全不懂,纯属瞎猜。
“坐下吧。杯子在哪儿?我给你倒点儿水。”
爱丽丝依然攥着木制十字架,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
“让他们再努努力。”她的声音剧烈颤抖,卡门领她走向厨房的凳子。
“我不是想制造麻烦,”她说,语气十分压抑,“但是,马汀·科瓦克的狗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但是他们正在努力。”
贝丝倒抽一口冷气,“别开玩笑——”
“他在工作。”泪水涌入她的眼眶,却并未落下,“你们找到我妈妈了吗?”
“我没有——不,贝丝,闭嘴,我没有——大家想想,你们记得吗?二十年前,案件发生的时候,他养过一条狗,用来引诱登山客——”
“你不能独自待在这里,”福克说,“你爸爸知道吗?”
“闭嘴!够了!”吉尔的嗓音异常尖锐。
“今天早上才来。”
“可是——”爱丽丝转向劳伦,“你肯定记得,对吗?当初,咱们还在上学,新闻里总是反复地播报。那条狗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布奇?”
“你回来多久了?”
劳伦凝视着爱丽丝,仿佛从未见过她,“我不记得了。也许他确实养过狗,但是很多人都养狗。我不记得了。”她脸色煞白。
玛格特耸了耸肩膀,垂下视线,“我想回家。”她拿着手机,反复翻动,仿佛它是排忧串珠[1]。
贝丝仍旧握着妹妹的手,忽然发觉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腕上。她面朝爱丽丝,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告诉自己,那是愤恨,绝非恐惧。
“你不是应该跟爸爸住在一起吗?”他说。
“卑鄙无耻的贱人,你怎么敢随意欺骗大家?故意把每个同伴都吓得要命,就因为你不能如愿以偿!你应该感到羞愧!”
玛格特犹豫不决,仔细地端详着警徽,然后点了点头,消失在走廊里。福克静静地等待。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卡门出现。玛格特打开后门,放他进屋。福克踏入厨房,终于能够好好地观察她。跟爱丽丝一样,她非常漂亮,但是五官也透着难以言喻的犀利,显得轮廓分明。他知道,玛格特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但是从样式简单的牛仔裤、穿着袜子的脚丫和不施粉黛的脸庞来看,她似乎年纪很小。
“我没有!我——”
“我们可以跟你谈谈吗?”福克说,“我的同事就在前门,她是一名女警察,先让她进屋,怎么样?”
“你有!”
“你要干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莫名地令人烦恼不安。福克恍然大悟,她的声音跟爱丽丝颇为相似。
震耳欲聋的吼叫回荡在丛林中。
玛格特·拉塞尔朝玻璃迈出半步,哭红的双眼凝视着警徽。
“他养过一条狗。”爱丽丝的声音很平静,“我们必须离开。”
“我是警察,别害怕。”他隔着窗户高喊,拼命回忆少女的名字,“玛格特?我们正在协助寻找你妈妈的搜救行动。”
贝丝颤抖着喘息,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在说话之前,她深深地吸气。
在爱丽丝的女儿再次尖叫之前,福克赶紧掏出警官证,伸直手臂,举给她看。
“放屁!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再过一个小时,天就黑了。吉尔?你已经认可了,不是吗?在夜里到处乱走会死人的。”
虽然女人的面容十分熟悉,可是他并不认识她。更何况,她根本称不上是“女人”,他心想,喉咙中不禁发出懊恼的叹息。她仅仅是个少女而已,透过厨房的窗户,目光恐惧地盯着他。她不是爱丽丝。很像,但不是。
“贝丝说得对——”劳伦刚开口,爱丽丝便打断了她。
刹那间,一阵欣慰之感在体内翻涌,令福克头晕目眩。肾上腺素飞快攀升,然后伴随着隐隐的刺痛,又迅速降低。他眨了眨眼睛,混乱的思维逐渐理清头绪。
“没人问你,劳伦!你明明能帮助我们走出去,结果却怕得不敢尝试。既然如此,干脆别插手!”
爱丽丝。
“爱丽丝!不要吵了。”吉尔的视线在狗骨头和丛林之间游移,显得犹豫不决、左右为难。“好吧。”最后,她说,“听着,我也不是很想留下。不过,虚幻的鬼故事害不了人,野外的危险却实实在在。”
房子的后面几乎全是落地窗,宽敞的厨房一览无余。干干净净的玻璃高度反光,他差点儿没瞧见屋里的金发女人。她站在通往走廊的门口,纹丝不动,背对着他。福克听见搭档重新敲门,女人吓了一跳。而且,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因为她突然转身,发现他站在花园里,立即放声尖叫,熟悉的脸庞充满震惊。
爱丽丝摇了摇头,“真的吗?你真的打算待在这里?”
福克绕向房子的侧面,遇到一扇紧锁的高大铁门。于是,他拽过附近的轮式垃圾桶,爬上去,翻过铁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穿着登山服。卡门依然在锲而不舍地敲着前门,他沿着铺砌的小径走进漂亮的大花园。蔚蓝的人工温泉池,精致的木地板露台,爬满围墙的常春藤。整个花园都洋溢着与世隔绝的气氛,犹如世外桃源。
“对。”吉尔的脸颊涨得通红,潮湿的发丝贴在头皮上,闪亮的银丝若隐若现,“我知道你不同意,爱丽丝,但是请你保持沉默。我不愿再听你说话了。”
“好。”
两个女人面对面地站着,嘴唇铁青,剑拔弩张。看不见的动物从茂盛的灌木中掠过,她们吓了一跳,吉尔向后退去。
“听见了吗?”她轻声低语,“你说得对,屋里确实有人。我守住前门,你去后门看看。”
“到此为止。都愣着干吗?赶快生火。”
他们继续敲门,卡门歪着脑袋。
桉树轻轻摇晃,她们四处寻找木柴,听到细微的响动便惊慌失措,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爱丽丝始终不曾帮忙。
刚才,浮现在玻璃上的脸庞转瞬即逝。他用胳膊肘推了推卡门,可惜当她抬头仰望时,窗户早就恢复了空白。楼上有个女人,他解释道。
[1] 排忧串珠(worry bead):一串可以用单手或双手把玩的珠子,用来打发时间或排遣忧虑,起源于希腊和塞浦路斯文化。
福克敲响爱丽丝·拉塞尔家的蓝色前门,回声传入房子深处。他们耐心地等待,屋里非常安静,却不像是无人居住。他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