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拂去她前额上的一缕头发,“你真是心地善良。”
“不知道。他们不让我去看她。不久后的一天,他们告诉我她去世了。我哭了好多天。”她停顿了一下,“我把她当家人看,懂吧?我认为是我们抛弃了她。可爸爸说她不是家人,只是个帮手。”
她似是未听到一般,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想开家餐馆,或者咖啡厅也行,为那些你们一直说的‘垮掉的一代’而开。”
“发生了什么事?”
尼克轻声一笑,“要是你丈夫不想让你工作呢?要是他只想让你抚养3个好孩子呢?”
她停下脚步,“小的时候,是一个古巴奶妈把我养大的。我总跟在她身边。她教我做饭,给我唱西班牙的歌和摇篮曲,还跟我讲桑蒂利亚教魔法传说。我知道她不是我母亲,但是……”她的语调变得忧伤起来,“后来,我六岁的时候,她病了。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一天她没来工作。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有来。我父母最后不得不解雇了她。”
弗朗西报以微笑,“我可以两者兼顾啊。实在不行,我相信自己的‘丈夫’肯定会告诉我,毕竟,家庭才是最重要的。”
二人继续在人群中穿梭,“弗朗西,你怎么会想开一家餐馆呢?”
“说曹操……”尼克扬了扬下巴指了指。托尼·帕切利站在赌场的入口处,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弗朗西猜测他应该是赌场管家之一——领着她父亲朝一个角落走去,那里两个胸宽短脖的男人围在两个人身边。弗朗西和尼克往前凑了凑。她父亲背对着他们。
她闻言一笑,“不过他们只在冬天来。”
站在小圈子中央的是个满身肥肉的中年美国男子,他稀稀拉拉的金发耷拉到前额上,一身看似昂贵的西装却极不合身,到处都是褶皱,身边站着一个肤色浅黑的年轻娇媚女郎,她身穿紧身的蓝色缎子外套,脸上画着厚厚的妆。男人面部酡红,浑身是汗,步履蹒跚,显然是喝了不少。
“我能想象得到。”尼克吮了一口香槟说道。
乐队中断了演奏,可房间里的噪音依旧。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依然盖过了噪音。
“噢,他不过是个小人物。鼠帮乐队来的时候,这里才热闹呢。”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男子挑衅道,“就告诉我地点。”
尼克回头望向拉夫特身边的女人,“哎,至少那家伙有人陪着。”
她父亲低声答道,“惠蒂尔先生,请别在这儿闹,现在不是时候。”
弗朗西吻了吻他的脸颊。
“你以为我来哈瓦那是干嘛呀?来享受这鬼天气吗?”
“我会帮你走过每一步。”尼克热切地说道。
她父亲轻轻抓住男子的胳膊,“你和你这位女性朋友跟我来,我们再想办法,如何?”
弗兰西环顾四周,“哈瓦那不是我人生的全部。这是我父亲的世界,也许我该寻找属于自己的了。”
男子甩开她父亲的手,“放屁。我就想知道妓院地址。”他随便地指了指那位肤色浅黑的女性,然后抛了个媚眼,“我就想看她被上。”
“是吗?”
“惠蒂尔先生,请不要大声喧哗。我说过,我们不会向顾客推荐这种服务。”
弗朗西的笑意更浓了,“别担心,我懂你的意思。”她停顿了一下,“我回美国或许是件好事。”
“那你最好跟你的接待员聊聊,他肯定知道。”男子又开始摇晃起来,“我怎么知道自己会把他娘的名片弄丢?”
“他在电影里扮演匪徒……现在却……”尼克突然停下,“噢,不是,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
“惠蒂尔先生,跟我们走吧。”帕切利的声音依然低沉而随意,似乎他有的是时间来应付。
“什么意思?”弗朗西啜了一小口香槟。
“你以为你是哪根葱?教皇吗?你就是头蠢猪,是个混蛋匪徒。给我滚开!”
“是吗?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她父亲向两个肌肉男点了点头,两人架住了那个男子。
弗朗西笑了笑,递给他一杯香槟,“就是他。他是这附近一家赌场的半个老板,不拍电影的时候常来这里玩。”
惠蒂尔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一个打手,又转向另一个,说道:“放开我,要么就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尼克点了点头。
“他吆喝什么呢?”尼克悄声问道。
“你是说乔治·拉夫特吗?”
弗朗西领他离开人群,“哈瓦那有些私人住宅向游客提供现场性爱表演,游客还可以选一个男人或女人在他们面前做爱。当然了,我们不赞成这种行为。但是,游客们……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在哈瓦那为所欲为。”
“是那个人吗?那个演员,叫什么来着?”
“难怪你父亲想让你回家去。”
一个服务员端着一盘香槟路过,弗朗西端起两杯,转身递给尼克一杯时,发现他正盯着一个玩扑克的黑面英俊男子。男子身边围着一群金发少女,一个给他点烟,另一个在给他递酒。
“这座城市与别的地方没什么分别,仔细找的话,总是能找到的。”她把手滑进他的手掌,“但我们不必留在这里。走吧,我们去看看托尼·马丁。”
他伸开胳膊环抱着她,“我不太会玩。再说了,我这只手已经得到了全赌场最好的牌了。”他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尼克拉住她的手,看着两个打手把仍在呼喊咒骂的惠蒂尔拖出赌场。他的女伴被告知待在原地,显得惊恐而孤寂。
弗朗西转向尼克,“你想玩老虎机吗?”
“他们带他去哪儿?”尼克问道。
弗朗西搂住尼克的胳膊。她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在玩轮盘赌。当珠子沿着轮盘咔哒转动时,那个女人总是同一副表情;每次珠子停下来,她都变一次筹码。在掷骰子的赌桌前,一对夫妻黏在一起,十指紧牵不肯松开片刻。每当骰子掷出,他们都会大喊大叫。在玩21点的桌子前,四个男人推杯换盏,时不时开开庄家的玩笑,或咒骂他几句。
“你觉得呢?”
不过,这家赌场还是以诚实公平闻名的。梅耶·兰斯基——哈瓦那赌场的霸王——坚持认为庄家和赌场总管应具备最高层次的正直感。在弗朗西的父亲看来,“小人物”早已看透了赌博的几率,心知运气总在赌场那一方,所以没必要出老千作弊。如果被逮到瞒报盈利,除非是兰斯基或巴蒂斯塔本人干的,否则一准会摊上大事。如此严苛的标准,会让人差点忘记哈瓦那是由世界上最大的犯罪组织操纵的了。
尼克眨了眨眼,“为什么不直接把他赶出去?”
女人们穿着低胸礼服或晚礼服,身上佩戴的大珍珠链和钻石在灯光下煜煜生辉。外面的温度虽然高达26°,一两个女人肩上还披着貂皮围巾。大多数男人都西装革履,庄家、托尼·帕切利和尼克则穿着燕尾服。赌徒输得越多,赌场职员就越正式、恭敬,就好像濒临破产能用优雅和礼貌弥补一样。
“因为他跟我们不一样,尼克。他是头蠢猪。”
音乐声中,她听到马提尼酒杯碰撞的叮当声,老虎机的哐当声,绿色毛毡桌子上骰子的咔哒声,纸牌的唰唰声,手握好牌的人的尖叫声。时间还未到9点,这里已是人头攒动,吊灯下弥漫着厚厚一层香烟烟雾。一会儿人们就会抽起雪茄,到那时弗朗西也该走了。这些雪茄由比那尔德里奥省和哈瓦那最好的烟叶制成,是“管理层”送给玩家的礼物,可她受不了那种味道。
“他肯定不是到哈瓦那的第一头蠢猪。”
当晚,弗朗西和尼克在酒店住了一夜。虽说拉佩拉的赌场比国家酒店更大,而且还有空调,但太多人聚到一起混合出来的气味太有特色了:香水、发胶和烟味,还有一股失败者的汗臭味。墙角传来柔和的三重唱,这是她父亲的实验,他想看看人们听着现场演奏的音乐是否会多下赌注,不行的话,就换管弦音乐。弗朗西对这些都不上心。低吟歌手托尼·马丁正在一家夜店演奏,她和尼克将前去观看10点钟的表演。
“没错,但我爸爸觉得有必要给他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