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几下柔和的敲击声。有人带了笔记本电脑。汉密的声音传来,“古巴人在安哥拉的时间是从1975年到1989年。”
“是在古巴出兵安哥拉期间。”
“你说多久就是多久,”弗朗西说道。
“我们做了初步调查,”尼克说道,“你孙女可能是对的。地图上对应的安哥拉的那个地区矿产十分丰富,但具体采什么矿在这么多年里发生了很多变化。你知道那张地图是什么时候绘制的吗?”
“弗朗西,你知不知道更具体点的日期?”尼克问道。
“早上好,德卢卡女士。”特雷弗打招呼道。
“不知道,”她答道。“但是我们认为是在临近冲突结束的时候。”
“还有汉密的上司乔治·特雷弗也在这里。他曾是贝尔斯登投资银行的主管,不过我们有幸在他们破产的时候把他挖了过来。”
“呃,”第三个人——乔治·特雷弗——开口说道,“那几年正处于血钻的高峰期,或者按他们的说法,叫冲突钻石。”他说话鼻音很重,嗓门又高又尖。她想象他大概是戴着一副眼镜和口袋护套的样子。
弗朗西适时轻笑了一阵。
“给我讲讲,”她说道。
“叫我汉密就好,大家都这么叫。只是别加上黑麦瑞士干酪把我当成早餐1。”
“好的。当时人人都在开采钻石,主要是为了支援安哥拉和邻国的暴动势力。可惜的是,合法或合乎道德的途经并非首选。你听说过‘血腥’钻石吧?”
“早上好,汉密尔顿。”
“不是有部电影就讲这个的吗?”弗朗西说道。
“我要给你介绍的第一个人是汉密尔顿·斯诺尔。他是我外孙,今年23岁,在尼古拉斯金融公司做调研人员。碰巧的是,他的专长是自然资源”
“对,大约10年前。当然了,那部电影是虚构的,但是它探讨了曾经发生过的令人发指的侵犯人权事件。刚果的叛军理所当然地利用儿童和妇女,强迫他们进入矿井,如果采不出矿石,就会折磨——甚至屠杀——他们。砍掉年幼孩子的一只手或一条腿都是常事。如果用这种方式还得不到钻石,他们就会从合法矿产公司那里偷取。他们袭击、强奸村民,指控村民偷盗钻石,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如果你儿子……”
“多谢了,尼克。我欠你一辈子的人情。”若能通过电话操持生意,或者让别人上门,弗朗西斯卡从来不会选择出门,这样一来就安全得多。她的人每天都会清查电话和电子设备。
“不会,”弗朗西斯卡打断他的话,“迈克尔不会搀和到这种事情里去。”
“确定,我们确认过了。通往我这间办公室的门也紧锁着。”
“什么?”乔治·特雷弗的语气流露出他不习惯于被人打断。或许他以前没戴过口袋护套。
“你确定这条线安全吗?”
“我儿子绝不会接受涉及野蛮手段的任务。他是有原则的人,而且不唯利是图。他是非……”
第二天早上刚过10点,尼克便打来电话,“早上好,弗朗西。我开了扬声器,给你介绍两位朋友。他俩是我最好的帮手之一。”
某人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弗朗西不知道是谁,但在随后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她意识到自己为死去的儿子辩护不过是浪费口水。没有人,包括友善的顾问在内,会相信与黑帮有牵连的人会有一丝一毫的社会公德心。
***
然而,对于迈克尔来说,这却是事实。弗朗西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迈克尔无心于敛财掌权。她有时自恋地想,这可能与自己那段短命的叛逆有关,但实实在在想想,她知道这是他的天性,一种遗传自路易斯的天性。迈克尔在军队服役的时候……可能可以……当然也确实有过……助人掌权。弗朗西不想打破自己的幻想,希望能继续骗自己迈克尔没有干过这些事。但是,那时候,她也的确一直是这么幻想的。
她走出浴室,拉起床上的棉被,然后躺到被子下面。这么做都是有正当理由的,当她关灯的那一刻,她这么说服了自己。
尼克温柔而坚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昨晚不是告诉我迈克尔并非那次任务的负责人?你说他只不过是个跑腿的?或许他并不知道那张地图的用途。”
她走到浴室,卸掉妆容。她洗着脸,思索着路易斯是如何因这张地图而死,而他们的儿子——激情的结晶——也因此而死。是时候算账了,任何拥有她这种势力的人都会想算账,这是她父亲的教诲。她的地位让她可以实现这一愿望。在他多年的指导下,她已不再是一个幼稚的小女孩了。再者说,无论从矿里发掘出些什么,都是意料之外又未尝不好的一笔横财。她要走上路易斯和迈克尔二人开启的路,完成他们未竟的任务,她敢肯定二人会同意的。
弗朗西斯卡不得不承认尼克说得有些道理,但绘制地图的是路易斯。而且如果迈克尔真的对权势和财富不感兴趣,路易斯也明确表示过对两者的厌恶。占有财富与路易斯·佩雷斯的思想完全相悖,或者说至少与他年轻时的思想相悖。弗朗西回想起两人讨论过马克思主义和菲德尔意欲在古巴实现的社会平等,路易斯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些。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骤然疼了一下,几乎要流出泪来。
她理解卡拉的顾虑,但这张地图曾经是路易斯的重要物品,这样一来,它也就成了她的重要物品。路易斯是她一生的至爱,是唯一一个让她毫无保留地给予的男人。若不是革命当道,她如今仍会留在古巴,心满意足地做一个妻子和母亲,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夜晚与路易斯互相取暖。这张地图是连接她的过往的唯一纽带,在那样的过往里,幸福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尼克仿佛读懂了她的思绪,温柔地说道,“如果图是路易斯画的,那也是在你认识他30年后,弗朗西。人是会变的。”
得到第二天早上再和尼克详谈的保证后,弗朗西准备上床睡觉。她从没跟尼克提起路易斯是怎么死的,人人都知道迈克尔是在逃跑过程中被边防卫兵射杀,但她和卡拉把路易斯之死的细节瞒了下来,就连路易莎也是在今晚才知道的全部真相。
弗朗西斯卡沉默了一会儿,“那么你们认为那是座钻石矿了?”
***
“地点吻合,”特雷弗说道。
她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儿媳妇从古巴带回来的。当——在迈克尔死后,他们找到了它。我们觉得这张地图可能与采矿或类似的事情有关,只是不太确定。你认识懂这行的专家,对吧?”
“有办法证实吗?”
“你怎么弄到地图的?”
“不到当地看看吗?恐怕不行,”特雷弗说道。
弗朗西跟他讲了地图和路易莎查到安哥拉东北部的事情,“我觉得这是份十分重要的文件,尼克。但我需要对那个地区多了解一些。”
“但你一定在全球都有线人,专门负责探查这种事情的人。”
他用手抚了抚下巴,心知她是在奉承他,“没问题。”
“弗朗西,这超出了我们的业务范围,”尼克说道。“我不否认我们能找到合适的线人,但你要扪心自问值不值得。花费肯定不小,你期望找到什么?”
弗朗西咯咯地笑了,这在夜晚10点钟显得有些太过爽朗。“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她停顿了一下,“不过,我的确有个问题,而你是唯一一个我能信任的人。我得小心为上。”
弗朗西不能告诉尼克真相,任由他以为她是贪婪吧,总比知道她在复仇轻松得多。“当然是财富了。”
尼克还记得她的那种声音,它代表着请求或建议将随之而来。“好,德卢卡女士,我很乐意前往就餐,但我觉得你找我不止为这一件事。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电话另一端一阵沉默,之后有人又干咳了一声。
弗朗西清了清喉咙。
“看来得派人出去查探查探了,不过那地方完全有可能已经被开发了。”
说实话,尼克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他逐渐意识到,他们的分手并不是件坏事。未能与弗朗西成婚这件事简化了他的人生,使他不必面对许多挑战伦理道德观的事情。
“那就算我倒霉了,对吧?”
“我们都经历了苦痛,”她说道。
“弗朗西斯卡,我能提个建议吗?”尼克问道。
“你也经历了丧亲之痛,弗朗西。”他没说鉴于她的家族业务,死亡和不幸是无法逃避的结果。他礼貌地拒绝了芝加哥黑帮的提议,成功地与他们撇清关系,而他们也没来烦他。这可能源于他与弗朗西的关系吧,这也是他不怀恨意,反而深怀感激的另一个原因。
她没搭他的话,“我要知道那里有什么,是不是有人已经开发过了?开发者是谁?还有……”她犹豫了一下,“……有地图在手,是不是会改变局势?”
“瞎说。迈克尔……和卡迈恩……之后,你和邦妮那么照顾我。”
尼克继续说道,“弗朗西,我不建议这么做。你可能会遇到各种不愿遇到的人物和团体。那些人……”他停了下来。
尼克拿起一把勺子,用两根手指转着它。巴灵顿——弗朗西住的地方,从富足的角度来说,与森林湖不相上下,只是位置更靠西一些。“你真好,不过不麻烦你了。”
弗朗西知道他为什么停了下来,他所描述的正是她每天都要应付的那种人。
“我想请你来吃晚餐。”
沉默依旧。
“还是老样子。工作,回家,然后再工作。”
终于,尼克说道,“好了,乔治,不如拿来地图,瞧上一眼,然后让汉密去查查?当然了,要悄悄地。”
“最近怎样,尼克?”
“有可能不是钻石,你知道的,”特雷弗说道。“安哥拉还有其他资源和矿产,比如金子、金属之类的东西。”
尼克望了望巨大的岛形厨房。他最近在考虑换间小点的房子,搬到芝加哥市区,或许湖滨大道那里。他现在的房子在森林湖区,除了大房子外,他还拥有数英亩的美丽如画的风景湖。这里可能是北岸最富庶的郊区了,他一直为自己能住得起这里而感到骄傲,可如今,没了与他共享荣华富贵的邦妮,它显得太过庞大,太过浮华,太过高级。
“这些都和钻石一样赚钱吗?”弗朗西斯卡问道。
“我发现自从……给邦妮守夜之后,咱们就没再聊过。有点太久了。”
“有可能。”
“晚上好,弗朗西。”尼克说道,“听到你的电话真是惊喜。”
“好了,弗朗西,”尼克疲惫地说道,“让我们替你查吧。你把地图传真过来?”
尽管人生中充满坎坷,尼克并未怀恨在心。这么多年来,他和弗朗西斯卡偶尔也会聊天,在他看来,两人关系中的裂痕已经补好了。她儿子迈克尔死的时候,他和邦妮参加了悼念仪式,而当邦妮辞世,弗朗西斯卡也来守夜。所以当晚他喝完咖啡,正犹豫着该看书还是看电视,家里的电话响起时,他并不惊讶于听到她的声音。
“呃……我派人去送吧。看到的人越少越好。这样吧,我弄一份复印件,派人亲自去送。我派我孙女给你们送去。”
邦妮去世后,尼克走出半退休状态,往尼古拉斯金融公司投入了双倍努力。一部分是因为经济不景气,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确无其他事可做。他不是那种整天打高尔夫的人,不参赌酗酒,也不会大吃大喝。赚钱是他唯一的强项,而且强得不一般。经济虽然不景气,尼古拉斯金融公司依然运转得令人满意,这可能得归结于它的规模小、可选择性强并且极度独立吧。
“好。让她找汉密就行,他做联络人,好吗?”
然而一年前,与癌症进行了漫长的搏斗之后,邦妮辞世。尼克讨厌“搏斗”这个词,人跟癌症哪是搏斗,不过是与它对峙,直到化学剂和辐射里的毒素搞得人虚弱不堪,几乎任何一种感染或病毒都能把他们撂倒。
“祝福你,尼克。”
读大四那年,他邂逅了来自维斯切斯特县的邦妮·汉密尔顿,二人结婚后便搬到了芝加哥。在这里,尼克先是在梅斯洛金融公司干了两年,然后就自己开了家公司。公司业务繁荣,他们于是在森林湖买了栋房子,养了两个半孩子——邦妮常常说他们的小猎犬施洛算是半个孩子。
他很久才回道,“借你吉言。”
当听说她和一个古巴革命分子私奔的时候,尼克正在收拾行李去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这件事沉重地打击了他的勇气和梦想,当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中恢复。但他父母不管三七二十一,仍然把他送到了费城。他们对他充满了期待;他可是整个家族里就读常青藤盟校的第一人。他们满以为他会成为一名律师,可他竟然去了沃顿商学院读金融学,后来又到投资银行工作。
1译者注:由于“汉密”在英文里是“Ham”,这个词也表示火腿。故而汉密在此开玩笑,“别加上黑麦瑞士干酪把我当成早餐”。
自从尼克·安托内蒂专门乘飞机到哈瓦那向弗朗西·帕切利求婚以来,50多年已经过去了。虽然她当时并未答应,他可是信心十足,两人会终成眷属。他的父母却并不支持两人的结合,他们知道她父亲是什么人,而安托内蒂家族那时脱离黑道已经有两代了,他们现在干的是遵纪守法的买卖。但尼克当时对弗朗西爱得如痴如醉。他们也一定知道,要是为这事闹起来,只会给儿子的爱情冲动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