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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卡拉记得20年前在回雷格拉的路上问过迈克尔同样的问题。几分钟后,他把照片和地图交给她,然后就被边防卫队射杀了。

路易莎蜷腿坐下,“他为什么被杀了呢?”

“我不知道,路易莎。”她撒谎道。

“问这干嘛?”卡拉希望自己的声音没那么严肃。

路易莎的表情说明她无法接受这样避实就虚的答案。

卡拉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事实上,她常常觉得这个家族和肯尼迪家族一样,都被诅咒了,父辈的罪恶——或者说祖父辈的罪恶——被强加到了孩子身上。但卡拉决心让这个诅咒随迈克尔的去世而终止,路易莎绝对不会被暴露在公众面前。而从女儿的行为来看,卡拉猜测弗朗西斯卡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一种夹杂着恐惧的不安感令她不禁坐直身子夹紧双腿。

卡拉回想起迈克尔出门时路易斯家的那些早晨,她和路易斯会一边喝着走私来的咖啡——这是路易斯唯一的奢侈品,一边聊天。

卡拉犹豫了一下,“没错。”她和弗朗西斯卡都未对路易莎隐瞒过这一段故事。她女儿了解帕切利家族,了解这个家族在古巴的往事。她知道弗朗西斯卡的父亲托尼如何在古巴革命期间棒打鸳鸯,也知道被卡迈恩·德卢卡养大的迈克尔如何查明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还知道他们的团聚如何被悲剧打断。

“呃,我知道他在军队待过一段时间。”

“可他被人害了,对吗?在卧室里被枪杀了。”

“古巴军队。”

“你爷爷人很好。他很有头脑,求知欲很强,意志坚定,但是又有绅士风度。他受到众人的尊敬,是个人人都应有的好父亲。或者祖父。”她又补充道。

“没错。在东方省,也就是古巴的圣地亚哥的时候,他就认识菲德尔。他们一起战斗过,呃,可能不是并肩作战,不过跟菲德尔一样,路易斯也是跟巴蒂斯塔政府作斗争。”

卡拉合上刚刚在看的摘要。

“这些我都知道。”路易莎不耐烦地说道。

她似乎小心斟酌着字句,“妈妈,跟我讲讲路易斯爷爷吧。”

“什么?”

“怎么了,路易丝塔?”卡拉问道。

“我知道曾祖父托尼看不得自己女儿和革命者混在一起,所以才拆散他们。”

路易莎清清喉咙,坐直身子,表情有些严肃。

卡拉点点头。

他父亲路易斯则截然相反。事实上,卡拉发现价值观隔一代或者两代遗传的现象挺有意思。她从未对路易莎的行动主义有过太多言语干涉,但私底下却以她为傲。不过,她猜测女儿的决心部分来自于她的男朋友,那个留着长发的名叫杰的计算机系学生。

“我还知道当时奶奶已经怀了我爸爸。”

卡拉淡淡一笑。她女儿虽然不像她一样成长于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政府,却和她一样认为社会不应当以牺牲公共福利为代价进行财富积累。她希望路易莎当工程师的志愿某天能为公共福利做出贡献。卡拉支持这样的雄心壮志,但不确定迈克尔会不会如此。他独立自主,是个独行侠,相比社会目标,他更关注个人目标。但他内心里呢?谁知道呢?

卡拉点点头,“怎么突然这么好奇啦?”

“你知道的,下个月抗议用的。”

“我们……这个家庭多姿多彩,充满了戏剧性。我想多了解一下各个角色。”

“宣传单?”卡拉皱眉问道。她还是不太懂英语俗语。

卡拉挪挪身子,思考着女儿的问题。“呃,我以前说过,我总觉得路易斯更像个智者,而不是士兵。当他说在安哥拉待过的时候,我感到惊讶。他不像……”

“给宣传单润色。还有上网。”

“安哥拉?路易斯爷爷在安哥拉待过?”

“在忙什么呢?”她在路易莎扑到沙发上时问道。

卡拉点点头。

当晚晚些时候,当卡拉一边坐在摇椅上休憩,一边钻研着儿童大脑半球彻底切除术的会议摘要时,路易莎从她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她已经关着门在屋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了,这可有点反常。卡拉抬起头笑了笑。像这样的夜晚,母女俩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却仍然能够心意相通,算得上小小的奇迹。卡拉知道路易莎不久就要搬出去,她一直在努力做好迎接那天到来的精神准备,但这会儿,她十分珍惜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去过安哥拉的古巴人有50万,士兵、医生和社会工作者,各种身份都有……菲德尔不肯承认,但安哥拉战争就像古巴打的越南战争。”

卡拉忍不住笑了。路易莎在这方面跟她爸爸太像了,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自吹自擂,可对他俩来说,这不过是事实而已。卡拉不禁再次希望迈克尔能活着看看他们俩的爱情结晶。她拿起一把刀子,切开蛋糕。

“爷爷驻扎在安哥拉的哪个地方?”

“他看好我。”路易莎说道。

卡拉皱了皱眉,“我不太清楚,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让我想想。他曾做过准将,这我是知道的。他在那里待了两年,然后和平协定签署,他就回家了。不过他说那里的叛军仍然在丛林里互相残杀。”

卡拉从厨房里大声回道,“真的吗?他真是太好了。”她拿了一小块奶油蛋糕从厨房里走出来,把它放在桌子上。

“可你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我跟她说我的导师已经给我安排好面试了。”

“不知道。怎么了?”

卡拉收起碟子拿到厨房。事关弗朗西斯卡,她得注意自己对女儿的回答了。她不想让路易莎觉得两难,不过她怀疑自己的态度已经耐人寻思了。

“没什么。”路易莎走进厨房。卡拉听到抽屉被打开,然后一阵餐具撞击的声音。

“奶奶想帮我找一份暑期实习。”路易莎说道。

“你在干嘛呢?”

但问题也正在于此。如果不能控制周围所有人的人生,弗朗西斯卡就不会高兴,而卡拉正好不喜欢受人掌控。

“我打算再吃一块蛋糕。你要吗?”

卡拉点点头。她对弗朗西斯卡·德卢卡可谓是爱恨交加。婆婆对孙女的爱甚至远超于她爱生命,这一点无可置疑,但两人的价值观大相径庭。这并不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的矛盾。多年来,卡拉不情不愿地相信了资本主义体系比菲德尔的政权更加健全,而且——令人惊讶地——更加合理。她对自己受到的待遇也毫无怨言。那天,在困乏和绝望中,她满心恐惧地抱着路易莎来到芝加哥,给弗朗西斯卡看了她和路易斯40年前在圣克拉拉拍的合影,弗朗西斯卡失声痛哭,并从那时起,给予了卡拉和路易莎皇室一般的待遇。她帮助卡拉学习英语,送她到医学院,同时又让她有时间照顾路易莎。她给卡拉找了一份在医院当儿科医生的工作,等到卡拉有资格开私人诊所的时候,又助她开业运营。为了她们,她不惜花费任何一分钱,不惜动用任何关系,甚至不惜走任何后门。

酒店里4天一成不变的食物和甜得发腻的饮料,搞得卡拉觉得自己像是一头被拽到饲料槽面前的牛。“谢谢,不用了。”

“噢,你还不了解奶奶嘛。”

***

“你祖母呢?”20年以来,卡拉几乎可以不带任何强调地说出这个词了。

路易莎切了一大块蛋糕放到盘子上,端着它回到自己房间。她把蛋糕放在电脑旁,拿出一张祖母给她的地图复印件。她轻摇鼠标,启动电脑,关闭文档和她之前在编辑的宣传页,打开了谷歌地图。当电脑提醒她输入欲“飞往”何地时,她输入了“安哥拉”。她看着屏幕上的地球缓慢地转过大西洋,向南方移去,最后停留在非洲东南部的一大片土地上。

“一切都好,妈妈。”路易莎咬着鸡肉笑道。

她移动鼠标,以便看得更清楚一点,可地图上的颜色——绿色、土黄色和灰色——令人难以辨别地形,再加上安哥拉面积又很大。她把图片放大到能看清河床、森林和山脉,但是没有一点跟她祖父速写的地图相似。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地图的比例尺应该是多大。她仔细查看了安哥拉地图的每一寸,寻找着祖父地图上那三根从顶部到底部的蛇形线条。她估计这是些小河、河流或小溪,但什么都没找到。还有纸上底部写的那些字母——两个C和一个L,同样让人迷惑不解。

卡拉仍然不习惯美国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大,那么耀眼,那么欣欣向荣。她知道这大多是一种假象:穷人被塞进不合规格的房子;黑帮横行于南部和西部的街道;美国也是文明社会谋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然而,像她们这样生活在埃文斯顿的富足地区,这些缺陷很容易就能被忽视掉。事实上,她和路易莎总是事务繁忙,像这样一个没有保镖的侵扰安安静静待在家里的夜晚,倒是少有的事。

她站起身,伸伸胳膊,然后吃起蛋糕。她当天下午已经查了许多古巴地图,可是没找到任何和那幅素描相符的东西。她预计明天得找更详细的安哥拉地图,但抱的希望并不大。无论她祖父画的是什么,可能早已都被历史吞没了。

“我不在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吧?”当晚晚餐快结束的时候,卡拉向女儿问道。卡拉刚参加完一个关于儿童发育紊乱的医学会议,下午时间都用来准备鸡肉饭了。与古巴不同,在芝加哥,她梦寐以求的任何食材永远都能在离家5分钟路程的大型杂货店里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