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说可以告诉大家我们结婚了?”
“笑什么?”
路易斯也露出喜色,那是那一天他第一次笑,“悉听尊便。”
弗朗西仔细想了想,然后龇嘴笑了。
“那……我们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谁,从何处来,或者我在干什么。你长得像西班牙人,说话也像当地人,这对我们颇有帮助。如果我们足够小心,就不会有事。”
“你怎么想呢?”
听完,她稍倾了脑袋。
她想起文塞斯先生和他在《埃德·沙利文秀》1中的精彩表现,不禁咯咯笑了起来。“叫文塞斯先生和文塞斯夫人怎么样?”
路易斯没有回答。他们一路沿着走道往出口走去。一直到他们走下站台之后,他才开口,“我们得改名换姓,还要有新的身份。”
“太明显了。”他停顿了一会,“洛佩兹怎么样?”
弗朗西仔细想了想。革命之后会怎样,谁知道呢?或许因为路易斯的全心奉献和英雄主义,他将获得要职。但是,现在,她必须调整一种新的思考方式。一件事突然涌上心头,“那我们呢?怎么确保我们的安全?在革命结束之前?”
“好的。路易斯·洛佩兹。”
“这个重要吗?人心在变。资金和人力都在涌向我们的革命运动。我们占有一切优势。”
“不行,我要叫——胡里奥,胡里奥·洛佩兹。你一定要这样叫我。”
“知道,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们敬爱菲德尔,还是因为他们憎恨巴蒂斯塔。”
“但是我喜欢你的名字啊,路易斯。”
“你知道有很多人已经撤走对政府的资助吗?”
“那你就叫路易莎吧。路易莎·洛佩兹。”
“我猜没有。”
“完美。”
“你并没有很吃惊,对吗?”
“我们不能说来自哈瓦那。”他继续说道。
弗朗西又坐了下来。
“东方省?”
“切·格瓦拉的部队抵达之后,他们将会需要侦察员,也需要食物和设备。也许还有炸药和武器。我能帮上忙。”
“我觉得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应该来自卡马圭省。圣卢西卡市,大概这样吧。”
“怎么参与?”
“那里有很漂亮的海滩。
火车突然停驻。弗朗西站起来去拿包,但是路易斯已经先她一步。“两年过去了,”他继续说,“这么多错误的起起停停之后,我想要参与最后的行动。”
“很好。”他们来到出口,路易斯跳下站台。他把行李包放在地上,伸出手来。她小心地走下陡峭的台阶。“弗朗西斯卡……我说路易莎啊……有一件事你必须谨记。这不是游戏,而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它关乎我们的性命。”
“巴蒂斯塔一直在挑拨离间手下的将军,让他们彼此反目。所以比起打仗,他们现在更想着中饱私囊。逃兵成群结队,而起义军对他们甚是优厚,所以我们的队伍在不断壮大。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弗朗西点点头。她知道他们身处革命的漩涡中心,但是他们也刚刚坠入爱河。爱情本应该是令人愉悦的,她无法想像路易斯可能会被捕被折磨的情景,或者是她被搜到的可能。一想到潜在的危险,她就不禁变成了个焦虑紧张的生物——就像——她妈妈一样。她不会让这发生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亲爱的。”她抚摸他的脸颊,“但是今天……今天我们是新婚夫妇。”
路易斯点点头,“起义军已经控制了古巴的东部,加之巴蒂斯塔军事领导才能太烂,士兵们已经意识到他们是在为将军卖命,而不是在为自己打仗。他们现在的挣扎就可充分说明这一点。”
他昂起脑袋,好像在想,“所有女人都这么疯狂吗?”然后他拿起行李箱和泛美包,“洛佩兹小姐,我们还必须给你找一份工作。”
“会成功吗?”
她点点头。她带来的三百美金不够他们花一辈子,“我去商店找一份工作,或者酒店也行。只要是能用我的英语的地方都可以。”
“菲德尔计划在圣克拉拉把古巴岛一切两半,这样巴蒂斯塔就不可能占优势。”
路易斯咧嘴笑了,似乎很以她为傲,“迟一点再做决定,现在我们要去吃饭了。”
弗朗西倒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
“这是因为另一股精英起义军,也就是切·格瓦拉领导的起义军,正往圣卡拉拉进军。”
在车站附近吃过一顿愉快的午餐过后,他们停在了维达尔公园前。那里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与观景台的白色廊柱和周围的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继续前行,弗朗西则在研究玛尔塔·阿布雷乌的塑像。玛尔塔出生于圣克拉拉市,是古巴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性之一。她把自己的全部财富捐赠给穷人,因而被人们尊崇为平民英雄,甚至是守护圣人。弗朗西还了解到圣卡拉拉大学就是以玛尔塔的名字命名的。也许有一天她也——不对——路易斯——也会被人这般尊敬铭记。
“但我们走的是相反方向啊。”
他们步行了大约四里,来到城市的东北边。与她熟悉的哈瓦那的咸味不同,这里的空气中有几分泥土的气味。现在是下午半晌,没了她熟悉的港湾微风,强劲的热流让她不禁有几分眩晕。她不住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地狱之门。
“我在这里有用武之地。”路易斯解释说,菲德尔和起义军正在撤离马埃斯特腊山区。八月底,卡米洛·西恩富戈斯将会出动一支精英队伍,他们的任务就是横跨岛屿,挺进西海岸的比那尔德里奥省。沿途西恩富戈斯必定还要组织更多的起义部队。
当他们终于找到一点树荫的时候,路易斯跟两个年轻人聊了起来。弗朗西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在听。终于,话题转到了房子上来。那两个年轻人推荐了几个街区之外的一栋公寓出租楼。弗朗西和路易斯沿着他们指的方向走的时候,弗朗西不禁讶异原来找房子可以这么简单。作为帕切利家族的一员,这可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一定要监视检查房子,清理装修,确保安全万无一失。
“那第三个原因呢?”
他们跟那个出租屋的女主人聊了起来,告诉她他们是新婚夫妇,刚从圣卢西卡市过来。这时那个女人推荐了她姐姐家的一处正寻租客的套房。路易莎和胡里奥说他们很感兴趣,并礼貌地询问房租。那个女人说不可能很高,还问他们有没有工作。
“是的,但是还有很多学生在这里生活、工作和等待。”
“我正准备找工作。”弗朗西说。
“我以为这里的大学已经被关了呢。跟哈瓦那的一样。”
“什么样的工作?”那个女人问。
“圣克拉拉是一座大学城,我们可以融入其中。”
“我是学英语的。我的英语很流利。”
她皱皱眉,“那第二个呢?”
“哦……”她转向路易斯,“那你呢?”
“不完全因为你。哈瓦那的大街不安全,秘密小组行动日益频繁,巴蒂斯塔也大规模出动人手。如果我被抓,等待我的肯定不是折磨之苦就是惨遭杀害。”
“我本来打算学法要成为一名律师的,但是大学关门了,所以……”
“因为我。”
“等大学重开的时候,我希望他能继续学业。”弗朗西突然插话进来。她挽起他的手臂,“所以现在我就是赚钱养家的人啦。”
“三个原因,”他小声地用西班牙语回答。他伸出手指挨个说道,“第一,是时候离开哈瓦那了——”
“我明白了。”那个女人朝她眨眨眼睛,“但是不会很久哦,我怀疑。”
路易斯回答之前先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前面的位置没有人,身后的女人正忙着安抚两个小孩。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弗朗西问道。
火车渐渐慢下来,阳光跳跃在近旁的火车车厢之上,调皮地眨着眼睛。“为什么要来圣克拉拉?”弗朗西用西班牙语问路易斯。这座城市属于维亚克拉拉省,沿着中央铁路蜿蜒。它本该是远近闻名的美丽之城,但它只有250000名居民,仿佛一座沉睡的农村版的哈瓦那城。
女人笑了,“看你们两个这么亲密,你们很快就有一个家啦。”
可她还是感到一阵愧疚。她知道是她给路易斯带来了麻烦。爱情毁灭了一切熟悉的生活,把他们推向未知。考虑到他的革命热情,这样的大变动肯定是特别残酷的。她为他感到心痛,但是她不能干涉他的政治生活。相反,她要竭尽全力处理好所有其他的事。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将不惜一切去构筑安全幸福的生活,完美的生活。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后悔和她在一起的决定。
弗朗西笑容满面。路易斯也脸红了。
路易斯一路有些坐立不安,不跟任何人对视,弗朗西则望着窗外。一队耕牛在拉犁耕田,戴着草帽的农民在采摘西红柿,一群小男孩则在河边跳水。她很少走出哈瓦那,特别是去年。而且不管她去哪里,无论是在哈瓦那城里城外,她都是托尼·帕切利的女儿,总会受到特殊待遇,受人尊重。然而,现在她觉得戴上了一层自由的面纱。化名成另一个人,变成一个无名小卒,让她不住兴奋。
1《埃德·沙利文秀》:美国CBS电视台1948年6月20日至1971年6月6日间的的周日档娱乐综艺节目,主持人为埃德·沙利文。
原本预计只有四个小时的火车路程,因为路障和不可避免的故障,他们花了差不多七个小时才来到圣克拉拉市。弗朗西看出来路易斯很紧张。万一她父亲派人监视了巴士站、火车站和机场了呢?弗朗西把头发绑成了马尾辫,买了一件便宜的裙子,戴上了墨镜。他们的伪装好像奏效了,她和路易斯上火车的时候,两人没觉得有任何人盯着他们或跟踪他们。但是,路易斯说,等到了圣克拉拉之后,她还要大易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