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六车态度冷淡,这件事估计办不成,原田在心里嘀咕着。
“唔……”原田突然想到了一套记者的说辞,“家人被杀,被害人的遗属肯定会恨凶手,但是罪犯自杀了,遗属就不能发泄怨恨,我想了解遗属的心情。”
“不行。”
原田觉得自己的这番话会激怒六车,但是他态度温和,眯着眼睛看向木慈谷的地图。
“能介绍给我吗?”
“案子已经过了追诉期,我就告诉你吧,向井犯案的原因之一就是被女人甩了。他迷恋的女人屯仓有子抛弃了他,嫁到了真方村,案发后,她被怀疑与向井有关系,在真方村也过得不舒心,丈夫出征战死后,她和三个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有,毕竟死了三十人。”
看地图上木慈谷和真方两村相距不过十千米。想必木慈谷附近村落的村民受到津山命案的影响也很大吧。
“那受害者的家属呢?”
“三十年前,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一九八五年,集会所附近的废弃房屋里搬来了一个大叔,他看上去很和蔼,白天就在神咒寺附近转悠,他家院子里有许多释迦牟尼像,大家都觉得他曾经是个法师。
“怎么会,”六车声音僵硬,“向井没有子女,他那个嫁到一宫村的姐姐后来也下落不明。向井出生在山对面的真方地区,在木慈谷没有亲属。”
“孩子们待他很亲切,叫他老宗,但是因为他一个人住,没有亲属,所以村里的大人觉得他阴森可怕。就在这时候,村里传开了一个流言:在通往真方村的山道上有向井的墓,有孩子看见老宗双手合十拜谒这座墓。如果他不是向井的后代,为什么要供奉这座墓?所以在村子里传开了老宗是向井与屯仓后人的流言。”
“向井的后代,现在还在木慈谷吗?”
六车像是感到一阵寒冷,双肩开始颤抖。
关键在于过去的命案与如今的纵火案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先不提四百五十多年前的武士被杀案,七十七年前的津山案很有可能对这次的纵火案有影响。
“您有什么依据吗?”
“那把刀没有摆出来展示,一八六八年,神咒寺的住持用千年杉木将刀封存起来之后就没有解封过。那把刀与其他的妖刀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六车的表情像是在嘲笑小孩子一样。
“老宗是个白皮肤的帅哥,气质也与向井很像。依据就是这些。村里的大人们都排斥老宗。不和他说话,无视他,不卖给他东西,也不收他家的垃圾。去老宗那里玩的孩子也会受到父母的责骂。但即便如此,老宗还是留在了村里。或许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没能搬走,也或许是因为他和村子有些渊源而不愿离开。具体原因无从知晓。总之,老宗孤零零地住在破房子里。后来发生了一起案件,黑社会来到村子里一把火烧了老宗的家。”
原田看了一圈玻璃展窗。
六车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意思不是说他痒,而是代表黑社会。
六车十分自豪地说道,那些喜欢灵异事件的人应该会喜欢那把刀。
“传言说,有人给了津山的黑社会一笔钱,让他们把老宗赶出村子,报酬用老宗家的钱付。”
“那当然了,我可是乡土资料馆的馆长,馆里还保存着被杀武士的魔刀‘赤子杀’呢。”
点火烧掉房屋,夺取钱财,三十年前黑社会的手段和这次的纵火案手法极其相似。木慈谷的过去与现在连成了一条线。
“馆长,您知道得很详细啊。”
“那老宗死了吗?”
原田点点头。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儿之后,老宗就从村子里消失了。”
“对,但是曾有一年因为军队出征,人手不足就没办成。那是一九三八年,津山案就是在那年发生的,所以不难理解老人们为什么相信武士的诅咒是真的。”
如果老宗还活着,那么时至今日也还会对村民怀恨在心吧。他会找到当年安排黑社会袭击自己的村民,用三十年前自己遭受的手段把那人赶出村子吧。
“神咒寺到现在还在举行追傩仪式吧?”
但即使这样也说不通,这次的神咒寺纵火案,在火灾中遇难的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老宗案发生在三十年前,当时他们要么没出生,要么还是不懂事的孩子,没有被寻仇杀害的理由。原田确信村子里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田吞了一下口水,木慈谷的村民在四百五十多年前烧死了人,从那之后他们一直惧怕火,一代代到了今天。
“向井的墓现在还在山里吗?”
“我们会化作厉鬼诅咒这里!”烧塌的屋子里传来带头武士的大声诅咒。那一年,村子大旱,瘟疫流行,田间一直发生原因不明的火灾。害怕武士诅咒的村民把阴阳师请到神咒寺举行追傩仪式,后来灾祸没了,村子恢复了平静。
“不在了,那不过只是一座用从河里捡来的石头垒起来的墓,被九年前台风的暴雨冲走了。”
原田眼前浮现出电视上播放的神咒寺熊熊大火的景象。六车似乎很熟悉这段往事,讲的时候口若悬河。
“三十年前叫来黑社会的是谁?我想问他一些问题。”
“有,”六车表情神秘,像巫师一样,“十六世纪中叶,被毛利围剿的尼子家臣流落到木慈谷地区,他们一共有十六个人,全都身负重伤。刚开始村里人还挺欢迎他们,但是随着毛利军加强了对他们的搜捕行动,村民的意见就有了分歧,因为如果藏匿尼子家臣的事被毛利军队知道了,村子也就危险了。这时候山对面的村子藏匿败军武士的事败露,被毛利军赶尽杀绝。毛利军一把火把那村子夷为平地,所以木慈谷的村民心生歹意,给尼子家臣的酒里下了毒,迷倒了他们后放火烧死了他们。”
“别说傻话了,”六车威胁道,“已经过了追诉期,不能再翻旧账。”
“他们有相信的理由吗?”
似乎再难从六车口中套出话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打听冈山县黑道上的事,原田有帮手。
“有很多,比如受到落难武士的诅咒,旧时日本军队的训练,等等。虽然这些说法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村里的老人可信着呢,你向他们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了解当地的故事很有趣,真感谢您。”
“您说有符合常识的说法,意思是还有不符合的?”
原田道谢后离开了乡土资料馆。他拨开木慈川沿岸茂密的草丛,打开聊天软件给美代子发了一条信息问她现在有没有空,立刻就接到了回电。
“向井的遗书反复提及村民的无情以及他的怨恨之情。他隐瞒自己得了肺病,招致村民的敌意,被村民疏远,他还难以忍受心爱的女人对他无情。”
“怎么了?”
“符合常识的说法是对村民的复仇。”六车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烟味,他指向玻璃展窗里的报纸。
美代子声音严肃,估计是她警觉到自己会被问到有关故乡的事。她好像在剑道场附近,电话的背景音是选手对局时的叫喊声。
- 注5:向井鸨雄的“鸨雄”日语读音为“TOKIO”。
“罪犯的动机是什么?”
“叔叔在津山地区很有面子吧?”
“你的意思是?”
“还有人仅仅因为出身木慈谷,谈的婚事就吹了。村里人受电视报道的影响比你想象的还要大。”
原田说明了详细情况,提到自己调查的案件与黑社会有关,只要知道当年是谁找的黑社会就能接近案件的真相。
“对不起。”
“叔叔应该知道,办事还得靠行家。”
六车狠狠地瞪了原田一眼,虽然两人打起来原田不一定会输,但是在这里产生纠纷会给浦野添麻烦,这可不行,于是他乖乖地低头道歉。
“如果你要找的人是松功会的,我爸就可能知道,我倒是可以问问,但是你不介意吗?”
“你这家伙,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
原田听出来美代子用词谨慎。
“了不得,真像美国电影一样。”
“什么意思?”
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一日凌晨,一个名叫向井鸨雄的年轻人杀害了三十个人。向井爬上电线杆,切断电线让村子停电后回家杀害了自己的祖母。他打扮怪异,红色头巾两侧挂着手电筒,在村子里穿梭,闯入村民家中,用武士刀和猎枪残忍地杀害村民。犯下罪行后他在荒又岭写下遗书,扣动扳机,打中心脏自杀而亡。
“黑社会头目不会把信息透露给外人,要请爸爸帮忙,你得是我们的家里人。”
展示处有一角是“津山案的悲剧与复兴”的模块,那里摆着当时的报纸以及孩子们面向棺椁双手合十的照片。
原来是这个意思。欠黑社会人情很可怕,但是继续和美代子交往这是躲不掉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辜负浦野的期待,尽早破了纵火案。
六车满脸不悦,但还是用手指叩了叩年表下方的玻璃,原田送的那包烟好像发挥了作用。
“事情解决后,我会去拜访叔叔,好好谢谢他。”
“你们记者不是总在电视上报道这件案子吗?最近还被拍成了美国电影,你不知道?”
“好的,那我就说男朋友有困难要他帮忙。”
“这是一件大案吗?”
听声音她好像有些激动。
“呵,到头来还是想知道这件案子。”
下午三点半,原田想填饱肚子就进了一家快餐店,发现犬丸警官和另一名年轻警官在吃冷面,这里离派出所很近,他们似乎是为了节省时间才选择在这里吃的。
六车看向原田手指的那栏,表情扭曲,眉头紧锁。
“辛苦了。四川冷面好吃啊。”
“这是什么?”
犬丸对着自己的脸扇了一下扇子,天气很热,根本看不出来现在是十二月。
“木慈谷原来是二十二个小村落,一九八九年町村制改革划分成了四个村子,第二年有三个人被熊吃掉,县知事千坂高雅前来慰问,还住在了我曾祖父家。”六车即兴读起了年表,但原田想知道的是过去木慈谷杀人案的详细情况。他简单地应和了六车几声,看向了年表,在一九三八年那一栏里写着“津山事件,一夜间死了三十个人”,他想问的就是这个。
“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六车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在这间如教室一般大的正方形屋子里,展览柜子像百货商店的食品卖场的货架一样靠着墙摆放。墙上挂着木慈谷地区的航拍照、题为《木慈谷的变迁》的年表以及不知名画家的画作。
原田也点了一碗四川冷面,坐在了垫子上。
六车怔怔地放下门把手,穿过休息室,打开了常设展览室的门。他可能是不吸烟,脑子就不清醒了。
“不顺利,我们排查询问了两百个人,却找不到什么线索,实际上排查到了一名可疑的男子,但是他的不在场证明很快就成立了。”
“啊,是吗?”
犬丸神情严肃地咀嚼着鸡蛋。
“去常设展览室就行。”
“可疑男子?”
“嗯,那个……”原田声音尖锐,因为那里是资料保管室。
“他叫猪口美津雄,这位老人家曾经是猎人,酒友说他曾经在喝酒时说要把青年团的人都杀了,猪口硬说自己的爱犬是被青年团杀的。”
六车慌张地带路,向走廊深处走去。走廊弥漫着他身上的香烟味。原田看了眼墙上的指示板,走廊的转角处有一间小休息室,休息室的正前方就是常设展览室,右手边是资料保管室。六车伸手去开休息室右手边的门。
原来是这么个可疑法。
“我明白了。我是馆长六车,请到这边来。”
“我也在居酒屋和猪口一起喝过酒,感觉他有点老糊涂了,我们调查得知,他的柴犬凡太夫确实死于九月,兽医判断是柴油中毒而死,狗是舔了院子里的柴油瓶子后中毒的。但是猪口像没这回事似的,坚持说自己的狗是被青年团员毒杀的。”
这是原田事先想好的一套说辞。虽然他刚被浦野教育,不能瞒报自己的身份,但觉得说自己是侦探的助手有些太怪了,这次就权且撒个谎吧。男子瞬间面露惊色,随后立刻干劲十足地点起头来,从窗口旁边的门里走了出来。
“真是令人伤脑筋的老头啊。”
“我是来自东京的记者,来采访两天前火灾的事,想多了解一些有关当地的事。”
“可不是嘛,我还去找了兽医取证,狗应该就是煤油中毒而死,健康的狗不会去舔煤油,但是凡太夫鼻腔里长了肿瘤失去嗅觉,似乎是误舔了煤油。”
“所以你有何贵干?”
“有猪口放火烧神咒寺的可能性吗?”
年近花甲才开始吸烟真是罕见,原田礼貌地拒绝了。
“没有,二十四号那天,他从傍晚开始就在居酒屋喝酒发牢骚,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今年可是五十八,别看我这一把年纪,最近才开始吸烟的,上个月和卖烟的老太婆打赌输了,买了她的烟一吸,感觉不错,小伙子不来一支?”
犬丸低下头搔起了头发。
“六十五岁左右?”
“你那边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吗?”
“我看上去多大岁数?”
“我在乡土资料馆问了六车馆长一些问题,但是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原田递上了香烟,男子见到香烟开心得像个孩子:“小伙子,收人礼物可是难为我了啊。”他打开烟盒,动作麻利地取出一支,用打火机点上了火,香烟的味道弥漫开来。
原田没说自己在调查老宗的案子,犬丸是两年前来到这里工作的,应该不太清楚三十年前的事情。
“啊,给您这个。”
“你见过六车了?那可不是个老实的主,你没被骂?”
“来这儿有何贵干?”男子打开了小窗户,在柜台上用手撑着脸。
“没有,可能运气比较好吧。”
那是求人的语气吗?
原田苦笑,心里想着是那包香烟发挥了作用。
“对不起,我们的临时工在昨天的火灾中死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打电话求市里给我派人来。”
“六车也是消防队员,因为他总是骂人,消防队里的年轻成员都退出了,消防队成员年纪越来越大,很不好办。”犬丸无精打采地叼着牙签。
男子又怒声说了五分钟之后,说了句“有客人来了,这次就先饶了你”,就挂断了电话。
难道是年轻队员退出,六车为了泄愤才纵火烧死了他们?不不,这种想法太荒唐了。
“你死了也活该。”原田听到这句激动的话后回过神来,这里真的是乡土资料馆吗?窗口里面的房间大约十平方米左右,两张桌子面对面摆着,桌子上有笔记本电脑和固定电话,柜子上有防灾无线接收装置,看上去不像黑社会的办公室。
“六车工作认真吗?”
原田感觉待在这里很不自在,在等男子打完电话的过程中,他发现脚下的地毯表面凹了一块下去。就是那种大楼入口处常见的绿色擦鞋地毯,那上面好像放过圆形的东西,正中间的纤维凹下去一块,凹面形成了直径为八十厘米左右的圆,地毯上只有圆形处受日照比较少,颜色还比较鲜艳。这块地毯上放置过一人高的TOKIO塑像吧。
“作为乡土资料馆馆长我就不知道了,但他确实是消防队不可或缺的主力,以前是老师,习惯了集体行动,缺点就是集合时总迟到,上次集会所火灾他还一反常态早早赶到现场,在救火现场发挥了巨大作用。”
声音还是很大但动作像在轻声细语一般,隔着亚克力板都能闻到他嘴里的烟味。原田站在原地,马上就又听到了“我揍扁你!”的咒骂声。
原来是那场莫名其妙的火灾。
男子注意到原田后,手里还握着电话把脸靠近窗口说:“不好意思,麻烦您稍等一下。”
“他好像还没到退休年龄,为什么不在学校干了?”
乡土资料馆是奶白色的平房,外观与宽敞的民宅无异。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开馆,原田看了一眼手机,确认已经过了十点,就推开了乡土资料馆那扇对开的门。一进门就是亚麻油毡的走廊,左手边有一个小窗口,亚克力板上放射状的空洞传来一名男子的愤怒声。他看向办公室里面,发现了一名男子在打电话。“你装什么傻!”“用用脑子吧!”“我揍扁你!”——男子骂声不断,他头发花白,留着八字胡,面露凶相,年龄在六十岁左右。
“因为出入地下赌场参与赌博活动,被学校开除了。不知道为什么,市里的旅游部门雇了他,真是不可思议。”
沿着木慈川向东北方向走十分钟左右,就能看见一座粗木做的桥,过了桥就是乡土资料馆。旅馆老板说这座木桥是在建乡土资料馆时架起来的。虽然乡土资料馆多次重建,但是木桥一直保持原样。这座木桥像竹席一样弱不禁风,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吱吱的响声,让人感觉很不吉利。原田尽量不看脚下,过了桥。
“对了,神咒寺火灾死者中有人是乡土资料馆的临时工?”
因为是周六,所以随处可以听到从住户家中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看到在窗边美滋滋吸烟的大叔的身影,原田有些羡慕。
“是河东刚吧,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每周工作三四天,性格软弱,所以我觉得他在六车手下干活会受不了,也许是我多想了,人现在已经没了,真可惜。”
原田按照地图在休耕田间的小路穿行,脖子上都是汗。山上吹来风,天气闷热。他能够闻到脚边湿润的土地与青草的香味,这根本不像十二月的天气。
犬丸喝干了杯子里的水,发出的声音混合着叹气与打嗝。
老爷爷就像游戏里给予玩家线索的角色一样。原田询问理由,老爷爷只是笑着说:“你买就是。”原田只好去卖烟的地方买了一包烟后再前往乡土资料馆。
下午五点五十分。原田刚回到百百目庄的房间,手机就响了。
上午九点四十分,原田穿好防刃背心,外面套上衬衫出门了。他向旅馆老板打听了去乡土资料馆的路,老爷爷在传单的背面给他画了一张地图并说道:“去之前先买一包香烟。”
“调查得怎么样了?”是浦野打来的电话。原田把自己从六车那里听来的所有故事都向浦野复述了一遍。
浦野套上西裤,穿上夹克,跑出了旅馆。等原田缓过神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呆呆地看着空茶杯和黑色的背心。
“谢谢你,老宗的案件好像和这次的纵火案有关啊。”
“子弹能打穿,你可别被枪击中啊。”
浦野的想法和原田一样。
他从行李中取出防刃背心递给了原田,背心比原田想象中还要轻便柔软。
“心斋桥案进展如何?”
“可以。”
“两次不是同一个罪犯,杀害三姐妹老大的凶手谨慎地清除了留在案发现场的指纹和毛发,而砍伤妹妹的犯人并不注意自己的痕迹,还被路人看到了身上粘着血的样子。”
浦野眨眨眼睛,笑了。
“快抓到犯人了?”
就是原田第一次在猪首站派出所与浦野相遇时保护浦野安全的那件防刃背心。
“但愿如此,万幸的是被砍伤的受害者意识清醒,明天早上好像就能说话了,她的笔录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能早点回木慈谷了。”
“那个……为了防备罪犯偷袭,你能把那件背心借给我吗?”
“我会尽力收集线索,等你回来。”
浦野停下穿西服的手问道:“怎么了?你说。”
听原田这么说,浦野沉默几秒后正色道:“阿亘,你是我的助手,虽然我说过向别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要准确地报上自己的身份,但你没必要拘泥于自己的助手身份。你觉得我为什么帮助警察查案?”
“这……”话都说到这个分上,原田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是为了尽快侦破案件吧?”
“你有紧急情况就打电话给大阪府警队,我安顿下来也会联系你。”
“对,我认为尽早破案能为受害人昭雪,避免再次发生悲剧。如果你查到了真相,不用等我,早点抓住罪犯,一秒钟都不要浪费。”
浦野喝光了茶,从行李中取出衣服。
原田知道浦野是在鼓励自己。
虽然原田是第一次听到当地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但是非常认可,美代子对自己的故乡闭口不谈就是因为杀人案吧。
“别有顾虑,我相信你可以的。”
“没关系的,我想让你去乡土资料馆查一下木慈谷的历史,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惨绝人寰的杀人案,那起案子到现在应该还影响着当地居民,解决纵火案的关键多半也在于此。”
5
“我……我一个人吗?”原田突然没了自信,感到责任重大。自己明明作为助手都不太称职,更不用说接手浦野的调查工作。
十二月二十七日,原田睁开睡眼,发现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天空就像起了雾一样朦胧。
“这样下去不行,我要去大阪一趟,阿亘你接着调查木慈谷的案子吧。”
他爬出被窝看了眼手机,美代子给他发了条信息问:“是这个吗?”下面附了一张图,图是周刊杂志的剪报。
被害人是三姐妹的老大,今年高中一年级,老二初中二年级,老三小学三年级。如果罪犯的目标是三姐妹,那么很可能还会发生惨案。浦野心神不宁,喝了一口昨天晚上的茶。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总部位于津山市的松功会下属组织山头组成员受木慈谷居民委托,交涉权利问题,委托人是养老机构所有者的外甥,由住在该养老机构的前黑社会成员从中牵线。”
“不知道,难道是我疏漏了什么东西?”
原田吹起了口哨。
“是模仿犯罪吗?”
第三起火灾受害者太田洋治从伯父那里继承了养老机构。就是他通过前黑社会成员委托黑道把老宗从村里赶出去的。
要是那件案子,炸肉饼店的男老板应该已经认罪了。
三十年后太田的家被人给点着了,这不像是巧合。
“心斋桥女高中生被害案又有了新动向,被害者的妹妹在回家的路上遇害了。”
为了保险起见,原田还向旅馆的老板确认了一下。根据美代子提供的线索,当年住在村里且在养老机构工作的,除了太田就没有别人了。
几分钟后,从前台回来的浦野神情慌张,这很罕见。
原田洗漱整理一番后离开了旅馆,到了派出所,他向犬丸询问了太田现在的住址。
娃娃脸的老爷爷高兴地说道,看来他真的是侦探小说的狂热粉丝。浦野穿好单层和服,快步向前台走去。大阪府警察应该和木慈谷案没有关系,高槻应该是通过冈山县警察打听到浦野的住址,一大早究竟是什么事呢?
“为了照顾哥哥,他应该住在津山的公寓。你找他干什么?”
“不,是大阪府警官高槻。”
“有些想确认的事。”
“又是与泽警官吗?”浦野起身戴上眼镜。
原田含糊其辞,还不能肯定老宗就是罪犯,说出自己的调查内容还为时尚早。他把犬丸告诉他的地址输入到手机的地图应用里,查寻路线。
十二月二十六日上午六点半,原田被旅馆老板呼喊浦野的声音吵醒。
“我今天也要去询问排查,真有些吃不消。”犬丸抬头看着天空,他没有斗志的表情很像骡马。
“浦野先生!浦野先生!”
原田坐上午七点零五分发车驶向津山市政厅的巴士,四十分钟后在市政厅下车,徒步走十五分钟就来到了太田住的VALLAGE津山公寓,这是座老旧的二层公寓,满是黑红色锈迹的铁皮房顶与墙壁上枯萎的爬山虎很是显眼,雨水正从弯曲的雨水槽中流出。
4
原田敲响了公寓二楼房间的门,过了十秒左右,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开了门。他身材矮胖,有点像地藏菩萨,看起来不像是会和黑社会勾结的人,眼袋肿大,表情不安,看起来随时都会哭出来。
“我是侦探浦野灸。”
“我是浦野侦探事务所的助理原田,帮助冈山县警局调查这次的纵火案。”
虽然原田觉得自己的说法不礼貌,但是浦野面不改色地回答了:
这次原田按照浦野的教导准确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请问……你是什么人?”
“我正要出门……”
“这是哪儿的话,”爷爷睁大眼睛摇了摇头,“我们差点就蒙受不白之冤,是你帮助了我们。”
“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有关三十年前老宗家被放火一事,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要是早一天抓到他,阿亘就会没事了,是我能力不足,真是抱歉。”
太田惊恐地眨着眼睛,浑身失去力气,脸上的表情像是绝症患者听到了死亡宣告一样。
他语气淡定,也就是说如果被枪击那就死定了。浦野抚平了衬衫上的皱纹,向爷孙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请进吧。”
“我穿了防刃背心,日本持刀犯罪比较多,所以防刃背心要比防弹背心好用。”
原田跟着他来到了起居室,屋子只有六七平方米,被褥和矮脚桌就占据了全部的空间。本来他只是暂住在这间屋子里,但是因为火灾,这里成了他唯一的住处。
“你怎么被刀刺了还这么淡定。”
原田坐在坐垫上,与太田隔着矮脚桌相对而坐。
爷爷神情惊讶。浦野拔出了刺到他胸前的刀,包在手帕里收了起来。他的衬衫有一条竖着的刀口,但是没有流血。
“三十年前,是你计划的纵火案吧?”
“哎呀,看起来很疼吧。”
“你怎么知道?”
广濑一边咂嘴一边跑向马路,他撞到了一辆出租车后跌倒,右腿被卷入车轮拖行了二十多米,浑身是血地倒在柏油路上,右腿断成U型。
“我不能透露线索的来源。”
“混蛋!”
原田严厉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不出口自己是从女朋友的父亲那里打听来的。
“真是无语,都到这时候了就别给自己挖坑了。”刀刃刺过来的时候,浦野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你应该意识到了这次的纵火案是三十年前被赶出村子的那名男子所为。但是你担心过去的事情败露,就没有说出来。”
“啊!”爷爷尖叫起来。
“我没有那么肯定。”太田无力地摇头,“我确实向警察隐瞒了过去的事情,但是从结果来看这么做是对的。”
广濑放低声音,避免浦野的手机把他的话传过去。他走近浦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把锋利的刀刃刺向浦野的胸膛。
“这怎么讲?”
“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犯了,大事化小吧,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因为神咒寺纵火案犯人的目标是青年团的年轻人。老宗,就是宗像忠司,家里被烧的时候青年团的年轻人要么还是孩子,要么还没出生,如果宗像是罪犯,没有理由杀他们。”
浦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他看屏幕。广濑沉默数秒后泄了气,乖乖举起了双手。
“另外几起纵火案的受害者有被宗像盯上的理由吗?”
“是你自掘坟墓,我的电话十分钟前就接通了监察办公室,你的罪行都露馅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支援我逮捕你。”
“第一起火灾的大森夫妇与第二起火灾中遇害的母田良三十年前住在木慈谷,所以……”
“您骗了我?”广濑的声音没有起伏。
“你是说他们当时住在木慈谷,所以宗像对他们怀恨在心也不奇怪?”
“我曾推测罪犯盯上了那些难以求助警察的不良少年,于是去确认猪首站派出所警官所写的调查书和报告书。结果如我所料,网络留言板上反映目击少年被殴的日子都发生了数起偷窃事件。少年被殴是警察在撒气。我联系了县警察总部的监察办公室,为了掌握证据,来到了猪首站派出所,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的。”太田的表情像是吐出了苦水一般,“在没什么娱乐的农村,挑外来户的毛病、折磨他们是许多村民解闷的方式,宗像人畜无害,但是他是向井与屯仓的后代的流言在村子里传开了,村民如果不排挤他,自己反倒会有麻烦。”
“三个月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在网络留言板上反映猪首站附近少年被殴案件频发。据说是罪犯单方面施暴,不像是不良少年在打群架。但是我去问了县警,得知他们并没有接到报案。
太田的语气事不关己,但叫来黑社会的正是他本人。
广濑的表情大变,就像昨晚一样,用狐狸般的目光盯着浦野。
“那你为什么让山头组的黑社会去袭击宗像?”
“我来这儿是为了调查这条街的连环暴力案。”
“因为我觉得他的存在对村子而言是一种威胁。”
“侦探先生,您不是要去猪首第一大厦连环自杀案的现场吗?能别插手我的工作吗?”
“你刚才不是还说他人畜无害吗?”
广濑眼神飘忽。仅看到肿起的脸无法判断是被打出来的还是被踢出来的。广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张开了嘴。
太田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起了头。
“被指认时,你说自己是警官,不可能踢人,阿亘可从没说过自己是被谁踢的,按照你的逻辑,阿亘手上的伤更可能是自己用拳头打脸时造成的,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被踢的,能解释一下吗?”
“我父亲是神咒寺住持,但我没出家,在我二十岁时,父亲去世,我看不惯寺庙荒废,就经常出入神咒寺,清扫寺庙,打理佛具。那个时候还没有青年团的木木会,除了追傩期间,没有人会来神咒寺,但宗像会到寺里,他好像很虔诚,每天都到寺里参拜。他说他对雕刻佛像有兴趣,还曾经认法师做师傅,于是我们成了每次见面都会说话的朋友。”
浦野的声音里掺杂着愤怒。
太田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进入正题,手掌在矮脚桌上摩擦。
“有点羞耻心吧,你还想嫁祸给一个孩子,简直是不打自招。”
“就在那个时候,他是向井与屯仓的后代的流言在村里传开了。三十年前不像现在,村民还对津山案记忆犹新。村里还流传着屯仓有子出卖肉体给村里的男人以换取零花钱,怂恿向井变卖土地的事,这些流言真假难辨。不管宗像多么善良,只要是他们的后代就不可以在村子里生活下去。有一次我趁宗像来寺里的时候询问他真相。”太田的喉结动了一下,原田也咽了一下口水。
“我看出了不是交通事故而是暴力事件,您就说我是罪犯,这也太看不起警察了吧。警察最强的武器就是在工作中锻炼出来的直觉,我在派出所工作了一年,知道这条街上生活着哪些人、容易发生怎样的案件。我就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判断出这孩子很可能是被打的,就是这么简单。”
“宗像承认自己是向井与屯仓的孙子。”
广濑明显处于下风,他挤出笑脸,慌张地拨弄自己的刘海。
原来传言是真的。
原田和爷爷来到派出所、和广濑搭上话不过五分钟。从短短的对话中,浦野就推断出了事实,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宗像为什么来到木慈谷?”
浦野的分析就像读事先写好的剧本一般流畅。
“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宗像和平时一样,神情和蔼地回答说是为了给祖辈复仇。”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阿亘被打受伤的呢?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你无意见到了他被打,要么就是你打的他。但是你把他手上的伤作为依据开始怀疑他是自导自演的。阿亘没有理由弄伤自己并隐瞒事实。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你打伤了阿亘。”
“是给因为生病而被村民排斥的祖父报仇?还是给被迫离开真方村的祖母报仇?”
浦野锐利的目光从原田身上转向广濑。
“都有,是对津山过去一切的仇恨。”
“有几种可能性,你是这条街道的巡警,或许你之前就了解这辆车没有故障可以行驶,所以你知道不是交通事故而是暴力事件。但是老爷子的驾照五年前就过期了,而你一年前才到这里工作。如果你查过这辆车,那当时应该就发现他的驾照已经过期了。除了特殊情况,无照驾驶会被扣二十五分、吊销驾照两年。如果你还记得老爷子,那么早就应该知道他没有驾照。但你让他出示驾照,他还拿出了过期的驾照,也就是说你从来就没有检查过这辆车,所以之前的假说并不成立。你在他们爷孙来到派出所之前就知道阿亘被打,这就是事实。”
原田心里嘀咕:这算什么事啊?
广濑还没来得及反驳,浦野就抢先一步接着说下去。
“据说宗像在五岁到七岁的三年间能够听到鬼说话,这些鬼就是过去在木慈谷被烧死的落难武士的鬼魂。传说下地狱的人中,做过极恶之事而让人痛苦的会被阎王选中成为狱卒,它们被称作人鬼。四百五十年前,下地狱的武士为了向村民复仇,自愿成为人鬼,历经数百年与年少时的宗像说上了话。”
“但是你对阿亘这么说:‘你被不良少年打了吧?’你看了阿亘的情况就认为他肯定是被打的,你为什么认为他不是碰上了交通事故而是被打了?”
“等一下!”原田十分激动,唾沫都飞到了矮脚桌上,“宗像是疯了吗?”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辆车发生了交通事故。一辆旧得生锈的汽车强行上路,很容易出事故。我和你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时车门开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和一个十几岁脸上有伤的少年走下车来。发生交通事故的老爷子没有通信设备无法报警,就来到派出所报案,我自然而然就推理出这些。
“我也不知道,他搬到木慈谷是为了进行召傩仪式。追傩是把鬼赶回地狱的仪式,与之相对,召傩就是把鬼从地狱召唤到现实世界的仪式。佛祖没有告诉世人召傩仪式的方法,但是宗像从人鬼那里学来了这种方法。在我问他的时候,他已经尝试了两次召傩,第一次是想复活鬼中恶鬼牛头,但是没能让牛头附在肉体上而失败。他觉得如果是最接近人的鬼就能更顺利一些,所以第二次试着复活四百五十年前成为人鬼的武士,但是也失败了。第三次吸取了之前的经验,选择了十年前去世、最接近人的年轻人鬼。”
浦野看向老爷子的小轿车,车的发动机盖坏了,车前窗也有裂纹。
“这都是幻想,你信了也没用。”
“你别小看我了,并不是我相信小孩说的话,他们的车停在派出所前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可能吧,但是村里人靠追傩克服那段黑暗历史确实是事实,有不少村民认为发生津山惨案正是因为那一年没有进行追傩仪式,所以追傩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如果在村里进行召傩,村民会崩溃的吧,所以我决定要把宗像赶出村子。”像是当年的决心再现一样,太田的额头上渗满了汗珠。
广濑感到意外,挑起了眉毛,突然产生了一种正在看推理电视剧的感觉。
“宗像死了吗?”
“真难办啊,您不信我而选择去相信一个孩子的话吗?”
“我和山头组的人说了,希望他们不要下杀手,但最后怎样我也不清楚。”
浦野用平稳的语气对壮汉广濑如此说道。爷爷一脸惊慌地看着浦野。
“如果宗像再一次出现在木慈谷,你能察觉到吗?”
“广濑警官,对阿亘施暴的就是你。”
“我也不知道。”
走向猪首站的人们注意到原田爷爷的汽车后都会停下脚步,觉得自己看到了非法丢弃的垃圾,皱起眉头,然后加快脚步远离派出所。
太田无力地摇头,如果宗像活着,总有一天会回到村里进行召傩仪式的吧。
似乎还要花好多工夫才能破案。
“你听宗像说了召傩仪式的方法了吗?”
原田给美代子发信息说自己今晚住在木慈谷了,之后就钻到被窝里。
“听到了一些,宗像说侮辱佛祖,抛弃自身的佛性就能够召唤出鬼魂。”
“还没有线索,要解开谜,必须详细了解木慈谷地区。”浦野意味深长地合上了笔记本,“明天去这儿的乡土资料馆看看吧。”
“侮辱佛祖?那是什么?”
“你有什么思路吗?”
“就是烧佛像,”太田垂着头说道,“那人就是为了烧佛像才雕刻佛像的。”
原田放弃了,难道罪犯真的是用巫术困住了受害者吗?
6
“啊,确实是这样。”
原田刚离开太田家走下公寓的楼梯时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公共电话,打来这通电话的只可能是一个人,原田马上就接了。
“这不好说啊,受害者身上着火了肯定很痛苦,虽然罪犯挥枪威胁,但是他们肯定不会一动不动。即使跑不出大堂,也会痛苦地满地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才对,但是七名受害者除了烧伤并没有其他伤痕。”
“阿亘,有麻烦了。”
“被人用枪胁迫,一般不会反抗吧。”
果然是浦野,他好像在车站站台,背景音是车站的广播。
“原来如此,但是受害者可有七名,难道这期间就没有一个人想逃跑?”
“是心斋桥案出事了吗?”
“禅堂是一九八九年重建的,应该会有灭火设施。”
“不是,对不起,现在没时间解释了,我这就赶往津山,能说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吗?”
“罪犯为什么让受害者从禅堂转移到大堂呢?”
浦野的声音与昨天晚上完全不同,显得有些慌乱。
“为了抢劫。青年团成员在禅堂热闹地聚餐时,罪犯闯了进来,持枪抢走了受害者的钱包,又让他们转移到了大堂,命令他们自己浇上煤油,罪犯在点火之后逃走。”
“我找太田洋志询问了一番,知道了老宗的真实身份。”原田压低声音,把从太田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向浦野重复了一遍。
“罪犯为什么这么做?”
“辛苦了,线索好像齐了,等我到了津山站再联系你。”浦野语速飞快,挂断了电话,原田好奇他着急的理由。
“罪犯为了不让七名受害者逃跑,说不定用猎枪威胁他们不让他们逃跑。”
原田想要收起手机,但是看到了犬丸警官的来电显示,心想:是警方的调查有进展了吗?
“哦?”
原田给犬丸打了回去,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请忘了刚才我说的话,我还有一种猜想。”
“啊,原田先生,你还在津山市区吗?我这就赶过去。”他好像在开车,电话里能听到人行信号灯的指示音。
原田无法反驳,于是换了个想法。
“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说不通,既然脚印里沾有煤灰,留下脚印的人就是在起火后逃往山里的。如果是青年团成员,那身上也应该有煤油,但是脚印中并没有检测出煤油。”
“锡村蓝志恢复意识了。”
“是青年团里有人害怕逃走了吧。”
原田觉得自己肩上的重担卸下了,这样就可以从锡村口中得知烧死七名受害者的凶手的真实身份了。虽然原田自己也进行了推理,但他似乎没有能够像名侦探一样来展示自己推理的机会。
“这说不通,”浦野微微摇头,“这解释不了天狗头山的脚印,确实有人从火灾现场逃走了。”
“我们一会儿要在医生的陪同下给锡村做笔录,你去吗?”
“那是想伪装成他杀。”
“当然去。”
“七个人的钱包为什么没了?”
原田道谢后挂断了电话,浦野没带手机,无法联系上,于是他撑开了伞,一边看手机上的地图一边向津山医院走去。
“那是为了确保自杀成功,只放火他们还是不放心。”
上午十一点,原田穿过医院的两道自动门走进医院。犬丸在门诊挂号处前,看见原田就向他点头示意。两人离开门诊楼走向住院楼,乘电梯来到了顶楼四层。在走廊尽头的病房前,把守的警官正在揉着发红的眼睛。
“他们浇煤油的理由是什么?”
犬丸敲了敲门后拉开了门,病床的右手边站着医生和护士,左手边站着与泽队长和其他三位警官。
“难道是青年团成员集体自杀?犬丸警官也说了村里的年轻人平时都感到很压抑,如果是自己点的火,当然就不会从大堂逃走了。”
锡村全身缠着绷带纱布,只有眼睛和嘴露在外面,嘴唇肿得像巨大的水蛭,他保持着张嘴的姿势不动,鼻子、大腿间插着导管,绷带的间隙可以看到红肿的肌肉。
浦野抛出了这个问题,原田刚才一边泡澡一边构思了几个猜想。
“请你们长话短说。”五十多岁的医生小声地说道,听声音就知道他很疲惫。
“只要命悬一线的锡村恢复意识,案情就会真相大白,但是他的伤势看起来十分严重。冈山大学医学部对六名受害者进行了尸检,确定了他们的死因,其中四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两人死于窒息。不管怎样,火灾发生前六人都还活着。尸体上没有捆绑的痕迹,除了烧伤就没有其他伤痕,尸体也没有检测出药物,我在意的还是他们没从大堂逃走的理由。”
“锡村先生,对于你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难道是罪犯用五钴铃施妖术把受害者困在了大堂?
一位年长的警官开口说道,他的语气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
“似乎是,但警方半信半疑,也有可能是太田记错了。”
“你们在神咒寺举办宴会的时候,嫌疑人闯入,威胁你们并在你们身上点火,是这样吧?”
“也就是说是罪犯把五钴铃带到寺院大堂的?”
在沉默了几秒之后,锡村轻轻晃了晃头,也看不出是认同还是否定,警官没有确认他的态度就继续问下去了。
“五钴铃是金刚铃的一种,是用来吸引佛祖、菩萨注意的密教法具。太田说他应该是把五钴铃放到仓库里面了。”
“嫌犯是你认识的人吗?”
浦野翻开神咒寺的宣传手册,其中介绍了寺院的藏品五钴铃。五钴铃呈吊钟形,金色,上面刻有草木花纹。
锡村微微张开嘴,痛苦地吐气。
“好像他的父亲是神咒寺最后一任住持,他父亲去世后神咒寺就再也没有住持了。太田有时候会去寺院打理一下,他确认大多数佛具火灾之前就是放在大堂里的,但是多了一件东西——五钴铃。”
犬丸吞了一下口水。
“为什么要叫太田过来?”
“我不记得了。”他声音沙哑,像是在粗纸上划过一般。
在神咒寺的废墟中发现了许多佛具,搜查总部叫来了第三起纵火案的受害者太田洋治,让他确认这些佛具大堂里是否原来就有。
警官们相视无言,他们不知道锡村是失忆了还是在包庇嫌犯。
浦野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罪犯跑出神咒寺,逃往山中的景象。
锡村的嘴唇动了动,问道:“其他人都没事吗?”
“那就排除了生还者锡村蓝志是罪犯的可能性。”
那位年长的警官刚想回答,医生用右手制止了他,说道:“六人都在医院接受治疗。”
“有一些,神咒寺的背面,天狗头山的山坡上发现了足迹。足迹上虽然有煤,但是没有煤油,应该是罪犯向受害者身上浇了煤油,点着之后从燃烧的大堂后面逃往天狗头山时留下的吧。”
锡村嘴角微微上扬。
“与泽队长有什么新线索吗?”
“你还记得嫌犯的外貌特征吗?”
“不,是与泽刑警队长,他说要共享办案会议的信息,实际上似乎是想看看我们的动向,但是不巧,我们也没有实际进展。”
警官们看向病床,内心祈祷能得到确切的回答。
“刚才的电话是犬丸警官打来的吗?”
“不记得了。”
“是吗?那就等我到了天堂再期待你的著作吧。”浦野放下茶杯,从公文包里拿出钢笔,“好了!为了不让读者抱怨小说节奏太慢,我们快点破案吧!”
锡村还是这么回答。
“左门我泥成为小说家是在古城伦道失踪后,你别说不吉利的话。”
候诊室的患者用怀疑的眼神盯着陆续离开病房的警察。
浦野美滋滋地喝了口茶,语气说不上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该死,让我白高兴一场。”与泽队长撇下这么一句话,就和搜查总部的刑警们一起回津山警局了。
“阿亘,你也把咱们办的案子写成小说怎么样?”
“这件案子适合侦探大展身手,快点请浦野先生来吧。”在医院门口的环形交叉路,犬丸警官望着下雨的天空抱怨道。浦野应该就快回到木慈谷了,但还没有联系。
“二战”结束后,侦探小说杂志如雨后春笋发展起来,左门也跃跃欲试,他从仓库中取出资料,将古城侦破的案件整理成小说发表,左门的小说引起热议,古城的名字再次为世人所知晓。
“如果你发现真相,不要等我。”
左门是古城的朋友,从一九二九年开始在侦探事务所当助手,但是一九三六年古城忽然失踪,音信全无。警方表示古城卷入了某起案件而殒命,有人认为那是警方在隐瞒真相,而事实无从知晓,只留下左门一人悲叹。随后,他封存了大量办案资料。
原田想起了浦野昨天说的话,但现在还不是向犬丸说出自己推理的时候。虽然已经察觉出案件的真相,但还没有锁定最为关键的嫌犯。
小说的另一个特征是作品中的案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美代子喜欢的作家横沟正史的小说中的登场人物金田一耕助和由利麟太郎等人也是真实人物,但书中的案件大半是由作者虚构创作出来的。而在左门我泥的小说中,古城伦道的破案故事都是在作者见闻的基础上改编的。
“你要是回木慈谷的话,咱们一起走?”
左门我泥的小说有两个特征,一是作品中的人物都是现实世界存在的。小说的主人公是“半脑”天才古城伦道,一九二一年日本出兵西伯利亚时,古城头部负伤,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大脑。但他康复后发挥自己出色的推理能力成为私家探侦,破了许多难案,是一位传奇人物。书中还出现了聪明的刑警国中亲晴,他后来成为成城警察局的第一任局长,实业家大瓦喜七郎、东京日日新闻记者矶崎修平等人也是实名出场。
犬丸邀请原田一起走,但是为了到津山站去接浦野,原田决定留在市区。原田目送警车离开后向医院前的马路走去,当他正张望四周,想着去哪里打发时间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惊得他止住了呼吸。连接门诊楼与住院楼的走廊的窗边有一名男子,男子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快步走向住院楼。
浦野把书的封面给原田看,是左门我泥的《方相氏被杀的原因》。这本书是左门我泥出版的第七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代表作。书中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大正末期的东京,描绘了侦探古城伦道与破戒杀人僧之间的殊死搏斗。
那一瞬间,原田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他在木慈谷调查时的所见所闻像拼图的碎片一样组合起来,拼成了一幅预想之外的图画。
“那个老板好像是个侦探小说迷,电话桌旁边的书架上摆着左门我泥的小说,他好像乐在其中,见到真正的侦探会十分高兴吧。”
嫌犯就是他!
原田洗完澡回到房间发现浦野已经先他一步回到房间,泡好了茶在等他。桌子上放着一本眼熟的书。
原田急忙回头看向马路,可犬丸的车早就没了踪影,看来能够阻止嫌犯的只有自己了。原田回到刚刚离开不久的环形交叉路,向医院跑去,横穿候诊室、穿过走廊向住院楼走去。他看见电梯的指示灯显示到四楼就跑向走廊尽头的楼梯,飞快地爬了上去。当他爬到四楼出口处时,看见锡村的病房前的长椅上坐着警察。难以置信的是警察正靠着墙打呼噜。原田跑过走廊,推开了病房的门闯了进去。
从三年前原田成为浦野的助手起,浦野就没有带手机的习惯。他说如果带手机,有人突然打电话委托他办案,他就无法集中手头的工作,所以经常会有找他的人打电话到酒店或旅馆。
“啊!”
浦野把行李放在房间里就去洗澡了,刚冲掉身上的煤灰,旅馆老板就敲门叫他,说是冈山县警察来电话了。浦野急忙擦干身体,穿上单层和服,来到了前台。
病床前站着一名男子,他迅速回头看向原田,眼神满是急躁与惊讶。输液支架倒在地上,之前插在锡村鼻子里的导管被扯下发出嘀嘀嘀的声响。
浦野说得很夸张,老爷爷眼神慈祥,像看孙子一样看着原田,眯起了眼睛。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是我的助手原田亘。阿亘,工作时谎报身份可是诈骗行为。”
男子没有回话只是瞪着原田。他似乎是在打量自己能不能凭武力让原田闭嘴。原田下意识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但这时男子说:“那又怎么了?”
“也可以说是保镖。”原田稍稍耍了些帅气。
门口警察醒了,向病房里看来,当看到锡村的鼻子里喷出血时,不禁惊讶地瞪大双眼。
旅馆的老板是一名驼背的童颜老爷爷。
男子可能是改变了主意,露出了做作的笑容。
“听说您是很厉害的侦探,欢迎欢迎,这位是您的助手吗?”
“锡村是我的朋友,我挂念他的伤情,就来看看他。”
犬丸介绍的旅店“百百目庄”背靠松林、草房顶,门前摆着狸猫形状的信乐烧和人身大小的当地吉祥物“TOKIO”。吉祥物一眼看上去是穿着可爱学生制服的年轻人,但是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它背着刀和猎枪,嘴里还叼着尖钉。
“这种谎话谁会信?你是为了灭口唯一生还者才潜入病房的。”
回冈山市区的宾馆要坐晚上八点半的巴士,所以浦野决定在木慈谷的旅馆住一晚。
“等等,你们两个,”警官插了一句,“我知道这位是侦探浦野灸的助手,那你又是谁?”
下午两点,因为要出席搜查会议,犬丸下山前往警察局。浦野和原田二人前往三起纵火案的现场查看,向附近的居民询问火灾的相关情况,但并没有得到新的线索。
“我是乡土资料馆的六车孝,别大惊小怪。”
浦野啪一声合上了资料,三个人谁也不知道答案。
“不对。”原田厉声说道,他想起浦野鼓励自己的话,直面这个神色可怕的男人。
“我比较在意的是第四起纵火案,为什么罪犯没在民宅而是在寺院放火?为什么会死了六个人?为什么受害者不从寺院大堂逃走?这些疑问似乎是破案的关键。”
“你真正的名字是宗像忠司。”
犬丸安心地垂下眼角。
7
“我也是这么想的,罪犯专挑没人的房子下手,所以他知道村民的生活习惯,能够不被怀疑而轻松观察目标,我认为就是村里的人。”
被强风吹起的雨滴弄得窗户哗哗作响。
“几起案件全部发生在下午四点半到六点半之间。是傍晚时分,并非夜深人静。如果罪犯是村外人,走在村子里会引人注目,所以可以推断罪犯是村里的人,没错吧?”
“你小子是不是脑子缺根弦?”自称是六车的男子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
“是的。”犬丸不安地点头。
“装傻也没用,连环盗窃纵火案的嫌犯就是你。”原田提高嗓音不甘示弱,警官张大了嘴盯着自称是六车的男子。锡村闭着眼睛静静地呼吸着。
“但是第四起纵火案情况变了,出现了六名死者。警方认为犯人是木慈谷地区的居民吗?
“你昨天潜入乡土资料馆,想要偷出‘赤子杀’等价格高昂的收藏品后再放火,自以为闭馆日不会有人来,进到资料馆里就没上锁,这对你来说是失误。当时你已经被我看到,就不能从资料馆逃走了,于是将计就计编出一套话,当我自称是东京来的记者时,你觉得我不是当地报社记者,不可能一直待在木慈谷,采访完肯定马上就会回去,所以你假扮资料馆馆长,企图蒙混过关。”
“被烧的三家没有共同点,村里就这么大地方,他们当然都相互认识,但是应该没有被谁记恨,我们认为是盗贼所犯,加强了巡逻。”
“这都是你的幻想。”
浦野似乎很在意这张照片,面色凝重地看了一会儿后,拜托犬丸说自己要拿走复印件。
六车露出牙床,抱怨道。
犬丸指向照片下方的空白处,鉴定人员在那里写下了“煤灰”二字。
昨天,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周六,确实是乡土资料馆的闭馆日。因为在派出所时听犬丸说了,原田注意到了这一点。村里因为预算不足所以没能让每家都配备接收防灾通知的无线设备,犬丸在收到防灾通知后用喇叭发出警报,如果犬丸外出发生火灾的话,可能会耽误救火。所以村里的公共设施还设有一台接收防灾通知的无线设备,平时那里的工作人员也能应对紧急情况。
“是煤灰,应该是罪犯在走路过程中踩到了掉到地板上的灰烬。”
原田去资料馆的时候看到了办公室里的那台接收设备,犬丸所说的公共设施就是资料馆。
浦野这么一问,确实发现两个右脚脚印前脚掌部分的颜色看起来深一一些。
资料馆也能应对紧急情况是因为资料馆工作日开馆,肯定有工作人员,换句话说周末或节假日就没有工作人员。
“为什么脚印的这部分颜色变深了?”
“你这家伙开始说不着边的话了,神志还清醒吧?”
浦野盯着照片看,向上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警官不安地看着原田。
“鞋子是津山的量贩店就有卖的运动鞋,没法作为锁定罪犯的线索。脚印间距较小应该是罪犯为了找钱,边张望边走路。”
“我朝资料馆办公室里看的时候,他正拿着手机大骂,办公桌上有固定电话,真正的工作人员应该用那个打电话。”说着他转向六车。
“直接穿鞋进屋,罪犯真是不客气。”
“你挂断电话后,听说我想知道木慈谷的事,就想带我去资料保管室,因为你很久没有回木慈谷,所以记不住资料馆的常设展览室在哪儿了,周六闭馆,展览室没开灯也是理所当然的。关于木慈谷的历史与风土人情要是我认真提问,估计你就会露馅,但你很幸运,我只对津山案和落魄武士的故事感兴趣,而你又是向井和屯仓的孙子,对你来说,津山案是影响一生的案件,说到小时候能听到武士亡灵的声音、武士被杀一事你一定很拿手吧,在我这个外地人面前扮演资料馆馆长应该不难。”
“恐怕是,”犬丸点头说道,“脚印与太田的鞋底形状不一致,我们认为是罪犯进入现场时留下的。”
“向井和屯仓的孙子?这……这是真的?”
浦野边翻动资料边问道。下一页仍是事故现场照片,内容是通往起火点房间的走廊。地板上有几处烧损较少的地方,留有三处明显的鞋印,分别是右脚脚印、左脚脚印、右脚脚印,所有脚印方向都指向起火房间。
警官看着六车,眼睛眨个不停。
“这是罪犯的脚印?”
“这个男人三十年前搬到木慈谷,但因为有关自己身世的流言传开,家被烧个精光,钱也被夺走,为了泄愤,他制造了这次的纵火案,想让驱赶自己的人尝到同样的滋味。烧掉乡土资料馆是想向真正的六车孝复仇吧。”
浦野翻了一页。在下一页里,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手持花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太田不再经营养老院时拍摄的纪念照,照片里还有上了漆的高级衣橱。衣橱很深,似乎拉出抽屉后进出房间都成问题。
“那就奇怪了,三十年前,多数神咒寺火灾的受害者应该还没出生。”
“犯人给衣橱浇了煤油,用火柴引燃,我们在现场找到了火柴渣。下一页是火灾前这个房间的照片。”
“这就是案子难以解释的地方,我最开始推测是他逼迫青年团成员点燃佛像,并让他们成为召傩仪式的活祭品,但这解释不了他们为什么没从大堂逃走。但神咒寺案原本就与其他纵火案的情况大为不同,宗像忠司是三起纵火案的凶手,却与神咒寺案无关。”
浦野看向火灾现场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从走廊拍摄屋子里的情形。打开拉门,右手边就是烧塌的衣橱,衣橱的木板变黑碳化,表面像鱼鳞一样凹凸不平。
“什么乱七八糟的,”六车苦笑道,“木慈谷难道有两个纵火犯?”
“起火点就是这间屋子吗?”
“神咒寺案没有罪犯。”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衣橱存款’,他本人也反省自己不够小心,但应该是忙着照顾哥哥没顾上那么多吧。”
“没有罪犯?那是集体自杀吗?”
“在不常住的家里放二十万日元?”
“不,是自然灾害。”
“对,调查平房的事故现场时发现少了二十万日元。”
警官沉默了数秒,脸颊抽搐,他怀疑原田疯了。
“也是财物被盗吗?”
“这位侦探助手,开这种玩笑可不好。”
这就是所谓的福祸相依吧。
“不是玩笑,就像刚才我说的,神咒寺案中有几点比较奇怪,为什么青年团成员不从大堂逃走?没有被绑也没被下毒,但是他们还是留在了大堂,最后丢掉了性命。解开这谜团有两条线索,第一条线索就是青年团成员在火灾发生前就来到了大堂,禅堂还有酒瓶说明他们的聚会就是在禅堂进行的,由于某种理由,他们离开禅堂来到了大堂,一九八九年重建的禅堂的窗户要比大堂的大,我猜他们是为了躲开谁的视线才来到大堂的。”
“十一月十六日下午四点五十分左右,位于村子西北部的太田洋志家的平房和车库被烧毁。太田今年五十六岁,从津山的伯父那里继承了一家养老院,但自从住在市里的哥哥脑溢血倒下后,就转让了自己的经营权,租了一间公寓照顾哥哥,偶尔回一趟木慈谷。十六日那天他也待在津山的公寓,所以本人没事。”
“躲开谁的视线?”
犬丸打开第三本资料。
“解决这个问题就要用到第二条线索了——从火灾遗迹中找到的五钴铃。青年团成员跑到大堂时从仓库拿出了五钴铃,他们是想用五钴铃保护自己免受伤害。考虑到神咒寺位于天狗头山的半山腰,就应该能猜到他们在害怕什么。”
“对,十分相似。”
“啊,用铃铛来保护自己,那是……”警官一脸震惊。
“第三起火灾的犯罪手法与之前相同?”
“是熊吧。”
浦野翻了翻资料,看到照片上被火烧而碳化的尸体,尸体上覆盖着红色与黑色的斑纹。脸上的肌肉融化,相互咬合的牙齿裸露出来,手脚扭曲交缠,像比赛中的拳击运动员一样。
“对,今年是罕见的暖冬,进入十二月后气温终于下降,但是从上周开始,天气持续晴朗气温炎热,甚至令人满头大汗。十二月上旬进入冬眠的熊误以为春天到了,下了山。在禅堂畅饮的青年团成员注意到了寺庙院内的熊后惊恐万分,他们非常清楚村里有不少人因为熊而丧命。禅堂的窗户大,留在那里迟早要被熊发现。所以他们趁熊离开的间隙逃进了大堂。这期间有脑筋转得快的成员从仓库里取出了五钴铃。”
“这起火灾中出现了死者,住在一〇一号的八十五岁房东母良田玄德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公寓里的其他两位住客因为外出,所以没有受伤。”
警官咽了咽口水,六车也沉默地听着原田的推理。
公寓被烧两个月后自己也葬身火海,真是厄运连连。
“但是熊没有要离开寺庙的意思,铃的响声反而让熊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大堂的门没有上锁,能够轻易推门而入,青年团成员瑟瑟发抖。
“是神咒寺纵火案中的死者,她也是青年团成员,平时在津山化工品工厂打工。”
“在这万分危机的时刻,有人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想到猪口美津雄养的狗凡太夫煤油中毒那件事,这条柴犬因为鼻腔有肿瘤闻不到刺激性气味误舔舐煤油而丧命,反过来想,鼻子灵敏的动物就不会接触发出刺激性气味的煤油,如果全身淋上煤油,熊也就不会攻击他们了。”
“生野麻里?”浦野用左手转动钢笔,“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病床上的锡村哼哼起来,像是同意原田的话。
“第二起火灾发生在十月十三日下午五点左右,村子的东南方向天狗头山山脚的一家名叫VALLAGE木慈谷的二层公寓起火,大约一小时后全部烧毁。起火点在一〇三号生野麻里的房间,抽屉里的存折和存钱罐被偷,抽屉被浇上煤油用火柴点着,与第一起纵火案犯罪手法相同。”
“为了不被熊攻击而故意向自己身上浇煤油?”
待浦野看过现场照片,犬丸打开了第二份资料。
“对,但是祸不单行,又一个灾难降临了,十二月中旬气温急剧上升,地表附近的空气受热上升,在中国地区的山地一带形成了积雨云。神咒寺房顶的火焰宝珠装饰刺向空中,一道闪电从云里劈向火焰宝珠。
“对,衣橱里被浇上煤油,我们在现场还找到了火柴残骸,似乎是犯人从中取出贵金属品后,为了清除指纹,点火烧毁衣橱的。”
“青年团七人的身体通过高温的电流,瞬间就被火焰吞没。他们应该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还惧怕熊,所以没有逃到大堂外,最后因为一氧化碳中毒和呼吸困难而丢掉了性命。”
“这张照片上的卧室是起火点吗?”
强风使窗户晃动,警官和六车身体颤抖。
犬丸打开第一本资料,把资料靠中间的一页给两个人看。第一页是烧毁房屋的全景照,第二页是烧黑卧室的照片。
“这种说法也太夸张了,”警官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们运气也太差了,就像被诅咒了一样。”
“第一起火灾发生在九月三日下午四点半左右,火灾导致村庄西北的天狗腹山山脚下大森正彦与妻子恭子的房子和仓房烧毁。大森夫妇以前是农民,两年前卖了土地,现在靠退休金生活。火灾当天两人在津山医院看病,所以人没事,火灭后发现卧室里衣橱中的贵金属被盗。”
“所谓灾难就是这么一回事,人们都觉得和自己无关,但是总会有人遇上灾难。村里的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落雷是因为他们习惯了从天狗头山传来的青年团的敲鼓声。被落雷和火焰吓到的熊,慌忙地逃进了山里,所以形成了青年团成员被杀的火灾现场。”
原来是电视台记者调查草率了,原田挠了挠头,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但是他们不仅被烧死,钱包也被偷走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集会所也发生了火灾,因为消防局调查认定是由墙壁插座漏电导致的,所以纵火案只有三起。”
“这是误会,七名受害者本来就没有带钱包,我想这可能是从十一月发生失窃风波之后,青年团成员之间商量对策,定下了今后木木会上大家都不带钱包的规矩,结果就是在警察看来,受害者的钱包也被偷走了,去他们家里查一下应该就能找到钱包。”
原田一问,犬丸亲切地笑了。
警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缓慢地看向六车。
“嗯?我听说一共发生了四起纵火案?”
“如果事实如你所说,那么这个人为什么来医院?如果他不是神咒寺纵火案的凶手,就没有必要封锡村的口了。”
“这是三份调查资料的复印件。”
原田看向六车说道:“不是这样的,通往天狗头山的斜坡上有一处脚印,是逃出神咒寺大堂的人留下来的。是宗像的脚印,也就是你的脚印。为了不让村民看到,你躲在大堂的供台下面睡觉。二十四日傍晚你被落雷吓到,丢下青年团成员,逃出了神咒寺。但是三天后,你在去津山医院的时候偶然看到了警官神色慌张地前往住院楼,几分钟后他们出来,你听到他们的对话得知锡村的身体状况。如果锡村想起当时自己看到的情况,有可能错误地指认从现场逃走的男子是罪犯。你感到不安,打算佯装成事故杀掉锡村,让他永远闭嘴。”
三人坐警车回到派出所,犬丸打开柜子上的锁,取出三摞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文件。
警官怜悯地看了看病床上的锡村,转而又看向六车问道:“这位侦探助手说的是事实吗?”
浦野点头同意犬丸的建议,但是他眉头紧锁。
六车垂下肩膀,搔了搔他星星白点的头,说道:“木慈谷真是个倒霉的地方,可能真是被诅咒了。”
“要看的,麻烦了。”
警官手持警棍,沉默了数秒。
“派出所里有之前纵火案的资料,回去后您要看看吗?”
“被诅咒是什么意思?”
电视上的快讯也报道村子从九月起已经相继发生了四起火灾。
“这种傻子像食腐的蛆虫一样从日本各地来到这里,我担任乡土资料馆馆长的四年里,不知听了多少人装得像专家一样不知羞耻地显摆对村子往事的胡思乱想,就是这个意思。”
“啊,是啊。”浦野立刻附和道。
六车看着警官轻蔑地哼了一声。
“之前的纵火案中都有财物丢失,可能罪犯想要佯装成之前的纵火犯所为。”
“警官你也信这种鬼话吗?”
“这就有些奇怪了,把七个人点着还要佯装成谋财,这说不通。我实在搞不清罪犯的目的,难道和十一月的失窃风波有关系?”
“你不是向井的孙子?”
浦野一惊,立刻看向犬丸。
“当然不是,”六车点头,“我一开始就说这小子脑子坏掉了。”
“倒是发现少了些东西,七个人的钱包都没了。”
8
“现场还发现了什么其他东西吗?”
“如果认为我是假的六车,叫来村里人问一下就知道了,他们可以为我作证,我就是乡土资料馆馆长六车孝本人。”
浦野没再多问,视线离开笔记看向火灾废墟,既然锡村也身负重伤,就很难怀疑他是嫌疑人了。
“花言巧语也没用,从逻辑上来说这个人就是宗像,是连环盗窃纵火案的凶手没有错。”
“七个人的伤势都差不多。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他全身烧得像怪物一样,死也是早晚的事。”
警官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方,像是被训斥的小学生一样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
“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是因为没有其他六个人伤得重吗?”
“我并不讨厌侦探小说中出现的名侦探,但我讨厌你小子装作侦探自说自话,那我就和你斗一斗。我问你,你还记得你去乡土资料馆时,脚边有什么东西吗?”
“是个热衷钻研学习的年轻人,有一次看到他半夜打手电走山路,我有点在意,就向他搭话。他说自己要到山里收集蘑菇菌丝,我当时很惊讶。刚搬来两年就被选为青年团的负责人,他在青年团里人缘应该相当好吧。”
“脚边?”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原田回想自己去乡土资料馆时的情景,推开对开的门,左手边是窗户,正前方是一条走廊,脚下是亚麻油毡的地面,穿过门,地面上铺着绿色的地毯。
“是的,他正好也是两年前和我同时来到这里的,似乎在开发远程农业操作系统,买了块田做实验基地。详细情况我就不太了解了。”
“我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IT风险公司?在这深山里?”
“你忘了?当时我可是一边打电话,一边观察你的。你当时在观察地毯上的圆形印记。”
“他叫锡村蓝志,三十二岁,是IT风险公司的技术责任人,青年团领导。”
六车的这句话让原田想起来了,当时地毯中央沉下去一块,像放过直径八十厘米的圆形东西。只有那一块颜色鲜明是由于阳光照射的时间少。
“能告诉我唯一生还者的详细情况吗?”怀疑唯一生还者是办案的金科玉律。
“那是有东西放在地毯上留下的痕迹,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为了证明你的推理是错的,我就同样用名侦探的口吻来告诉你那是什么。受光照程度不同,地毯上两部分的褪色程度也不同,那是有东西长时间放在那里造成的。放在玄关处地毯的正中间会影响客人的进出,也就是说那东西只有在闭馆的时候才放在那里。开馆后挪到别的地方,闭馆后放到玄关地毯上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写着‘今日营业结束’的指示牌。”
浦野搔了搔额头,看着笔记,现在已经捋清了受害者情况和发现尸体的过程。
原田默不作声地听着六车的话,手掌渗出汗水,心跳加速。
“不,现场发现的汽油桶是其中一名受害者自家使用的,应该是为了在追傩仪式排练的过程中用石油炉给大堂加热升温才带来的。”
“乡土资料馆工作日开馆时间为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这期间指示牌会放在办公室里。其余时间,也就是工作日的闭馆时间和休息日、节假日放在玄关地毯上。要是像你说的,我是闯入资料馆的坏人,那应该就直接把指示牌放在那里吧,没有理由故意撤下来招来其他人。但是你来到资料馆的时候没看到地毯上放着指示牌。”
“煤油是罪犯带来的吗?”
警官眯起眼睛看着原田:“原来是这样,那可疑的就是你了。”
“是的,刚才接到消防人员的报告,七人倒下的地方烧损最为严重,火势就是从他们的身体开始蔓延的。”
“那闭馆日你为什么还撤下指示牌?”
“起火点是在七名受害者倒下的走廊吧。”
原田大声地问道。
不管怎么说,罪犯在活人身上点着了火。
六车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说道:“这还用问?因为我真是馆长,知道有人要来。”
“恐怕是的,烧伤严重,死因也有可能是烧伤。烧得面目全非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详细情况得等解剖结果出来才能知道。”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来?”
“六名死者都是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因为我提前联系了。”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原田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拉门被打开,浦野和犬丸正向病房里看来。
“今天凌晨又有两人死亡,还有一人重伤,昏迷不醒。”
“二十五日晚上在百百目庄和与泽队长通过电话后,我还打电话联系了乡土资料馆,说想看资料,希望周六也开馆,对方爽快地答应了我,他就是馆长没有错。”
严格来说,木慈谷也属于津山市,但当地人只把火车站附近的街区称作津山。
“怎么会……”
“我们消防队员坐消防车赶到现场开始灭火。晚上七点十五分扑灭火焰,大家一起把掉落的屋顶瓦片搬到院子里后,发现了七名受害者,身上都被浇上了煤油。七人中有四人已经确认死亡,尚有气息的三人被送往了津山的医院。”
原田脑子一片空白,他的推理全是妄想。
浦野嘀咕道:“原来如此。”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阿亘,我和你说过要介绍自己的真实身份,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撒谎说自己是记者。”
“你说得没错,但是村里的一处公共设施也装了一台无线接收设备,平时也让那儿的工作人员留心通知,及时警报,目前还没出现过漏听的情况。”
浦野说话的时候没有直视原田,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浦野的脸色很差。
“纵火案频发还不采取措施,真是粗心大意呀。也有因为外出巡逻而没听到总部发给派出所的警报的可能性吧。”
“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了,包括你潜入医院的理由,你还是马上自首吧。”浦野对六车说。
原田二人半年前也协助警方进行了静冈县连环纵火案的调查,在案发地港町,家家户户都配备了接收防灾通知的无线设备。在老年人多、自然灾害频发、海边山地附近的地区,许多居委会都组织住户配备了这种设备。
“自首?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是帮警察的忙而已,什么坏事也没做。”
“对,貌似总部没那么多钱。”犬丸觉得自己被责问,神情有些被动。
“你好像从上个月开始吸烟,能说明一下为什么吗?”
“不是每家都有接收防灾通知的无线设备?”
六车突然涨红了脸:“你问那个做什么?”
“稍等,”犬丸舔了一下手指,翻动手账说道,“昨天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有村民报警称神咒寺起火。津山消防总部通过无线电通知派出所火灾发生时间与地点,收到通知后,我用喇叭报警,听到警报的消防队员在集合点集合后前往火灾现场。”
“没时间听你解释了,犬丸警官,把他带到津山警局吧。”
“请告诉我发现尸体的经过。”
“好的。”
浦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确实不像烧死七个人的杀人动机。
犬丸紧紧贴着六车推他出门,那位睡眠不足打瞌睡的警官也紧随其后,六车像是放弃了挣扎,在两位警官的催促下离开了病房。
“算不上纠纷,就是十一月时有人丢东西,闹出了风波。生野麻里在木木会上丢了钱包。她称有人偷走了自己的钱包,闹得动静不小。我还帮着在寺院里找钱包来着,但最终还是没找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团内部有纠纷吗?”
“我现在给你解释。”
“怎么说呢?青年团里有人是暴脾气,也有人是酒鬼,所以肯定会有人遭人记恨,但是想不到怨恨青年团所有人的动机。”
浦野转头开始问病床上的男子:“你一直听着吧?打算一直沉默?不想说些什么?”
“有人对青年团成员怀恨在心吗?”浦野压低声音问道。
锡村缓缓地睁开肿胀的眼皮。
“据说这次的木木会还兼有动员大家准备这次追傩仪式的目的。禅堂里有许多喝剩一半的酒瓶。”
9
原田点开了手机里的日历,昨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周四;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周五。
“之前发生的三起连环盗窃纵火案与这次的神咒寺纵火案的背景有很大的不同,阿亘的推理将两者分开也是可圈可点的。”
“因为成员周五各自都有同事聚会,所以青年团周四才有时间聚在一起。村里都是老年人,年轻人平时都感到很压抑。每个月一次,只有年轻人带酒到深山里,从前一天傍晚玩到次日天亮。”
浦野从公文包里拿出火灾现场照片的复印件,放在了病床边的桌子上。
浦野在笔记本上画起了神咒寺的平面图,在禅堂的位置上画线并写上了“宴会”。
“我们先来看一下那三起连环盗窃纵火案,在第三起太田洋志平房被烧案中,有几条重要的线索被隐去。这是警方拍摄的现场照片,从玄关通往房间的走廊里有几处烧毁不太严重的地方留下了罪犯的脚印,有三个脚印分别来自某人的右脚、左脚、右脚。鞋子是津山市区量贩店出售的商品,标准大小,仅凭这个无法确定罪犯。”
- 注4:日语中周四是“木曜日”。
宣传手册记载,因为以前的禅堂老化严重,一九八九年香客们集资重建了禅堂,所以比起主堂和仓库,禅堂房顶和外壁的颜色都更为鲜艳。窗户更大,铺了地板的房间也更有开放感。年轻人既然要聚会,自然会选禅堂吧。
锡村缓慢地起身,低头看向现场照片,他的鼻子下面还有血痕,肿胀的嘴唇间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但是仔细看可以发现,只有右脚脚印前端颜色比较深。跟犬丸警官确认后得知那部分沾有煤灰。这就奇怪了,这个脚印是罪犯从玄关走到房间的过程中留下的,罪犯在偷走衣橱里的东西后放火点燃衣橱后逃跑,如果这种猜想成立的话,那么留下足迹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发生火灾。”
“在哪间屋?”
“不是脚印上碰巧落上了煤灰吗?”
犬丸把手指向仓库和禅堂。
锡村的声音嘶哑,但是语气毕恭毕敬,像一名优等生一样。
“不是,他们只是在这里聚会,这个聚会他们称之为木木会。”
“如果只有一个脚印是这样还有可能,但是右脚脚印有两个,每一个的相同位置都沾有煤灰,肯定是罪犯的鞋底沾有煤灰。”
“二十四日的晚上,他们也是为了准备仪式,在神咒寺集合的吗?”
“原来如此,确实是。”锡村老老实实地点头。
“是的,这是把鬼怪从村子里赶出去的辟邪仪式,也称作‘鬼遣’。因为仪式将在一月二日举行,所以从十二月起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最近几天,可以听到从天狗头山传来的鼓声。”
“这样一来就有两种假设,一种是罪犯在离开房间后又从走廊返回。罪犯在点燃衣橱后离开房间,发现自己留下了重要的证据后慌忙返回房间。一旦发生火灾,由于不完全燃烧,屋子里会飞散煤灰,鞋底也会沾上燃烧后的灰烬,但是这种假设从结果上来说是错误的。看看现场的照片就知道这是纸上谈兵了。”浦野翻动纸张,展示了另一张照片,这一张是从走廊拍摄房间的照片,上面显示烧毁的衣橱在拉门的右侧。
浦野一边记笔记一边问道。
“房间里的衣橱很深,拉出抽屉的话人就没法进出房间了,但是罪犯在之前的案子里都用煤油烧毁了放置财物的柜子或桌子,这一件案子的作案手法应该也不会变。要想让衣橱里着火,必须打开抽屉向里面洒上煤油、丢入火柴,这样一来,房间的出口就堵住了,没法进出房间,一旦点火就不可能返回房间里了。所以另一种假设才是正确的。从结论上而言,罪犯在闯入太田家里时,附近已经发生了另一起火灾。”
“所谓‘追傩’,是寺庙的祭拜活动吗?”
“另一起火灾?”锡村一脸不解,“我听说起火点是太田的房间。”
“七名受害者都住在木慈谷,其中最年轻的是二十四岁的生野麻里,年纪最大的是三十六岁的大河内宏。他们都是青年团的成员。正月里神咒寺会举行追傩仪式,准备和举办仪式就是他们的任务。”
“根据火灾后的废墟确定起火点特别困难,消防调查不过是根据烧毁程度的强弱和目击者的证词推测过火情况,推断出来的起火点有很强的偶然性。比如,假设我的侦探事务所有人掉落了烟头引发了一场小火灾,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确定起火点很简单。但是如果三十秒后办公桌上的文件掉落到炉子里引发了大火灾,情况又会如何呢?炉子会被判断成火源,没有人会注意到烟头点燃过地板,大火灾掩盖了小火灾。太田家也发生了同样的事,罪犯进入太田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其他地方起火了,应该是旁边的仓房发生了小火灾,罪犯趁机闯入正房,在房间里寻找贵重物品,点燃衣橱后逃跑。”
犬丸从口袋里拿出手账,浦野也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和钢笔。
锡村像小孩子一样组织语言,张嘴说道:“趁火打劫?”
“好的,包在我身上。”
“正是如此,但罪犯不是从火灾后的现场,而是从正在燃烧的房子里偷东西的。”
“先等一等尸检结果吧,请把受害者的情况告诉我。”
“已经发生了小火灾,罪犯为什么还要在房间里放火?”
犬丸像见了鬼一样,满脸疑惑。
“有两个理由,一是点燃盗窃现场以销毁指纹、毛发、脚印等证据;二就是得到不在场证明。”
“嗯……确实很奇怪。”
“不在场证明?”
“如果我是受害人中的一人,着火后会立刻逃向外面,即使没有力气,也能够跳入水池中,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没受伤,也没有被绑起来,那他们当时为什么不跑呢?”
锡村僵硬地歪了歪头表示自己想不通,原田也是同样的心情,为什么在房间放火能够成为不在场证明?
他们三人同时看向右手边的水池,鲤鱼在水中跳跃,激起了水声。
“我再举个例子说明一下吧,假设现在那座山的山脚下一间小木屋发生了火灾。”
“这扇门没有上锁,所以这间屋子应该进出自由,而且寺院内也有水池。”
浦野看向窗外,外面因为下雨模糊了视线,但是可以看到山脉与街道连接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木屋。
原田稍作思考,指向了大堂的门。
“我从这里离开迅速赶到对面。第二天你就会从健谈的护士那里听到火灾的细节,灭火是徒劳的,小木屋最后还是完全烧毁,罪犯偷出财物后为了销毁证据点了火,那么罪犯是谁呢?”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是谁呢?”锡村的表情像是在说他怎么会知道。
“有没有被捆绑的痕迹?”
“不好确定吧?但是很容易就确定谁不是罪犯,比如我们三个人。因为我们三个人一起目睹了火燃起来时的样子,这就是罪犯想要得到的不在场证明。”
“我觉得没有其他明显的伤。”
“原来如此,罪犯是颠倒了起火与盗窃的顺序。”锡村好像马上就懂了。
“七名受害者除了烧伤之外,还有其他的伤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只有原田一人思绪混乱,浦野斜眼看着他微微笑着。
犬丸摘下帽子,用手帕擦了擦额头。
“简单来说,就是出于某种原因发生了火灾,有人在火势变大之前早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悄无声息地偷了东西,当然其间如果不做任何准备,那罪犯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是的,因为我是消防队员。”
“但是如果罪犯偷完东西后,放火烧掉放置东西的地方,情况又会如何呢?大火灾瞬间就掩盖了小火灾,如果东西失窃的地方被误认为是起火点的话,就能把盗窃案伪装成发生在火灾之前,因为没法从起火的衣橱里偷东西。在火势变大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身影,罪犯就得到了盗窃案的不在场证明。
“犬丸警官,你也参加了救援活动吗?”
“我不认为罪犯是一开始就计划周全再行动的,第一次偷大森夫妇家的时候,他为了销毁证据不得不点火,但是因为之后发现这可以创造不在场证明,所以在第二起VALLAGE木慈谷纵火案和第三起太田家纵火案中蓄意放火。”
浦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叫来犬丸问道:
“木慈谷是山中村落,所以罪犯的办法可以说是成功的。”
浦野把手册递给原田,走下了基石,戴上手套,从灰烬中抽出一块木板。这块木板长约两米,中间嵌有拱形金属物,是神咒寺大堂的门。
“正是这样,”浦野点了点头,“虽然木慈谷是一个村子,但是实际上民宅分布很广,间距很大,许多村民通过烟发现了火灾,但是地形起伏看不到着火的房子。是正房着火了,还是仓库或者车库着火了,或者是公寓的哪间屋子着火了,都只能等赶到火灾现场后才能知道。”
大堂的内部,也就是图上标着正殿的地方,没有甬道处烧毁严重,供台和铸台保留了下来,但是须弥坛和莲华座熔化歪斜,高大的神像犹如一块巨型碳石,横倒在地。
原田感觉自己深陷迷雾之中,一处火灾现场实际上发生了两起火灾。
- 注3:纸张两端按中线对折后再对折。
大堂面积大约为五十平方米,平面图上所绘的八根柱子中只剩下了两根,此外的六根柱子连同柱子底部的基石横倒在地上。据说受害者都倒在堂前,也就是图上标着的甬道处,此处烧毁严重,地板变形翘起,灰烬堆在地面上。
“根据以上的判断,我们来猜测一下这个趁火打劫的罪犯吧。我比较在意的是罪犯如何潜入发生了小火灾的房子里。第一次有可能是碰巧在火灾现场附近,但是同样的犯罪手法发生了三次,算上神咒寺纵火案就是四次,也就是说罪犯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木慈谷哪里发生小火灾。木慈谷接收防灾无线通知的设备不是每家都有,是由驻警或者乡土资料馆的工作人员接到消息后,用喇叭示警。罪犯接到无线电警报后,比消防队员早一步来到火灾现场。”
观音折的手册上画有神咒寺的简略平面图。二人登上山门的基石,环视神咒寺,正面是大堂燃烧后的残骸,右侧有灯笼和小水池,再向右是石阶,樱花树对面可以看到库房和禅堂的屋顶。寺庙屋顶的瓦片七零八落,柱子因为为了方便消防员搜寻生还者而被推倒在地。大堂内部也因此一览无余。
“驻警犬丸、乡土资料馆的六车馆长和兼职河东刚,嫌犯就在他们三个人当中。”
“这个东西叫火焰宝珠,是用木板雕刻出的火焰形状来装饰如意宝珠的东西,反倒成为火灾现场的标志物,真是耐人寻味。”浦野压低了声音说,他查看灰烬,但是找不到火焰宝珠埋在了哪里。
锡村说到河东刚名字的时候,微微哽咽了一下,因为河东刚也是他在青年团的伙伴。
浦野打开宣传手册来看,手册封面印着神咒寺瓦屋顶伸向天空的金黄色装饰物。
“正是这样,如果是犬丸,他可以让派出所附近的居民看到自己的身影,如果是资料馆的两个人,可以让来馆者看到自己之后再前往火灾现场,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成立了。这件案子还有一个难点,就是闯入发生小火灾的房屋,身上怎么说都应该会留下痕迹的。”
听到浦野这句话,原田立刻从背包里取出神咒寺的宣传手册。这是离开冈山站时从宣传窗口那里拿的,上面用楷书字体写着“天台宗木慈谷神咒寺”,同时还收到了印有当地吉祥物“TOKIO”的团扇,但是他们客气地归还了。
“你是说衣服烧着,或者烧伤吗?”
“阿亘,宣传手册。”
“如果这么危险,罪犯就会放弃了。问题在于烟的味道,要是能穿上像雨衣一样能够覆盖全身的外套就没关系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火灾,所以也不可能随时带着这种外套。”
大堂四周拉起了警戒线,线外有几名当地电视台的记者举着摄像机在拍摄影像。要是在东京,来这里的记者应该是现在的十倍吧。
“罪犯在火灾后身上有烟味也不会被人怀疑,也就是说罪犯是消防队里的人,那么辞去消防队工作的河东刚就被排除在外了。”
废墟之上,津山警局的刑警正在现场取证,消防局的调查人员也在调查火灾原因。
“并非如此。如果是消防队员确实会降低被发现的风险,但是集合时可能会被其他消防队员闻到身上的烟味,一次还好,两次、三次就会被人怀疑了。所以罪犯想到,只要继续趁火偷盗,那么身上就免不了有烟味,干脆不隐藏味道,而是用更重的味道糊弄过去。”
二人跟着犬丸穿过了山门,看到了神咒寺大堂已经化为灰烬,烧焦的木材上面堆起了灰烬。
“更重的味道?”
“就是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七名受害者,其中六人死亡,一人全身严重烧伤、昏迷不醒。”
锡村惊奇地挑起了他烧烂的眉毛。
犬丸把车子熄火,拔下了车钥匙。三人在山门前下车,立刻就闻到了煤烟味。
“我问犬丸警官,最近有没有突然开始吸烟或者喷香水的人,结果让我猜中了,资料馆的馆长六车从上个月开始吸烟,而且似乎还只吸一种香味特别重的香烟,这样一来,即使在盗窃现场熏了烟,逃跑后吸几支烟,靠烟味就能糊弄过去。”
“咱们到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刚才六车被问到是否吸烟时大惊失色。
- 注2:中国是日本的一个区域,位于日本本州岛西部,由鸟取县、岛根县、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五个县组成。
发生火灾的神咒寺位于木慈谷中心地区的东南方向通往天狗头山的山路约七百米处。浦野和原田在派出所与犬丸打过招呼后,三人立刻前往了神咒寺。
“犬丸警官在火灾的第二天就和我们一同行动,他不吸烟,身上也没有烟味,从以上信息我推断连环盗窃纵火案的凶手就是六车孝。据说他喜欢赌博,出入地下赌场,犯案是想弄些赌博的本钱吧。”
木慈谷位于津山市区以北约十五千米的谷地,是流经中国山地的木慈川沿岸小村庄中的一个,东南方向是天狗头山,西北方向是天狗腹山,村民大约有两百人,曾经是独立的村庄,但在二〇〇五年被编入津山市。虽称作村落,但聚在一起的房屋不过十户左右,剩下的全部分散在山林中、梯田间。美代子童年时期就生活在村中的某栋房子里吧。
浦野脸色发青,俯视着锡村,他现在的脸色比刚才进入病房的时候还差。
叫浦野来帮忙的刑警队长与泽正在津山警局组织成立专案组。浦野和原田在冈山市内的一家酒店住了一夜后,先后乘坐日本铁路津山线和观光巴士,最后抵达了木慈谷。
锡村笑了,用缠着绷带的手无力地鼓掌。
冈山县警局总部的刑警队长与泽说,犬丸两年前在押解犯人时让犯人逃脱,于是被贬至此。虽然姓氏里带“犬”,但性格更像骡马,性子慢却和蔼可亲。
“有幸听到侦探的推理,真是感慨万千,但还是有许多事情没有查明。”
犬丸眯着原本就严重下垂的眼角,放下遮阳板。他是木慈谷地区的巡警,今天负责接待浦野。
“当然,最重要的是神咒寺纵火案的真相。但是在进入正题前,先来确认一下木慈谷相继发生小火灾的原因吧。
“是的,昨天傍晚时分起云稍多些,气温偏高。”
“从结论来说,发生小火灾的原因果然还是有人故意纵火,在这么小的范围内火灾频繁发生很难是事故或者是自然起火导致的,除了六车外还有一名纵火犯。六车盘算过,万一趁火打劫的罪行暴露了,也可以让另一名纵火犯背负罪名。
“这里昨天也很热吗?”
“那么这个纵火犯是谁呢?线索就在六车的行动里。据犬丸警官所说,发生火灾后,六车总会在消防队员集合时迟到,但是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发生集会所火灾时,他好像直接就赶到了集合地点。那天的火灾是由于墙壁插座漏电导致的,不是纵火案,六车也知道这一点,没有绕路就直接赶往集合点了。
浦野的目光穿过头顶的茂林看向天空,蓝天飘浮着棉花状的云彩,仿佛是蝉鸣的季节。今年日本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暖冬,东京十一月的日平均气温超过十五摄氏度,进入十二月后,冷空气终于南下,气温也下降至寻常年份的同期水平,但是几天前高气压北上,气温再次升高。
“但是无线电警报只通知火灾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没有通知规模和详细情况。六车为什么能够知道那天的火灾不是纵火犯所为?因为纵火犯就在他身边,他确认纵火犯那天没有作案。”
“我没死过所以不知道,但是如果几百年前的人复活了,看天气肯定想不到现在是十二月。”
锡村低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像是呻吟一样。
十二月二十五日早上十点,原田和浦野一起坐在警车的后座上。山路崎岖且不平整,每隔几秒钟就要颠簸一次。在驾驶室掌控方向盘的是冈山县的警察犬丸亨。
“火灾总发生在工作日傍晚、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乡土资料馆六点闭馆,馆长总能在资料馆里听到无线电警报,六车能够确认行踪的人只有在资料馆打工的河东刚,所以河东刚就是纵火犯。”
“浦野先生,你认为有来世吗?”原田问完后感觉自己的问题很幼稚。
“果然是他,听说他工作压力很大,但是纵火罪不能被原谅,真遗憾。”
3
资料馆馆长六车的骂声还萦绕在耳边,河东刚和这种人一起工作肯定一肚子气吧,犬丸警官也说过“觉得他可受不了”。
这就是原田第一次见到浦野时的场景。
“动机是为了泄愤,他在仓房、车库等威胁人生命安全可能性较小的地方纵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注意到了报道的起火点与实际情况不同,有人趁火打劫。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纵火犯不可能告发趁火打劫的人。这就是连环纵火案的真相,神咒寺案也是这件案子的延续。”
“别撒谎了,广濑警官,对阿亘施暴的就是你。”西装男面不改色地说道。
“终于进入正题了。”
“哎哎,你可饶了我吧,”警察苦笑道,轻轻挥动右手,“我是警察,不可能踢人。”
锡村用他那失去光泽的瞳孔看向浦野。
“我是被这个人打的。”
“神咒寺案有两个主要人物,你是主角,六车是配角,六车做的和过去三起案子一样,在乡土资料馆上班的六车听到火灾警报,连忙赶到神咒寺。因为河东休息不在资料馆,六车推测很可能是河东放的火。
原田深呼吸,手指向穿警服的壮汉。
“六车进入已经冒烟的大堂后一定对眼前的景象大为震惊吧,打开大门后看见佛像在燃烧,七名年轻人倒在地上。”
原田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说,但是觉得他站在自己这一方,突然有了勇气。
虽然锡村表情没有发生变化,但可以看出他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慌张。
“别担心,我只是协助警察破案的,不是警察,说你应该说的。”
“我不知道六车那个时候在想什么,但既然他已经无视消防队集合的通知来到神咒寺,那么即使他想帮助这七个人,也不能出手了。如果自己趁火打劫的事暴露了,那他过去犯下的罪都会被连根拔起。
“真相?”
“当然他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就离开,眼前的河东刚对他来说既是下金蛋的鸡也是眼中钉,如果河东被警察抓住,警方可能会因为河东的证词转而怀疑他,他很焦急,总之必须封住河东的嘴。
“阿亘啊,你应该说出真相。”他向上推了一下眼镜,盯着原田的眼睛说道。
“剩下就是所谓的贼不走空吧。六车和之前一样,在神咒寺纵火案中趁火打劫。”
“我叫原田亘。”
锡村突然有些呼吸急促,浦野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六车夺走七名受害者的钱包和贵重物品后,把油桶里的煤油泼到他们身上,点火后向天狗头山逃去。他纵火的原因和之前的几起案子一样,为了得到不在场证明,点火烧掉财物原本存放的地方。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盗取的财物不是放在柜子或者衣橱里,而是在人的衣物里。”
“孩子,你叫什么?”
锡村睁开失去光泽的眼睛,紧咬牙关,他是想起了当时的那一幕了吧。
“马上就满一年了。”警察一脸疑惑地回答道。西装男没有回话,而是转向原田。
“你还好吗?”
“广濑巡警,你来猪首站派出所工作有几年了?”
“没关系,请继续。”
“等等!”一直摆弄手机的西装男插话道,爷爷和警察一同朝他看去。
锡村咬紧嘴唇,露出苦笑,结痂的伤口溃烂,流出土黄色的脓水。
原田竭力装出笑脸说道:“对不起,实际上……”
“七个人没有从大堂逃走是因为六车放火的时候他们已经由于一氧化碳中毒失去了意识,为了弄清他们去神咒寺的原因,首先要揭露你的真实身份。
原田吞下了胃里反上的苦水。现在还是回去为好。好好活着,最重要的就是会逃跑。
“刚才我也说了,神咒寺案的主角是你,锡村蓝志。在听犬丸介绍案情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你在半夜想要进山,还被犬丸询问过此事。你借口说自己是去收集木耳的菌落,但那肯定是谎言,没有人会大半夜打手电去采木耳。
这名警察十分狡猾,自己和爷爷都不是他的对手。就算自己告发他,他也不可能承认。而且一旦自己告发,不仅会被报复,爷爷也要受罚。
“你是在村子里找什么东西。你避开众人的耳目来到山里,又向犬丸撒谎是因为如果让别人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就大事不妙了。说到村里的禁忌,就不得不提七十七年前的津山案,我推测你是在找与那件案子有关的东西吧。
爷爷无力地张开嘴,神情茫然。
“结果果然是这样,我了解到向井鸨雄的墓在山路中,但是这座墓在九年前的台风中被大雨冲没了,你不知道这一点,告诉你向井墓一事的人在九年前早已经离开了村子,所以不知道墓碑已经不在了。
“原田竹藏先生,您的驾照五年前就到期了啊,这是情节严重的无证驾驶,还违反车辆检修义务,到所里来接受详细调查吧。”
“根据阿亘的调查可以知道,三十年前曾有一名男子祭拜过向井的坟墓,被赶出了村子。你就是从那个男人那里听说了向井坟墓的地点以及木慈谷过去发生的惨案。”
爷爷从裤子的后口袋里拿出了驾照。警察看过后,呆呆地挠了挠头。
锡村犹豫地张嘴说话,但是被浦野的声音盖过。
“啊,当然带了,给你!”
“不好意思,没有时间了,我就接着说了,我希望我接下来说的事是错的。IT风险公司的技术责任人是你的假身份,你来到木慈谷真正的目的是为宗像忠司复仇,实现他没有完成的愿望。
“您别教唆孩子撒谎。还有我看您这辆车的情况相当差,您带了车检证和驾照吗?”
“宗像不与村民往来最后被赶出村子,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个教训,所以你首先与青年团的成员成为朋友,这些年轻人生活在这片没有前景的土地上,心中充满不安,于是你安慰他们,他们还因为祖上杀过落难武士而感到愧疚,你正是抓住了他们这些内心的弱点。
“净说没边的话!小亘,你自己说,是不是被壮汉打了?”爷爷看着原田的脸说道。
“宗像还告诉过你其他事情。他告诉你难以让牛头这种从未为人的鬼怪附到人身上,也难以让死去几百年的人鬼复活。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了近几十年死去的年轻人鬼上。
“那也未必,一般来说,自残受伤不会得到理赔,但是受害就会得到理赔,向警察报案说自己受害来骗保的案例可不少。”
“十二月二十四日,你实施了蓄谋多年的计划——召傩仪式,你们用酒清洗过身体后前往寺庙大堂,摇起五钴铃让鬼知道你们的位置,点燃寺里释迦牟尼像,这些都是为了让鬼附到七个人身上。”
“你在说什么?”原田从未听过爷爷说话这么大声,“自己怎么会打自己?”
浦野脸色大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警察对比着原田的脸和手指。
“但是发生了你没想到的麻烦,附近的居民看到寺里起烟了就报了火警,接到警报的趁火打劫犯闯入了大堂。
“击打硬物,手指外侧就会有伤。你是最近打了什么吗?莫非你脸上的伤是自己弄的?”
“那时七个人已经由于一氧化碳中毒昏迷失去了意识,迎接人鬼的准备已经就绪,但是因为六车纵火,所以你的计划被打乱了。”
警察屈膝抓住原田的右手,看到食指和中指外侧的第二关节擦破了皮,渗着脓水,这就是被他踩破的伤口。
浦野的说法很微妙,好像是故意迎合锡村对于召傩仪式的妄想似的。
“咦?”
“你说得对,”与浦野相反,锡村缓缓地张口说道,“我们吃了半年的素,洗了七次冷水澡清洁身体,做好了迎接人鬼的准备,都怪那个男人弄脏了我们的身体。”
“小亘,你咋了?”爷爷摇了摇原田的肩膀,看起来很不安。
“人鬼是为了祸乱人间才来到现世的吧?他们会老实地回到地狱吗?”
看到原田站着不肯进屋,警察装模作样地侧头问道。西服男在一旁感到无趣,玩起手机来。
“没想到你这么了解,和你想的一样,没人会知道失去目标宿主的人鬼将去往哪里,应该会在日本的某处找到合适的宿主身体后转生吧。”
“孩子,你怎么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面对浦野犀利的提问,锡村笑了,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笑浦野。
原田心跳加速,眼睛又疼了起来。
“我不满意,本想把自己这副身体献给人鬼,亲手制裁愚蠢的人们,这也是我父亲的愿望。”
这名警察完全不慌,因为他知道被打的孩子不会告发眼前的大人。
“你果然是宗像的儿子,你从你父亲那里听说把人鬼赶回地狱的方法了吗?”
原田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浦野把左手伸进夹克内侧,原田在想他到底要陪锡村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
“伤得真重,你被不良少年打了吧?到所里详细说一下经过吧。”
“你在说胡话,人是愚蠢的生物,只能接受鬼带来的苦难。”
警察无视爷爷的大喊大叫,直勾勾地盯着原田。有一瞬间嘴角像是上扬了一些,但是马上就变成警察该有的关切神情。
浦野取出钢笔抵在锡村的喉咙上问道:“这样你还是不说吗?”
“你看看,我孙子被人打成这样。”
“啊!浦野先生!”
这家伙不是书店员工,而是警察。
原田想要靠近但是被浦野用眼神制止了。锡村好像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一脸惊讶地望着浦野。
“都怪你,我被店长打了一顿,还被罚看店到很晚。”他又想起了昨晚壮汉的话。
“我现在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如果你不说,我就划破你的动脉!”
他关上车门的一瞬间,仿佛自己不能呼吸了,原来殴打自己的壮汉正是面前这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锡村瞪圆了眼睛,好像吓到了。
原田一生也忘不了那一刻自己心灵受到的冲击。
“我违法了吗?”
“您有什么事?”警察问道。爷爷下了车。
“快回答我的问题!”
爷爷在派出所前停下车,这时从里面走出了两个男人。一个人穿着绀色的警察制服,另一个人穿着灰色的高级西服。
“你这是恐吓,我们是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好才从地狱里召唤来了鬼,你应该感谢我,而不是威胁我。”
在附近的自助加油站加过油后,爷爷把车开往猪首站,原田只坐过几次车,也不清楚爷爷的驾驶技术。两个人十五分钟后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别说大话了,你就是个无耻之徒!”
那是一辆浅黄色的小轿车。原田以前和朋友玩的时候多次看到过这辆车,车前盖凹陷,挡风玻璃有裂纹,所以他一直认为这是一辆发生过追尾事故的废弃车。
浦野把笔尖刺入了锡村锁骨以上几厘米的地方,胸前绷带上的血迹逐渐扩大开来。
“这是你奶奶的车。”
“浦野先生,你做得过火了,”原田下意识地说道,“不用理会这家伙,他只是在装神弄鬼。”
可能是紧急时刻不糊涂,爷爷那天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十分清醒。原田想劝阻爷爷,但是爷爷不同意,说不能忍气吞声。他怕爷爷报案时添油加醋,就决定和爷爷一起去派出所。但是从家到派出所,原田自己一个人都要走一个小时,和爷爷一起去怕是要走到日落。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爷爷从抽屉里取出了驾照和钥匙,步伐利落地走向小区深处的停车场。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要是不想死,就把人鬼赶回地狱的方法告诉我。”浦野无视原田,把钢笔尖又向里扎了一下,锡村咬紧牙关。
“小亘,你真可怜啊。必须让警察抓到打你的人,爷爷我这就去派出所报案!”
“父亲教过我,即使遭人怨恨,自己所做之事未必是错的,我相信父亲。”
他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双眼红肿,脸都被揍花了。
“是吗?那太遗憾了。”
听到冰箱的嗡嗡声,他才发现自己在爷爷的房间里,可能是无意识间从广场逃回来了。起初他看不见东西,担心自己的眼球被踢坏了,但渐渐能够看到屋子里的东西了,这才放心了一些。应该是眼皮肿得厉害,视野变窄才看不见东西的。
浦野紧紧握住钢笔。
第二天早上,听到爷爷的哭声,原田才睁开眼睛。
锡村闭上了眼睛。
壮汉不停地踢原田的脸,直到原田失去意识。
病房里一阵沉默,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
原田的头被提起,脸撞到了硬物上。原来是壮汉抓起原田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撞向长椅的一角。原田失去反抗的力气,四肢瘫软,倒在地上。
“阿亘,叫医生来。”
“你知道错了?”壮汉喊道,“那也不可原谅!”
浦野垂下头,钢笔从他的左手掉落下来。
原田想用右手捂住眼睛,但是手被壮汉踩着使不上力气,他转过头来护住左眼,但是马上又有一脚踢到了他的右眼。眼窝深处十分疼痛,完全看不到四周的东西了。
“浦野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知道疼了?这是你自作自受。”壮汉提高嗓门说道。
“他不是在装神弄鬼。”
壮汉踩住原田的右手,转而踢向他的左眼,原田像石子一样被踢着。他的视野变得模糊,眼睛流出了液体,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
浦野像是在呻吟,后背靠在墙上,伸手去拿电视的遥控器,按下了电源键。屏幕显示的是医院的走廊,虽然打了马赛克,但是可以看出地面上有血迹,一名男子最初的呼救声变成了惨叫。然后就是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摄像头剧烈晃动,之后图像就切换到了摄影棚。
“你知道因为你们这种臭小子,大家多烦恼吗?我要弄瞎你,让你不能再去捣乱。”
“这段录像是手机录的,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大阪市中央区宇贺神医院的一名住院女性发狂,砍伤护士和其他住院患者后逃跑,警察表示目前已经有二十四人遇害,五人处于昏迷状态,罪犯在逃。大阪市向市民呼吁减少外出,注意加强警戒。”
“别打了!我不是小偷。”
浦野换了一个频道。
夜晚的小区暴力事件频发。有成天游手好闲的父亲把自己的孩子当沙包殴打,有有妇之夫掐昏情妇后对其施暴,还有妓女把老父母的头按到浴缸里解气。此类事件多到数不清。除了实在没办法,否则原田都会让自己远离暴力。人总受到暴力攻击就会对疼痛无感,那样就完了。要好好活下去,最重要的是善于逃跑。
画面中裸露的河床上停着一排警车,河堤前面被蓝色塑料布围起来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穿制服的警察慌张地出入其中。警戒线前,记者在采访一名七十多岁的男子。
一阵疼痛让原田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当他缓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仰面倒地。
“浅葱河里飘来强烈的气味,乌鸦叫个不停,我感到奇怪就来到了裸露的河床,发现有从未见过的布包密密麻麻地漂在那里,打开其中的一个发现里面裹的是人头。如果这些布包里都是人的身体,估计有七八个人,搞不好有十个人。”
壮汉揪住原田衣领,把他提起来,在原田有所动作之前就踢中了他的肚子。
浦野又换了一个频道。
“肯定没错,都怪你,我被店长打了一顿,还被罚看店到很晚,我有权揍扁你!”
出现了直升机航拍写字楼街区一角的画面,路上没有行人,穿着突击服装的特种兵将大楼包围了起来,前面的一排防弹盾牌围成了墙,直升机旋翼的声音里可以听到啪啪的枪声。
原田哗哗翻动书页给他看,纸张氧化泛黄,卷边也很明显,根本看不出是本新书。
“现在又能听到枪声了,今天上午十点半左右,一名男子持猎枪闯入大阪市北区的四叶银行分行,将三十名左右的人员扣在银行当人质,男子让银行职员脱光衣服站到门的周围以防止突击队的狙击。从屋子里可以听到连续的枪声,推测有多人死伤,再为您播报一遍……”
“才不是,这是我爷爷的书。”
浦野关掉电视,后背靠着墙坐到了地上。
原来这壮汉是书店的员工。
“正如你刚才看到的,在这数十年内犯下滔天大罪死后堕入地狱的人鬼又回来了,召傩仪式成功了。”
“这书是你偷的吧?”壮汉用下巴指向原田膝盖上的文库本。
“这不可能!”原田惊呼。
原田本以为又是醉汉误入小区,这次的醉汉看起来却不同,虽然醉酒但身姿挺拔,说话中气十足。
浦野的脚边已经形成了一摊血迹。
猪首站前的大道有一个角落全是酒馆赌场和风俗店。夜深后,会有醉鬼晃荡到猪首工业小区。被酒精麻木大脑的成人一看到小区就仿佛重返少年时,想在小区“历险”一番。
“对不起刚才没跟你说,我去医院打算向那名受害的女中学生询问案件的具体情况,却被突然刺伤了,她被人鬼附身了。”浦野敞开了外套,他肚子上缠着绷带。
小说中古城的推理渐入佳境,等原田缓过神来为时已晚。他抬头发现长椅前站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太阳穴处青筋凸起,寸头狐狸眼,浅黑色的手臂很粗壮,体型高大,比大块头的原田还要大上一圈。
“我去叫医生。”
“喂,臭小子!”
“谢谢,拜托你了。”
爷爷睡觉鼾声如雷,有时半夜还会突然起来叫嚷。所以当原田想集中注意力读书的时候,他就常来广场。长明的路灯照亮了长椅,穿过公寓间干爽的风让人心情愉快。
浦野突然开始咳嗽起来,身体痉挛,他肚子上缠的绷带渗出了血。原田拿来了洗手池的毛巾,用毛巾按住了浦野的肚子,但是浦野的痉挛没有停下,伤口变得越来越大。
在原田十一岁那年夏天的一个闷热的夜晚,他在位于小区一角的广场读左门我泥的《龙与月之骸》。那是一部长篇侦探小说,主人公是活跃在大正至昭和初年的名侦探古城伦道,外号是半脑天才。故事讲的是古城与天鹅绒斗篷连环杀人罪犯之间的较量。
“浦野先生,你别动。”
原田没有上学,小时候基本都是在猪首工业小区度过的。爷爷的书架上有很多书,原田感到无聊时就会读侦探小说来打发时间。虽然内容只能看懂一半,但他还是喜欢读侦探小说。
浦野的身体剧烈抖动,手脚扭曲的形状不可思议,身上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爷爷住在有着四十年房龄的猪首工业小区,靠退休金生活。从原田刚懂事时,爷爷的记性就时好时坏。清醒时会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年轻时的英勇,此外就是连续几个小时盯着墙上的斑点,哭着说:“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浦野先生,你要撑住啊,我这就找医生来。”
原田呱呱坠地半年后,他的父亲在金属加工厂被切割机切断了头。母亲卧轨,被日本铁路总武线的列车压断了头。得知原田父亲的工伤保险发了,亲戚便纷纷对原田施以援手,但当日本铁路公司要求赔偿时,又都收回了援手。原田辗转多家亲戚,最后由爷爷抚养。
“不,不用了,已经太迟了。”浦野无力地摇头,血从嘴唇边流了出来。
原田家的人总因为掉了脑袋而死。
“你要是死了,谁来解决剩下的问题?”
2
“解决?这已经不是侦探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邻桌那个蛤蟆仙人老爷爷正咧嘴笑着。
浦野伸出左手碰了碰原田的脸颊说道:“阿亘,很高兴和你共事三年,你一定要活下去……”他的身体从墙上滑落,倒在地上。
原田语气轻松,美代子抓住了他的手腕,身体前倾,像是要和他敲定这件事一样地说道:“咱们说好了哟,阿亘,人没有来世。”
“死了吗?”锡村问道。
“好,一会儿就发。”
原田飞奔着跑出病房,去找医生。
“发信息告诉我什么时候有空啊!”
浦野被送到了津山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医生给他输血的同时还手术缝合了他受损的内脏。手术后生命体征平稳了一段时间,但是从大肠流出的粪便引发了败血症,他的血压急剧下降。
原田站起身来,美代子一脸不悦,双手托腮。
二〇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四点三十分,浦野灸死了。
“工作来了,我必须走了。”
10
浦野确认了两人在东京站碰面的地点后就挂断了电话。
“今天就收拾到这儿吧。”
“当然可以。”
美代子摘掉了手套,环顾这个曾经是浦野侦探事务所的地方。本以为房间很小,现在看起来似乎相当大。浦野的个人物品要寄给他的家属,调查资料送给警局,这些东西都各自装到了纸箱里。事务所里的办公桌椅、沙发、会客桌等家具搬到了楼梯前,要当作大件废品扔掉。屋子里只剩下地板上的污渍了。屋内没有窗帘,夕阳显得很刺眼。
“阿亘,你能陪我去趟冈山吗?”
“你帮了我大忙。”
“没事,已经锁定了保土谷案的嫌疑人住所,心斋桥案的炸肉饼店老板也自首了,剩下就是警察的工作了。”
美代子一大早就来帮原田收拾事务所。
浦野现在正在调查保土谷的婴儿拐卖案和心斋桥女高中生被害案。每隔两天他就要在神奈川和大阪之间往返一次。再多办一件案子,身体就该受不了了。
“没事儿,反正我毕业论文也写完了,我饿了,去猪百戒吗?”
“现在?你忙得过来吗?”
美代子喝光了瓶装的大麦茶,擦了擦嘴唇。
“冈山县警局刑警队长与泽邀请我协助办案,我想坐八点三十分东京始发的东海道新干线去。”
“今天我就不去了。”
“看到了。”
虽然很感激美代子担心自己,但是从木慈谷回来已经一周了,原田都没能好好吃一顿饭。元旦过后的第四天,日本各地的异常事态还在继续,连续数日发生惨案。在过去,每件惨案都会成为大新闻。今天早上在仙台市的妇产医院发现了多具婴儿尸体,没有确定凶手身份。世界已经开始渐渐被这些非人的怪物所侵蚀。
“你看新闻了吗?就是那个冈山县的纵火案。”听声音,浦野很严肃。
令人惊讶的是,面对这些明显的灾变,政府与警方束手无策。首相命令各级的公共安全部门加强防范犯罪,但仅仅如此并不能解决问题。在野党认为是社会贫富差距过大导致的社会治安恶化,抨击政府的经济政策。右翼团体认为是犯罪集团问题,批评首相没有派出自卫队维护治安,软弱无能。
原田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时,手机十分合时宜地响了。他向美代子示意了一下就接了电话。
原田打开窗户俯视外面的街区。中野站停着列车,乘客从闸机鱼贯而出,有挺着啤酒肚的上班族、推着婴儿车的母亲,还有打闹的情侣,一派景象与往日无异,虽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异常事态,但是都不知道向哪儿宣泄这份不安,最终选择继续眼前的生活。
美代子小声地嘀咕着,脸上是一副沮丧的表情。津山市是美代子讨厌的老家吧。
“好,那我先走了。”
“不是吧?这是神咒寺。”
美代子挥了挥手离开了事务所,原田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
屏幕右下方标着“路人提供视频”。画面是被火浪吞噬的木质房屋,房屋四面的墙壁脱落,喷出大量火焰和黑烟。视频影像突然上下晃动,火柱从瓦房顶部蹿起。
原田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召傩的事,如果报警的话会被认为是疯子吧。和深信人没有来世的美代子说什么地狱和鬼也只会让她忌惮自己。原田想关上窗户,伸手去拉窗把手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犹豫要不要接,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现在为您播报新闻,冈山县津山市木慈谷地区的一所寺庙发生火灾,火在晚间七点多被扑灭,火灾造成四人死亡,三人重伤。从九月起,木慈谷地区相继发生了四起火灾,警方认为是有人蓄意纵火,开始加强警戒。”
“喂,是原田先生吗?我是栃木县警察内田,我想找浦野先生咨询案子,但是我打不通事务所的电话。”
原田转过头来想躲开美代子的视线,看向天花板一角的液晶电视,正在播的节目是《冷暖人间》,剧中的老夫妇正在拌嘴,刚要播片尾字幕,画面就切换成了穿着正装的男记者的特写镜头。
仅仅今天一天就接了十通这样的电话了,浦野的讣告应该已经送到各都道府县的警察局总部了,但似乎还没传达到在第一线工作的警察们。
“这周末?好像有事,是什么事来着……”
“对不起,浦野先生已经去世了。”
“好事要趁早,这周末有空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吃惊的呼吸声。浦野死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与泽刑警队长说浦野的尸体由浦野的祖父领走,已经火化了。
原田虽然还想和美代子比翼双飞,但那是两码事,被黑社会组长杀了,就死得太冤了。
“怎么会?是因为这次的案子吗?”
那我就放心了……才怪。原田没有学历,三年前还没有正经工作,能称得上长处的就是在小区练出来的腕力和自己的大块头身材而已,但还是远远比不上那些靠武力混饭吃的人。
案子太多了,不知道对方在说哪一件。原田应付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不会的,老爸说,只要不是警察和黑社会,和谁结婚他都不会多说什么。”
离开了商住混合大楼,原田感到刺骨的寒风吹着全身,穿着粗呢大衣的中学生向手掌哈气取暖,过了元旦终于感受到了冬天。
“我想我会被你的黑道父亲杀了。”
原田特别想吃热的东西,于是掀开了猪百戒的门帘,他后悔拒绝了美代子的邀请。
美代子的表情像是在说:“这种事隐瞒也会露馅吧!”
原田坐到柜台前,点了啤酒和盐味拉面,店里面油烟和大蒜味很浓。原田感觉美代子对自己说清身世秘密似乎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正要喝啤酒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胃酸从肚子里返了上来。
“嗯,我说过。”
罪恶感让原田喉头紧锁。浦野是被人鬼刺死的,而原田第一次与浦野相遇的时候,浦野被猪首站巡警刺中胸部却安然无事,因为他穿着防刃背心。十二月二十六日清晨,浦野从木慈谷赶往大阪的时候,如果自己没有轻易去借那件防刃背心,浦野现在还活着。浦野救过原田,可原田却夺去了恩人的性命。
“叔叔知道我是侦探的助手吗?”
“小伙子!快报警!”有人跑进了饭馆。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像蛤蟆仙人的老爷爷蹲在地上叫喊。他一脸惊慌地看着外面的马路,手掌上有血迹。
事务所的法人代表浦野灸二十年来协助警方破了许多棘手的案件,是个破案专家。七年前,他发现了黑社会头目授意走私毒品的文件,并将这些头目全部检举,立了大功,有了名气。因此想必有不少黑社会视浦野侦探事务所为眼中钉。
“怎么了?”
原田在浦野侦探事务所当侦探助理。大多数侦探事务所的主营业务都是为雇主收集配偶的出轨证据并从抚恤金抽成,但浦野侦探事务所不是这样。
店长从厨房里飞奔而出,不安地掀起了饭馆门口的帘子,原田站起来向马路看去。在马路对面有一处公寓的垃圾场,那里堆放的垃圾很多,眼看就要堆到马路上了。由混凝土墙分开的空间里的一端,塑料水桶和混凝土墙之间伸出一条弯曲的腿。
听到他们的对话,邻桌那位蛤蟆仙人老爷爷把嘴里的担担面都喷了出来。
“死……死了吧。”蛤蟆仙人老爷爷戳了戳店长的肩膀,发出颤抖的声音。他应该是钻到垃圾场捡垃圾的时候发现尸体的。
“怎么会?只是老爸说:‘如果你们在认真交往,就让那小子来见我一面。’”
店长拿起收银台的电话报了警。蛤蟆仙人坐在地上,用胆怯的眼神环顾店里,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算就这样蹑手蹑脚地离开饭馆,原田挡住了他的去路,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让你和我分手吗?”
“你去哪儿?”
原田突然感到胃不舒服,预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蛤蟆仙人肩膀猛地哆嗦起来。
“我们交往了三年,明年春天我要毕业了,必须好好考虑将来。所以我生日那天和老爸谈到了你。”
“小伙子,让我走吧。”
竟然还有别的事,原田吃惊地缩了缩脖子。
“是你干的?”
“谢谢,那么我接下来要进入正题了。”
蛤蟆仙人摇头,胡子下传来刺鼻的味道。
“你不用道歉,我的父母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为什么要跑?”
美代子低头致歉,干枯的刘海垂到了酱油碟里。
“我不想被警察缠上。”
“也有那方面的原因,阿亘,一直瞒着你,对不起。”阿亘是原田的绰号。
他膝盖颤抖,捡垃圾的生活很苦,过去可能也在超市偷过东西,被警察抓过。
“你讨厌老家,就是因为叔叔是黑社会吗?”
“对了,小伙子你不是侦探吗?我什么也没干,你能证明我是清白的对吧?”
原田在想或许美代子她家大到会迷路,那种豪宅或许就是黑社会找人盖的。
蛤蟆仙人抓住原田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怎么可能,我和老爸一年也就见一两次面,松功会里也就只有领导层的人知道我,我是黑社会组长的女儿,一旦他们大打出手,肯定会被盯上的。”
如果是浦野面对这种情况,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是原田没有那样的气魄。他和浦野在一起的时候底气很足,但自己不是当侦探的料,只是一个喜欢读侦探小说的假侦探罢了。
“你和黑社会成员关系不错?”
“我不是侦探。”
美代子一脸不悦,紧握双手后又张开手心。
原田这么说了之后,蛤蟆仙人放开了手,噘起干瘪的嘴唇说道:
“我怎么知道,但是他没有因违抗组织而断指。”
“是吗?那我白高兴了。”转身离开了猪百戒。
“叔叔是组长的话,会经常杀人?”
原田在一月五日上午六点多的时候回到自己家里。他没想到自己仅仅因为在案发现场对面的饭馆里吃饭就被警察扣到了第二天早上。幸亏赶到现场的巡警中有人认识自己,所以没有被莫名怀疑。
原田对松功会的名号也有点印象。松功会是以冈山为据点的黑社会团体,虽然人数不多,但一直与企图扩大地方势力的黑社会组织发生激烈冲突,松功会作为日本首屈一指的崇尚武力的黑社会组织,令人闻风丧胆。
他听警官说,垃圾场的尸体原本是一名二十多岁的话剧演员,头部被钝器殴打,还被阉割了。不知道这是一般的命案,还是人鬼犯下的罪行。原田脱掉外套倒到被子上,感到全身无力,明明没喝成酒,但是看天花板摇摇晃晃像是醉了一样。闭上眼的瞬间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美代子一吐为快,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抵在自己的太阳穴处。
手机响了,原田微微睁开眼睛,太阳已经爬到了窗子的高度了,他不想再听警察的声音,任凭手机响着也不接,但是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原田捺不住性子就伸手去拿了电话。
“我老爸是黑社会组织松功会的小头目,还是松功会下属组织松脂组的组长。”
“喂,阿亘。”原来是美代子打来的。
原田一口气喝完了一罐啤酒,头脑冷静下来后,迈步走进了中野站前的猪百戒,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在他意料之外。
“怎么了?”
与美代子不同,原田在他过去的二十一年里逃避努力,怀着对来世的极大期待活到了今天,所以美代子也一定注意到了两人并不般配。
“我有件事想找你确认一下,虽然我自己也感到有点奇怪。”
在那之后的三年里,原田开始渐渐理解美代子的想法了。美代子在小学毕业前一直生活在冈山县的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她特别讨厌那里。原田猜她这么努力学习,在东京学习知识、结交人脉就是为了让自己扎根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吧。
原田感到不安。
不对,既然要结束这段持续了三年的恋情,应该有更为深层的原因。美代子的外表像时尚杂志上的模特,但仍会风雨无阻地去剑道馆训练。她的挎包里装满了艰深的德语书、法语书,脑子里总想着科学杂志《牛顿》、商业报纸《日本经济新闻》或者文学杂志《文艺春秋》那些对原田来说不知所云的东西。他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原田还问美代子为什么这么努力。美代子像个洞察世事的老婆婆一样板着脸回答道:“因为人没有来世啊。”就是说她不想在有限的人生中留有遗憾。
“怎么了?”
- 注1:吊桥效应,是指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慕的情愫。
三个小时前,美代子发信息跟原田说她有重要的事要讲。原田虽然不谙世事,但是也猜到了“重要的事”肯定不轻松。美代子终于要说分手了吗?但是为什么呢?原田觉得一定是因为他们性格不合。比如原田特别喜欢可乐,但是美代子只喝红茶;原田只靠猪百戒的盐味拉面就能生活,但是美代子喜欢的菜肴都是听都没听过的洋文名字;原田喜欢读左门我泥的小说,美代子却只对横沟正史感兴趣。
“刚才在中野站前面有个男人问我去浦野侦探事务所怎么走。”
他们是在原田到侦探事务所工作不久后相遇的。领到第一份工资的原田高兴地来到猪百戒,点了一份盐味拉面套餐吃了起来。那时,邻桌的一名红脸大叔开始摸起了服务员的屁股。这名服务员很漂亮,就跟时尚杂志上的模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看到这一幕,原田既羡慕又愤懑,他借着酒劲用蛮力把红脸大叔一路推到了中餐馆对面那栋公寓的垃圾堆里。可能是因为强烈的吊桥效应,这名服务员,也就是美代子从那之后就开始和原田交往,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了。
应该是委托人,可能是因为事务所的电话打不通,想要直接到所里咨询吧。
原田的女朋友美代子是东京大学文学系四年级的学生,在社会心理学研究室学习,她曾是学校剑道部的主力,之前在中餐馆“猪百戒”打工。
“我告诉他事务所关了,但他还是执拗地问我去事务所的路,我觉得他很奇怪,感觉他的脸好像……”美代子说出浦野的名字时,原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太荒唐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原田本想说几句安慰美代子的话,但是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如果同情地说“你真不容易”就显得太不自然。如果说“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来展示自己宽广的胸襟则未免太过恶心。原田伤脑筋该说什么,最后像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家伙……”
“阿亘,你在听吗?”
美代子说着就叹了口气,靠向椅背。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冲出公寓,他强迫自己疲惫的身体穿过人潮涌动的商业街,尽管没有跑起来却好几次快要摔倒,大约用了十分钟,他赶到商住混合大楼,从楼梯上楼,站在浦野侦探事务所门前,正要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而有钥匙的人除了原田之外就只有……
“对。”
推开门向空荡荡的房间里看去,一名男子伸展手脚躺在地上形成一个“大”字,柔和的阳光照到他的身上。
“黑社会?”
“哎哟,阿亘你来了。”男子像装了弹簧一样,上半身一跃而起,露出坏笑。
“才不是!”美代子语气中夹杂着愤怒,膝盖向前挪了挪,“人家才不是黑社会,人家的老爸是。”
原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已经死了的浦野就在眼前!
“你是黑社会?”
“你这是什么表情,鬼都附在人身上作乱了,见到我惊讶什么?”
“对,黑社会。”美代子说话略带鼻音,她再一次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据说这个手势的意思表示黑社会。
“你不是浦野先生吧?”
“是指黑社会?”原田亘用美代子的话回应她。
“对,我不是,没想到你竟然认出来了。”男子丢掉吸了一半的烟,搔了搔头发站了起来。
这天是二〇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虽然是平安夜,但是那些常客大叔们一如既往地一杯啤酒接一杯烧酒,喝得烂醉。
“浦野已经死了,我借了他的身体,你看。”
美代子话音一落,晚间中餐馆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邻桌一位长相酷似蛤蟆仙人的老头儿刚才还在吃着担担面,他的视线离开了美代子,开始狠狠地咳嗽了起来。
男子卷起衬衫下摆,肚子上有很大的瘢痕。
“我挠脸的意思不是痒,是指黑社会。”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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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阎王大人派来的日本最强侦探,人们叫我半脑天才,”男子张大鼻孔,露出牙龈笑了出来,那是原田从未见过的粗鄙的笑容,“我是古城伦道,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