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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酿造毒药的原料叫作痛

他没正面回答我,只说:“以后只要不出差,我会每天晚上都来接你。”

“呵,干吗这么风声鹤唳呀?”

“好啊。”我笑着说,然后问,“怕我被色狼劫了去啊?”

丁朝阳的脸就唬了下来,用吓唬小孩的语调说:“让你遇点事,长一次教训记性就好了。”说完,摸摸我的脸,“以后我负责把你换下来的电板及时充电,每天早晨出门前检查你包里有没有装一块备用电板。”

他“嗯”了一声:“那是。有个男人在附近徘徊了好久,看他满眼张望的样子就不像好人。”

我嘻嘻地笑,“我记性不好,总忘记带。”

我估计可能是李长风,但不想跟他解释,就把脸往他脸上贴了贴,“待我这么好,谢谢你。”

他系上安全带,“以后身上带块备用电板,万一有紧急事,手机偏偏在这时掉了链子,多着急。”

他的舌尖在我脸上滑了一下,启动了车子。

“没电了。”我把手机冲他扬了扬。

回家后,我惦记着找块电板换上,把李长风的短信删掉,我向来细腻而敏感到了患得患失的程度,习惯于把任何细节的去向都设想到最坏。唯恐丁朝阳一不小心看到了那则短信,知道了我所认识的阮锦姬就是令他闻之变色的朱槿。

我匆匆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因没电而自动关机了,我的心突然有点虚,惦记着李长风的短信还没删呢,慌慌地往下跑。丁朝阳早把车门打开了,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直直地望着广电大厦前的台阶,待我一坐下就问:“手机怎么打不通了?”

我推说头有点晕,想休息一会儿,让他先去洗澡,他怏怏进了卫生间。我飞快地找出电板,换上,开机,正小贼一样手忙脚乱地删短信呢,丁朝阳突然从卫生间出来了,我的手一松,手机就掉在了地上。

我说去去,就不能想点高级的?正说着丁朝阳就打进电话了,估计他又是在车上听着节目等我,节目结束半天了还没见我出来,就电话催一下。

我的张皇失措让他疑惑,边嘟哝着说忘记拿换洗内衣了边帮我把手机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说:“还好,没摔坏。”把手机塞回我手里,拿了内衣,进卫生间了。

导播开玩笑说:“看你这样,该不是脚下的两条船撞到一起了吧?”

我捂着胸口,吁吁地喘息了几大口。天哪,我也算是胆子比较大的人,却被这个短信吓成这样。可见,相对于鬼鬼怪怪或是再恐怖的事情,秘密的杀伤力才是最大的。

我被这个消息弄得魂不守舍,在导播室坐了好半天表情才恢复平静。

怪不得在好多小说和电影里,会有那么多人为某个秘密付出代价,甚至是生命。

李长风回的短信后半段让我魂飞魄散:好的,我们明天见,你要先有点心理准备,阮锦姬是宣凌霄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的真名叫朱槿。

在平静安好的生活中,秘密才是最孔武有力的魔鬼。

我从窗子往外看了看,丁朝阳的车子也在,想起他看到李长风短信时的表情,便飞快给他回了短信,告诉他改天,今天男朋友在楼下等我呢。

5

等做完节目,见手机里有条短信,是李长风的,说他在电台外等我,要告诉我点事。

好不容易盼着丁朝阳去公司了,我一骨碌爬起来,飞快洗漱,给李长风打了电话。他好像很忙,说中午一起吃饭,挂电话前,不忘揶揄我一句:“本想昨晚约你出去喝咖啡,不承想半路杀出你的男朋友,我的及时撤退很识趣吧?”

晚饭后,丁朝阳开车送我去电台。

我一门心思想知道阮锦姬和宣凌霄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心情和他打趣,只催他早点出来,不要耽搁太久。

做完美容,天色渐晚,谢了小叶子往外走,路过菜场时,买了些菜。

“要是单纯为见我而这么迫不及待该多好。”

小叶子的话让我满脑子的猜想在开花,又找不出头绪,脑袋就更沉了,索性让小叶子给做个面部深度清洗。她高兴得不成,笑着说希望我常来,这里虽然门面朴素,但美容效果不比大店差,价格又公道,大店卖的是门面,小店卖的是服务。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手指在我脸上滑来滑去。

我没吭声。他就哈哈地说:“玩笑一下嘛,吓成这样?中午见。”

“嗯,肯定是。那男的说,阮经理躲也没用,就是整容整成外国人的模样他也能认出来。看样子认识时间不短了。”

一上午闲着没事,忽然想起好久没到隔壁看看了,便把大门反锁上,打开了隔壁的门。地板很干净,我没什么新发现,对他为什么要把这个房间收拾这么干净而百思不得其解。从通往阳台的不锈钢栅栏门向外看了看,里面多了几件工具,锤子凿子等。我纳闷,丁朝阳是养尊处优的人,自诩体面,这类要动用铁器的活,基本都是从外面找人来做。

我笑笑,“见过一两次,好像是阮经理很久以前的朋友。”

我看看阳台角落里还堆了些什么,可不锈钢护栏门锁着,翻遍了全家也没找到钥匙,和李长风约的点快到了,只好作罢。

小叶子又兴奋了起来,“是啊是啊,你也认识他?”

一见面,李长风径直就说通过户籍档案查到了阮锦姬母亲的资料。当年,朱美萸未婚先孕是轰动整个街坊的新闻,为此她被父母赶出了家门,和娘家哥哥以及父母老死不相往来。

我冷不丁问:“那男的是不是个子一米七十五左右,身材比较瘦,看人时眼神低低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生的孩子是宣凌霄父亲的?”我亟亟地问。

小叶子失望地看着我,“我就是有点好奇,觉得像读了个连载小说似的,很想知道下回故事,可惜我不在那里干了,没机会知道了。”

“向你学习了一下嘛,我做了次私家侦探,走访了她母亲当年的一些老邻居。”

我摇摇头说:“我还真不知道呢。”

据说个性张扬的朱美萸自从和宣凌霄父亲好上后,就到处讲自己正和一个在美国有遗产的有钱人恋爱了。父母信以为真,催她把人带回来看看。朱美萸也果真把人带回来了,但她没和宣凌霄的父亲说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带他回家见父母,只说让他陪自己回家拿东西。结果,宣凌霄的父亲一进门就嗅出了不对头,当朱美萸的父亲询问他的家庭情况时,他如实回答了。朱美萸的父母当时就翻了脸,说他不是好东西,都已经结婚而且是孩子的父亲了还和自家女儿勾三搭四。本来宣凌霄的父亲就为朱美萸把他当男朋友介绍给家人而有些恼火,又被她父母劈头盖脸地指责,就更不高兴了,没压住火,就和他们吵了起来。

说完,小叶子就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问:“你是阮经理的朋友,肯定知道其中奥妙吧?”

那时,朱美萸家住棚户区,一个大院住了二十几户人家,朱美萸的父母边吵边把宣凌霄的父亲往外推,骂他是不要脸的流氓,让他滚,搞得满院人都放下饭碗出来看热闹。

我笑着听她讲,小叶子越发滔滔不绝,借此发泄被辞退的郁闷,说有好几次,有个男人来找她,那男人的样子啊真可笑,被她骂得跟丧家犬似的。她赶他走,他赖在那里不走,说要她为现在的局面负责,听那意思好像是那男的很爱什么人,被阮经理设了个局给搅黄了。当事人并不知情,这男的非要阮经理帮她挽回局面,否则他就告诉当事人。

不久,朱美萸的肚子就大了,她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在大杂院进进出出,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街道主任都快把腿跑断了,她就是不肯松口去堕胎。父母觉得家里有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实在没脸见人,索性把她赶出去了。

“她不骂我们,有几次我路过她办公室门口时,听见她在电话里骂人,骂得那个狠啊,骂人天生贱骨头什么的。也不知道接电话的是什么人,怎么受得了她这么骂啊?”

直到多年之后,朱美萸的故事还被老街坊们津津乐道。

“骂你们?”

阮锦姬的身世让我难受。知道了这些后,再想她的样子,就有些楚楚惹人怜的感觉了。

我也佯装不知阮锦姬为什么辞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叶子有些愤愤地说:“别看阮经理平时满脸阳光明媚,骂起人来那才叫狠呢,什么难听骂什么。”

李长风托起下巴,看着我,“对老同学侦探来的情报还算满意吧?”

小叶子噘了一下小嘴巴,“高薪也不能高到这种路边小店。阮经理莫名其妙地把我辞了,真不知她哪根神经搭错了。”然后又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暂时在老乡开的这家小店里栖身。

“谢谢。”我笑,然后拼命想古福利死的那天晚上,阮锦姬去海边干什么?我知道她一直在收听我主持的节目,当她听到古福利在节目里的倾诉后,为什么会那么怕呢?为什么奋起而阻止他说下去呢?

“这还用问?这里薪水高嘛。”我假装不知道她是被阮锦姬辞退的样子。

李长风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她给我拖了把椅子,看着我笑,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勉强笑笑。

小叶子从一间美容院里探出头来冲我笑,问我去哪。我说没事,随便走走。小叶子就拉我进去坐,小店不大,十平方米左右的样子,摆了两张美容床,倚着墙站了一排美容器械。

李长风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你是不是怀疑阮锦姬谋杀了那保安?”

索性出门透口气,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呢,突然听见有人小声喊我,一回头,就笑了,“小叶子,怎么在这里?”

我定定地发呆,没否认。

一团团的疑问把我搞得头昏脑涨。

“她闲着没事去谋杀个保安干什么?你该不会是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吧?”

她对我,肯定是依然有所隐瞒。

我犹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和他透露点消息:“因为宣凌霄是她的哥哥,因为那个保安曾和宣凌霄有过同性恋瓜葛。”

假如古福利真是被阮锦姬推下海去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古福利会骂她是个阴险卑鄙的女人?

李长风惊诧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但愿。心事重重地挂了电话。

我冲他讳莫如深地笑,“我只是在假想。古福利对宣凌霄一直心存幻想,经常去找他,宣凌霄都快被他烦死了,也许古福利没完没了的纠缠让阮锦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我只是假想啊……”

我小声说:“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丁朝阳,问我在忙什么。我说在外面和朋友吃饭。

“豌豆,你知道吗,当你以为自己是某人的好朋友,到头来却发现这位被自己当了朋友的人并不信任自己,是很痛苦的。”

丁朝阳说给我报了个西藏游的旅游团,下周出发,这段时间我又是主持节目又是写稿子,太辛苦了,应该彻底放松一下。

“你早就该知道我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我总感觉,他的死不是自杀。”

很早以前我就和丁朝阳说过,很想去西藏感受一下藏文化。他也说抽时间和我一起去,但公司事多,他一直在忙,也就耽搁下来了。

接着,李长风又突然说:“我已经知道了,那晚就在阮锦姬下车的海边,死了一个人,就是你们公寓的保安古福利。你和我说真话,他死于谋杀还是自杀?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节目怎么办啊?”我有些担忧。

他说,“出租司机对那晚的事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老远就看见阮锦姬是从窗子爬出来的,还直疑惑是不是小偷呢。等她上车后,看了看她的衣着谈吐,又觉得不像,也就没再继续怀疑。当阮锦姬要他在海边停车时,他还多嘴地说了句天这么晚了,单身一个女人到海边是很危险的。阮锦姬就说有朋友在这里等自己,还谢了谢他善意的提醒。他也没在意,就走了。”

丁朝阳朗声说:“你只管去,刚才我替你和台里打招呼了,让他们请别人代你十天,他们说没问题的。”

我说不会的,然后一顿,“你找到他了?”

我说那好吧。

他沉吟了一下,说:“你不要骂我多事啊。”

虽然西藏是我一直向往的,但此时出行,让我有勉为其难的感觉。丁朝阳轻轻笑了两声说:“怎么感觉你有些勉强?我可知道你是个贪玩的孩子。”

我沮丧地说:“没呢。”

“不是勉强,只是太突然。”

过了十多天,李长风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找到那位出租车司机。

“你和哪位朋友一起吃饭?也不叫上我。”丁朝阳的声音有些调侃,但我能感觉得到他略带疑惑的好奇。

不想让他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我也就没向他解释。

我站起来,走到一边,答非所问地调侃道:“美得你吧,被两位美女陪吃饭这样的事,坚决不让你轮上。”

丁朝阳在其他方面倒还算是心胸宽广,但或许是因为许芝兰的前车之鉴给他的打击太沉重了,在男女间的交往上,他不算是豁达的人。

他在那头哈哈大笑,然后收了线。

他“哦”了一下,就放下了,眉头微锁。

李长风歪着头,看着我坏笑,“查岗了吧?”

我看了一眼,说我同学。

“我是那种不被人信任的人吗?”我瞪了他一眼。

李长风经常给我发短信,也没什么事,都是被广泛转发的段子。我看了,多是哈哈一笑,也不删。直到有天被丁朝阳看见了,他拿着手机,满眼的疑惑,“这是谁?这么频繁地发短信给你。”

吃完饭,又闲扯了一会儿。临别,李长风叮嘱道:“在命案面前,逞英雄是很危险的。我会帮你慢慢去查实,你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惊动被你怀疑的阮锦姬。”

我只好暂且搁置一下。

6

在电话里,他对我抵触性很强,后来干脆不接我的电话了。

临行前,我给李长风打过几个电话,他正在暗访,暂时没什么线索,要我安心去西藏。说不准,等我回来就会有答案了。我叮嘱他小心些,尽量不要惊动当事人,更不要惊动刑警队的那拨神探。他说那是,你放心。

查找出租车司机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先查出出租车所属公司,又去公司找。公司倒是给了我这位司机的电话,但他死活不肯见我,因为他死活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干了什么好事,需要被我当面道谢(为顺利查找到这位司机,我在出租公司撒了谎,说这位司机在某天夜里帮助过我,我要当面感谢。)。

恍惚间,我和他仿佛成了互有默契的搭档。

4

虽然我没告诉阮锦姬去西藏的事,她还是知道了。刚到拉萨,她就来电话约我吃饭,我说改天吧。

我点头,说谢谢。

她很执着地说台东新开了家印度菜馆,都订好位子了,不去不成。

李长风望了一眼街上的车,“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我只好告诉她真的去不了,我正在西藏。她“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去西藏也不和她说一声。听得出,她有些失落,语气复杂地和我说再见。

我说不用的,这点小事我还能做得来。

西藏的美,不是用世俗语言可以描绘的,可这美我承受不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使我不得不在第四天提前返程。

出了交警监控中心,李长风突然说:“你不要再做冒险游戏了,你想弄清楚的事,我都会帮你查。”

我没告诉丁朝阳,提前回了青岛,不是想给他惊喜,而是我隐约觉得他让我去西藏好像是为了把我支开,做些不让我知道的事。在西藏的几天,我有事没事地就给阮锦姬打个电话,不打她手机,只打美容院或她家里的座机,告诉她西藏的天空、西藏的民俗和那些一路虔诚跪拜而来的藏传佛教徒,连吃到一味独特的藏俗小吃也要和她描述半天,晚上就和她讲星罗密布在西藏湛蓝天空中的星星们。

只要找到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就能查出阮锦姬那晚的目的地。李长风带着质疑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帮我定格在了出租车尾部的车牌号。

她耐心地听,从不打断。

“帮我看清出租车车牌号。”我心里已有了崭新的去向。

我自己很清楚,打电话给她,已不再单纯是和朋友分享快乐。我的每一个电话都是窥探,窥探她有没有趁我去了西藏而去骚扰丁朝阳,尽管她已一再声明,放下了所有恩怨情仇,开始和丁朝阳毫无关系的快乐生活。

李长风问:“干吗一惊一乍的?”

可我更知道,在感情纠葛上,女人往往是不能恒守誓言的。

“停!”我喊道。

飞机抵达青岛的下午,天阴沉沉的,我的身体尚未从高原反应中缓过神,有轻飘飘的晕眩感。

李长风带我去了交警的监控资料中心,很快就调出了那晚的监控资料,阮锦姬美容院的门面果然在监控范围内。我们一点点地往前看,当晚九时多,美容院临街的窗子,被从里面打开了。阮锦姬小心翼翼地从窗子跨了出来,她犹豫地看了看窗子,虚掩上防盗护网小门,跑到街边,打了辆出租车,走了。

乘机场大巴到市区,打车回家,满街的人与空气中的海水味道,让身心一下子熨帖起来。

“我明白。”我笑笑,“谢谢你。”

我掏出钥匙,开门,怎么都打不开,似乎是从里面反锁了,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仿佛猜测一下子被验证。

他点头,咧着大嘴巴笑,“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给丁朝阳打电话,手机不接,人没在公司。我呆呆地站在门口,想过回母亲家,却又不甘,索性坐在行李箱上,倚着门,想要看个究竟。

“除了帮我看录像,你不必再多插手,我只是在求证一个悬疑小说作者的直觉是否正确。”

无聊会让人犯困,我的无聊却是如此警醒,甚至能听见不远处的电梯嗖嗖行驶声以及阴潮的海风贴着公寓楼梯缓缓滑过的声音。

李长风表情凝重地说:“好吧。”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丁朝阳,他用带了睡意的声音说:“小豌豆,又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了要报告给我呀?”

“我知道,但是眼见为实。我必须亲眼看见那晚她确实不在美容院,因为那天晚上我认识的一位熟人出了事。在出事之前,我听见他在骂人,我怀疑他骂的人就是阮锦姬,而她却说自己一直待在美容院。”我摊了摊手,“如果那天晚上她果真在美容院,那么我纯粹是胡思乱想。”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高原反应得厉害,提前回来了。”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再说,我不是帮你去落实过那小偷的口供了吗?那晚阮锦姬的办公室确实没人。”他继续追问。

丁朝阳似乎大吃一惊,问我在哪。我说门口。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嗯”了一下,说:“那个摄像头就在阮锦姬的美容院对面,我想知道那天夜里,她究竟在不在美容院。”

片刻,门就开了。他一把拉起我,上上下下地看,嘴里喃喃着说才几天就瘦了这么多?责怪我怎么没让他去机场接。

我不想告诉他这件事的真实渊源牵扯到丁朝阳,还有许芝兰的失踪,怕他会为了我而卖力追查,把事情搅得乱了套。

我无力地笑笑,“怕你担心,这不我自己也回来了嘛。”说着,就走进客厅。他把行李箱拖进来,从身后抱着我说:“今天觉得特别乏,就打算在家睡一觉呢,不承想把你给睡回来了。”

见我沉吟,李长风就板了脸,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这次我不会帮你,不为别的,为你安全着想。”

我嘴里“嗯”着,眼睛却飞快地扫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地板很干净,似乎刚刚擦过。其他一切如旧,沙发上散了几本他爱看的杂志,茶几上堆了几包吃到半残的食品,大都是牛肉干腰果什么的,估计是我不在的这几天,丁朝阳就拿它们当作晚饭了。

“当然,我也以权谋私一次。”李长风一脸认真地说:“你一定瞒着我在调查什么,因为你关注的这些人都很不平常。”

我可以忍受家里东西多而乱,唯独不能忍受吃的东西形容狼狈,总有种脏兮兮的感觉,也顾不上休息,就开始收拾。丁朝阳一把抢过抹布,边收拾边说:“我本想在你回来前一天彻底收拾收拾,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

我厚着脸皮不搭理他的揶揄:“人嘛,说好听点,都有自我服务意识,说白了,也就是谁不自私。我偶尔自私发作,小小地破坏一下规则,就请你包容一次嘛。”

我故意嗔道:“不欢迎我回来?怎么反锁了门?”

趁等菜的空隙,我问他能不能帮我去查到某月某夜某个路口的监控录像,李长风就打趣地笑,“记得你对使用特权向来是深恶痛绝的。”

“每天都在想你呢,门被反锁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他挠了挠头,像得了健忘症的人在拼命回忆某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般地说可能是回家时习惯性顺手反锁了。说着,就扔了手里的东西,过来抱人,我笑着打他,“都累死了,你还闹。”

我抿着嘴笑,作接受他赞美状。

丁朝阳坏笑,“让哥哥帮你解解乏。”唇就覆盖了下来。边吻边抱着我往洗手间走,站在花洒下,猛地打开了花洒,温热的水稀里哗啦地淋下来,我大叫衣服都湿了,他笑,“正好,连衣服一起洗了。”

李长风故意做了个受惊的表情,飞快坐下,“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吧。”故意把椅子拖得很响,说,“我就喜欢你这劲,从不虚伪地说‘老同学好久没见了,一起吃饭聊聊吧’,事实却是要找你办事。”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出浴盆,温情脉脉地给我洗头发,边洗边闲聊:“西藏的风真硬,把你的头发都弄干燥了,西藏的马奶酒很养人啊……”

我约李长风出来吃饭,也没和他虚套子,见了他就说:“我约你吃饭,从来都是有目的的,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愿意被利用,就坐下吃,不愿意被利用赶快起身走人还来得及。”

然后,我们睡得像两个酩酊大醉的酒鬼。

3

7

他摸摸我的脸,说:“我也是。”

丁朝阳换掉了隔壁房间的门锁!

我揽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看天花板,“我的理想是和你一直到老。”

第二天,他去公司后,我怎么也打不开隔壁房间的门了。钥匙还是那把钥匙,它一直被我放在厨房的煤气表盘后,他绝无可能发现并换掉。

生活那么残酷,所有假如不是用来安慰你不哭的,而是一种锥心切肤的疼。假若,许芝兰回来了,纵然我用上一万个假如,也回不到无伤的过去。

锁还是原来的款式,但确实是换过了的。

那样的纷乱,不是任何一个女子愿意面对的,即使那时我若已是他的合法妻子,可感情是易碎的水晶,假想的一万个坚强抵不过真相的一颗小石子。

难道丁朝阳知道我曾进去过?我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什么都没心情做,到处翻,连垃圾桶都不放过。我拎起垃圾袋,在垃圾袋和垃圾桶之间有些沙子状粉末,捻了捻,是从建筑物上弄下来的那种粉末。

我在乎的是他曾伤害过的一个女人在六年之后依然不能放下对他的仇恨,我还在乎不知所踪的许芝兰,我那么害怕突然回来的许芝兰像巨石砸进生活。虽然阮锦姬一再坚持,许芝兰已死了,而不是失踪,但这是她的猜测,只要我没见到过许芝兰的墓碑,我就坚信她依然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家里的任何一面墙壁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除了我进不去的隔壁!

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隐形生理缺陷,不能让我做母亲。他不知道他的在意不是我在乎的,我在乎的他不知晓。

这些粉末是从哪里来的?

我用嘴角笑。他的笑像逐渐熄灭的灯火,缓缓淡下去,“我不该这么说。”

我找了只纸袋,把粉末小心翼翼地倒进去,放在煤气表盘后。

他笑,“将来还用想吗,不过是你和我。我们结婚吧?”

中午,给李长风打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他有点意外,说中午请我吃饭,算是接风。我笑他小题大做,几天而已,接哪门子风。

“比如……嗯,将来。”

李长风郁郁说:“你们女人啊,就不能对暗恋你们的男人慈悲点?多少解点风情。”

“比如说………”他转过来,很端正地面对我坐着。

他一贯地开着玩笑说真话,也就是调侃而已,不会顺杆往上爬。我开玩笑道:“是我不好成了吧?”

我淡笑,“很多。”

“这还像那么回事。”又说了吃饭的地点,就收了线。

丁朝阳突然侧脸看我,“你在想什么?”

8

虽然我确定他爱我超过爱阮锦姬,但是不被他所爱的阮锦姬是他的前科,在他午夜梦回里,有没有想起过一个叫朱槿的女子?想起她时,他的心头是不是有些怅然的感伤?

李长风说:“你不要再继续多疑下去了,古福利确实是自杀。”

有很多次,一些到了嘴边的话,又被我艰难咽下,默默地看着他黯然神伤。他曾怎样辜负过阮锦姬,不是我在意的,在对待自身爱情上,女人是很少使用正义感,所在乎的不过是他究竟爱谁更多一些。

“怎么说?”

丁朝阳正专注看电视,自阮锦姬偃旗息鼓后,他就恢复了以往的坦然与精干,每天风风火火地去公司,在家里温情脉脉。

李长风点了支烟,慢悠悠地说:“一个经常在那一带出没的流浪汉告诉我的。那天晚上他就在附近海边,看见过古福利,他坐在一块礁石上边打电话边哭。后来,来了一个女的,他们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女的好像恼了,抡起手包砸男人,被男人一把夺了去,摔在了礁石上。”

我继续换频道,脑子里却在想阮锦姬美容院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边上,也应该有摄像头吧?这么想着,心头一颤,想起了李长风。很是汗颜,李长风对我情谊深厚,我却总是在需要他帮助时,才想起他。

我想起了阮锦姬LV包上的口子,可能就是这样被礁石上锋利的牡蛎壳划破的。“然后呢?”我问。

丁朝阳扬了扬眼角,“怎么不换了?”他不爱看法制频道,喜欢看中央十套的科教节目。

李长风眯着眼睛,冲着窗子,长长地吐了口烟,“然后,女人开始骂他,骂得很难听,类似于人渣什么的,看着他就恶心,说如果他再这样没完没了她早晚有一天会把他做掉。男人好像被骂蒙了,突然大喊他这就死给她看。女人嘲笑了他几句,大约是像他这种人,活着也没多大意思,还不如快点死了呢。男人说着说着就做出真要往波涛汹涌的海里跳的样子。女人骂他是个疯子。不知怎么的,男人好像真跳进海里了,女人吓坏了,还喊了几声救人,见没人回应,就匆匆跑了。”

他不再追问,靠在我肩上,像个百无聊赖的大孩子。我随手调电视频道,法制频道正在播出一则交通肇事逃逸新闻,大约是肇事车辆逃逸,而交警通过路口的摄像头把肇事车辆从茫茫人海中揪了出来。

见我不语,李长风笑着说:“这个结果让你很失望是吧?”

就和他说朋友忙得很,等闲了再说。

“要嘲笑我自作聪明?”我拿眼乜斜他。

知道这些渊源之后,我断是不能让他们坐在一起了。有些事,在淡漠中说放下也就放下了,再去目睹,就是提醒,会唤起种种的可能。

“错了,是佩服你的聪明。不过说真的,虽然阮锦姬没有亲手谋杀古福利,她至少也要对他的死承担一些责任。如果不是她用话语激他,他可能不会有决心跳海,还有古福利跳海后她应该拨打求救电话,她没有。或许,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我就不明白了,即使她是为哥哥好,想让古福利离他远点,也不至于这么偏激吧?会不会另有隐情?”

我心下一沉,有点难受,想起他和阮锦姬的过往。

“宣凌霄对她是很好,她是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长大的女孩子,一旦有个人对她好,她会恨不能以命相报的。你们男人不会理解女人是种多么注重感情的动物。”我不想让李长风过度深入这件事,想把他的思路拦截在这里。

丁朝阳问:“不是说一起请你朋友吃饭吗?怎么没动静了?”

李长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其实你并不信任我。”

2

“怎么说?”我作嬉笑状。

可看上去,我们比往日更加亲昵,那种相互的体谅包容,是客气的表现。

“阮锦姬,对,也就是朱槿,曾在你男朋友的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即使她还是过去的那个阮锦姬,但那些被我知道了的旧事,已像一道坚硬而透明的墙竖在我和她之间,不可穿越,让我和她只剩了对望,再也做不到亲昵。

我心下一寒,脸上却故作轻描淡写状:“我当然知道,但她在我男朋友的公司做过事,不等于她这个人有更大的问题。”

面对她时,我不时想起她曾和丁朝阳在一起,甚至一些虚幻的、活色生香的画面,一幕接一幕地,无声地走过心底。

“一个没问题的、清白的人,为什么要用化名?”说完,李长风并不等我回答,宽厚地拍拍我的肩,“就当我没说。”

认真地瞪大眼睛,把脸凑过来让我端详,她确实没笑,甚至严肃。或许是我有心魔。我就用手摸摸她光润的脸,笑。

我怔怔地看着他,面对李长风眼中不被信任的淡淡感伤,刹那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摊摊手,耸着肩说:“我哪里笑了?”

李长风兀自招手埋单,起身,在我肩上扶了一下,“老同学,你好好地快乐,是我唯一的心愿。”

“你笑什么?”

他走了,背影消失在初秋的风里。

我们又像往常一样,一起聊天一起逛街,和她在一起时,我总觉得她在笑,隐隐的,藏在眼睛的深处。

我的眼睛有点潮湿,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披荆斩棘的爱情才令人动容,还有一种期而不得的爱,终被岁月淘洗成了沉默无语的关怀,不期望峰回路转,只有祝福。

没有任何一颗心禁得住这样凄楚而柔软的呼唤。当然,我能。只是我有很多疑问,只有阮锦姬能解答。

9

……

秋高气爽里,我却有些萎靡,每晚从电台回来后就困意沉沉,连丁朝阳的求欢都顾不上搭理就一头扎到床上,夜夜沉睡如石。早晨醒来,头还昏着,一个白天都提不起精神。丁朝阳也是,常常是吃着吃着早饭就哈欠连天了。

阮锦姬说:“豌豆,从没有人像你对我这样好过,所以我不愿意再叫过去的名字。我想拥有不同于过往的温暖平和的生活。所以即使你已知道了我的真名,我依然希望你叫阮锦姬,因为叫阮锦姬时,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没人耻笑我……”

现代人都是因为压力过大而失眠,我们可倒好,反而得了嗜睡症。我对丁朝阳说:“我们要不要去看医生?”

阮锦姬说:“豌豆,这么多年以来,我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只是一个被人耻笑的小丑。”

丁朝阳扑哧笑了一下,“春困秋乏嘛,正常现象,看什么医生?有好多人想睡还睡不着呢。能睡是福,美女是睡出来的。”

阮锦姬说:“豌豆,我一直拿你当朋友。”

我无力地趴在餐桌上,懒洋洋地看着他,“万一我睡成白痴怎么办?”

出示人生丑陋伤疤未必是坦荡,更多时候是为自己拉同情票,以及让听者有种被信任感。现在的阮锦姬就是。对一个在冰冷伤人的流言蜚语中成长起来的女子,她的心里装了太多悲凉,需要很多很多的暖来暖热冰冷的心。丁朝阳给了她的,只有辜负和伤害,是丁朝阳的不好,可我知道男人这种动物,当情欲发作,所有道德准则都会失灵。有位女作家说过:“我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不相信人性。”

“那我就娶个小白痴做老婆。”他隔着桌子捏捏我鼻子,“我不爱你脑子里的智慧,我只爱你这个人。”

从此,她不再对这个男人抱任何幻想。她对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当我看着他在小区里和儿子玩游戏时,当我看着他冠冕堂皇地出现在电视上时,我就想冲上去撕下他虚伪的画皮。他们在别人的羡慕和赞扬声中过着天堂的日子,我和母亲却像生活在地沟里的老鼠,走在街上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我暖洋洋地笑着看他收拾停当,出门,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起最近嗜睡的事。母亲听了,就说:“傻孩子,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她一路哭着走回了家。

“不可能!”接着母亲的话,我脱口而出,又猛地掩住了嘴巴。丁朝阳没生育能力的事,母亲并不知道,也不想让她知道,怕她为我伤感。

可是他没有,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就走了,好像她是路遇的一个小乞丐向他提出了毫无道理的要求。

幸亏母亲没对我刚才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有什么疑惑,只一个劲地絮叨,女孩子要懂得爱惜身体,没打算要孩子前一定要监督男人做好防范措施。男人都是些贪欢顾不得疼女人的东西,别指望他们次次周到,也别侥幸,不然身体受了苦再后悔就晚了……

“我妈。”她低着头小声地说,很伤心很绝望。她觉得他应该像电影上的爸爸一样,把分别多年的孩子猛地搂在怀里,声泪俱下。

我说:“好啦好啦,我记得啦。”

男人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她,然后冷冷地说:“谁说的?”

母亲又絮叨道:“觉是外财,越睡越来,你越睡越想睡,别整天闷在家里写文章,常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就好了。”

四年级时,她曾跑到这个男人的家附近,站在一棵树下,小心翼翼地等他,看着他从楼道出来,跑过去,怯生生地问:“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窗外阳光很好,放下母亲的电话,我换上运动装,想去海边跑会儿步。

她恨母亲,恨她无能,怎么会连爸爸都留不住,害得她经常被嫉妒她漂亮的女同学骂是破鞋的私生子。

正要进电梯呢,楼下邻居从另一部电梯里迈出来,见我要进电梯,忙喊住我:“李小姐,你等一下,我和你说几句话。”

小小的阮锦姬总是呆呆地看着他,很羡慕那个能被他牵了手走在街上的小男孩,他可以大声地喊他爸爸,可以跟他要玩具要冰糕。她曾在黑夜里悄悄地练习喊爸爸,声音小小的,一遍一遍地喊,蒙在脸上的被子湿漉漉的,没有人应她。

楼下邻居是位赋闲在家的中年女子,自从我做保险代理员去她家坐过一次后,每次在电梯里遇见了都会点头笑笑。

她和我讲她的母亲,终生未嫁的单身女人,小时候母亲总是牵了她的手,在马路的边上,远远地指了一个男人说:“那就是你的爸爸,记住,就是这个王八蛋骗了你妈,他播下种就跑掉了,像扔一坨垃圾样扔掉了我们。”

“呵,黄太太有事找我?”我撤出迈进电梯的一只脚。

倒是阮锦姬,像是真的放下了所有前尘往事,要把人生重新开始,不仅主动给我电话,而且语态放得很低,话里话外都是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的意思,情真意切但决不低卑。

黄太太面带难色,小心地问道:“李小姐,你们每天凌晨敲打墙做什么?”

因为无聊在电脑上浏览帖子时、在窗前发呆时,我都会因想起她妖娆骄傲的面孔而惘然惆怅,可和她就此心无芥蒂地做朋友,我无法坦然自如。

“不会吧?最近我们都睡得很早,再说,没事我们敲打墙干什么?会不会是别人家的声音你听错了?”

我再也没和阮锦姬主动联络过,不是出于情敌间的狭隘,而是不知该怎样和这样一个与自己的爱情有着无数渊源的女人打交道,冷不妥热不当地多尴尬啊。

“没错,就是你家丁先生。我轻度神经衰弱多年了,晚上有点声音就睡不着,我起来听过,声音就是从你们家传来的,每次都是敲一两个小时,敲打完了,你们家的门就响了,好像有人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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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地,我有些明白,向来精力充沛的我为什么会在最近嗜睡如命,而丁朝阳的哈欠连天,是因为夜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