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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俄国人的花招

他把枪放在马桶座上,面对房门,单膝跪在她的衣物前。他一件一件拿起来,用手指摸索,用眼睛查看。他没找到那张千元大钞。等他搜完了,他站起身,把衣服递给她。“谢谢,”他说,“现在我知道了。”

她望着他眨也不眨的黄灰色眼睛,她的脸变成粉红色,随后又变回白色。她站得笔直,开始脱衣服。他坐在浴缸边缘看着她和敞开的门。会客室里鸦雀无声。她飞快地脱掉衣服,一点也不迟疑,让衣服落在脚周围的地上。等她脱光了,她从衣服堆里退开,站在那儿看斯佩德。她脸上只有骄傲,找不到蔑视或尴尬。

她接过衣物,一言不发。他拿起手枪,出去关上门,走进会客室。

他连嗓门都没提高。“这些事我一概不知。我只想知道那张钞票去哪儿了。脱。”

古特曼在摇椅上亲切地笑着说:“找到了?”

“天哪,不是那样的。”她走近斯佩德,又用双手按住他的胸膛,“在你面前脱光我不会害羞,但——你不明白吗?——不能是这样。你不明白吗?你这么逼我就会——就会毁掉一些东西?”

凯罗和年轻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用阴沉的眼睛向斯佩德发问。年轻人没有抬起头。他向前俯身,脑袋夹在双手之间,胳膊肘撑着膝盖,盯着双脚之间的地面。

“当然,”他说,“我必须搞清楚那张钞票的下落,任何人给我装淑女都没用。”

斯佩德对古特曼说:“没找到。是你藏起来了。”

她后退一步,抬起手捂住嘴。她圆睁双眼,眼神惊恐。“你真的会?”她隔着手指问。

胖子哧哧笑:“我藏起来了?”

“随便你。咱们可以去另一个房间,我自己来脱。”

“对,”斯佩德说,手里的几把枪碰得叮当响,“你想自己坦白还是想等我搜身?”

“我不脱。”

“等你——?”

“不。脱衣服。”

“你要么主动承认,”斯佩德说,“要么就让我来搜。没第三条路。”

“你不相信我的话?”

古特曼抬头看着斯佩德冷酷的脸,爆发出一阵大笑。“我的天,先生,我相信你会的。真的相信。你确实是一号人物,先生,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么说。”

“我也不认为你拿了,”他说,“但我必须知道。脱衣服。”

“是你藏起来了。”斯佩德说。

走进卫生间,布丽吉特·奥肖内西能说话了。她用双手按住斯佩德的胸口,抬起脸凑近斯佩德,耳语道:“萨姆,我没拿那张钞票。”

“对,先生,我藏起来了。”胖子从马甲口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在宽阔的大腿上抚平,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装着九张钞票的信封,把抚平的钞票放进去和另外九张做伴,“我时不时就喜欢开个小玩笑,另外也很好奇,想知道你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着。我不得不说,先生,你过关的成绩真可谓精彩纷呈。我没想到你会用这么简单直接的办法查清真相。”

“等事情过去,我该明白的自然会明白。”斯佩德很有耐心,但态度坚决,“这一招扰乱了局势。我必须找到答案。用不了多久。”他拍了拍姑娘的胳膊肘,“来吧。”

斯佩德不以为然,嘲笑道:“我以为只有小流氓那个年纪的人才做得出这种事。”

“说真的,先生,”古特曼抗议道,“没这个必要,你这么威胁我们也实在不太地道。你肯定明白,现在最不想离开的就是我们。”

古特曼哧哧笑。

斯佩德向古特曼伸出手,胖子把钱放在他手里。斯佩德数了一遍——九张千元大钞——还给古特曼。斯佩德起身,表情平静而漠然。他拿起桌上的三把枪,用就事论事的语气说:“我想搞清楚一下。咱们”——他朝姑娘点点头,但不看她——“去卫生间。门会开着,我会面对门口。除非有人想跳三层楼,否则想逃跑只能从卫生间门口经过。别打歪主意。”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穿戴整齐从卫生间出来,只是没穿大衣和戴帽子。她朝会客室走了一步,转过身,走进厨房,打开灯。

她用力左右摇头。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说话,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她表情惊恐。

凯罗在沙发上挨近年轻人,又咬着他耳朵说话。年轻人恼怒地耸耸肩。

斯佩德望向布丽吉特·奥肖内西,问:“所以?”

斯佩德看看手里的枪,又看看古特曼,转身走向门厅里的衣橱。他打开门,把枪放在一个行李箱顶上,关上门,锁好,钥匙塞进裤袋,然后走到厨房门口。

“你误会了我,”古特曼彬彬有礼地说,“完全不是那回事,只是做生意就该有个做生意的样子。”他打开封舌,取出千元大钞,数了一遍,哧哧笑,肚子好一番起伏,“举例来说,现在只剩下九张了。”他把钞票摊在肥胖的膝盖和大腿上,“你非常清楚,我给你的时候有十张。”他的笑容灿烂、愉快而得意。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拿着咖啡渗滤壶在灌水。

她的手伸进衣服内侧,掏出信封,交给斯佩德。斯佩德扔在古特曼的大腿上,说:“怕弄丢就坐在屁股底下好了。”

“东西都找到了?”斯佩德问。

姑娘用眼神问斯佩德,斯佩德淡然道:“钱现在还是他的。”

“嗯。”她冷冷地答道,没有抬起头。她放下渗滤壶,走到门口。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很大,泪光闪烁,带着责备。“萨姆,你不该那么对我的。”她柔声说。

古特曼停下摇椅。“稍等一下,我亲爱的。”他举起一只肥厚的大手,“你还是把信封留在这儿比较好,免得沾上油渍。”

“我必须搞清楚,天使。”他弯下腰,轻轻亲吻她的嘴唇,转身返回会客室。

“当然。”她说,走向房门。

古特曼朝斯佩德微笑,把白信封递给他,说:“很快就是你的了,你不如现在就收起来吧。”

凯罗又搂住年轻人的肩膀,咬着他耳朵说话。斯佩德对古特曼咧嘴笑笑,对布丽吉特·奥肖内西说:“能帮个忙吗?去厨房给大家找点吃的,多煮些咖啡。可以吗?我不想撇下我的客人。”

斯佩德没有伸手,他坐进扶手椅,说:“不着急,有的是时间。钱的事情还没谈妥呢。我应得的可不止一万。”

古特曼叹口气,但笑容依然充满慈爱。他对斯佩德说:“年轻嘛,有时候就是不通事理。”

古特曼说:“一万美元是很大一笔钱了。”

凯罗凑上去对年轻人耳语。年轻人淡褐色的冰冷视线盯着古特曼的脸,坐回沙发上。黎凡特人贴着他坐下。

斯佩德说:“你别学我说话。但毕竟没多到天上去。”

斯佩德大笑。

“对,先生,没那么多。我同意。然而就短短几天能挣到的来说,一万块已经很多了,再说你也没费什么力气。”

古特曼慈爱地对他微笑,说:“好啦,威尔莫,失去你我感到万分抱歉,我希望你明白,就算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不可能更爱护你了;可是——唉,我的天!——你失去一个儿子,还有可能得到另一个——但马耳他之鹰是独一无二的。”

“你觉得我他妈没费什么力气?”斯佩德问,耸耸肩,“好吧,也许,但那是我的事。”

年轻人望向古特曼。

“当然当然,”胖子赞同道,他皱起眉头,朝厨房摆摆头,压低声音说,“你和她分吗?”

斯佩德坐在桌角上,不慌不忙地晃着两条腿,说:“听清楚了,小子。你敢走过来胡闹,我就一脚踢在你脸上。你坐下,闭上嘴,乖乖的,就能多活一会儿。”

斯佩德说:“那还是我的事。”

凯罗从扶手椅上起来,走到年轻人身旁。他搂住年轻人的肩膀,开始说些什么。年轻人立刻站起来,甩掉凯罗的胳膊。他再次环顾四周,视线重新落在斯佩德身上。他的表情变得狰狞,绷紧身体,整个人像是缩小了一圈。

“当然当然,”胖子再次赞同,“但是”——他犹豫片刻——“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年轻人把一只脚放在地上,用一个胳膊肘撑起身体,睁开眼睛,放下另一只脚,坐起来,环顾四周。他的视线落在斯佩德身上,恍惚和困惑顿时消散。

“说吧。”

“与我们合作,”古特曼飞快地说完,“因此你在我们打给你之前拿到了鹰。”

“我敢说你无论如何都会给她一些钱,但假如你给她的少于她认为自己应得的,我的忠告就是——千万当心。”

沙发上的年轻人呻吟一声,翻身侧躺。他的眼睛睁睁闭闭好几次。姑娘站起身,再次走进桌子和墙壁的夹角。

斯佩德的眼睛含着嘲讽的光芒。他问:“不妙?”

“好了,先生,这下子我们又陷入僵局了。雅克比走后,奥肖内西小姐关好窗,为凯罗先生和我开门,她——”他想到当时的情形,忍俊不禁,“我们说服——就是这个词儿,先生——她告诉我们,她请雅克比把鹰交给你。就算警察不抓他,他似乎也不太可能活着跑那么远,然而先生,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于是,我们再次说服奥肖内西小姐帮我们一把。我们——哈——说服她打电话到你办公室,想在雅克比赶到前引开你,然后派威尔莫去追雅克比。不幸的是,我们花了太长的时间商量和说服奥肖内西小姐——”

“很不妙。”胖子答道。

“我们当然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威尔莫以最快速度下楼,绕到公寓楼背后,去堵消防梯的出口。他跑进小巷,一头撞上雅克比船长夹着鹰逃跑。这个局面太棘手了,威尔莫使出浑身解数。他朝雅克比开枪——不止一枪——但雅克比是条硬汉,既没倒下也没扔掉那只鹰,而威尔莫离他太近,他来不及避让。他撞翻威尔莫跑掉了。当时是大白天,你要明白,下午。威尔莫爬起来,看见一个警察从底下的街区向上走,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宝冠公寓隔壁那幢楼的后门开着,他钻进去,穿到大街上,然后上楼找我们——非常幸运的是,先生,从头到尾都没人看见他。

斯佩德咧嘴笑笑,动手卷香烟。

“好的,先生,我们一整天在城里跑来跑去找他们,下午晚些时候终于找到了。刚开始还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找到了,我们只确定我们找到了奥肖内西小姐的公寓。我们趴在门上偷听,听见他们在里面的响动,于是确定真的找到了,就去按门铃。她问外面是谁,我们隔着门告诉她,然后听见窗户抬起来的声音。

凯罗还在和年轻人咬耳朵,胳膊又搂上了年轻人的肩膀。年轻人突然推开他的胳膊,在沙发上转过半身,面对黎凡特人,他的脸上满是厌恶和愤怒。他的一只小手攥成拳头,打在凯罗的嘴巴上。凯罗叫得像个女人,一直退到沙发的另一头。他掏出丝绸手帕按在嘴上,拿开时上面沾着鲜血。他又把手帕按在嘴上,斥责地望着年轻人。年轻人怒吼:“离我远点儿。”又用双手抱住脑袋。凯罗的手帕散发出柑苔调的香水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也好,”斯佩德说,“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需要把雅克比那条命也算在他头上,还可以顺便附赠一个纵火罪。很好。现在说说怎么开枪的吧。”

听见凯罗的叫声,布丽吉特·奥肖内西来到门口。斯佩德坏笑着用大拇指指了指沙发,对她说:“真爱的典范。吃的准备好了?”

“不是存心的,先生,我保证,”胖子答道,“但我不得不说,我们——至少威尔莫——要为那场火负责。其他人在船舱里谈话,他出去找那只鹰,处理火柴时肯定疏忽大意了。”

“这就好。”她说着回到厨房里。

斯佩德望向姑娘。她的眼睛又大又黑,恳求地看着他。他问古特曼:“你们下船前放了一把火?”

斯佩德点燃香烟,对古特曼说:“咱们谈谈钱吧。”

他朝姑娘露出灿烂的笑容,摇了两下摇椅,继续道:“凯罗先生和威尔莫还有我去拜访雅克比先生,我们运气不错,刚好碰到奥肖内西小姐也在。从许多方面来说,这场会谈都非常艰难,但最后在午夜时分,我们终于说服奥肖内西小姐让步,至少我们以为是这样的。我们离开鸽子号,返回我住的旅馆,我将在那儿和奥肖内西小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唉,先生,咱们男人不该高估自己,以为咱们应付得了她。在路上,她和雅克比船长带着鹰溜出了我们的手指缝。”他开心地哈哈一笑,“我的天,先生,他们干得真是漂亮。”

“乐意从命,先生,”胖子答道,“但实话实说,一万块就是现在我能筹到的极限了。”

古特曼狡诈地瞥一眼斯佩德,微微一笑。“你说了算,先生,”他说,“嗯,如你所知,凯罗和我有联系——我派人去找他的——那天夜里或者凌晨,他离开警察总局后就去了我那儿。我们认识到齐心协力对双方都有好处。”他将笑容转向黎凡特人,“凯罗先生有着良好的判断力,鸽子号就是他想到的。他在当天的晨报上看见鸽子号即将进港,回忆起他在香港听说过有人见到雅克比和奥肖内西小姐在一起。当时凯罗正在找她,刚开始以为她坐鸽子号离开了,但后来发现她并没有。那好,先生,他在报纸上看见进港消息,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她把鸟交给雅克比,请他替她把鸟带到美国来。雅克比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奥肖内西小姐口风很紧,不可能让他知道。”

斯佩德吐出一口烟。“我应该分到两万的。”

斯佩德的声音阴沉而平淡。“先别管是谁的错。说说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分你两万。要是我有,我一定会高高兴兴给你,但一万块就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我以我的名誉发誓。当然了,先生,你也知道,这只是第一期付款。以后——”

姑娘惊呼:“不!”抬手捂住嘴。

斯佩德大笑。“我知道你以后会给我几百万,”他说,“但咱们先谈好第一期付款再说以后。一万五?”

古特曼严肃地望着斯佩德,说:“雅克比船长的死完全是奥肖内西小姐的错。”

古特曼微笑,蹙眉摇头。“斯佩德先生啊,我的话既坦白又真诚,我以一名绅士的名誉向你发誓,我现在能拿得出和能筹得到的,满打满算就只有一万块。”

斯佩德思考片刻。“听起来对得上。再说说雅克比。”

“你忘了说绝对。”

“试过,先生,当然试过。那天夜里我亲自找他谈过。两天前威尔莫就找到了他,一直在尝试跟踪他,找到他和奥肖内西小姐会面的地点,然而瑟斯比太狡诈了,尽管不知道有人监视,但还是没给威尔莫机会。那天夜里,威尔莫去他的旅馆,得知他不在,于是在外面等他。我猜瑟斯比杀死你搭档后立刻就回旅馆了。反正无论如何,威尔莫逮住他,带他来见我。我们对他毫无办法。他下定决心要效忠奥肖内西小姐。好吧,先生,威尔莫又跟踪他回到旅馆,做了他该做的。”

古特曼大笑,说:“绝对如此。”

斯佩德沉思着点点头,问:“你们做掉他之前,没有试过收买他吗?”

斯佩德阴沉地说:“谈不上有多理想,但既然你只有这么多——那就给我吧。”

古特曼摇摇头,圆滚滚的腮帮子一阵颤抖。“我们连一秒钟都没这么想过,”他答道,和蔼可亲地笑了笑,“我们有个优势,就是我们实在太了解奥肖内西小姐,知道她不会这么做。但我们并不知道她在香港把鹰交给雅克比船长,让鸽子号把鹰带到美国来,而他们乘另一艘比较快的船。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是连一秒钟也没想过,假如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知道鹰的下落,这个人有可能是瑟斯比。”

古特曼把信封给他。斯佩德数了一遍钞票,正在往口袋里放的时候,布丽吉特·奥肖内西端着托盘进来了。

“是的,继续说。你不认为鹰或许在他手上吗?”

年轻人不肯吃东西。凯罗喝了杯咖啡。姑娘、古特曼和斯佩德吃了她端来的炒蛋、培根、吐司和橘子果酱,每人喝了两杯咖啡。然后他们各自安顿下来,等待漫漫长夜过去。

古特曼停下摇椅。“瑟斯比是个恶名在外的杀手,也是奥肖内西小姐的同伙。我们知道,用这种办法除掉他能让她停下来想想清楚,说不定弥补一下和我们之间的分歧才是最好的出路,另外还能去掉她身边那个凶狠的保护人。你看,先生,我是不是对你很坦诚?”

古特曼抽雪茄,读《美国著名犯罪实录》,看见觉得好玩的段落,偶尔哧哧笑或评论几句。凯罗缩在沙发一角生闷气,擦拭嘴上的伤口。年轻人坐在那儿,脑袋埋在手里,直到四点多。然后他躺下,脚朝着凯罗,转身面朝窗户,开始睡觉。布丽吉特·奥肖内西坐在扶手椅里打盹、听胖子的评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斯佩德聊天。

斯佩德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干得没那么糟糕。你不需要进监狱,鹰也会落在你手上。你还想怎么着?”他把香烟叼在嘴角,隔着烟头说,“总之你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了。他为什么杀瑟斯比?”

斯佩德卷烟,抽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既不烦躁也不紧张。他时而在姑娘座椅的扶手上坐一坐,时而在桌角靠一靠,时而坐在她脚边的地上,时而坐在一把高背椅上。他非常清醒,心情愉快,充满了活力。

古特曼交叉手指,双手搁在肚子上,摇动摇椅。他的声音和笑容一样,都明明白白透着懊悔。“你这个人哪,想占你的便宜真是比登天还难,”他说,“我不禁觉得我们一开始就犯了个错,真不该来招惹你的。老天在上,先生,我真的这么想!”

五点半,他走进厨房又煮了些咖啡。半小时后,年轻人翻个身,醒了,坐起来打哈欠。古特曼看看手表,问斯佩德:“现在能拿到了吗?”

“你们两个想什么根本他妈的无所谓,”斯佩德粗鲁地说,“这会儿说这个已经来不及了,你们都陷得太深了。他为什么杀瑟斯比?”

“再给我一个小时。”

凯罗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神炽热。“你显然忘记了你向我们保证过事情会很简单,”凯罗说,他把激动的黝黑面庞转向古特曼,“你看!我建议过你别这么做。我不认为——”

古特曼点点头,继续读书。

“有可能,”斯佩德赞同道,“但实际上的情况要更加复杂,我必须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样才能把对不上的细节掩盖起来。”

七点,斯佩德拿起电话,摇了艾菲·佩林家的号码。“你好,佩林太太?……是我,斯佩德先生。能让我和艾菲说几句吗,谢谢……对,很急……谢谢。”他用口哨轻轻吹了两句《在古巴》,“你好,天使。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对,很急。是这样的:你去邮局开咱们的霍兰德信箱,会找到一封信,上面的地址是我写的。信封里是一张匹克威克车站行李房的存根,存的就是昨天咱们收到的那个包裹。你能去取一下那个包裹,然后拿给我吗?越快越好……对,我在家……真是个好姑娘——去吧……再见。”

古特曼俯身向前,抬起一根肥硕的手指,朝斯佩德大腿旁桌上的三把枪摇了摇。“这就是他的罪行的充分证据,先生。两个人都是被这些武器打死的。警察局的专家很容易就能确定,杀死两个人的子弹是从这些枪里打出来的。你很清楚,你自己就说过。对我来说,这就足以证明他的罪行了。”

八点差十分,临街大门的门铃响了。斯佩德走到内线电话前,按下开锁的按钮。古特曼放下书,笑呵呵地起身。“不介意我陪你一起去开门吧?”他问。

“我当然指望你告诉我,”斯佩德说,他拿起打火机点烟,“我要的是个替罪羊,假如他不是百分之百能承担罪名,那他就不是替罪羊了。为了百分之百确定他能,我必须知道事情的经过。”他皱起眉头,“你有什么好委屈的?要是留给他一条出路,你难道还能舒舒服服坐在家里?”

“请便。”斯佩德对他说。

古特曼宽容地笑了笑,摇摇头,带着喉音说:“哎呀你别逗了,先生,你不可能指望我告诉你吧。我们给你钱和威尔莫。约定里我们的责任就是这些。”

古特曼跟着他来到通往走廊的房门前。斯佩德打开门。没多久,艾菲·佩林抱着棕色纸包从电梯方向走过来。她男孩子气的面庞喜气洋洋,容光焕发,她步伐轻快,几乎一路小跑。她瞥了一眼古特曼,没多看他。她朝斯佩德微笑,把包裹交给他。

“随你便,”斯佩德答道,“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把他在这儿扣一天。”他开始卷香烟,“咱们先对细节。他为什么打死瑟斯比?还有他打死雅克比的原因、地点和经过?”

他接过包裹,说:“非常感谢,女士。很抱歉,休息日不该打扰你的,但这个——”

“有可能,先生,然而等你们地区检察官盘问威尔莫的时候,我们不在城里会感觉更安全一些。”

“你又不是第一次在休息日打扰我了,”她答道,哈哈一笑,她意识到斯佩德不打算请她进去,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用不着跑,”斯佩德说,“会做得滴水不漏的。”

他摇摇头:“没了,谢谢。”

“那就太完美了,”古特曼用喉音说,“那么,先生,为了换取一万美元和威尔莫,你会给我们那只鹰和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等你把他交给执法当局,我们就不会在城里了。”

她说:“再见。”转身走向电梯。

“没关系,”斯佩德对她说,“你拿着吧。”他对古特曼说:“我们不需要离开彼此的视线。我可以让人把那只鹰送来。”

斯佩德关上门,拿着包裹走进会客室。古特曼脸色绯红,面颊颤抖。斯佩德把包裹放在桌上,凯罗和布丽吉特·奥肖内西围过来。他们都很兴奋。年轻人站起身,脸色苍白,神情紧张,但依然留在沙发旁,从卷曲的睫毛底下注视其他人。

“对,在我这儿,”她喃喃道,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我捡起来了。”

斯佩德从桌旁退开,说:“交给你了。”

斯佩德摇摇头,望向沙发,然后望向姑娘。他的眼睛透出笑意,他说:“在奥肖内西小姐那儿。”

古特曼肥硕的手指三下五除二剥开绳索、包装纸和刨花,用双手捧起黑鸟。“哎呀,”他嗓音沙哑,“十七年了,终于!”他的眼睛湿了。

古特曼清清喉咙。“它在哪儿?”他问,又连忙说,“我并不真的在意,先生。但我有个想法,为了有关各方好,在交易完成之前,咱们都不要离开其他人的视线。”他看一眼沙发,又望向斯佩德,“信封在你身上吗?”

凯罗舔了舔红嘴唇,双手攥在一起。姑娘的下嘴唇咬在两排牙齿之间。她和凯罗与古特曼一样,与斯佩德和年轻人一样,呼吸都变得沉重。房间里凉飕飕、闷呼呼的,雪茄的烟雾弄得空气很浑浊。

姑娘小心翼翼地在沙发尽头坐下,挨着人事不省的年轻人的脚。古特曼回到软垫摇椅里,凯罗走向扶手椅。斯佩德将三把枪放在桌上,挨着它们坐在桌角上。他看一眼手表,说:“两点钟。天亮前我拿不到那只鹰,估计要等到八点。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安排所有事情。”

古特曼把鸟放回桌上,手伸进一个口袋摸索。“就是它,”他说,“但必须确定一下。”他圆滚滚的脸蛋上,汗水闪闪发亮。他掏出一把金色小折刀打开,手指抖个不停。

“很好,”斯佩德说,看一眼古特曼,又看一眼布丽吉特·奥肖内西,“坐下。”

凯罗和姑娘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斯佩德站得稍远一点,既能盯着那小子,也能看清桌旁的那一伙人。

“你让我没的选。”凯罗绝望地耸了耸狭窄的肩膀,“我入伙。”

古特曼把鸟颠倒过来,用折刀刮基座的边缘。黑色珐琅打着小卷被削下来,露出底下颜色发黑的金属。古特曼的刀刃切进金属,手腕一转,挖下来弯曲的细细一小条。这条金属的内侧和挖掉它后露出来的狭窄断面都呈现出铅的灰色柔和光芒。

“咱们不可能让他离我们而去,”斯佩德说,“他要么入伙,要么蹲监狱。咱们不能留着一大堆线头在风中飘。”他怒视古特曼,气恼地脱口而出,“我的天哪!你们这是第一次偷东西吗?你们简直是一群吃棒棒糖的小孩!你们接下来要怎么着?跪下祈祷?”他把怒火转向凯罗,“所以?怎么选?”

古特曼从齿缝之间嘶嘶吐气,热血冲得他面部鼓胀。他把鸟翻过来,一刀劈向它的头部。刀口底下暴露出的依然是铅。他把刀和鸟咣当一声扔在桌上,转身面对斯佩德。“是假的。”他嗓音嘶哑。

“天哪,别这样,斯佩德先生,”古特曼抗议道,“这太——”

斯佩德的表情变得阴沉。他的头点得很慢,但伸出去抓住布丽吉特·奥肖内西手腕的手却一点也不慢。他把她拽到面前,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粗暴地抬起她的头。“行了,”他朝她的脸吼道,“你的小玩笑开完了。现在给我说实话。”

“有的选,”斯佩德严肃地对他说,“但你必须明白,假如你不入伙,我们就会把你和你男朋友一起交给警察。”

她喊道:“不,萨姆,不!这就是我从凯米多夫家里弄来的那只。我发誓——”

凯罗舔舔嘴唇,慢慢转向斯佩德。“假如,”他说,咽口唾沫,“我能——?我有的选吗?”

乔·凯罗插到斯佩德和古特曼之间,唾沫四溅地开起了连珠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俄国人搞的鬼!我早该知道的!我们以为他是傻瓜,结果他把我们当傻瓜耍!”眼泪在黎凡特人的脸上流淌,他上蹿下跳。“都怪你惊动了他!”他朝古特曼喊道,“你,都怪你企图从他手上买下来!白痴肥猪!你让他知道了这东西很值钱,他搞清楚了它到底有多值钱,造了个复制品丢给我们!难怪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就偷到手了!难怪他还甘心情愿请我满世界去找它!弱智!浮尸蠢蛋!”他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斯佩德问:“你意下如何,凯罗?入伙还是滚蛋?”

古特曼的脸吊得老长,茫然的双眼眨了又眨。然后他使劲摇摇头,等浑身的肥肉停止颤抖,他又变成了原先那个快乐的胖子。“哎呀,先生,”他和颜悦色地说,“没必要这么大发雷霆嘛。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肯定能够想象,这个打击对我和对任何人同样严重。对,这是俄国人的花招,毫无疑问。那么,先生,你有什么建议?是应该傻站在这儿流眼泪互相辱骂?还是应该”——他停顿片刻,笑得像个小天使——“去君士坦丁堡?”

尽管古特曼的笑容还有点苦涩,甚至不无懊悔,但他还是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这样,”他对黎凡特人说,“但现在咱们说了不算。真的不算。”

凯罗松开捂住脸的手,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还——?”他听懂了古特曼的意思,惊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斯佩德打断他:“这事已经定下来了。问题在于你打算怎么做?入伙?还是滚蛋?”

古特曼拍了拍一双胖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声音挺得意,从喉咙里咕咕地说:“我追寻那个小东西已经十七年了,我一直想得到它。假如我必须在征程上再耽搁一年,那么,先生,也只是额外增加了”——他开始心算,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会儿——“百分之五又十七分之十五的时间而已。”

凯罗从沙发上起来,走到胖子身旁。“请不要这么做,古特曼先生,”他恳求道,“你肯定明白——”

黎凡特人咯咯笑道:“我跟你去!”

斯佩德说:“是啊。”

斯佩德忽然松开姑娘的手腕,环顾四周。年轻人不见踪影。斯佩德跑进门厅,走廊门开着。斯佩德不满地做个鬼脸,关上门,回到会客室里。他靠在门框上,望向古特曼和凯罗。他盯着古特曼,乖戾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开口了,学着胖子从喉咙里咕咕地说:“哎呀,先生,我不得不说,你们真是贼性难改!”

凯罗酸溜溜地问:“你欺负他就没个够吗?”

古特曼哧哧笑。“我们没什么可自夸的,先生,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他说,“不过呢,咱们都还活着,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觉得要世界末日了也没什么好处。”他从背后伸出左手,探向斯佩德,粉红色光溜溜、肉乎乎的手掌向上,“先生,我必须把信封要回来了。”

斯佩德说:“让他休息一会儿。既然要把他交给警察,趁他没醒,咱们就对一对细节吧。”

斯佩德没有动弹,他面如木雕。他说:“我做到了我的事情。你得到了你的东西。但不是你想要的东西,运气不好的是你,不是我。”

黎凡特人皱起他黝黑而焦虑的面容,扭头望向他。

“别这样,先生,”古特曼循循善诱道,“失败的是咱们所有人,没理由只让一个人承担全部损失,再说——”他从背后伸出右手,他手里拿着一把小手枪,枪柄刻着精致的花纹,嵌着金银饰物和珍珠母,“总之,先生,我必须请你把一万块还给我。”

斯佩德的笑容让他V字形的下巴显得更加凸出。他说:“凯罗。”

斯佩德的表情毫无变化。他耸耸肩,从口袋里取出信封。正要递给古特曼,他犹豫片刻,打开信封,取出一张千元大钞。他把这张钞票塞进裤袋,然后把封舌掖进信封,盖住另外九张钞票,将信封递给古特曼。“补贴我的时间和开销。”他说。

“我说不准,”胖子平静地答道,“这方面就完全由你决定了,先生。”

古特曼想了一会儿,学着斯佩德耸耸肩,接过信封。他说:“那么,现在,咱们就此别过了,除非”——他眼睛四周的肥肉皱了起来——“你愿意参加我们的君士坦丁堡远征队。不愿意?哎呀,先生,说真的,我很希望你能一起去。你这个人很合我胃口,足智多谋,明辨是非。正因为我们知道你这个人明辨是非,所以我们知道可以放心地和你告别,而你会替我们这门小小的生意保密。我们相信你也明白一个事实:按照目前的状况,若是过去这几天的事情让我们遇到什么法律上的难题,你和可爱的奥肖内西小姐恐怕也会承担相同的责任。你太精明了,不可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先生,我非常确定。”

斯佩德心不在焉地掂着满把的手枪,朝凯罗拱起的后背点点头,问古特曼:“他没问题吧?”

“我明白。”斯佩德答道。

古特曼的脸上已经没有愁闷,又变成了玫瑰红色。他把双手插进裤袋,面对斯佩德站着,注视斯佩德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好奇。

“我相信你明白。我同样相信,既然现在已经没的选了,你不靠替罪羊也能应付得了警察。”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站在桌子和墙壁之间的夹角里。她一只手按着桌面,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她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只要斯佩德不看她,她就偷偷摸摸地望向斯佩德;要是斯佩德看她,她就去看凯罗和年轻人。

“我会想到办法的。”斯佩德答道。

年轻人躺在沙发上,除了呼吸时的动静,小小的身躯看上去完全是一具尸体。乔·凯罗坐在年轻人身旁,俯身凑近他,揉搓他的面颊和手腕,撩开盖住他额头的头发,对他轻声说话,焦急地凝视他毫无动静的惨白面孔。

“我相信你能。那么,先生,告别这东西总是越短越好。再会了。”他庄重地鞠个躬,“还有你,奥肖内西小姐,再会了。桌上那个稀罕的玩意儿就留给你做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