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马耳他之鹰 > 第17章 星期六晚上

第17章 星期六晚上

他走下门廊,小心翼翼地踏上黑暗而陌生的土地,踩着野草绕到屋后。侧面的窗户太高,从地面够不着。后门和他够得着的一扇后窗都锁着。

斯佩德走到门口,侧耳倾听。他什么也听不见。他隔着门上的玻璃向内张望。没有窗帘遮挡视线,但屋里黑洞洞的。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扇窗户前,然后又走到另一扇窗户前。窗户和门一样,都没有挂窗帘,但里面都黑洞洞的。他试了试两扇窗户,窗户锁着。他试了试门,门也锁着。

斯佩德回到门柱前,用双手拢着火苗,举着打火机凑近出售或出租标牌。上面印着圣马特奥一个地产商的姓名和地址,还有一行用蓝铅笔写的小字:钥匙在31号。

斯佩德在从路口数的第二幢屋子前停下。与这一户的围栏相比,门柱巨大得不成比例,一根门柱上有一个2和一个6,灰白色的金属字反射着暗淡的光线。数字上方钉着一块方形的白色标牌。斯佩德凑近标牌,发现是个出售或出租的告示牌。门柱之间没有门,斯佩德顺着水泥步道走向屋子。来到门廊台阶的最底下,他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屋里没有任何声音。屋里一片漆黑,门上也钉着一块白色标牌。

斯佩德回到车上,问司机:“有手电筒吗?”

他穿过马路,走向街区的另一头。前方远处有一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马路两侧,更温暖的灯光点缀着夜色,一个街区的距离内大概有五六幢房屋。蛾眉弯月高挂天空,月光和遥远的路灯一样冰冷和微弱。马路对面的一户人家,敞开的窗户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

“当然。”他拿给斯佩德,“要我帮忙吗?”

斯佩德说:“很好,”钻出车门,“引擎别熄火。我们说不定要匆忙离开。”

“也许。”斯佩德上车,“开到31号。车灯可以打开了。”

司机来到伯林盖姆,在一家药店问到了安丘大街的走法。十分钟后,司机在一个黑洞洞的路口停车,关掉车灯,朝前方的街区挥挥手。“就在那儿,”他说,“应该是马路对面,第三或第四幢屋子。”

31号是一幢四四方方的灰色屋子,在街对面,离路口比26号稍远一点。楼下的窗户亮着灯。斯佩德上门廊,按门铃。一个十四五岁的黑发少女开门。斯佩德鞠个躬,微笑道:“我想用一下26号的钥匙。”

斯佩德盯着前方,无论司机怎么搭话,他都只漠然地回个是或不是。

“我去叫爸爸,”她说,回到屋里,喊道,“爸爸!”

“有道理,”魁梧男人承认道,“话虽如此,要是我不长命百岁,我总归是要大吃一惊的。”

一个胖乎乎的红脸膛男人拿着报纸出来,他留着浓密的胡须,头顶光秃。

“出租车司机也未必长命百岁。”

斯佩德说:“我想用一下26号的钥匙。”

司机咋舌道:“这个行当真危险,不小心就会踩雷。”

胖乎乎的男人面露疑色,他说:“没通电。你什么都看不见。”

“嗯哼。”

斯佩德拍拍口袋:“我有手电筒。”

他们默默地开了五六个街区,司机忽然说:“你搭档被人做掉了,斯佩德先生,对吧?”

胖乎乎的男人显得更怀疑了。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咙,揉皱了手里的报纸。

“听你的。”

斯佩德给他看名片,然后收回口袋里,压低声音说:“我们收到线报,说那儿有可能藏了些东西。”

“那就去找吧,”斯佩德坐进黑色凯迪拉克前排的乘客座,“我们要找的门牌是26号,越快越好,但别在门口停车。”

胖乎乎的男人的表情和声音顿时热乎了起来。“等一等,”他说,“我陪你去。”

“不知道,但只要存在,就一定能找到。”

没过多久,他拿着一把黄铜钥匙出来,钥匙上系着一个黑红双色的标签。经过凯迪拉克的时候,斯佩德对司机招招手,司机下车跟上他们。

“好极了,”斯佩德喝完咖啡,和魁梧男人一起走出餐厅,“知道伯林盖姆有条安丘街、路、大道或者大街吗?”

“最近有人来看过屋子吗?”斯佩德问。

“全准备好了,斯佩德先生。车加满了油,说走就能走。”

“据我所知,没有,”胖乎乎的男人答道,“两个月没人找我借钥匙了。”

他去约翰烤肉店,要了肋排、烤土豆和西红柿片,请侍者尽快上菜,他狼吞虎咽吃完,边喝咖啡边抽烟。这时一个魁梧的年轻人走进烤肉店,朝着他的餐桌而来。年轻人歪戴一顶格子呢鸭舌帽,眼睛颜色很浅,面容粗犷,表情愉快。

胖乎乎的男人拿着钥匙走在前面,直到他们踏上门廊。他把钥匙塞给斯佩德,喃喃道:“你拿着。”然后让到一旁。

他又摇了一个号码——他办公室的——他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听了一小会儿,但没有说话,然后把听筒放回挂钩上。

斯佩德打开锁,推开门。寂静和黑暗扑面而来。他用左手拿着没点亮的手电筒,第一个进去。司机紧随其后,胖乎乎的男人稍微落后一点跟着他们。他们从下到上搜查屋子,刚开始很谨慎,后来什么都没发现,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屋里空无一人——毫无疑问——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说明几周内有人来过。

他把听筒放回叉簧上,大笑两声。他摇了另一个号码,说:“你好,弗兰克。我是萨姆·斯佩德。能派一辆车给我吗?司机的嘴巴要严实……立刻去一趟半岛……几个小时就行……好的。请他到埃利斯街约翰烤肉店接我,越快越好。”

斯佩德说:“谢谢,就这样吧。”然后在亚历山大饭店门口下车。他走进旅馆,径直来到前台,一个皮肤黝黑、表情严肃的高个子年轻男人说:“晚上好,斯佩德先生。”

斯佩德来到太平洋电话电报公司的鲍威尔街营业所,拨通达文波特2020:“请接医院急救科……你好,亚历山大饭店12C套房有个女孩被下了迷药……最好派人来看看她……我是亚历山大的胡珀先生。”

“晚上好。”斯佩德把年轻人拉到前台一角,“古特曼那伙人——住12C套房的——他们在吗?”

他打开房间的两扇窗户,背对窗户站在那儿,望着酣睡的女孩。她呼吸沉重,但并不紊乱。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嘴唇抿得很紧。黄昏时分,房间里光线已经暗淡。他在越来越暗的房间里站了大约五分钟。最后,他不耐烦地抖了抖粗壮的塌肩膀,走出去,没有锁套房的大门。

年轻人答道:“不在。”飞快地瞥了一眼斯佩德。他转开视线,犹豫片刻,又望向斯佩德,喃喃道:“斯佩德先生,今晚发生了一件和他们有关的好玩事情。有人打电话给医院急救科,说屋里有个女孩生病了。”

斯佩德抱着女孩回到铺绿色地毯的会客室,打开对面的那扇门。他走进另一条走廊,经过另一个没人的卫生间,来到另一间卧室里,从装饰来看,这是个女人的房间。他掀开床罩,把女孩放在床上,脱掉她的拖鞋,稍稍抬起她的身体,脱掉黄色晨袍,在她脑袋底下垫了个枕头,给她盖上被子。

“结果没有?”

斯佩德在她沉下去的时候扶住她,把她抱了起来,轻而易举地举到胸口,走向三扇门中离他最近的那一扇。他转动门把手,让锁舌收起来,然后用脚推开门,走进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经过敞着门的卫生间,通往一间卧室。他扫视卫生间,确定里面没人,抱着女孩走进卧室。卧室里也没人,视线内的衣服和镜柜上的物品说明这是个男人的房间。

“对,没有,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今晚早些时候出去了。”

她想抬起胳膊,但这个动作太费劲了,最后她的手只是虚弱地指着地毯。她就像一个疲惫的孩子,放松整个身体,瘫软下去。

斯佩德说:“肯定有人搞恶作剧,他们倒是会玩。谢谢。”

“你的床在哪儿?”

他走进电话亭,要了个号码,说:“你好。佩林夫人?……艾菲在吗?……好的……谢谢。

“对。”她的脑袋又耷拉下去。

“你好,天使!有什么好消息吗……行,都听你的!你等着。我二十分钟就到……好的。”

他再次摇晃她。“你确定你睡一觉药效就能过去?”

半小时后,斯佩德来到第九大街,按响一幢两层红砖小楼的门铃。开门的是艾菲·佩林,她男孩气的小脸疲惫地笑了笑。“你好,老板,”她说,“请进。”她压低声音说:“要是老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萨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都要气疯了。”斯佩德咧咧嘴,拍拍她的肩膀,要她放心。

恐惧使她睁开眼睛,一时间驱散了她脸上的茫然表情。“不,不行,”她口齿不清地喊道,“父亲……会杀了我……发誓你不会……他会知道的……我都是……为了她……答应我……你不会……睡……就好了……等早上……”

她用双手抓住斯佩德的胳膊。“奥肖内西小姐?”

斯佩德蛮横地摇晃她。“别睡,等医生来。”

“没找到,”他怒道,“我被人摆了一道。你确定那是她的声音?”

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她想抬起头,想睁开眼睛,模样甚是可怜。她喃喃道:“去……她……”

“确定。”

“谁朝雅克比开枪的?”

他做个不愉快的鬼脸。“唉,全是骗人的。”

“对……威尔莫……凯罗。”她扭来扭去,眼皮抽动,但就是睁不开,“……杀她。”她的脑袋再次耷拉下去,斯佩德再次扶起来。

她领着斯佩德来到灯光明亮的会客室,喟然叹息,跌坐进一张长沙发的一头,尽管很疲倦,但还是抬起头对他高兴地笑着。

斯佩德粗暴地抬起她的头。“谁带她去了那儿?你父亲?”

斯佩德在她身旁坐下,问:“一切都好吗?没提那个包裹吧?”

“对……带她……伯、伯林盖姆……二十六号……安丘……快……来不及了……”她的脑袋歪倒在肩膀上。

“没提。我按你说的告诉他们,他们似乎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个电话和事情有关,而你出去追查了。”

“布丽吉特?”他问。

“邓迪来了吗?”

她在他怀里挣扎,蠕动着再次面对他。“不,告诉你……睡……救她……”

“没来。霍夫、奥加和另外几个我不认识的。我还和警监谈过了。”

斯佩德搂紧她,说:“继续走。”

“他们带你去警察局了吗?”

她看见胸针,呜咽着拉开晨袍。她掀起米色睡衣的上衣,给斯佩德看她左胸下的身体——白生生的皮肤上,纵横交错满是红色印痕,其间还有许多个红色小点,都是胸针划破和刺破的。“为了保持清醒……走……直到你来……她说你会来的……太久了……”她摇摇欲倒。

“嗯,对,问了我好多好多问题,但你知道的,都是例行公事。”

“搞什么?”他吼道,检查她的双手。她左手里没东西。他掰开女孩的右手,发现她抓着一枚三英寸长、镶玉石的钢制古董胸针。“搞什么?”他再次怒吼,把胸针举到女孩眼前。

斯佩德搓着巴掌说:“很好,”他皱起眉头,“但我猜他们会想出很多名堂,见到我的时候栽在我头上。反正该死的邓迪肯定会的,还有布莱恩。”他扭了扭肩膀,“除了警察,还来了什么你认识的人吗?”

她在斯佩德怀里痉挛似的扭动,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他连忙抽出这只手,低头一看:手背上有一道细长的鲜红色挠痕,长约一英寸半。

“有的。”她陡然坐直,“那个年轻人,就是替古特曼送信的年轻人,他来了。他没有进门,但警察待在这儿的时候,一直敞着走廊门,我看见他站在门口。”

“布丽吉特在哪儿?”

“你什么都没说吧?”

“对。”字尾的元音不再浑浊。

“那当然。你叫我别说的。我没太注意他,回头再看,他已经不见了。”

“他女儿?”

斯佩德对她咧嘴一笑。“算你走运,妹子,先赶到的是警察。”

她说:“蕾亚·古特曼。”吐字不清,但能听懂。

“为什么?”

“继续走,”他用粗哑的声音命令道,然后问,“你是谁?”

“那小子是个坏蛋——有毒。死者是雅克比吗?”

她用呻吟表示反对,但眼皮又抬起来了一点,眼睛依然欠缺神采。他抬起胳膊扇她耳光,一连五六下。她再次呻吟,想挣脱出去。斯佩德用胳膊箍住她,拖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对。”

“很好,”他的语气不再单调,用爽朗的声音说,“就这么睁着。睁大一点——大一点!”他摇晃女孩。

他按了按她的双手,站起身。“我得走了。你早点休息。你累坏了。”

她的眼皮再次抬起来一丁点,眼珠在底下虚弱地左右转动。

她也起身。“萨姆,到底——”

他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为了跟上斯佩德的步伐,女孩几乎在小跑,斯佩德用双手隔着黄色丝袍拍打和揉捏她的身体,持续不断地对她说话,眼神始终冷酷、超然和警惕。“左、右、左、右,转身。这才是好姑娘。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头抬起来。就是这样。一、二……”

斯佩德用手掩住她的嘴,打断了她的话。“等星期一再说,”他说,“我想偷偷溜走,免得被你母亲逮住痛骂,因为我拖着她的羔羊钻阴沟。”

她的眼皮抽搐着睁开了一瞬间,露出迟钝的金棕色眼睛,她勉强挤出一个“是的”,但最后半个音没发出来。

斯佩德回到家,离午夜还有几分钟。他把钥匙插进临街大门的锁眼,背后的人行道上忽然响起急促的高跟鞋的嗒嗒声。他松开钥匙,转过身。布丽吉特·奥肖内西跑上台阶,冲向他。她搂住斯佩德,挂在他身上,喘息道:“天哪,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她面容憔悴、心烦意乱,从头到脚抖个不停。

她身体一抖,发出吞咽的声音。斯佩德揉搓她的手臂和身体侧面,凑近她的耳朵说:“很好。你做得很好。一、二、三、四。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就这样。迈步、迈步、迈步、迈步。抬起腿,再放下。就是这样。来,转身。左、右、左、右。他们做了什么——给你下药?就是他们喂我吃的那种东西?”

斯佩德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摸到钥匙开门,然后半搀半抱地带着她进去。“你一直在等我?”他问。

他念经似的对女孩说:“就是这样。左、右、左、右。就是这样。一、二、三、四,一、二、三,好了,转身。”斯佩德摇摇她,他们到墙边转身。“现在往回走。一、二、三、四。抬起头。就是这样。好姑娘。左、右、左、右。来,再转身。”他又摇摇她。“这才是好姑娘。走,走,走,走。一、二、三、四。来,咱们转身。”他摇摇她,稍微加大了一点力气,步伐随之加快。“就是这样。左、右、左、右。咱们快点走。一、二、三……”

“对。”她边喘边说,“在——马路——往北的——一个——门洞。”

斯佩德扶着她走。他反身踢上门,扶着她在铺绿色地毯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用一条胳膊搂着她小小的身体,手从腋窝底下撑着她,另一只手抓住她另一条胳膊,在她踉跄时帮她站直,不让她东倒西歪,督促她向前走,让她发软的双腿尽量承担她的全部体重。他们在房间里一趟又一趟走来走去,女孩跌跌撞撞,动作很不协调,斯佩德把重心放在前脚掌上,她的蹒跚对他毫无影响。她面如白垩,眼睛都睁不开,斯佩德阴沉着脸,眼神凶狠,同时注意四面八方。

“你能走路吗?”他问,“还是要我抱你?”

斯佩德把支撑她的手臂顺着后背向上抬,另一条手臂伸到她的膝弯底下,但她开始扭动,挣扎,她分开的双唇几乎动也不动,吐出几个模糊的字音:“不!妈——咪,哇!”

她贴着他的肩膀摇头。“我会——没事的——让我——坐下——就行。”

她仰天倒进斯佩德怀里,头部向后垂落,短短的金发披散下来,细长的喉咙在下巴到胸部之间拉成一道紧绷的弧线。

他们乘电梯来到斯佩德的楼层,走向他的公寓。她松开斯佩德的胳膊,站在他身旁——喘息,双手捂着胸口——斯佩德用钥匙开门。他打开门厅的灯。两人进去。他关上门,又搂住她,领着她走向会客室。离会客室只剩下一步的时候,里面的灯亮了。

斯佩德说:“对。”见她摇摇欲倒,斯佩德连忙扶住她。

姑娘吓得大叫,紧紧抱住斯佩德。

斯佩德上楼,敲了敲12C套房的大门。敲到第二次,门开了,开门的是个金发女孩,女孩穿闪闪发亮的黄色晨袍,脸色苍白,看上去昏沉沉的,她用双手拼命抓住内侧的门把手,喘息着说:“斯佩德先生?”

胖子古特曼就站在会客室的门口,对他们仁慈地微笑着。年轻人威尔莫从他们背后的厨房走出来。小小的手里,黑色手枪显得无比巨大。凯罗从客厅出来,同样拿着枪。

出租车送他到第五街的匹克威克汽车终点站。他把黑鸟寄存在行李房,把存根放进一个贴好邮票的信封,在上面写下M.F.霍兰德的名字和一个旧金山的邮政信箱号码,封口后扔进邮筒。他在终点站又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去亚历山大饭店。

古特曼说:“好啦,先生,如你所见,咱们这下凑齐了。快请进,坐下,坐得舒服点,然后聊一聊吧。”

斯佩德轻轻地夹着包裹,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办公楼,只有扫来扫去的视线能看得出他在保持警惕,他穿过小巷和狭长的后院,来到卡尼街和邮政街的路口,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