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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出现了更多的帽子

埃勒里不安地用手指抚摸光滑的下巴。“我似乎做了件蠢事,”他承认,“然而那些文件确实在这里的某个地方。难道这是个愚蠢的想法吗?但是逻辑能证明我的想法。当总数是十的时候,减去二、三和四,只剩下一……原谅我思想守旧。我坚持认为文件在这里。”

“我想,儿子,”警官被门厅里的警察令人厌烦的鼾声打断了一下,然后阴沉地说,“我想,让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他的追随者名利双收的演绎法出岔子了。听着,我不是在责备你……”但他无精打采地靠坐在椅子里了。

克罗宁哼了一声,喷出一大口烟。

“现在——轮到浴室了。”埃勒里低声说。在不祥的沉默中,他们一起拥进铺着瓷砖的盥洗间。三分钟后,他们出来了,仍是一言不发地走进起居室,坐到椅子上。警官掏出鼻烟盒,狠狠地捏了一小撮;克罗宁和埃勒里则点燃香烟。

“你可以反对,”埃勒里低声道,身子向后靠,“我们再检查一遍。不,不!”当克罗宁气馁地拉长脸时,他急忙解释,“我是指口头上检查。菲尔德先生的公寓由一个门厅,一个起居室,一个小厨房,一间卧室和一间盥洗室组成。我们检查了门厅,起居室,小厨房,卧室和盥洗室,但一无所获。欧几里得[7]会在这儿遗憾地强行下一个结论……”他沉思着说,“我们是如何检查这些房间的?”他突然问,“我们已经检查了显眼的东西,把显眼的东西搞得支离破碎。家具、灯、毯子——我重复一次,是显眼的东西。我们敲打了地板、墙和挂画的外框。似乎没有任何东西逃过搜查……”

他们从卧室走进小厨房,里面堆满了厨具,几乎无法四处走动。他们很快就翻完了一个巨大的储藏柜;克罗宁恼羞成怒,愤怒地将手指插进面粉和糖罐里。炉子,碗柜,锅柜——甚至角落里的那个大理石洗衣盆——都被有条不紊地检查过了。地板的一边立着剩了一半酒瓶的箱子。克罗宁朝那个方向投去渴望的一瞥,当警官盯着他的时候他才愧疚地把脸别过去。

他停下来,两眼发亮。警官疲倦的面容一扫而光。根据经验,他意识到埃勒里几乎不会为无足轻重的事激动。

菲尔德的卧室在配备方面明显女性化——埃勒里将这一特点归因于受迷人的格林尼治村的影响。他们再次搜查了房间,没有哪一寸地方能逃过他们警觉的眼睛和探索的双手;看来他们只能又一次承认失败了。他们拆开卧具,检查床下的弹簧;把它组装起来后,又着手检查衣橱。每套服装都被他们坚决地用手指戳揉、挤压过——浴袍、睡衣、鞋子、领结。克罗宁敷衍着重复检查墙面和挂画的外框。他们掀起地毯,抬起椅子,抖了抖床侧电话桌上的电话簿。警官甚至提起与地板上蒸汽管相接的金属圆盘,只因为它松动了,似乎可能藏有东西。

“然而,”埃勒里缓缓说道,出神地凝视着他父亲的脸。“根据塞内加[8]的金屋顶言论,我们忽略了某样东西——确实忽略了某样东西!”

“只剩卧室、小厨房和盥洗室了。”警官对克罗宁说。三人走进周一晚上安吉拉·拉索夫人睡的房间。

“什么!”克罗宁叫道,“你是在开玩笑吧。”

他们搜寻、翻弄了家具,地毯和台灯下面,书挡和窗帘杆。接二连三的失败后,对搜索明显的绝望反映在他们的脸上。搜查完后,起居室仿佛无辜地落在了飓风的途经之路上——一丝赤裸裸的、令人不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哦,我不是在开玩笑,”埃勒里呵呵笑道,懒懒地闲坐着,“我们已经检查了地板和墙面,但检查——天花板了吗?”

“如果他读过埃德加·爱伦·坡的书[6],他会的,”埃勒里咕哝道,“我们继续吧。你确定这儿没有秘密抽屉?”他问克罗宁。红发人伤感地、但很坚决地摇摇头。

他夸张地吐出这句话,另外两个人惊愕地盯着他。

“写字台里什么也没有,”他疲惫不堪地宣布,“我怀疑那个狡猾的捣蛋鬼会选择像写字台这么明显的地方藏东西。”

“嘿,你什么意思,埃勒里?”他父亲皱着眉问道。

他拾起周二从衣橱里的大衣口袋里发现的杂物。埃勒里绷着脸,克罗宁带着无所谓的豁达表情。老人心不在焉地搅动着钥匙、旧信和钱包,然后转过身。

埃勒里飞快地把烟掐灭在烟灰缸中。“就是说,”他说,“纯推理表明:在一个特定的等式中,当排除所有可能性而只剩下一个可能性时,那么,这个可能性在这个假设当中,无论看起来多么超乎想象,无论多么荒谬可笑——它肯定是正确的……根据类似的定理,我得出结论:文件在这个公寓里。”

“真是可恶,我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切实际。”他怒气冲冲地说,“都是受了写虚构小说的浑蛋儿子的影响。”

“但是,奎因先生,天哪——天花板!”克罗宁嚷了起来,警官愧疚地望着起居室的天花板。埃勒里看在眼里,大笑着摇摇头。

“别理会衣橱了,伙计们。”他小声嘀咕。他们开始彻彻底底地搜查房间,并仔细检查了哈格斯托姆和皮戈特三天前匆匆翻找过的雕花大办公桌。里面有成堆的文件、注销的账单和他们已交给老人审查的信件。老奎因确实认真看过这些破损不堪的纸片,仿佛这些纸藏有用隐形墨水写的信息。最后他耸耸肩,扔掉了。

“我并不是建议找来一个泥瓦匠用大锤劈开这漂亮的天花板,”他说,“因为我已有答案了。这些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什么?”

他们又积极检查起居室。他们首先搜查紧连起居室的房间内的大衣橱。警官和埃勒里再次翻看了衣架上的轻便大衣、厚外套和披肩。一无所获。架上是四顶他们周二早上已经检查过了的帽子:旧巴拿马帽、圆顶礼帽和两顶软呢帽。仍是一无所获。克罗宁扑通跪下,气急败坏地朝橱柜更暗处看、敲打墙壁、搜寻木器上涂改的痕迹。还是一无所获。警官借助一把椅子,朝架子上方的角落探了探。他爬下来,摇摇头。

“枝形吊灯。”克罗宁狐疑地低声回答,仰头注视他们头顶上方的全铜固定设备。

门廊没藏有东西。经过一小时持续不断、劳累至极的工作,他们勉强被迫得出结论。没有哪一寸地方没被检查。台灯和书架的内部、薄面的小桌子、写字台的里里外外、垫子,甚至墙面也被警官仔细敲过。他现在被激发得热情高涨,尽管拼命压制,但从紧闭的嘴唇和红润的双颊却还体现出来了。

“哦不——床上的顶篷!”警官叫道。他跳起来,跑进卧室。克罗宁咚咚地紧随其后,埃勒里饶有兴趣地缓步走在后面。

他们继续搜索,话越来越少。

他们在床脚边停下,抬头凝视顶篷。与美国人惯用的顶篷不同,这个过分花哨的装饰不仅是四根柱子挂着的一块大方布,而且是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床的构造是四个角落的四根柱子从地板一直伸到天花板。顶篷厚实的栗色锦缎也从天花板延至地板,顶部由镶环的杆子连接,锦缎的褶子从这根杆子上优雅地垂下来。

红头发的助理地区检察官对这两个同伴拉长着脸。“似乎有许多‘如果’。”终于,他摇摇头说道。

“呃,如果是在这里的话,”警官嘀咕道,拉了卧室里一张锦缎包边的椅子至床侧,“肯定在上面。来吧,伙计们,帮个忙。”

“假如是那样的话,蒂姆,”警官预示凶兆般地补充道,“如果我们在附近找到这些文件的聚宝盆——我对此深表怀疑——多半也能找到导致蒙特·菲尔德被谋杀的那份或那些文件的原件!”

他站上椅子,顾不上会造成损坏,穿着鞋子踏在丝绸料子上。他伸长双臂,发现离天花板还有几英尺之遥,于是又下来。

“他不仅是个伪造者,克罗宁。”埃勒里笑道,“我想你不会发现蒙特·菲尔德在支票上签别人的名字或诸如此类的事。他诡计多端,不会犯这种严重的错误。他可能是获取了与某个人有关的原始涉案文件,然后复制,再把复制品卖回给物主,保留原件以待日后再用!”

“埃勒里,好像你也干不了,”他咕哝道,“菲尔德不比你高。附近肯定有个菲尔德自己用来爬上去的梯子。”

“你的意思是,他还是个伪造者?”克罗宁皱眉道,“尽管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踪他,却从未怀疑过。”

埃勒里朝小厨房点头示意,克罗宁立刻冲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就扛着六英尺高的高梯凳回来了。警官登上梯子最高处的横档,发现手指还是够不着杆子。埃勒里让父亲下来,自己爬到顶上解决了这一难题。他站在梯子上,以便察看顶篷的顶部。

警官直起腰。“埃勒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假如是真的,那么对我们而言是一星半点的运气,那反映出菲尔德性格的侧面。这个黑心肠的恶棍!看这儿,蒂姆——如果某个人敲诈勒索恶习成瘾,而你接二连三地发现他照着教科书练习书法的证据,你会得出什么结论?”

他攥紧锦缎往下扯。整个帐子支持不住,倒向了一边,露出了约十二英寸深的木嵌板——一个被帷幔掩挡着的构架。埃勒里的手指飞快地扫过这块嵌板的木雕。克罗宁和警官带着阴晴不定的表情抬头盯着他。埃勒里一时找不到进去的途径,于是身子前倾,在嵌板的底部摸索锦缎。

“伙计们,你们也该向我透露这件事的内情吧。”他愤愤不平地说。

A——天花板

他身体前倾,再次搜查,身子因产生新的兴趣而充满活力。埃勒里笑盈盈地和他一道搜查。克罗宁不解地盯着那两个人。

B——通向起居室的门

“和往常一样,你有什么妙计了吧,儿子。”警官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看不出这对我们有什么用处。除了——呃,这主意不错!”

C——镜子

“菲尔德难道有乱涂乱画的幼稚爱好?”埃勒里出神地盯着那些用铅笔写的字问道。

D——梳妆台

老人一言不发、好奇地凝视着儿子,若有所思地努着嘴。克罗宁咕哝着返回书架。不过,埃勒里快速翻阅着,又叫了一声。两人的脖子伸到他的肩头看。书的几页空白处是用铅笔写的标注,写着:“亨利·琼斯”,“约翰·史密斯”,“乔治·布朗”。它们在空白处重复了几次,似乎写字的人在练习不同风格的字迹。

E——床四周的锦缎帘子,从天花板垂至地板,挡住了阴影部分,即放帽子的嵌板。

他们在打着瞌睡的警察面前开始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埃勒里的脸上现出平静的期待,警官表现出阴郁和恼怒,克罗宁则是一脸的粗暴和不屈不挠。书籍被逐本从书架上抽出来仔细检查——一页一页地抖开——封面被翻来覆去地认真检查,封底也被捏挤和戳穿。共计两百多本书,搜查花费了很长时间。过了一会儿,埃勒里似乎有意让他父亲和克罗宁来做这些较繁重的检查工作,而他则把注意力集中在书名上。他一度发出高兴的惊呼,把一本薄薄的、装帧廉价的书举到亮处。克罗宁立即跳上前,两眼放光。警官闪出一丝兴趣,抬起头。但埃勒里只不过是发现了另一本关于笔迹分析的书罢了。

“把它扯下来!”警官大声道。

埃勒里钦佩地凝视着他。“你在下决定方面几乎像食虫动物,伙计。更像行军蚁[5],而不是人类。可怜的菲尔德躺在太平间……动手吧,孩子们!”

埃勒里用力一拉料子,整个顶篷的锦缎都掉在床上,露出毫无遮蔽、未加装饰的嵌板底部。

克罗宁吼道:“我想说——少说多做,我以十二万分的敬意对待家庭的小吵小闹。”

“中间是空的。”埃勒里用指节敲了敲底部的嵌板。

“哭墙下的绅士。”埃勒里不高兴地低声说,忧伤显而易见地刻在他高贵的面容上,“你和我,克罗宁——我们不至于这么悲观,对吧?”

“这没什么帮助,”克罗宁说,“不管怎样,它不会是实心的木块。你为什么不试试床的另一侧呢,奎因先生?”

“嗨,儿子——我想最佳的搜查方式是我们三个人一件一件地整理,一个人翻找,另一个整理。我对此不抱太大希望,我丑话说在前头。”

但退到一边的埃勒里再次检查了嵌板的侧边,并得意扬扬地大呼小叫。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复杂的、不可告人的“秘门”——如今他发现那秘门只不过是一块不易察觉的滑动嵌板。它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了——滑动板和固定板的接合点被一排木雕玫瑰花饰和粗糙的装饰遮盖起来——但这不算什么,任何一个推理剧的初学者都会因这一隐藏手段的典范而欢呼雀跃。

三人目光阴郁地看着现场。门廊虽然狭小,但满是零零碎碎的家具和装饰品。书架上堆满了似乎没翻阅过的书籍;小桌子上摆着一盏现代派的台灯和几个雕饰的象牙烟灰缸;两张新古典风格的椅子;一件奇特的家具,看上去一半像餐具柜,一半像写字台;许多垫子和小地毯随地乱摆乱放。警官面带苦笑地盯着这一片狼藉。

“似乎开始证明我是正确的了吧!”埃勒里呵呵笑道,朝他所发现的洞的黑暗深处凝视。他用修长的胳膊伸进孔内。警官和克罗宁屏住呼吸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名警察从起居室拖来一张椅子,背靠着前门坐下,双臂交叉,坦然闭起眼睛。

“诸神保佑,”埃勒里突然大喊,他精干的身子因兴奋而发抖,“还记得我说过吗,爸爸?那些文件会在哪儿,除了在——帽子里!”

“下面几个小时你就待在门厅,警官,”警官命令,“搬张椅子过来,如果想的话,可以打个盹儿——但如果有人上门捣蛋,马上报告我们。”

他的袖子沾满灰尘。他抽回胳膊,下面的那两个人看到他手里拿着一顶散发出霉臭味的丝制大礼帽!

“我在这儿时没人,警官——卡西迪在这儿时也没有,”警察提心吊胆地答道,“我们从周二开始,一直在轮班。除了里特外,这些房间周围没个人影。”

当埃勒里把帽子丢在床上,并再次把手伸进敞开大口的洞中时,克罗宁跳起了舞步错综复杂的吉格舞。不一会儿,埃勒里掏出另一顶帽子——又一顶——还有一顶!它们摆在床上——两顶丝绸帽,两顶圆顶礼帽。

“哦,他来过,真的吗?”老人转过身,“有谁想进这地方吗?”

“拿着这个手电筒,儿子,”警官吩咐道,“瞧瞧上面是否还有别的东西。”

“没事,长官,”那名警察说,“我和卡西迪轮流值四个小时的班,里特偶尔顺路来看看是否一切正常。”

埃勒里接过递上来的手电筒,朝孔内照去。过了片刻,他爬下来,摇摇头。

“附近发生了什么事吗?”奎因恶声恶气地问,跨进起居室的门口,朝里看了看。

“就这些了,”他说,掸掸袖子,“但我想这足够了。”

三人走进门廊,老人用又瘦又白的手猛然将门关上。

警官拾起这四顶帽子,带到起居室,并摆在沙发上。三人严肃地坐下,相互凝望。

那名穿制服的警员敬了个礼。“刚才不知道是您来了,我以为是有人在四处窥探呢,警官。”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渴望知道事情的真相。”最终克罗宁小声说道。

“嘿,别害怕——我们不会咬你的!”警官粗声大气地说,他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克罗宁也捉摸不透。他就像一匹赛跑中的小马驹一样惴惴不安。

“我倒是害怕看到真相,”警官反驳道。

三人乘电梯到了四楼,走进安静的走廊。警官迅速朝四周瞅了瞅,然后摁响菲尔德公寓的门铃。没人应答,但他们能听到门后有人发出的窸窸窣窣声。突然,门刷地打开了,出现一个红脸的警察,一只手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不安地动来动去。

“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9]。”埃勒里大笑,“在这个案子中,这话可以理解为‘嵌板上的笔迹’。继续检查吧,麦克德夫[10]!”

“我真希望你是对的。”克罗宁重重地吐了口气。一路上大家都没再说话,直到出租车行驶到了七十五大街高耸的公寓前。

警官拿起其中一顶丝绸帽子,华美的缎子上镶着布朗兄弟的简洁商标。他撕下衬里,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于是试图扯掉皮制防汗带,可用尽力气也没扯掉。他向克罗宁借了把小刀,费力地割掉带子。然后他抬起头。

“我不是在想这个,”埃勒里回答,“是别的事……文件会找到的,别担心。”

“这顶帽子,罗马人和乡下人,”他和颜悦色地说,“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们熟悉的帽子的材料。你们想检查一下吗?”

“是不是怕丢脸啊,儿子?”老人把鼻子埋进大衣的皱褶里嘀咕道。

克罗宁狂叫一声,从警官手中抢过帽子。盛怒之下,他几乎把帽子撕成碎片。

奎因父子终于穿戴完毕。三人下楼走到街上。他们钻进出租车时,埃勒里叹了口气。

“见鬼!”他厌恶地说,把残帽扔在地上,“向我这头脑不发达的人解释一下,可以吗,警官?”

不过,埃勒里和他的父亲似乎不慌不忙。他们回到卧室换好衣服,而克罗宁则在起居室烦躁不安。假如克罗宁不是全神贯注着自己的事,他会注意到他刚进门时,奎因父子洋溢着轻快的情绪,而现在则罩上了一层阴郁。尤其是警官似乎心情不佳,急躁不已,破天荒地对把调查推向无可避免的轨道而抱有迟疑态度。

奎因微微一笑,拿起第二顶丝绸帽,好奇地端详着。

“哦,那么我们开始吧!”克罗宁大叫道,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知不知道,警官,为了这个目的,我跟踪菲尔德多少年了吗?这会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警官——走吧!”

“你处境不利,蒂姆,”他说,“我们知道为什么这些帽子中,有一顶是空的。是吧,埃勒里?”

他沉思着顿了顿。“蒂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得到菲尔德那些该死的文件。它们对我而言举足轻重,可以揭开许多让我们至今蒙在鼓里的谜团……”

“迈克尔斯。”埃勒里嘀咕道。

“蒂姆,你和我一样清楚,敲诈勒索主要靠敲诈之人掌握了别人不体面生活的涉案文件。这就是我们如此肯定文件被隐藏在某个地方的原因——埃勒里认为藏在菲尔德的房间里。呃,我们拭目以待吧。如果我们最终找到了那些文件,你一直在寻找的档案文件可能也会重见天日,正如埃勒里刚才指出的那样。”

“没错——是迈克尔斯。”警官回答道。

警官坐下。“在我们去菲尔德的房间之前,伙计们,”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把事情弄清楚。首先,从本杰明·摩根向我们透露的事来看,菲尔德的业务是法律,但他的收入来源主要是——敲诈勒索。你知道吗,蒂姆?蒙特·菲尔德把众多显要人物都榨干了,数额差不多有几十万美元。事实上,蒂姆,我们相信,谋杀菲尔德背后的动机跟他这段时期暗中进行的勾当有关。毫无疑问,杀他的人被骗取了大笔封口费,并且忍无可忍。

“查尔斯·迈克尔斯,”克罗宁叫了起来,“菲尔德的得力助手,我的天!他怎么卷进来了?”

韦利简短地道别,将那个心有余悸的陌生人带离了公寓。

“现在还说不清楚。你了解他吗?”

奎因步履轻快地返回。“好了,托马斯。你料理其他事,保证我们这位朋友别遇到麻烦……现在,先生们——”

“除了知道他总是跟在菲尔德屁股后面外,一无所知。他曾是个长期坐牢的囚犯,你知道吗?”

警官笑了笑,让他心里踏实下来,并将他领到外面的门厅。他们低声进行单向交谈,老人每说一句话,那人就哼哼唧唧地同意。坐在起居室的克罗宁和埃勒里瞥见一张小纸条一晃,从警官的手里塞进了那年轻人攥紧的手中。

“知道,”警官心不在焉地回答,“迈克尔斯先生的那段时期,我们另找时间谈……我先解释帽子的事:根据迈克尔斯所说,他在谋杀案的当晚为菲尔德准备了晚礼服,包括一顶丝绸帽。迈克尔斯发誓,据他所知,菲尔德只有一顶大礼帽。现在我们假设菲尔德用帽子藏好文件,戴着‘装有文件’的帽子,正准备去罗马剧院,那么他必须用装有文件的帽子替换迈克尔斯准备的空帽子。既然他如此细心地只在衣柜里放一顶丝帽,那么他会意识到,当迈克尔斯发现一顶大礼帽时肯定会起疑心。所以,在替换帽子时,他必须藏起那顶空帽子。他应该把它放到他取得装有文件帽子的地方——床上方的嵌板上,这再自然不过了吧?”

鬼鬼祟祟的年轻人仿佛瘫痪了一样。“啊,你不会是在耍我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哦,这是确定无疑的!”克罗宁叫道。

“你以为入室盗窃不会被抓到,是吗?”警官抓住这位新来者的胳膊,和蔼地审问道,“你正是我想找的人。”

“最后,”警官继续道,“我们可以绝对相信,菲尔德在帽子方面极为细心,他打算从罗马剧院回家时,把在剧院所戴的帽子放回藏匿处。然后,他会拿出你刚才撕烂的那顶帽子,把它放回衣橱……我们还是接着干吧。”

“关于这些文件——”老人刚开口,就被门铃声打断了。朱纳开门让韦利警官进来,旁边是个鬼鬼祟祟的小个子男人,他惴惴不安,浑身发抖。警官跳起来,在他们进入起居室之前就拦住了他们。克罗宁盯着他们看,奎因问:“托马斯,就是这家伙?”大个子侦探板着脸,口气却很轻松:“货真价实,警官。”

他扯掉第二顶丝绸帽的皮内带,带上也印着布朗兄弟的商标。“你们看看这个!”他叫道。两人弯下腰,看到皮带里层的表面上用紫色墨水以印刷体异常清晰地写着:本杰明·摩根。

“我想,”埃勒里咕哝着,喷出一口烟,“我再次受到了质疑。我打算回到菲尔德的房间去找那些棘手的文件,不过,还没得到警官善意的批准。”

“我要你发誓保密,蒂姆,”警官立即转头对这位红发男人说道,“千万不要以任何方式透露,你目击了本杰明牵扯本案的文件。”

警官轻轻地拍了拍这位红发男人的膝盖,指着座位。“蒂姆,坐下,”他劝道,“埃勒里只不过是沉溺在他喜欢的推论游戏中。至于那些文件在哪里,他并不比你知道得多。他在猜测……在侦探文学中,”他惨然一笑地补充,“叫做‘演绎法’。”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警官?”克罗宁怒气冲冲地喊道,“我会守口如瓶的,相信我!”

“哦,太好了,既然你现在知道了,我们就行动吧。”克罗宁叫道,从椅子上弹起来。

“那好。”奎因摸着帽子的衬里,它发出清晰的噼啪声。

“没错——一点儿也没错,”埃勒里说,“我们搜查了菲尔德的公寓,并且一无所获。问题是,克罗宁,我们没找准地方。”

“现在,”埃勒里平静地说,“我们第一次明确知道为什么凶手不得不带走菲尔德周一晚上戴的帽子了。凶手的名字极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写在上面——那是一种擦洗不掉的墨水,你知道——凶手不会把写有自己名字的帽子留在犯罪现场。”

“但我昨天刚跟地区检察官讨论过这个案子,”克罗宁表示反对,“他说你已经彻底搜查过菲尔德的公寓,并且一无所获。”

“哎呀,如果你找到了那顶帽子,”克罗宁叫道,“你就知道谁是凶手了!”

“菲尔德的公寓,克罗宁,”埃勒里泰然地说,“文件在那儿。”

“蒂姆,恐怕,”警官不形于色地回答,“那顶帽子永远地消失了。”

克罗宁一脸困惑。“我不太明白,奎因先生。你说只剩一个可能的隐藏之处,是什么意思?”

他指着衬里与布料相连的内带底部一排精细的针脚。他迅速扯下那些针脚,手指伸进衬里与帽顶之间,随后一言不发地拉出一捆用细橡皮筋扎在一起的文件。

“我可以肯定,我们的思路是对的,”埃勒里坚定地说,“正如今天是周五,今晚将有三千万户人家吃鱼一样。”[4]

“假如我像某些人所想的那么讨厌,”埃勒里身子后靠,若有所思地说,“我会完全公正地说:‘我早就这么说过了。’”

“容我想想,”警官插话道,他刚才还谈笑风生,突然变得情绪低落,“或许我们本该在那个地方搜查得更仔细,但我们却没做到。”

“我们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你打击,儿子——别反复说了。”警官哈哈笑道。他扯断橡皮筋,匆匆扫了一眼文件,满意地咧嘴一笑,将它们放进上衣口袋。

“我们现在要运用基本的准则,先生们。”埃勒里顿了一下,仿佛要强调下一句话,“既然我们已经把调查范围缩小到排除了所有可能的隐藏之处,只剩一个地方——文件肯定在那里……那就没什么困难了。”

“摩根的,没错。”他简短地说,又开始查看另一顶圆顶礼帽。防汗带的内侧隐约标着一个X。警官发现了一排与那顶丝绸帽里同样的针脚。他抽出那份文件——比摩根的那捆厚一些——好奇地检查。然后他递给克罗宁,克罗宁的手指在颤抖。

克罗宁搔搔头皮,点点头。

“运气不错,蒂姆,”他缓缓地说,“你追踪的人已经死了,但这里头牵涉到很多知名人士。我想这几天你会发现自己是个英雄。”

“我这是为了克罗宁好。”埃勒里反驳说。他故意把手指摊开在桌面上,眨了眨眼。“你们看,我们必须缩小搜索范围,直到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它肯定在这里。’办公室、保险库和邮局已被排除了。然而我们知道,菲尔德不会把这些文件保管在难以接近的地方。我不能为你在寻找的文件打包票,克罗宁;它跟我们在寻找的文件不是同一份。我们已知菲尔德把它们放在触手可及之处……再进一步,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他会把所有重要的秘密文件都保管在同一个隐藏之处。”

克罗宁抓起那捆文件,兴奋地逐份摊开。“它们在这里——它们在这里!”他叫着跳起来,把那沓文件塞进口袋。

“托马斯也调查了与菲尔德密切相关的俱乐部,发现这名律师除了七十五街的公寓外,没有其他住处,无论是固定的还是临时的。而且,在托马斯整个搜索过程中,没发现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藏身之所。他认为菲尔德也许把文件放进了一个包裹或袋子,交给某个店主保管之类的。但毫无线索……韦利在这方面是个行家,埃勒里。我可以打包票,你的假设是错误的。”

“我得赶紧走了,警官,”他急切地说,“终于有大量的活儿要干了——还有,你在第四顶帽子里发现什么跟我无关了。我对你和奎因先生实在是感激不尽!再见!”

“但是,埃尔[3],”警官表示反对,他方才一直饶有兴趣地倾听克罗宁和埃勒里之间的交锋,“我今早不是告诉过你们,托马斯已经查清楚了吗?菲尔德的保险库里没有匣子。这已被证实了。他既没有留局候领的信箱,也没有私人信箱——不论是用真名或化名。

他从房间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门厅里警察的鼾声戛然而止。外面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不错,”埃勒里反诘道,“我只不过希望确定一些事实。那么,让我重复一下:这些文件不在他的办公室。因此我们必须扩大搜查的范围。比如说,它们可能藏在保险库。”

埃勒里和警官面面相觑。

“他肯定保留了,”克罗宁反驳说,“离奇的逻辑,但它有效……我的信息证实:菲尔德跟黑社会的高层人物有联系,并写了与之有关的计划,我们一直想抓住那些人,但至今没能碰上。你要相信我;此案过于复杂,难以调查清楚。但记住我的话,奎因先生——菲尔德藏有他不敢销毁的文件。那些就是我正在寻找的文件。”

“我看不出这些东西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老人嘀咕道,抚摸着最后一顶圆顶礼帽的防汗带,“我们发现东西和推理的速度大大超出我们的想象——唉……”他叹口气,把带子举到亮处。

埃勒里点燃一支烟。“好吧。我接受这个挑战……你说——我一点也不怀疑你所说的话——你认为文件是存在的,但不在菲尔德的办公室……你为什么这么确信菲尔德会保留这些涉及巨大匪帮的文件呢?”

上面标着:杂项。

克罗宁无礼地咧嘴笑笑。“真是太感谢你了,奎因先生。似乎你在暗示蒙特·菲尔德先生隐藏他文件的地方吧。”

[1] 即蒂姆。蒂姆是蒂莫西的昵称。

“你好像对隐藏的文件有恐惧症,克罗宁,”埃勒里温和地说,“别人还以为我们仍生活在查理一世[2]的年代呢。没有隐藏文件这类事。你只需要知道去哪儿找就行。”

[2] 查理一世(CharlesⅠ,1600—1649),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国王,英国历史上唯一被公开处死的国王。

克罗宁抓起朱纳放在他面前的杯子,把滚烫的咖啡一饮而尽。“怎样了?”他叫嚷道,砰地放下杯子,“不怎么样——一无所获!我发誓,如果不能很快弄到文件资料,我会发疯的!呃,警官——斯托茨和我搜遍了菲尔德的豪华办公室,把它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嘿——难以置信。我敢以我的名誉打赌,只有上帝才知道菲尔德把文件藏在哪里,等着某个人去把它拿走。”

[3] 埃勒里的昵称。

“该死,蒂姆——该死,别怕,”奎因伤感地说,“可怜的菲尔德现在或许正在地狱里咝咝响的煤火上烤着他的脚趾——还笑你亵渎神明呢。到底怎样了——处于什么情况?”

[4] 在宗教传说中,耶稣和他的信徒在沙漠里行走时,带着的食品只有鱼,面包和水。为了纪念耶稣星期五受难,基督教徒选择星期五不吃肉只吃鱼,这个习惯延续了千年,至今还在流传。

“不用了,不必问了,”克罗宁粗声粗气地说,双脚在地毯上烦躁不安地动来动去,“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在找菲尔德的文件时碰壁了,可恶的家伙!”

[5] 行军蚁或称军蚁,体型比普通蚂蚁大,外表类似蜈蚣,看上去非常凶猛,像训练有素的军人。

“你所说的话令人震惊,但我想你没心情为此道歉了,蒂姆·克罗宁。”警官责怪道,他像佛陀似的把双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小伙子,我是不是该问问你生气的原因呢?”

[6] 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十九世纪美国诗人、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被公认为推理小说的开创者。这里指的是他的短篇小说《失窃的信》,人们遍寻不着的东西其实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接着克罗宁意识到了他所处的环境,不禁面红耳赤。他受到邀请后坐下,凝视朱纳挺直的后背,看着这位见过大场面的人机智灵敏地为早餐摆放轻便的餐具。

[7] 欧几里得(Euclid,约公元前300—?),古希腊著名数学家、欧氏几何学开创者。

这是周五的早上,警官和埃勒里精神抖擞地穿着颇有浪漫气息的彩色睡衣;他们昨晚早早便就寝了——对于他们而言算是早了——并且睡了个安稳觉;现在朱纳端上一壶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桌子上,这是他自己调配的;看起来一切都这么美好。此时克罗宁不合时宜地踏步走进奎因令人愉悦的寓所——他衣冠不整,郁郁寡欢,公然骂骂咧咧。警官委婉的抗议也无法阻止他嘴里冒出的谩骂;至于埃勒里,他一本正经、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位法律专家的话,仿佛业余爱好者侧耳聆听专业人士的教诲。

[8] 塞内加(Seneca,约公元前4—公元65年),古罗马悲剧家。生于罗马帝国行省西班牙,早年到罗马,受过很好的修辞学训练,擅长演说,对哲学、宗教、伦理道德和自然科学都有研究和著作,是古罗马斯多葛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蒂莫西·克罗宁[1]目光锐利,中等身材,留着一头乱蓬蓬的浓密火红色头发。他坐在奎因家一张舒适的椅子上,略微尴尬地接受了警官的邀请。

[9] 语出《圣经·但以理书》5:26,但以理解释说:“字句的解释是这样:‘弥尼’,上帝已经数算你王国的余日,要你的王国就此完结。”

“请坐,蒂姆——喝杯咖啡吗?”

[10] 麦克德夫(Macduff)是莎士比亚名作《麦克白》中的人物。苏格兰大将麦克白和班柯打败了叛军凯旋归来,拥有将才和毅力的麦克白在野心的驱使和麦克白夫人的怂恿下,杀死了到他城堡里做客的苏格兰国王——仁慈的邓肯,夺取了王位。为了巩固王位,他还杀死了班柯和贵族麦克德夫的妻儿。最后麦克德夫和邓肯的儿子从英国进军,消灭了麦克白。此处埃勒里用它来称呼与他一道寻找凶手的克罗宁及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