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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自来的小偷

“已经不可能了,我们不能再交往下去了。”

“小华……”

和马沉默无言,只是看着小华,眼神逐渐空洞,他终于开口道:

“分手吧,阿和,我们结束吧。”

“对不起,小华,这话该由我来说。不,我一定得说。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必须要分手。”

小华已经下定决心,只差说出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这句话像是安慰自己的。其实小华有过一丝期待。小华,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她有一点点希望和马讲出这样的台词,只不过是幻想罢了。不过,小华没有感到失望,只要还是小偷的女儿,无论什么样的男人,最终都会离自己远去吧。

“嗯,没事的。谢谢你今天来找我,这些事还是要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对不起,小华。”和马说着低下头去,额头几乎要碰到桌面,“原谅我,原谅我不能给你幸福。我是真心地想让你幸福的,这一点没有说谎,我现在仍然……”

小华喝了一口红茶答道:

“阿和,别再说了。”

“之前真的对不起,”女服务员刚走开,和马立刻低下头,“我不该单方面地责怪你,我太激动了,明明我们都说谎了。”

小华原本以为自己会哭,却没有一滴眼泪,她被自己的冷静吓到了。

那是星期六和小香一起去过的咖啡馆。过了马路,两人进入店内,坐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向女服务生点好饮料。和马一言不发,时而用严肃的神情看看小华,又迅速移开视线看向墙壁。不久,女服务员端来了两人的饮料,和马点的冰咖啡和小华点的红茶。

“小华,真的对不起。”

“是吗,那……”和马环顾周围,指着路对面的招牌说,“我们去那家店吧,别在这里站着说。”

“你不要道歉,知道你也有一样的想法,我安心多了。如果我没有出生在三云家,也许就能成为你的新娘了。”

“嗯,我也有话想说。”

小华仿佛开玩笑一般说道。和马的表情阳光了一些,说道:

和马一脸严肃。他撑着一把透明塑料伞,像是等了很久。

“不是的,小华,如果我没有出生在樱庭家,也许就能给你幸福了。”

“小华,我有话想说。”

现在小华依然爱着和马,这份心意天地可鉴。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也曾以为真的能一辈子在一起。知道和马也还爱着自己,小华有一点开心。

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小华停住了脚步。和马站在柏油路的边上,小华感到一丝紧张。她一直想主动联系和马,但又觉得太难为情,邮件总是编辑好又删掉。

“阿和,你要和我说什么?”

前天,小华与和马的祖父,樱庭和一在公园相见了。那之后,她一直在回味樱庭和一的话。小华了解了祖父三云岩与樱庭和一、樱庭伸枝的关系,也知道了祖父与和一彼此理解,多年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小华有两件事想不通。第一,为什么樱庭和一会知道荒川的河岸上被发现的遗体是祖父三云岩?第二,他们大学时代发生了什么事?根据樱庭和一的描述,那件事给两个人的人生都带来巨大的影响。

小华问道。和马喝了口冰咖啡,坐正了身子。

今天也下着雨,小华撑着伞,从图书馆回家。

“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就当是我自言自语吧。”

和马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和马的神情再次严肃起来,小华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这是和马作为警察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刚一分手却能发现他隐藏的一面,人生真是不可思议。

和一躺回床上。以前魁梧伟岸的身躯,如今已骨瘦如柴,但他话语中的分量依旧不减当年。

“有一个都市传说,说是有一家人以偷盗为生。他们瞒过警察的眼睛,各处作案。这家人的大家长是传说中的扒手之王,他的儿子是泡沫经济时期专偷美术品的窃贼,捞过不少横财,他们的真实身份至今不为人知。但是,有一个警察发觉了他们的身份,而且掌握了一定的证据,能够一举拿下他们的证据。”

“没事,我只是说了件陈年往事。”

证据是什么?小华感觉心跳加快。

“谢谢爷爷。”

“那个警察很苦恼,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身为刑警就要肩负起相应的责任和义务,一定要揭发他们。那个警察心里其实在想,希望这一家人尽快金盆洗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和马听懂了和一想要说的话。在揭发三云家之前,可以先给他们逃跑的机会。虽然不能当面说“快逃”,但有很多办法可以传达给他们。

“那、那个警察准备什么时候告发?”

“父亲他自己也不知道。乘上船,他们离开了那座岛,在船上他看到收容所冒出了滚滚黑烟。对不住了,和马,讲了一件毫无关系的往事。”

“今天晚上,所以时间不多了。”

和马问道。和一摇了摇头。

小华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但是警察是不可以事先透露消息的吧,小华不安地问和马:

“战俘们获救了吗?”

“那个警察,没关系吗?”

“父亲和战俘们交流了两个多月。但是战争形势不断恶化,部队发出了命令,要求他们向俘虏收容所放火,然后立即撤退。命令需要绝对服从。撤退当天,父亲瞒着上级军官,悄悄地进入了收容所,把钥匙放在牢房的门前,对战俘们说了一句‘Good luck’之后,就出来了。很快,上级命令立刻点火。”

“嗯,没事的,不用担心。而且,小华,就算告发了,也不会立刻开始通缉,警方还需要找出更多确凿的证据。不过还是抓紧吧。”

和马知道曾祖父的名字是樱庭一郎。复员后他进入了警视厅,即将退休的那一年,因病离开人世。为什么会提到曾祖父呢?和马抱着疑问继续听下去。

“我、我知道了。”

“我的父亲在太平洋战争中是一个陆军士兵,在菲律宾附近的岛上转战各地。在一个南洋的小岛上,他被任命为俘虏收容所的哨兵。一直看守俘虏也挺没意思的,他和美军战俘开始用简单的英语对话,或者偷偷塞给他们一根烟什么的。”

小华很感激和马的心意。而且,很有可能以此为契机,三云家可以金盆洗手,过上正经日子。

和一继续道:

“我来付吧。”

“但是呢,我现在已经退休了,离开警视厅有十六年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就当作是一个老人的自言自语吧。这是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曾祖父的故事。”

“嗯,谢谢你。”

果然如此吗,我只能去揭发三云家了吗?无论他们接下来命运如何,我都不能放过他们。和马心想。

小华拿起手提包。和马看着她,依依不舍地说道:

“如果我和你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和一闭着眼睛道,“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吧。哪怕是至亲,只要他犯罪了,就要给他戴上手铐,这就是警察的工作。你的想法没有错,假若你没有这样想,我反而会看不起你。”

“小华,你要保重,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吧。”

没有比这再正确的结论了,和马说得想要呕吐。假如揭发了三云家,事情结果很容易想象。小华的父母毫无疑问会被逮捕,甚至还有可能波及小华。和马有作为警察的责任感,这要求他必须尽职尽责,同时他希望拯救三云家——尤其是小华,他在这两种情绪中左右徘徊,进退维谷。

“不,还能见一次。”

“我、我是警察,”和马挤出一句话,“既然我是警察,就不能纵容犯罪行为。不管和犯人多么熟悉,也不能视而不见。”

“什么意思呢?”

思考后的结论是,自己是一名警察。虽然不知未来会怎样,但现在自己是一名警察,毋庸置疑。发现犯人,立刻逮捕,这是警察的责任和义务。

“明天晚上,我打算去你家,好好地跟你的家人道歉。”

“思考,好好思考,和马,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小华,你不用这样……”

“我这次真的不知道,”和马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爷爷,我到底……”

“我已经决定了,要做个了结,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和一问道。他向来如此,先倾听和马的想法,再在此基础上提出建议。这是和一的做事风格。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这样吧。”说着和马拿好账单,站起身。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小华,我挺好奇的,你也……也懂那个的技术吗?”

“和马,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没办法,小华叹了口气,向和马走去,擦肩而过,肩膀几乎碰触到一起。小华立刻转过身,将手中的钱包给和马看。

“最近,我才知道那家人参与了犯罪,搞不好全家人都有可能犯罪。如果我去告发,他们一家肯定就完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你看。”

和马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和一抱着手臂,安静地听和马讲述。和马继续道:

小华手中的钱包,是从和马裤子的屁股口袋里拿走的。和马瞠目结舌,从小华手里拿回钱包。

“嗯,其实,”和马不想说出三云家的姓名,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具体细节我不太方便说,总之有这样一家人。我很了解这个家庭,他们也认识我。”

“太让人惊讶了,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想说什么?”

“别看我这样子,我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呢。”

和马坐在床边的按摩椅上。和一的双腿垂在床边,低声道:

“真的是,我的眼睛就是两个窟窿啊。”

“别开灯了,晃眼睛。坐下吧?”

两人对视,忍不住扑哧一声一齐笑了出来。和马笑着,说道。

说着,和一坐起身来。和马走进房间,撑住他的后背。和马正要开灯,被制止道。

“抓紧时间,小华。”

“你有话要说吗?”

“嗯,我会的。”

“啊,啊,爷爷,是我。”

小华穿过大厅,走出咖啡馆。她察觉到,自己的双颊还留有笑意。太好了,小华心里放下一块石头,能笑着告别,真的太好了。

“是和马吗?”

雨还未停,小华撑开伞,大步流星地往家赶。

冲澡之前,和马来到祖父的卧室。敲门之后,他打开门看看屋内。灯已经关了,祖父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和马只好放弃,轻轻地将门关上,这时突然听到祖父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小华?你是认真的吗?你这样也算是我的女儿吗?你究竟在想什么啊?你说和马是刑警?”

办案结束,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和马探头看了眼客厅,母亲美佐子和祖母伸枝正边吃仙贝饼干,边看电视。父亲典和罕见地在加班。

回到家,刚把和马是刑警的事情告诉三云尊,他便暴跳如雷。这是理所当然的,女儿的男朋友是刑警,对小偷来说,没有比这更糟的消息了。

和马从小时候起,遇到任何困惑,都会找祖父聊聊。祖父并不会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和马,而是先倾听和马的想法,再用三言两语,表示支持和马的选择。和马自己都数不清受到过祖父多少次的鼓励。

“小华,是真的吗?和马真的是刑警?”

六年前,祖父和一辞去了私营保安公司的顾问,过上了赋闲的生活。但现在,他仍是樱庭家的一家之主,典和都要怕他三分。

“嗯,是的,”小华坦白地说,“不仅是阿和,他的父母,祖父祖母都是警察,就连养的狗都是退役的警犬。樱庭家是警察世家。”

我要怎么做,或者,我应该怎么做。和马感到腋下被汗水浸透。

“你说什么?”三云尊说着,用手指按住内眼角,坐到沙发上,“假的吧,小华,都是骗我的吧,你不能戏弄大人。”

挂断电话,和马把手机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这个结果意义重大,甚至有可能一举摧毁三云家。

“不是骗你的。”

“请给我一天时间,我明天一定去您那边,亲自向您说明。”

“那就是说,我、悦子和警察们一起吃了顿饭?别开玩笑了。”

和马说道。电话那端,草野感觉到他似乎在退缩。和马继续道:

“都说了不是开玩笑。但是你相信我,我之前真的不知道阿和是刑警,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您可以等我一段时间吗?”

“你脑子进水了?一般都是交往之前知道的吧,你居然稀里糊涂地跟警察交往,你不配做小偷。”

“你立功了,现在能快点到我这来吗?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弄到烟头的。不愧是樱庭啊,这么快已经有了犯人的线索。”

“我本来也不是小偷。”

昨天,在银座的咖啡馆采集的烟头,和马拜托草野进行了DNA比对。比对的对象是十年前,从黑社会头目府邸偷走卷轴的犯人留下的毛发。对比结果表明,这个案子与三云悦子有牵连的可能性极高。

“小华,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婆媳关系什么的,有很多问题的。结婚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你听过这句话吧?我坚决反对你们结婚。”

“结果一致,樱庭。”

“我不是早说过不结婚了?”

像要切断和马感伤的情绪一般,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电话来的是警视厅搜查第三科的草野。刚一接通,草野便兴奋地说道:

悦子走进客厅,她裹着浴袍,头上包着毛巾,看起来像沐浴露广告里出镜的模特一样艳光四射。

那之后的一周时间,和马与小华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和马想起一个孩子曾在这条街上不小心放开气球,却不知何时被小华抓住了,交到孩子手中。孩子哭得很凶,小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以后再也不能与小华并肩走在这条路上了吧。

“吵什么呢,你们。老公,有红酒吗?没有的话,去哪拿一瓶来吧。”

与小华在这条街上并肩而行,一起去“Brimarry”正好是一周前的事。和马根本没想到两个人会面临分手,当时还兴致勃勃地要买戒指送给小华。结果,在店里偶遇三云悦子,戒指也没买成,却误打误撞立刻定下了两家人见面的事,和马内心雀跃不已。

“悦子,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

和马道谢后走出了店门,他想先回赤坂警察署的搜查本部,于是在古董街上信步前行。

三云尊向悦子解释道,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苍白。

“这是搜查机密,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哎?那樱庭太太也是警察?”

“警察先生,这个名单能帮上忙吗?”

“是啊,妈,她是鉴识科的职员,不定期的。”

和马看着他递过来的名单,上面记录着购买者的姓名、住址和电话等信息。大致浏览过后,没有发现三云悦子的姓名。星期五的宴会上,她佩戴着一枚与这件限定商品极其相似的戒指。和马不太懂珠宝,但如果那枚戒指是这家店卖出的,那三云悦子是从哪里入手的呢?结论似乎只有一个。

“小华,你做了些什么……”

“那件商品是限定三十件的高级品,目前卖出了九件,都是会员购买的。这是购买者的名单。”

悦子眼前一黑,跌坐在沙发上。小华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她很想喝度数高的酒,不巧冰箱里只有啤酒。看向桌面,有三云尊喝过的一瓶红酒,还剩一半。小华拿起红酒瓶,直接喝了起来,身后传来了悦子的声音。

不一会儿,打印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一张纸被吐出来。店长拿起那张纸,递给和马说道。

“小华,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现在立刻和他分手。”

“嗯,这样的话,”店长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右手拽着鼠标垫,“那件商品价格较高,我记得购买的几乎都是会员。而且那件商品刚刚发售,应该只卖出了七八件。”

“已经分了。而且,还有一个消息,我们一家人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给警察了。一切要结束了,我们家。”

“那个时候,店员向我介绍了一款秋季新品,是一枚钻戒,样子是四叶草的形状。我想知道有哪些人购买了这款戒指。”

“暴露,是什么意思?”三云尊站起来,“和马要出卖我们一家吗?他居然是这么卑鄙的人吗?”

“感谢您光临本店。”

“他是警察,抓捕面前的坏人,是他的职责。爸爸,如果你面前有一幅价格不菲的画,也会去偷的,都是一样的。”

听和马这样说,店长稍稍放松下来,浮现出微笑。

“别把我和警察混为一谈。难道,和马那小子一开始就盯上了我们,所以才来接近你的?”

“其实案发前一天,我因私来过你们这里。”

“那倒不是。我们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家庭,就开始交往了。爷爷不是去世了吗,契机就是那个案子。阿和负责调查,他怀疑死者的身份,最终查出了我们一家人的事情。”

“有些情况下可以知道,有些时候不能。如果顾客是本店的会员,可以清楚地知道他购买了哪件商品;如果不是本店的会员,就比较难以掌握这些信息。”

“哼,”三云尊嗤笑道,表情从容,“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又能怎么样?用不着手忙脚乱的。警察不能抓我们,只要他们没有证据。”

“嗯,我想问一下关于这家店出售的商品的事情。你们知道商品都卖给了哪些顾客吗?”

“证据,好像真有,还是决定性的证据。”

男人是这家店的店长,遭遇抢劫的时候,他被一名凶手殴打,当场晕倒。他的嘴角贴着创可贴,似乎是那次袭击留下的伤。

“什么?”

“警察先生,您有什么事情?”

三云尊脸色大变。坐在沙发上的悦子皱着眉头道:“完了,好像是我搞砸了。”

在银座见过三云悦子后的第二天,和马一个人来到青山的“Brimarry”。虽然还不知何时能再次开业,重建工作正在一步步进行中,一些工作人员在搬运新的展示柜。进入店内的办公室,一位微胖的将近四十岁的男人上前迎接和马。

“怎么回事?”

青山珠宝店被盗案件的搜查遇到了瓶颈。虽然抓到了团伙中的一人,之后却没有进展。根据嫌疑人的供述,已经了解到团伙还有其他三人,但他们的身份还不清楚,并且从他们那里抢走珠宝的二人组的身份也不得而知。搜查完全进入停滞状态。

“星期天的时候,和马突然找我,说有事要找我商量。他说和小华交往不太顺利,问我该怎么办。我对他放下了防备,抽了几根烟,走的时候忘了收走烟头,留在烟灰缸里了。”

樱庭和一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比想象中还要弱小。

还有这事?小华第一次听说。估计和马拿走了烟头吧。DNA鉴定这样的词,小华多少是听说过的。

“不是的,我一开始就知道。没能救你爷爷,是我不好。对不起。”

“这样不行。”

“为、为什么……您是听和马说的吗?”

说着,三云尊握住悦子的手,将她拉起来,问道:

小华不由得回过头。按理说,只有三云家的人知道,在荒川的河岸发现的遗体是三云岩。还有一个人也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你觉得要多长时间?”

“还有一件事,阿岩——不,你爷爷的死,我感到很内疚。”

“三天,不,两天。”

没有时间了,跑回去才能赶上。小华刚要跑走,背后传来和一的声音。

“立刻着手准备。喂,阿涉!喂,老妈!过来一下,大家集合。”

“对年轻人来说款式太老了吧,其实我想让你拿着的。”

三云尊向走廊深处喊道,小华在他身后问道:

小华再次将手表递上前。于是,和一接过手表,戴在自己的左手上。

“你要做什么?”

“那我就更不能收了。”

“逃跑的准备,我绝不会束手就擒。”

“没关系的,这就是你的东西。以前是阿岩的,毕业典礼的时候他送给了我。”

“逃跑?跑去哪……”

小华低下头,将手表递过来,和一笑道:

小华的脸颊火辣辣的,才发现是父亲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她抬头看着三云尊。

“那个,真的对不起,我不知不觉就拿走了……对不起。”

“你知道自己办了些什么事吗?不光是我和你妈,你让你奶奶、你哥哥都走投无路了。我要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你走,现在就离开。除了盂兰盆节和过年,都不要再回来。”

小华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那只老式手表,她一直想还给和一。

“不用你说我也会走的!”

“请等一下。”

小华恼羞成怒,血压直升。早该离开这个家的,为什么没有早点这么做,她发自内心地后悔。伪装成举目无亲,一个人活着会更好。这样的话,也许就能跟和马结婚了。

“原谅我,三云华小姐,让你这么难过,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她继续向走廊深处走去,听得背后三云尊呼喊的声音:“大家来集合!”阿涉听到父亲的声音,打开门走了出来,他像是困了,一直揉着眼睛,接着,祖母三云松也走了过来,小华有许多的话想对她讲,却只能忍住,独自走进了房间。

说到这,和一站起身来,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华从衣柜里拿出拉杆箱,装进几件换洗的衣物,几分钟就收拾完了。她本来就没有很多件衣服,一直过着最简朴的生活。

“这件事啊,”和一大大地叹了口气,“我从警视厅退休以后,在一家私营的保安公司做顾问,一直干到七十岁。可能是上了年纪,彼此都进入到悠闲的人生阶段,我和阿岩慢慢开始说话了,说的基本都是家里的事情。夸自己的孙子孙女啊,或是讲老婆的坏话。聊到孙子的时候,阿岩笑着说:‘我的孙女和你的孙子,他俩要是结婚了会怎么样啊?’那时候我心里就想搞个恶作剧,让你们真的见面认识认识,没想到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拉起拉杆箱,小华走出走廊。全家人都聚在客厅里。祖母担心地凝视着自己,小华感觉心有不忍。向玄关走去,身后传来追上来的脚步声。

“关于我和和马的事情。和马为了帮您还书,经常来我们图书馆,以此为契机,我与和马开始交往了。这只是碰巧吗?”

“小华,快跟你爸爸道歉,你道歉他就会原谅你的。”

小华问道。樱庭和一侧过头说道:“什么事?”

是悦子。小华没有理她,穿上鞋子。

“最后我还想问您一件事。”

“小华,你去哪?回答我,小华。”

听樱庭和一如此说道,小华低头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午休就要结束,她慌慌张张拿好装便当盒的包,站了起来。

“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我不再是这个家的人了。”

“哎呀,都这个点了,午休快结束了吧?”

打开大门,小华走到外面,另一只手带上了门。拉着拉杆箱,向电梯走去。

樱庭和一讲完,不知何时太阳被云彩遮住,令人感到一丝凉意。曾经的好朋友,每个月末的晚上,在那家店默默地喝酒,这就是三云岩与樱庭和一的关系。

“也就是说,这根头发的主人就是三云悦子,对吗?”

“最后我和阿岩走到一家小酒馆,一起坐在吧台,相对无言,默默地喝酒。快到打烊的时候,我终于开了口。我问他,‘你经常来这家店吗?’阿岩笑着回答,‘啊,每个月来一次,差不多是月底的时候吧。’那之后,每个月末的晚上我都会到那家店。有时候我因为工作去不了,但只要我去,总能见到阿岩坐在那个位子上喝酒。我们曾经是好朋友,现在却一个是刑警,一个是犯罪者。我俩几乎不说话,像是碰巧坐到一起的熟客那样,只是喝喝酒,没想到感觉还不赖。只要那家伙在我身旁,我就觉得很安心。”

草野再次确认道。和马回答:

两人在街上走着,和一心中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却开不了口。虽然刚成为刑警不久,但与众多犯人接触的经验告诉他,面前这个男人是犯罪者,并且是手段高超的犯罪者。他一边感受着逼人的压迫感,一边与三云岩并肩走着。抬头望向夜空,只见得一轮满月。

“嗯,没错。”

“警察先生,粗心大意可要不得哦。”三云岩说着将樱庭和一的钱包递过来。电车停在锦系町站,三云岩一言不发地下了车,樱庭和一慌忙跟了下去。

和马来到警视厅搜查第三科,他请组长松永与自己同去。虽说是提供信息,和马犹豫过是否该自己一个人去。如果组长松永陪自己去,就可以做成图表的形式,场面上说是一科给三科提供的信息。

“那是七十年代初吧,当时我刚当上刑警,每天忙得四脚朝天。因为过于疲劳,我的注意力也散漫了,在电车上被人偷了钱包。我正纳闷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膀,一回头竟然是阿岩。”

“L一族啊,”松永在一旁摸着下巴道,“我也听说过,还以为只是传言呢,没想到真的存在。”

毕业典礼结束,两人搬空了行李,紧紧地握手道别。但毕业半年后,樱庭和一从别人那里听说,三云岩没有去贸易公司上班,隐匿了自己的行踪。这之后,两人再未见过面,直到三十多岁时,他们在总武线电车上重逢了。

“嗯,不仅如此,小松川警署管辖范围内发现的立岛雅夫的遗体,极有可能是三云岩。根据一位出租车司机的描述,案发当天,他曾经载三云岩到现场附近。”和马概括地说明道。

“那天晚上,阿岩讲了一件沉重的事,我是第一次听他讲三云家的秘密。阿岩说,三云家世代以偷盗为生,他是三云家的长子。说实话,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全家都是小偷这种事,不是寓言故事吗?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

草野听到三云岩已死的消息,并未露出震惊的神色,和马问道:

樱庭和一进入了警视厅,三云岩则进入了贸易公司工作。为了实现一直以来的梦想——环游世界,三云岩选择了海外出差比较多的贸易公司。

“三云岩死了。草野先生,您一点也不惊讶啊。”

“我不能说,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件事给我和阿岩的人生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到了毕业典礼前一天,我们最后在宿舍住的那一晚,我与阿岩在房间里喝酒到天亮。”

“当然惊讶了,”草野咳了两声,“但是,我的目标是他的儿子三云尊,迄今为止他捞的钱少说也要上亿了。他好像从一个大人物那里偷过美术品,搞不好地方检察厅也不会坐视不管,这可是个大案子啊。”

小华问道。樱庭和一摇摇头回答。

草野的眼神闪着兴奋的光,看不出是半年后即将退休的刑警。这也无可厚非,和马心想,毕竟他多年追查的团伙终于浮出水面了。

“是什么事?”

“总之,明天我和科长去说,要检举三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三个,不,五个专门的搜查员。要忙起来了啊。对了,松永,你的部下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感谢你们。”

“啊,是我的内人伸枝。如果那天阿岩没有吃坏肚子,不知道会是怎样呢。不对,应该说阿岩是不是真的吃坏肚子都不一定。过了几天,我问阿岩,他只是坏笑着糊弄过去了。与伸枝在一起之后,我和阿岩的友情也没有改变,我们三个人经常一起去游玩。但是毕业前一个月,在二月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关系。”

和马与松永走出搜查第三科的办公室,回到一科。时间过了晚上八点,大厅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值班的刑警。由于所属辖区时常发生案件,一科的刑警很少待在办公室,有时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去办案。

“哎?那位女神是……”

“小松川的那个案子,”松永坐到椅子上说,“我暗中打探了一下,警视厅仍旧认为被害者为立岛雅夫,并且凶手已经死亡,准备把有关资料送交检察厅。”

“没错。就是你说的这个——女神。我和她去上野动物园约会,第一次看到了刚来到动物园的大猩猩。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我紧张得什么都忘了,好在她也对我有意,这之后我们俩开始单独见面。阿岩可以说是我和伸枝的丘比特。”

“怎么能这样?”

“在那里等待的,就是剑道部的女神?”

“没办法,我也说不上话,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被害者另有其人,总不能在记者发布会上这么说吧。”

接下来的事情很容易想象,这是祖父精密的计划。小华抢先说道。

和马注意到了一点。最初在荒川的河岸上发现遗体时,很快就断定死者是立岛雅夫,关键性证据是警视厅数据库中的指纹,与死者指纹一致。和马向松永讲述了自己的推理。

“那倒没有。有一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阿岩在被窝里难受地叫唤,说是自己前一天吃的生鱼片有问题。但我也吃了一样的东西却没事。那天是星期日,阿岩说‘你替我去趟上野吧’,我推托了几遍,最后还是败给他诚恳请求的态度,只好按他说的,去了上野站。”

“有人篡改了数据库的数据,你是想这么说吗?”

“那么,爷爷和那个女孩交往了吗?”

“嗯,只能这样想,有人调换了数据,我想查找一下记录。”

现在聊到了恋爱的话题。大学时代的恋爱,也就是祖父与祖母认识之前的事。不知不觉中,小华沉浸在樱庭和一的讲述里。祖父二十岁时候的往事,没有人知道,小华不由得探出身子。

“数据库好像在总务部。”松永拿起内线电话的听筒,“我来说吧,一会我回赤坂那边。樱庭,你今天先回去吧。”

“女子剑道部,有一个可爱的女生,搞笑的是,我和阿岩都迷上了她。一开始,阿岩和她成了好朋友。我其实个性比较强硬,害羞得根本没法和女孩子说话。但阿岩天性自来熟,无论和同性还是异性,都能很快变成朋友。”

“好的,我知道了。”

确实祖父动作很敏捷,毕竟他从小练习各种偷盗技巧,小华比谁都清楚祖父的速度。

和马行过礼后,走出房间。在走廊上,他一边思考。终于要揭开三云家的面纱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阿岩很厉害的,他反应很快,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灵活的人。他很善于看穿对手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先让对手用力挥刀一段时间,最后趁对手筋疲力尽,迅速击中小臂,这就是阿岩的策略。”

傍晚的时候已经和小华委婉地透露了消息,如今只能祈祷三云家安全逃走了。希望他们能金盆洗手,过上正常的生活,这是和马的心愿。

“爷爷他还练过剑道?我都不知道这事。”

总务部还有人。一个男人看到和马,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们住在一个房间,睡觉起床时间都一样,很快就意气相投起来。而且我们都是法学部的,社团又都是剑道部,所以经常一起行动。”

“是樱庭先生吧,我听松永先生说过了,到这边来吧。”

当时是昭和三〇年代初吧。年少的三云岩与樱庭和一,两个人开始在宿舍共同生活。小华惊讶得说不出话。

男人年纪与和马相仿,看上去不像警察,更像是事务员。他身材较胖,将近八十公斤,并不是练过柔道的人,只是单纯的肥胖。

“他真的不可思议,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男生。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耀眼。他性格开朗,无意中就能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坐吧。”

“是的,那个男生就是三云岩,我一辈子的朋友。”

和马坐到椅子上。桌子上有几台电脑,屏幕上跳动着代码一般的文字。

小华忍不住脱口而出。樱庭和一的望着远处,点头道:

“那个,立岛雅夫是吧,找出谁曾经访问过他的数据就行了吗?”

“那个人不会就是……”

“是的,可以吗?”

“是吗?”樱庭和一点点头,露出微笑,“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我从明成附中毕业,升入明成大学法学部。当时,学校附近有栋宿舍楼,很多穷学生都住在那里,我也是其中之一。搬进宿舍的那天,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宿舍是二人间,我到的时候,同住的男生已经先到了,他留着短寸头,待人很亲切。”

男人没有作声,静静地看着电脑。用鼠标和键盘操作了一阵子,他抬起脸。

“那个,我知道您和我的祖父三云岩是大学同学,而且一个月一次,你们会在锦系町的那家酒馆坐在一起喝酒。”

“查到了,八月一次,九月一次,其余的访问主要集中在十月。”

说着,和一眯缝起眼睛。小华一直很想知道祖父和他的关系,如今本尊就在面前,正是问清楚的好机会。

进入十月以后访问激增,是因为发生了案件吧。搜查本部的人应该多次查看过被害者的数据。

“没关系的,我又不会生气。”

“八月这次很奇怪啊。”

“算、算不上调查……”

“哪里奇怪呢?”

“你在查我的事情吧,你知道了什么?”

“查不到访问点。一般来说,是可以看到警视厅管辖内的哪个警署,用哪台电脑访问的,定位很准确的。问题是八月二号晚上的这个记录,看不到是从哪里访问的。九月那次是地域科,应该没有问题,他们经常比对有前科人员的名单。”

正式与樱庭和一见面,是小华第二次去樱庭家拜访的时候。小华曾在锦系町的小酒馆见到过他,当时她立刻藏到近藤身后,本以为不会被发现,结果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访问点不详,有问题的吗?”

“我当然注意到了,我干了一辈子刑警了,虽然年纪大了,直觉可没有退化。”

“嗯,相当严重的问题。你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非法路径访问。这是顶尖的黑客才能办到的。”

“难道,那个时候……”

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并非房间太热,他是易出汗的体质。和马问道:

“这是第二次,不对,第三次见面啦。”

“访问警视厅的数据库,需要密码吧,能不能看到是谁访问的呢?”

说着,小华坐了下来,她感觉到自己出汗了。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因为紧张。小华瞥了一眼樱庭和一的侧脸,尽管他嘴角有笑意,却像绷紧的弦一般透露出紧张感,像极了三云岩。幼年时代,认真比试偷盗技术的时候,三云岩也会散发出类似的气场。但与祖父相比,樱庭和一更冷酷一点。

“具体是谁,我们不清楚。但是他用了谁的ID,很容易就能知道。”

“好。”

“请告诉我,是谁?”

“不用这么紧张啊,来,坐下吧。”

男人用键盘操作了一下,抬起头,一脸不解。

“您、您好。”

“难道是你的亲戚?记录显示八月二号访问数据库的是警备部的樱庭典和。”

小华迅速整理好便当盒,站起身行礼。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典和去洗澡了,美佐子和伸枝与往常一样在客厅看电视。和马走进客厅,对二人说道:

“你好,三云华小姐。”

“我有重要的事想说,等爸从浴室出来了,你们到和室来吧。”

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的老人——樱庭和一起身,走到小华坐着的长椅前面。他什么时候来的?居然完全没有察觉,今天我果然不太对劲啊,小华心想。

美佐子表情十分讶异,说道:

“哎?为什么……”

“和马,你不会真的和小华……”

小华感觉身旁有人,她看到一个人坐在自己旁边的长椅上。那人也注意到小华的视线,摘下帽子点头示意。小华不由得叫出声。

“我会解释清楚的。”

但是今天却不行,尽管天空万里无云,仿佛昨夜没下过雨一般,小华的心情却不能放晴。星期日的公园里,很多人全家出游,四下都是孩子们的欢叫声。

和马走出客厅,向和室走去。他拉开纸拉门,走到常坐的位子上,盘腿坐下。

小华独自在公园里,祖母三云松做的便当在膝盖上展开,她几乎没有动筷。平时小华会在图书馆的休息室和同事们一边聊天一边吃午饭,但心情不好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小华会来到图书馆附近的公园,在长椅上一个人吃便当。沐浴着阳光吃饭,可以让自己恢复一点精神。

他在回想总务部的男人说的话。那个男人说,八月份有人通过非法路径访问了立岛雅夫的数据,偏偏用的是父亲典和的ID。正常的话,可以认为是典和的操作,但和马不这样想,他了解典和,根本不可能更换数据。

和马从口袋里拿出取证用的透明塑胶袋。银色烟灰缸里有三个悦子吸完的烟头,滤嘴上沾了口红印。和马端起烟灰缸,将烟头收入塑胶袋。

所以,有人盗用典和的ID非法入侵了数据库。和马问过那个男人,典和的密码是自己的公历生日,八位数字。虽然不清楚有多少人知道典和的生日,但和马知道有几个人肯定知道,那就是家人。

和马折返回店内,走到刚才坐过的位子上。杯子还没有收走,他提前和店员打过招呼,让他们不要立刻收拾。

“和马,你要说什么?”

两人在店门口分别。和马一直站在门口,亲眼目送悦子从路口拐弯,消失在视线中。以防万一,和马低头看秒针走了三圈,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纸拉门被拉开,典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美佐子和伸枝。大家分别坐好,伸枝抱歉地说道。

“知道了,我会按您说的做。”

“你爷爷已经睡了,小香出去慢跑了。”

悦子手拿账单,站了起来,边向收银台走去,边对和马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能不能叫我‘岳母’?叫名字感觉太生分了。”

“之后再转告他们就行了。让大家担心了,我终于得出了结论。”

“是吗?不好意思啦,一个劲地说了这么多,我来付钱吧。”

“太好了,和马,”典和插话道,“谁都难免一时糊涂,而且结婚生活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趁现在吵吵架挺好的。”

“三云女士,今天谢谢您,我该回去工作了。”

“不是的,爸,我们没有和好。正相反,我们不结婚了,分手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说是闲聊,其实是悦子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和马只偶尔附和几声。时间差不多了,和马低头看看手表,说道:

“分、分手了?和小华?”

“但是纽约可能不行,小华不太适应那种地方,她可能更想去类似秘境的地方吧,像是尼泊尔的加德满都谷地啦,委内瑞拉的圭亚那高原什么的。”

“为什么,和马?这么突然。上星期不是刚和三云家的人一起吃了饭吗?”

丝毫没有真实感,面前坐着的女人,居然是L一族中的一员。L一族这个称呼,本身就像少年漫画一样,充满幻想色彩,令人怀疑是否真实存在,但草野没有理由骗自己。

典和与美佐子齐声问道。和马继续说:

“这、这样啊,如果我们决定去纽约,就麻烦您介绍了。”

“是我太蠢了,隐瞒自己是警察的事和她交往,下场就是这样。如果我早点表明自己是警察,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我呀,蜜月去的罗马。我那时候实在太想去罗马了。和马你们去纽约怎么样?我去年夏天去过一次纽约,还认识了一位风趣的出租车司机,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哦。”

典和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他似乎从和马的话中读出了什么,向和马问道:

和马在内心苦笑,简直像亲戚家的大妈。但是和马并不觉厌烦,她本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岳母的。

“他们家发生了什么吗?”

“这怎么行啊,和马,这种事要快点决定。”

“嗯,你们听说过L一族吗?上了年纪的警察应该听说过。L一族世代以偷盗为生,就像一个都市传说一样,在犯罪者之间流传。”

“没、没有,还没定。”

“啊,我听过,好像是专偷坏人东西的一群家伙。但我听说,这是毫无根据的传闻而已。和马,难道三云是——”

“谢谢。对了,和马,你们定了蜜月去哪没有?”

“没错,爸,三云家正是L一族。他们全家人都懂得偷盗的技术,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一次次犯罪。小华的爷爷三云岩是传说中的扒手之王,她的爸爸三云尊是专偷美术品的窃贼,据说在泡沫经济期卷走了上亿的钱财。恐怕三云悦子是三云尊的搭档。”

悦子从香烟盒中抽出一根细细的烟,用看上去价格高昂的金色打火机点燃。和马看到桌子上有个银色烟灰缸,把它推向悦子那一侧。

“太荒唐了,那个三云竟然是……”

“我在家人面前不抽烟,但是总也戒不了。”

“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爸,所以我放弃和小华结婚了,我只能放弃。”

悦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香烟盒,她注意到和马的视线,笑道:

“和马,”一直缄默不语的美佐子开口了,“既然你这么说,那三云家……是叫L一族吗,有能证明他们犯罪的物证吗?”

“我知道了,我会的。”

的确是鉴识科科员切入问题的角度,看重物证是美佐子一贯的风格。和马解释说:“十年前,一个黑社会头目的家中有一幅卷轴被窃走,现场采集到的犯人头发,与三云悦子吸过的香烟滤嘴,二者DNA是一致的。”听完这些,美佐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啊,快点联系她,立刻道歉。那孩子内心跟外表不同,挺倔强的,和马你先低头,事情会解决得快些。”

“这是,真的啊。那位太太,我就觉得她不是一般人,真没想到。”

“是这样啊。”

典和在一旁附和道:

“女人一旦决定要结婚,情绪就会变得不稳定。我有经验,所以我明白的。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说一些刺激她的话。”

“她老公也是,难怪他那么不正经,没想到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啊。居然敢骗我们,胆子真大。就是因为他们是和马结婚对象的家人,所以我们也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冷静想想,真是不值。”

悦子爽朗地笑道,完全没有怀疑和马的话。悦子喝了一口刚端来的咖啡,动作十分妩媚。

“所以说,你们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和小华结婚了吧。”小华的面庞出现在脑海中,和马挥去她的形象,继续道,“三科已经掌握了证据,明天就会着手调查了吧。只要证据足够确凿,三云尊和三云悦子很有可能被通缉。”

“原来如此,所以你想找我帮忙。和马,你真是找对人了。”

“小华呢?那孩子也是小偷吗?”

“呃,其实都是些小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以前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和好,但这次事情越来越恶化。”

听到典和的话,和马回答:

听悦子如此问,和马回答道:

“她是清白的,我相信她。她只是在图书馆上班的一个普通女孩。”

“所以为什么吵架呢?”

一阵压抑的沉默。祖母伸枝率先打破了寂静,她端坐着,挺直上身问道:

从草野所在的三科出来,和马立刻与母亲美佐子联系,要到三云悦子的电话号码。美佐子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请求十分惊讶。和马不停地说,“我有紧急的事要说”“真的很急”“我之后一定跟您解释”,如此几番之后,美佐子极不情愿地给了他三云悦子的手机号。和马迅速打过去,说有事想当面说,于是三云悦子选定了这家咖啡馆。

“和马,你看这样呢?你辞掉警察的工作,和小华一起私奔吧。如果你不眷恋这个职业,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果然啊,我就猜到是这样。”

“不行的,奶奶。爸妈还在警视厅工作呢,如果我走了,一定会连累他们的。”

“不好意思,我想您已经从小华那听说了,我们吵架了。”

其实,和马内心无数次想过私奔的事。但是考虑到会牵连家人,最终也未能想出万全之策。

“说吧,什么事?”

“还有一件事,之前在荒川河岸发现的男性遗体,搜查本部认定是一个名叫立岛雅夫的流浪汉,其实并非如此。有人故意——警察内部有人故意想以立岛雅夫的身份结案,我只能这么想。”

一位服务员过来点单,和马点了冰咖啡,三云悦子点了热咖啡。

话题转到了现实中的案件上,典和的表情完全变成警察的模样,眼神锐利起来,插言道:

“快坐,我正好也有话想对你说。”

“这是真的吗?不过,和马,这件事和三云家有什么联系吗?”

和马站起身,行礼道。悦子嘴角带笑,边坐下边说:

“死者是三云岩,小华的爷爷。”

“不好意思,突然叫您过来。”

和马感到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是祖母伸枝,她面色苍白。和马想不通,为何她的神色会如此不安。

到了约定的时间上午十一点整,三云悦子出现了。她今天没有穿和服,而是穿了一套雅致的西服,搭配墨镜,看上去像一位女社长。

“杀害立岛雅夫,不,三云岩的凶手已经找到了,是住在现场附近的一个身份不明的流浪汉。但我感觉凶手另有其人,也许——”

指定的咖啡馆位于银座。店内以装饰派艺术为装潢风格,基调是红色,椅子和桌子都是有年头的古董。店里似乎上了年纪的女性客人较多。

和马戛然而止,没再说下去。他认为不该讲一些胡乱的猜测。和马站起身,对三个人说道:

草野说着,眯起了眼睛。

“事情就是这样,我说完了。我不会和小华结婚。不能结婚的理由,你们会理解我的吧。”

“啊,不过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L一族是犯罪者,决不能轻纵。但如果三云岩就是L的话,总感觉对他恨不起来,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三人一言不发。当然了,再过几日,小华的父母很有可能被通缉,怎么可能同意和马与她的婚事呢。

“那个男人,就是三云岩吗?”

“妈,刚才的话,请您转告小香。明天晚上,小华会来咱们家,我阻止过了,可她非要正式地给你们道歉。希望大家明天都在场。”

“我看到一个男的跑远了,女性受了伤,因为我一个人巡逻,我没法上去追他。正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带着清爽的笑容说:‘太太,钱包要好好抱在怀里哦。’他伸出右手,手里握着的正是那位女性的钱包。他没多说什么,自行离开了。”

说完,和马走出和室,拉好纸门,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心中不断细细回味方才说过的话。

“我慌忙跑到那位女性身旁,原来她被人抢了钱包。之后我听说,女性的儿子在都内的一家工厂上班,她从老家来东京看儿子,刚刚下车。钱包里装着自己的全部财产,女性当场号啕痛哭起来。

刻意隐瞒三云岩遇害的案件的人,或许就在这个家里。

“有件事很有意思,”草野说道,“L一族的规矩是盗亦有道,只从坏人那里偷东西。被偷走美术品的都是些中饱私囊的政治家和社长,被偷走卷轴的是黑社会老大。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一件事。大概四十年前,我高中毕业刚进警视厅,最开始我被分配到上野警署。有一天,我在上野车站里巡视,突然听到一位女性的惊叫声。

空间好窄,正上方有一个液晶电视,小华戴着耳机在看综艺节目。她根本看不进去节目内容,只听得见里面空洞虚无的笑声。

草野这样的老刑警曾经盯上过他们,和马对这一事实感到愕然。L一族就是三云家,这几乎毫无疑问。但是,没想到小华的家人都是小偷——

小华住在东京站附近的一家胶囊旅馆。跟家里干脆地切断了联系,跑了出来,却不知道要往哪去。小华也想过回月岛的空房子里住,但是房子名义上是父亲的,她莫名地有些排斥。烦恼许久,最后选择住进了胶囊旅馆。

“啊,我现在还保管着。但是还有半年我就退休了,对L一族的追查也该画上句号了。L最终会作为都市传说,一直被大家谈论吧。”

小华第一次住胶囊旅馆,出乎意料地干净,让人放心。楼里面有女性专用的楼层,还有茶水间,十分舒适。但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唯一能找到的L一族的线索。

接下来怎么办呢,小华一直在思考。每个月的工资,她都存了一部分,算是有一定的积蓄。现在还能去工作,暂时不会为生活所困。但是一旦警察开始通缉三云家的人,该怎么办呢?最糟的情况,父母都可能被逮捕,他们做的坏事简直罄竹难书。

“嗯,是的。不过,大概十年前,有一个势力范围很广的黑社会组织,他们头目的家被偷了。是一幅叫狩野什么的画家的卷轴被偷走了。他们报了案,我当时负责这个案子。虽然最后没有抓到犯人,但当时这个头目不遗余力地协助我。他拿我从他家里采集的指纹和毛发,与出入的其他黑社会成员和女佣一一比对。花了大概一个月时间,最后剩下一根头发,不属于任何人,发丝很长,应该是女性的头发。

如果父母被双双逮捕,恐怕自己也不能在图书馆干下去了,只是很担心祖母和哥哥。祖母三云松还好,根本无法想象哥哥阿涉怎么一个人活下去。或许可以找个地方,三人一起生活。

和马用确认的语气问道。草野点点头。

以前从未想过,三云家的秘密会人尽皆知。从记事起,小华就知道全家人都是小偷,并认为理所当然。自从知道了三云家的特殊性,小华像是反叛一般只希望能做个普通人,于是去了图书馆工作。

“也就是说,草野先生,虽然您认为三云家就是L一族,但没有证据,是吗?”

每天回到家,父母都在制定偷窃计划,哥哥闭门不出甚至当上了黑客,祖父在外面当扒手。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却顷刻间崩塌了。

和马想起聚餐时三云尊的表现,“大胆”的确是对他的第一印象。回家坐出租车的时候,父亲典和也说过,三云尊不像公司职员,主要是因为他的气场不太像正经的老实人。

如和马所言,这或许是个契机,一家人金盆洗手,过与平常人无异的生活。但是一想到父母就很头痛,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两个人正常生活的样子。

“不是的,”草野摇了摇头否认道,“我盯上的不是三云岩,而是他的儿子三云尊。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但当时他住在中野的一个独栋小楼里。如果三云岩是L的话,那他的儿子一定也继承了他的手法。我单方面这样认为,盯了他一段时间,最后没查出什么结果,只好收手了。如果我的直觉没错,三云尊应该是专偷美术品的。谨慎计划,大胆执行,并且注意力集中,不留下一丝痕迹,真是极为罕见的天才窃贼。”

余光瞥到角落里有光在闪,原来是枕头边的手机,收到了一封邮件。小华摘下耳机,将手机拿起来。

“是三云岩犯下的罪行,对吗?”

是和马发来的。“我和家人把一切都说了。你明天真的要来吗?”小华心里一沉,按道理来说,是该和樱庭家的人道歉。如今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再跨进樱庭家门,颇需勇气。

“话说,在泡沫经济时期,有一个盗贼专门偷走被暗中交易的美术品。比如那些政治家和大型公司的社长,他们秘密收藏的绘画和工艺品什么的。当然,没有人来报案,这些事就被秘密处理了。我想,这应该也是L搞的鬼,所以坚持一个人调查。”

小华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回枕边。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如今她心里十分在意樱庭和一讲的话。

鲁邦的L,全家人都是偷盗专家。听到这些,和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也就是说,三云尊和三云悦子也是盗窃犯了?和马想到,从抢劫青山的珠宝店的团伙那里夺走珠宝的,极有可能是男女二人。不会吧!和马使劲擦除自己的想象。

樱庭和一与他的妻子伸枝,以及三云岩。这三人是大学同学,又同在剑道部,关系十分密切。让孙子孙女见一见吧,樱庭和一仿佛以轻松的心情设计了恶作剧,但小华认为这不是理由,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并且,这个理由与他们大学时代发生的事情有关。究竟那时候发生了什么?祖父三云岩辞去了贸易公司的工作,决心当一个扒手,恐怕也与这件事有关。

“樱庭,我和你一样。大概十五年前吧,我们抓到一个小毛贼,他不小心说漏了嘴。不过我们没有证据,不能依法逮捕。那家伙是添油加醋说的。我听前辈说,L世世代代以偷盗为生,一家人都是偷盗专家,他们也被称为L一族。L是取自怪盗鲁邦的名字。”

小华将手伸到一侧,关掉电灯,一片黑暗袭来。闭着眼睛也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那么,L的真实身份就是三云岩吗?为什么您会知道三云岩呢?”

“啊,小华,你来了。”

“最近的年轻人应该不知道吧。就像是都市传说,我也只是从前辈那里听到过一点皮毛。L是技艺超群的盗窃犯的名字。”

和马出来迎接,时间是下午六点整。和马刚下班,还穿着西装,笑容略有些尴尬。

“L?那是什么?”

“打扰了。”

面对突然的提问,和马很是疑惑。

小华在玄关脱下鞋子,眼睛看向鞋柜上方的全家福,照片中每个人都身穿制服摆出敬礼的姿势。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小华惊讶得眼睛都要飞出来了。谁曾想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最终变成今天的局面。

“你知道L吗?”

“大家都聚齐了,在这边。”

“呃,在调查一个案子的时候,我听说了三云岩是传说中的扒手之王,我想您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和马引导小华往走廊走去。他停下脚步,拉开纸门。小华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只见典和、美佐子和伸枝坐在屋里。小华跪下来,将头抵在榻榻米上。

“你为什么会知道三云岩这个名字?”

“对、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草野站起来,拉开一扇门,门后是三科科长的房间,但星期日科长不来上班,里面没有人。草野坐在接待的沙发上,问道:

小华听到身旁有声音,斜眼看去,和马也跪了下来,低着头。

“三云,岩?”草野脸色一变,“为什么你会知道……樱庭,你过来一下,别让其他人听到。”

“请抬起头来,三云小姐。”典和说道。

“那我开门见山地问了。您听说过三云岩这个名字吗?”

小华抬起头,典和脸色严厉地继续道:

和马坐在草野旁边的椅子上,虽然是周日,办公室里还有几个零星的人影,除了今天值班的刑警,也有人利用休息日过来写报告书。

“事情的大概,我听和马说了。虽说可能责任不在你,但是我们也无法接纳你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了。今后请不要再跟和马来往了,并且希望你忘记今天的事。”

“来,坐吧。”

“爸,小华没有责任……”

“是的,我是樱庭,父亲承蒙您照顾了。我今天有事情想问,所以来找您。”

“闭嘴,和马,我在和三云小姐说话。三云小姐,我们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所以你也把和马,以及我们樱庭家都忘掉吧。我们两家没有关系,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没有一点关系。你能答应我吗?”

和马自我介绍前,草野先开了口。和马鞠躬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忘记的。”

“我认得你,你是樱庭的儿子吧?”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说着典和站起身,“请回吧,三云小姐,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今天是星期日,幸运的是草野在三科办公室。草野是位慈祥和蔼的老人,有着刑警中少见的温和表情。

小华看着樱庭家的众人,大家的视线都在看别处。尽管很悲伤,但这就是现实。因为自己是小偷的女儿,本就不该被接受。

警视厅搜查三科,是专门负责闯空门和扒窃的部署。最近几年,急剧增加的撬锁案也由三科负责。由于具备许多刑事搜查中必需的要素,新人刑警最初多被分配到这个科。

小华最后再一次低下头。“阿姨,对不起,奶奶,对不起,一起做的咖喱,很好吃。”

“我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

二人没有作声。小华正要起身,听到身后纸拉门打开的声音。回头一看,小香站在门外。她的脸红红的,眼睛吊起来,像是一直在门外听着。

丢下这句话,和马走向走廊的深处。他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脸上带着水滴,和马盯着镜子,对自己说:

小香气势汹汹地走进和室,叉着腰说道:

“随便你。”

“你们不要合起伙来欺负她。什么啊,突然翻脸不认人。爸,你以前不是动不动‘小华小华’的,叫得那么亲热吗?妈你也是,你不是特别积极地要去看婚礼场地的吗?”

“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决定了。”

“小香,闭嘴。”典和呵斥道,脸上仍是严峻的神色,“事情你该听说了。还有,你这是在跟谁说话?注意你的态度。”

“你这吹的什么风?”

“我听说了,不就是小偷的女儿吗?但是你们想想,她的父母被捕了吗?被通缉了吗?”

“嗯,但我还是会支持她。”

“小香,谢谢你。不用了,真的。之前他们还去偷了青山的珠宝店。”

“你说得对,我眼睛就是瞎的。”

和马在旁吸了一口气。

和马装作没听到,走向走廊,发现小香站在那里,似乎她一直站着偷听。和马经过她身边,说道:

“小、小华,这是真的吗?”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们一定要和好啊。听见了吗?和马,这是我的命令。”

完蛋,不小心说漏了。不过那种程度的偷窃只算是最低等级的。小华干脆自暴自弃道:

和马道谢之后准备出门,典和紧接着说道:

“准确地说,只是生夺硬抢。真正实施盗窃的是外国的窃贼团伙……”

“谢谢。”

“好了,你别再说了,”小香岔着腿说道,“这种时候,我们家要开会决定。家庭会议,爸,不是该开家庭会议吗?”

“盗窃犯啊,那三科的草野应该很了解,他一直负责这方面,是个老警察,我年轻时候也挺照顾我的。好像明年三月要退休了。”

“知道了,那就按你说的办。”

毕竟是工作上的事,典和难以拒绝。他望向天花板,眼珠边转边说。

典和清了清嗓子,坐下来。之前从小香那里听过家庭会议的事,会是怎样的场景呢?小华抱着疑问,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全程。小香也在榻榻米上跪坐下来。典和再次清清嗓子,开口道:“现在开始家庭会议。今天会议的主题是,三云华作为和马的结婚对象,是否适合。公平起见,少数服从多数,每人只能举手表决一次,大家没有疑问吧?”

“我想了解关于盗窃犯的事,而且不是最近,是昭和时期的。有谁特别熟悉这些信息吗?如果你知道的话,告诉我。”

典和看看众人,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他继续道:

典和抬起头,一脸困惑,很明显还在为儿子突然提出不结婚的事费解。

“那么,认为三云华适合与和马结婚的,请举手。”

“爸,有件事我想问你,是工作的事。”

小香率先举起了手,但之后再没有人举手。和马咬着嘴唇,视线落在榻榻米的一角,膝盖上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不住地颤抖。

和马站起身,走出餐厅,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又折返回来问典和道。

“怎么回事啊?”小香大声叫道,“哥,你怎么能这样啊?这可是你深爱的女孩啊,你都不举手,谁还能举手啊?”

“总之我和小华不结婚了。等我有了结论,会好好和大家解释的。”

和马没有回答。美佐子开口道:

“喂,和马,你过分了,你妈也是为你着想……”

“小香,安静一点,你要理解和马的心情,他也很痛苦的。而且,你冷静地考虑考虑这件事,你不也是警察吗?”

“这就是多余的事,求你别管我了。”

“我很冷静,妈,我赞成大哥的婚事。”小香将胳膊伸得笔直,环顾其他人,“快,赞成的人举手,难道只有我自己吗?大家这是怎么了?快点举手啊!”

“多余的事……和马,我是看你工作忙,想给你提前挑几个场地。”

小香用尽浑身力气呼喊着,这份心意让小华很感动。谢谢你,小香。

“妈,不要做多余的事,这是我和小华的事。”

“快点啊,赞成的人举手啊。”

“今天我本来和三云太太约好,要去看看都内的礼堂,顺便吃个饭。她昨天打电话来邀约,我答应了。”

其他人没有要举手的迹象。这时,外面传来狗吠声,像是诉说着什么。

“妈,你们取消什么了?”

小香站起来,拉开窗边的拉门。东在窗户外面直立着,前爪奋力地扒在玻璃上,汪汪地叫。

和马放下筷子,没有理会典和,向美佐子问道。

“东,你也赞成吗?”

“小华也说?喂,和马,怎么会这样?你和小华吵架了?”

听到小香的声音,窗外的东叫得更响亮了。谢谢你,东。看到它拼尽全力的样子,小华内心百感交集,眼眶一热。

“是三云太太打来的,他们家好像也是,小华说不结婚了。”

“爷爷没在家,东替爷爷投一票。奶奶,你是它的主人啊,东都赞成了,你怎么能不举手呢?”

美佐子放下听筒,皱紧眉头对典和说道:

“到此为止吧,小香。”典和严厉地说道,“东没有投票的权利。一票赞成,接下来,认为三云华不适合与和马结婚的人,请举手。”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嗯,也是,我们会跟和马说的……好,我知道了,那今天就取消吧,下次有机会再去。那我挂电话了。”

典和首先举起了手,美佐子跟着也举手了,伸枝极不情愿地慢慢举起手来。看向身旁,和马的双拳还放在膝头上,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和马推测是三云家打来的,他一边吃饭,一边侧耳听美佐子通话。

“对不起,我弃权。”

“你好,这是樱庭家。哎呀,早上好,太太。星期五真是谢谢款待了。啊?小华说了这样的……是啊,其实和马也说了同样的话。”

“知道了,”典和点点头,看着众人,“一票赞成,三票反对,一票弃权,最终结果是反对。”

家里的固定电话响了,美佐子站起身,拿起了听筒。

“等一下,喂,你们是怎么了?你们脑子坏掉了?”

和马没有回答典和的话,拿起了筷子。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机械地往嘴中拨着米饭。

“脑子坏掉的是你,小香。有点分寸!”

“怎么回事?我们两家不是刚吃过饭吗?气氛也挺好的,你现在才突然说不结了,我们怎么跟对方说啊。”

典和与小香争吵起来。小华感觉不能再待下去,最后看了一眼身旁和马的侧脸。这是最后一次看他的脸了吧,小华心中不由得怅然若失。她大声说道:

因为小华的祖父是扒手。这话说来简单,但不能现在随随便便说出口。要先掌握确凿的证据,再向家人解释。

“樱庭家的各位,我先走了,真的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妈,问题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小华站起身,鞠了一躬,转身去拉纸拉门。门一打开,小华当场愣住了,樱庭和一站在门外。

“和马,怎么回事?你解释清楚。”

樱庭和一缓缓地踱步进和室。典和看着他问道:“爸爸,您不是身体不适吗?”

美佐子将米饭和味噌汤摆在和马面前,说道:

和一没有回答,看了一圈众人说道:

“不是,说来话长,下次我再慢慢解释。”

“我在外面听到了,看来你们得出结论了。”

“什么?”典和瞪大眼睛,“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和小华结婚吗?还是说,小华拒绝了你?”

他的表情凛若冰霜,像一把尖刀刺向周围的人。他低声道:

“这件事吧,爸,其实我不结婚了。”

“我本来还期待,你们为了接纳这个姑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哪怕知道行不通,至少会努力地去想。结果怎样?你们放弃思考,直接决定抛弃她。”

听典和如此说,和马开口道:

“等一下,爸。”典和反驳道,他稍稍起身说道,“爸也曾经是一名警察,您应该知道,警察不能与犯罪者的亲属结婚的。而且,我们不是轻易做出这个决定的,我们内心也很纠结。”

“和马,前两天也说过,别再慢腾腾的了,半年一晃就过。我知道你工作忙,但也要为仪式做准备。”

“闭嘴,典和。”和一叱喝道。

典和满面春风,高兴得像是自己要结婚一般。美佐子也笑逐颜开,为和马盛好米饭和味噌汤。

典和老实地坐下,一言不发。和一踱步到典和所坐的正座上。典和面露惊讶,将正座让了出来。和一慢慢坐下,说道。

“昨天早上,你刚出门那会,我们开过家庭会议了,议题是关于你和小华的婚事。开心点,和马,大家一致赞同,你可以和小华结婚了。”

“如果你们为了接受这个姑娘,做出了相应的努力,我今天也不会露面,但是你们没有。现在,我决定说出樱庭家的秘密,我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的,但我改变主意了。”

第二天,和马起床后走进餐厅,父亲典和与母亲美佐子已经在吃早餐。和马刚坐到椅子上,典和说道:

我不应该在这里,小华心想,悄悄地向和室外面挪去。和一看着她说道:

人生中第一次,小华对祖父有了恨意。同时,小华厌恶自己,竟然在怨恨死去的祖父。小华扶着门,移到床边,重重地坐下。她抱着膝盖,号啕大哭。

“姑娘,跟你也有关系,你坐下来,听我说。”

真想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真想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长大。小华心想,爷爷,为什么?祖父三云岩的脸庞浮现在脑海,小华在心中问道,为什么您要教给我偷盗的技术?我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好、好的。”

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小华咒骂自己的境遇。不管是心胸多么宽广的男性,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小偷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妻子。也许我一辈子都结不了婚,就算有人肯娶我,估计也是像父亲一样的窃贼吧。我才不要和小偷结婚,绝对不要。乔治·克鲁尼和布拉德·皮特1那样帅气的大盗只在电影中存在。

小华在原地坐下。和一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讲述。

我跟阿和结束了。分手的实感瞬间涌上心头,回过神来,双颊已满是泪水。回想今天一天,自己一直在哭,想哭的心情无法控制。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姑娘,三云华。她的祖父,三云岩是我这辈子独一无二的挚友。”

小华从手提包中取出手机,打开了收件箱,里面几乎都是和马发来的信息,她按下了清空键。

众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和一。这也难怪,小华从和一那里听到这些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

“对啊,小华,你想吃拉面吗?”

小华注意到众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反应不同。和马的祖母伸枝面色青白,没有看和一,只是低着头。

“小华,你出来嘛,冷静点,慢慢说。”

震惊的信息接连轰炸而来,和马瞠目结舌地听老人讲述。

小华走到房间门前,拉开门,迅速走了进去。她一只手带上了门,顺势将后背靠在门上。

和一娓娓道来。大学时期他与三云岩同住一间寝室。两人成了好朋友,并同在剑道部切磋技艺。伸枝在女子剑道部,三人关系不错,最终与和一交往。毕业后,不知为何,原本取得贸易公司内定的三云岩没有去上班,选择做一个扒手。又过了八年两人在总武线列车中重逢。

“老公你闭嘴。”

“那之后,我和三云岩每个月一次,在一个小酒馆里坐在一起喝喝酒。退休之前,我们从不开口讲话,只是默默地喝。我们都赋闲在家之后,才开始交谈。其实,和马与小华姑娘的相遇,并非偶然。有一次,阿岩开玩笑说:‘如果你的孙子和我的孙女结婚了,会变成什么样呢?’所以我计划了让两人见面。”

“悦子,你,居然……”

和马目瞪口呆,没想到两人的邂逅居然是被安排的。看向旁边,小华没有一点惊讶的神色,一脸平静地听和一讲述。他想起刚才小华与和一的对话,两人似乎早有交集。

“我懂你的心情。一旦决定要结婚,女人的心情是很忐忑的。我也是女人,我能理解。和这个男人结婚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有更配的男人出现呢?是会这么想的,对吧,小华?”

“有点过分啊,爷爷。”小香插话道,“爷爷明明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还设计让他们见面,我觉得好过分。”

小华从悦子身旁侧身而过,向走廊深处走去,听得悦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确实,小香说得对。但是,我只让和马去图书馆还过五次书,只有五次啊。这么渺小的机会,就让两人坠入爱河了。虽然也有我计划的成分,但也说明两人的缘分不浅呐。”

“别做多余的事。总之我不结婚了。”

的确如此,和马没有出声,在心里赞同和一的话。对小华是一见钟情,他感觉这就是命中注定。

“你说什么呢,这么突然。明天我还打算去都内的几个礼堂看看呢。”

但是,樱庭和一与三云岩是大学同学,并且一直有来往,这不算什么大秘密。虽说警察与扒手来往也许会受到他人议论,但不至于让祖父把这件事带到棺材里。恐怕与三云岩放弃进入贸易公司,转而成为扒手也有什么联系,和马在心中推测。典和替他说出了心里的话。

“嗯,是,不结婚了。”

“但是,爸,这就是秘密吗?爸和三云岩是好朋友,作为现役警察与扒手来往是有点不妥,但不至于瞒一辈子啊。”

“小华,是真的吗?”

“故事正要从这里讲起,”和一抱着胳膊,微闭着双眼,“是距离现在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当时是二月末,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我们剑道部的这群人,舍不得分别,每天晚上在社团活动室里聚在一起聊到深夜。那一天,我们高谈阔论自己的梦想,回过神来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

悦子顿时睡意全消,眼神一变,说道。

“伸枝也在其中,她住在距离学校需要步行三十分钟的女生宿舍,时间已经这么晚,不能让她一个人走夜路。但我正聊得热火朝天,中途退席会扫了兴致,于是三云岩站起身说‘我去送送小伸’,与伸枝走出了活动室。

“悦子,你来得正好。小华啊,她说不结婚了,你快说说她。”

“阿岩去送伸枝,我就放心了。我将伸枝拜托给他,又继续畅聊起来。但是,过了两个小时,阿岩还没有回来。我很担心,就出门去找他们。

“安静点儿,我正要睡觉呢。”

“如今明成大学的校舍附近属于东京近郊,热闹繁华,但当年那周围还叫作武藏野,是一大片农田。我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在深夜的小路上走着。那时没有柏油路,只有土路。这时我听到了呻吟声,似乎在回应我。我将手电筒照向声音的方向,只见白色铁皮的简易公车站牌前面,一个男人倒在地上,便慌忙跑过去。

一扇房间的门被推开,悦子从中探出脸来。她身穿睡袍,揉搓着眼睛。

“倒下的那人是阿岩。我把他抱起来,他脸上有血,意识模糊,嘴里不停地小声说着‘小伸、小伸’。我心下觉得不妙,慢慢地把他的身子放平在地上,拿起手电筒去找伸枝。最后在距离公交站牌五十米远的小树林里发现了她。

“小华,你突然这是说什么?不结婚了?别瞎胡说。难道是……和马劈腿了吗?岂有此理,我得好好教训他一下。”

“伸枝满脸是血,额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我呆了片刻,又迅速调整心情,安慰大哭不止的伸枝,并将她背了起来。然后返回公交站牌,叫起三云岩,一起离开了那里。

小华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走出了客厅,三云尊追上来。

“我们立刻去了医院。在候诊室,阿岩说,站牌后面突然窜出一个男人,拿着一根四方的木棍对他一顿毒打。阿岩被打倒在地,但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他看到男人向伸枝袭击过去,才意识到,这人的目标是伸枝。伸枝也拼命地反抗,但木棍打到了她的额头,她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

“还有,我们不结婚了。”

“为了保护小伸,阿岩尽管被打得意识不清,他仍用力抱住了男人的腰。男人用木棍狠狠抽打他的背部,阿岩也死死抱着不肯松手。最终男人败给阿岩的执拗,挣脱之后跑走了。

“小华,你……”

“凶手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对伸枝施暴。但是阿岩阻止了他。我们报了案,但没能抓住凶手。伸枝额头的伤,缝了十三针,是个大伤口。她每天躺在病床上郁郁寡欢,看了她的样子我也很难过,阿岩也是。如果自己再壮一点,能打得过凶手,或许就能保护伸枝了。他一直在内心责备自己。”

“我说你别再闹了。你疯了吗?拿偷来的画送礼?没常识也要有点限度吧!这是挂在美术馆展览的画啊,对方收到也不会开心的,只会为难。”

伸枝曾经说过,自己额头的伤是年轻的时候在海里遇到事故留下的。家里人都以为是这样。

“你说什么?”

“所、所以,所以爷爷没有去贸易公司,我能明白他的心情。”

“别闹了。”

小华开口道,没有人责备她发言,大家都沉浸在和一的故事里。和马看向祖母伸枝,她如坐针毡,一直看着地面,今天她的头上也绑着束发带。

“那还用问,当然是送给樱庭家的画了,作为你加入樱庭家的纪念。米勒和雷诺阿,我想从这两幅里面挑一幅。小华你觉得送哪个好?说说你的意见。”

“没错,姑娘。毕业以后,我听说阿岩没有去贸易公司上班,就隐约察觉到了,他想要找出凶手。行凶的时候,凶手鼻子下面绑着一片布遮着脸。阿岩那天对我说‘只要再见他一眼,绝对能认出来’,我问为什么,他说:‘看到他的眼睛我就能知道!’”

“什么?”

和马想起在荒川的河岸边见过的三云岩的遗体。半个世纪,为了找到是谁袭击了挚友的恋人,这个男人每天在街上一边做扒手,一边找寻着令人憎恨的犯人。

“你觉得哪一幅好?”

“我和阿岩心思一样。当了警察虽然每天忙忙碌碌的,但只要一听说逮捕了性犯罪的嫌疑人,不管是哪个辖区,我都要赶去参与审讯,追究他的余罪漏罪。结果我和阿岩都没能找到凶手。”

沙发上立着两幅画,一幅描绘了秋季的田园风光,另一幅画着一位裸体女性。三云尊抱着胳膊,看着两幅画说道。

和一、伸枝与三云岩,从未想到三人隐藏着这样的过去。历经五十年,坚持寻找凶手的两个男人。时间之久令人可敬可叹。

“等一下,小华,你看这个。”

“如果当时阿岩不在伸枝身边会怎么样?只是想想都一身冷汗。恐怕就不光是额头的伤了。你们听好,阿岩是恩人,是将伸枝从坏人手里救出来的恩人。你们现在排挤的是恩人的孙女。听完我的话,你们还是要不顾一切地抛弃她吗?”

小华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三云尊叫住了她。

一阵沉默,和马听到身后的纸拉门开关的声音。回头一看,祖母伸枝离开了和室。也许她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往事。

“没有。”

“没有办法啊,爸,”典和打破了寂静,“你也为我们想想吧。这孩子的父母是盗贼,而且很有可能要被通缉。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的女儿做咱们家的媳妇?我确实很感激三云岩救过我妈,但这是两码事。”

“跟和马约会了?”

“典和,你是真心地这么想吗?”和一确认道。

走进客厅,父亲三云尊还没睡,脸色涨红,像是喝了不少红酒。电视机上和往常一样播放着电影《海洋12》。

典和点点头。

“怎么这么晚啊,小华。”

“啊,我是现役警察,与已经退休的您立场不同,我不能让犯罪者的女儿进樱庭家的大门。如果您还是现役警察,也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小华说着,脱下鞋子。已经夜里11点多了,小华在咖啡馆坐了将近3个小时。她懒得回家,在咖啡馆打发时间,顺便等雨停。

“其他人怎么想的?”和一看着大家的脸,问道。

“我回来了。”

小香立刻开口。

赤坂警察署的一层大厅已没有人影,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我赞成大哥的婚事。我也听明白了,小华是恩人的孙女。再说了,大哥他想娶她。”

“来了,卷哥。”

“闭嘴,小香,”典和涨红了脸说道,“轮不到你说话,闭上你的嘴。如果和马与她结婚了,之后三云夫妇被逮捕了怎么办?我们还怎么做警察?”

“樱庭,你在干吗?快点走了。”

“到那时候再说不就行了。”

不会吧。和马苦笑着,驱走了脑内的画面。霎时间,脑海中又出现了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三云悦子的形象。这不可能,她不是也去了珠宝店吗,可能是她自己买下的吧。

“你的想法太肤浅了,我没法跟你沟通。”

昨晚,三云悦子左手的无名指和右手的中指戴着戒指。和马注意到她右手中指的那枚戒指,正是与小华一起去“Brimarry”的时候,店员拿出来的那一枚,以四叶草为原型设计的秋季新品,因而印象深刻。

“不讲理的是你好吗?”

电梯到了一层,卷荣一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和马紧随其后。和马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晚见到的三云悦子的身影。

“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

“还不清楚。哎呀,今天也工作到这么晚。”

两人争论起来,和一劝开了他们。

“那是男女二人组了?”

“两个人都少说一句。其他人的意见呢?美佐子,你怎么想?”

“也不是什么大事。被喷睡眠喷雾的时候,他挣扎了几下,他的手碰巧触到了其中一人的胸口。触感柔软,是女人的胸部,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被和一点名,美佐子板着脸道:

“女性吗?依据是?”

“我……我同意典和的话。虽然她挺可怜的,但她很难跟和马走下去。”

“对了,根据那人的供述,从那群家伙手里偷走珠宝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好像是女性。”

“和马,你怎么想?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做好准备了。”

今天的搜查行动到此结束。和马与卷荣一走出房间,乘电梯下楼。电梯厢里,卷荣一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那是宣布要进行聚餐的当晚。在走廊上,和一突然问和马,做好准备了吗。和一看向和马,表情与那晚一样凛然。

“是的,与嫌疑人的供述吻合。但他的话也不能全信,明天还会对他继续审讯。”

“这跟当时的情况不一样,爷爷。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小华的家庭我一无所知。”

听和马如此问,卷荣一点了点头。

“那你想怎么做?现在知道了她的家庭,你怎么打算?你不是与她的家庭结婚,你是要跟一个名叫三云华的女性结婚。”

“我记得,从麴町的立体停车场的那辆车上,检测出了安眠药的成分?”

不行的,正常来说,很难和小华结婚。最近几天,小华的父母就会被通缉,自己无法认真地考虑与她结婚。

只差换车逃跑这个步骤,这伙人竟在这里大意了。两个黑衣人动作十分敏捷,用催眠喷雾,让他们一个个进入睡眠状态。两个小时后,他们睁开眼睛,原本堆满的珠宝仿佛长了翅膀,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定是那两个人偷的。

和马偷瞄了小华一眼,她正满脸愁容盯着地面。她会理解我的吧,和马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正准备换车的时候,两个黑衣人拿走了珠宝。他是这么说的。”

“我……不能和小华结婚。”

他的供述是这样的。抢劫得手后,一伙人开小货车逃跑,来到麴町的立体停车场。他们计划在这里换车继续逃。

“大哥!”小香尖叫起来,“你在说什么?你要说这种话,那就都完了。撤回!撤回你刚说的话!”

“啊,他们偷来的珠宝被其他人抢走了。”

和马低着头,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刻进肉里,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觉疼痛。

“什么奇怪的事?”

和一的声音传入耳中:

看到卷荣一困惑不解的表情,和马问道。

“两年前我听阿岩说,这姑娘在四谷的图书馆上班。第二天我就去了那家图书馆,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她。当时我的内心深受震动,她虽然在小偷家族的环境中长大,却努力地想要过正常的生活,我很佩服。我对你们很失望,你们闹腾了这么一遭,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就翻脸不认人。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孩子了。”

“催泪弹的入手途径还不清楚。这人只是负责开车的,在这伙人里就是被使唤的小喽啰。他手机里还有同伙的电话号码,但都无法接通。踩点用的车是他购买的轻型汽车,为了在事情败露的时候,可以直接舍弃,他们才让这小子买的车。不过这家伙说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听到这些,小华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没有这回事……”

卷荣一在旁说明。他听完审讯,如此解释道。

“就是啊,爸,你太夸张了,说到底她还是小偷的女儿啊。”

“嫌疑人是司机,负责在店门口放风,另外三个人在店里抢完以后,载着他们逃跑。”

和马觉得典和说的有些过分,反对道:

大约一个月以前,这伙人决定抢劫青山的珠宝店“Brimarry”。一个同伙提出要回国,想趁最后的机会干一票大的。经过踩点,他们确定在开店前一刻动手。店员都是女性,不会构成威胁。终于到了实施的那一天。

“等一下,爸,小华没有责任,而且,”正好典和在场,和马有事想问,“关于荒川河岸上发现的遗体,死者的指纹与警视厅数据库中的记录一致,搜查本部很快就认定死者是立岛雅夫。其实我们被误导了。”

他们以三个月一次的频率抢劫关东地区的电器城仓库。除了他还有三个同伙,他记得三人的名字,刚开始审讯便全招了。但他们使用假名字的可能性很大,想要锁定嫌疑人极其困难。

“喂,和马,”典和打断道,“现在不是谈案子的时候。”

第一次,他们抢劫了千叶县的一家电器城的仓库。半夜,这群人砸毁门锁闯入仓库,洗劫一番后,将偷走的家电装上了卡车。这些家电被一个同伙卖给了专门买卖赃物的下家。做完这次,他分得了100万日元。其中一个同伙劝他买辆二手车,于是他用这笔钱买了一辆二手轻型汽车。

“你听我说完。数据库有被人改动过的痕迹,并且黑客用的是你的ID登录的。当然,我相信爸不可能干这种事。但是,有人盗用了你的ID,非法入侵了数据库,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他三年前来到日本留学,进入了都内的一所日语语言学校。不久,迷上了赌博,为了赌博,他不断借钱最终走投无路,学费也付不起,只得退学。这时,在常去的麻将馆,一个男人与他搭话,男人跟他是同乡,请他去帮自己干点活。

“和马,你……”

对嫌疑人的审讯进行到了深夜十一点。和马没有参与,一直在赤坂警署的一个房间待命,消息不断传来。

典和看着这边,和马重重地点了下头,继续道:

小华的面庞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和马像是要甩掉这一切,拼命摇头。

“嗯,不错,樱庭典和本人,或是与其关系相近的人篡改了数据。并且,这个人极有可能与小华的祖父遇害一案有着很大的关系。”

“没有啊!准确地说,曾经有过,已经分手了。”

典和睁大了双眼。和一双臂交叉,微闭着眼睛听和马继续说。

和马笑了,在这种时刻还能开玩笑,的确是卷哥的风格。

“我还记得三云岩遇害那天,正是我第一次带小华回家。晚上七点,我们到了家,一个半小时之后,我开车送小华回月岛,又返回来。要上二楼的时候,被爸爸叫住,进到这间和室。在场的有爸爸、妈妈和奶奶,以及刚从健身房回来的小香,一共四个人。在这里我们开了家庭会议,大家还记得吗?”

“不用谢,不过,樱庭,有件事你要如实回答,你是不是有女朋友?”

无人回应,和马继续说道:

和马跑到卷荣一身边,卷荣一喘着粗气说道:

“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半左右。在河岸边被杀害的三云岩的死亡推断时刻是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但是,根据载他到现场的出租车司机的描述,三云岩到达现场是晚上九点半。可以推测,凶手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行凶。也就是说,参加家庭会议的人,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往返于小松川和向岛。”

“卷哥,谢谢你帮我。”

“和马,你不会……”典和挤出几个字。

一个黑影从对方的背后蹿了上来,是卷荣一。他使出一记扫堂腿,将嫌疑人摔倒在地,直接对着他的脸狠揍几拳。前来支援的B组的搜查员一拥而上,瞬间将他制服。

每个人都看向和马,除了一个人,坐在正座上的和一。

和马半蹲下来,做好开枪的准备姿势,用拇指拨开保险装置。对方听到声音,大惊失色。和马将食指扣在扳机上,忽然局势发生了变化。

“我们家中,只有爷爷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们当时都以为他在房间里睡觉,但实际上,爷爷恐怕并不在家。我是这么想的,爷爷瞒过众人的眼睛,悄悄地出去了,他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对方挥舞着匕首接近,由于兴奋,他的表情充满了蔑视,仿佛在说,反正你们警察不敢开枪。

“你很厉害啊,和马,”和一眼睛没有睁开,“你是想说,我杀害了阿岩。为了掩藏他的身份,提前在警视厅的数据库中更改了数据。是吗?”

对方双眼充血,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他的右手突然亮起匕首的光。和马从手枪皮套里拔出手枪,虽然他还没有在实战中开过枪。

被和一一问,和马回答道:

自动门开了,男人走了出来。前辈一手拿着特殊的警棍靠近,对方突然用手中的透明雨伞猛打过来。前辈被偷袭,痛得跪在地上。嫌疑人扔掉皱皱巴巴几乎折断的雨伞,转身要逃。和马站到他的面前,堵住去路。

“修改数据的应该是爷爷,实际入侵的可能另有其人,但是曾经在警视厅工作的爷爷能很容易地获得爸爸的ID,也清楚爸爸的生日。但我并不认为您杀害了三云岩,您应该与案子有其他联系。”

和马一下子紧张起来。进入店里的两人还没有回来,意味着正门只能靠剩下的两人。和马与另一位搜查员对视。这位搜查员与和马平时分属不同小组,比和马早两年进入搜查一科,是和马的前辈。

今天,听到祖父的话,和马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三云岩被害的原因。迄今为止,他遇害的理由都未被查明,或许他的死,与五十年前伸枝被袭的事情有关。和马莫名地如此想道。

“被发现了,正门,A组,正门。”

和一开口:

后门,就是说不会走正门了。以防万一,和马没有放松警惕,紧绷神经,专注地听着耳机里的指示。

“今年七月的时候,我和阿岩像往常一样喝酒,他突然认真地说‘找到了’。”

“是他,没错,他和朋友一起往后门走了。”

“找到了?不会是……”

三分钟过去了,和马一直紧紧握着伞柄,耳机里终于传来了卷荣一的声音。

“不错,和马,阿岩找到了当年打伤伸枝额头的凶手。但他不肯告诉我那家伙的真实身份,一定要亲自去做个了结。虽说了结,阿岩并不想要那家伙的命,只是想让他谢罪。如果我也参与其中,一旦被发现,恐怕会牵连你们几个现役警察,阿岩甚至想到了这一点。他以防发生意外,为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准备借用别人的身份,所以我帮助他,告诉了他典和的ID和密码。”

现在共有8名搜查员在这里,4人一组,分别埋伏在店的正门和后门。和马他们是负责正门的A组,卷荣一和另一位搜查员假装成客人走进店里。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不可思议的是,那天正好是和马带小华回家的日子。夜里八点刚过,和一的手机收到一封邮件,是三云岩发来的,内容是“就是今晚”。

“A组的两个人,进去确认身份。”

“我立刻打过去,问他在哪,但他不肯说。我不停地追问,我说我也有权利见证袭击伸枝的凶手,最终他妥协了,告诉了我地点。我瞒着你们,下了楼梯出门。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的腿早就好了,那时已经可以下地走路。

左耳的耳机里忽然传来其他搜查员的声音,和马扭头向车站方向,看见一个男人打着伞走过来。伞挡住了男人的脸,没有看清长相。男人径直走进弹珠机店。

“我坐上出租车,往小松川赶去。为防万一,我在距离地点两公里远的地方下了车,一个人在黑夜中向那里走去。到了之后,我看到奄奄一息的三云岩。

“一个男人从车站的方向往这边靠近,应该是他。”

“我跑到他的身边。阿岩气若游丝,就算是叫救护车也保不住他的命了。我看到他在嘟囔着什么,凑近耳朵,听到他说:‘脸,我的脸。’我懂他的意思,他希望我彻底抹去三云岩的痕迹。不久,他没了呼吸。我拿起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砸向他的脸,一次又一次。意外的是,我没有流泪。确认他的脸无法辨别之后,我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但是三云一家也实在让人费解。祖父三云岩被人杀害,为什么还能平静地设宴款待?难道他们不知道三云岩遇害了?和马曾这样想过,但看到今天小华的样子,他推翻了这个想法。小华和三云家的其他人,都清楚地知道三云岩遇害,也知道他将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下葬。为什么三云家丝毫不声张?这是和马最为疑惑的一点。

“也就是说,爷爷,”和马声音嘶哑,将挚友的脸砸成稀巴烂,这种行为本身就令人毛骨悚然,“三云岩复仇不成反被杀害,您赶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是这样吗?”

首先要找到能证明三云岩是扒手之王的证据,这是和马想破脑袋得出的结论。查清楚三云岩的真实身份,了解他的为人。这样一来,他被人杀害的理由、被谁杀害,事情的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是的,和马,就是这样。你要怎么做?逮捕我?以毁坏尸体罪?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不过,并不是一丝希望都没有,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三云岩是扒手之王,只有开出租车的山本一个人这样说。

办不到,告发祖父,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和一缓缓地说:

最头痛的还是小华,和马已近乎放弃了,从在图书馆见到小华那一刻起,他已经模糊地感觉到,两人要结束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内容。从此,樱庭家再没有任何秘密。最后,我想对三云华小姐,发自内心地说一句对不起。我没能为伸枝报仇,还让阿岩死得不明不白,请你原谅我。”

究竟是为什么?说实话,和马一筹莫展。在荒川的河岸发现的死者,是名叫三云岩的扒手,小华正是他的孙女,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但如今小松川警署的搜查本部认定死者是名叫立岛雅夫的流浪汉,凶手则是死在下游的硬纸箱小屋中的无名氏,准备结案。现在,只有小松川警署的荒川和自己两个人知道三云岩的存在,假设现在告诉搜查本部这件事,也只会被训斥不要多管闲事。

和一低下了头。随后,他站起身,走到小华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灰色的手帕,他把手帕递到小华手里。

和马自己也感觉到无法集中注意力在搜查上。今天上午,和马去四谷的图书馆当面质问小华,小华狼狈不堪。和马确信,她是有意对自己隐瞒了许多事情。

“这块手帕,是阿岩的遗物,我到现场的时候,它放在阿岩的口袋里。我认为应该把它交给你。”

“我不清楚,今天没看天气预报。”

手帕上绣着英文字母“M”,是三云(MIKUMO)的M吗?

“我在问你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樱庭家没有接纳你,这不是你的错,是没有接纳你的人有错。你有一双和阿岩一样的眼睛,以后你要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

“不好意思,什么事?”

和一说罢,离开了房间。和马感觉有人站起来。是小华。她快速地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离开和室。

“喂,樱庭,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恐怕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和马心想,却没有力气追上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傍晚,搜查本部获得一条新线索。提供者是嫌疑人在语言学校时期的一位好友,几天前曾协助调查。提供者说今晚他约自己吃晚饭,见面地点是新小岩的弹珠机店。目前,这位留学生朋友已经在店内等候,嫌疑人却还未现身。

车内广播道,下一站是月岛,小华突然清醒过来。习惯是种可怕的力量,不知不觉小华坐上了地铁的有乐町线。竟然忘记自己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列车缓慢地减速,驶进了月岛站。先出站吧。

将案发现场周围的监控摄像一个不漏地翻查之后,调查员发现在案发两周前,有可疑车辆在距离现场一公里处的路边连续停了三天。搜查本部认为,这极有可能是窃贼团伙用来踩点的车。通过比对画面中的影像,警方查到了这辆车的车主。车主是一名留学生。经调查,他三年前来到日本,已经从语言学校退学,一年前有了一定的名声。根据此人的朋友所述,他和一些可疑人员有来往。

走到检票口前面,小华停下来在手提包里翻找钱包。糟了,里面装着三个从未见过的男士钱包。刚才在想事情,又不自觉地从车里顺走了别人的东西。走出检票口,小华找到了车站前的派出所。

卷荣一抬头看天,嘟哝着。和马他们来到了新小岩的一家弹珠机店前。雨幕中,各色霓虹灯闪得晃眼。此刻刚过晚上八点。到访新小岩的原因,是因为青山的珠宝店抢劫案有了新的突破。

“我捡到了这个。”

“这雨还真是下个不停啊,明天能放晴吗?”

说着,小华把三个钱包摆在柜台上。一个穿着制服,身上有些肌肉的警察睁圆了眼睛,看着钱包。

窗外,雨势依然连绵。

“这些,都是吗?你在哪里捡到的?嗯……你的姓名是?有份资料需要填写一下……”

拿起账单,小香向收银台走去。小华起身,向她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这份心意让小华很开心,但这问题不是靠小香的支持就能解决的,答案从最初就已经注定了。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今天我来付钱,我先回去了。”

“啊?哎,你等一下……”

小香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将剩下的牛奶喝光了。她把手提包挂在肩上,站起身来。

小华撒腿跑出派出所,她想回一次家,于是疾步向公寓赶去。但她并不打算跟三云尊道歉,她只想看看家里是什么情况。三云尊是计划出逃,不知道其他人会逃到哪去。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从樱庭和一那里,小华知道了祖父被害的理由。他找到了袭击伸枝的凶手,复仇不成反被杀害了。但是凶手的真面目仍不得而知,既然是五十多年前的事,那凶手年纪也很大了。三云岩七十六岁身体依然康健,活跃在扒窃第一线。能轻易地打败他,凶手恐怕功夫不凡。

“小香……”

不管怎样,还不清楚凶手的真实身份。小华很想搞清楚他究竟是谁,但祖父已经去世,恐怕很难找到他的下落。只是一想到杀害祖父的凶手还苟活在某个角落,小华就怒不可遏,气得双腿打战。

“所以,从开始我就觉得你和大哥可能不会顺利。你既然不想说,那可能是心中有愧吧。但是,我还是想支持你,我不讨厌在逆境中还能迎难而上的人,我想为这样的人加油。”

还有一件事,三云岩怕给家人添麻烦,选择伪装成立岛雅夫,以他的身份死去。案发当晚,樱庭和一赶到现场,毁掉了刚刚咽气的祖父的面部。小华无法想象樱庭和一的心情,只觉得不寒而栗。

不,除了小香还有一个人,樱庭和一。小华感觉他也知道些什么,但她默不作声,继续听小香讲。

小华来到公寓前面。她站在稍远的地方,集中精神,观察周围的情形。若是有警察在这里监视,小华能够察觉到。站了三分钟,她感觉目前是安全的,松了口气,走进公寓里面。

“我不清楚你是哪里不简单,但是你散发出来的气场就不一样,像是站在某个领域顶端的人。我们全家人都没有发现,当然,我哥也没有。他虽然脑子好使,遇到恋爱,眼睛就是两个窟窿,瞎掉了。”

小华乘电梯来到五十二层,向玄关的大门走去。进门之前,她站住了。好奇怪,没有一丝气息。输入密码,小华进到屋内,眼前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屋内空无一物。

说到这里,小香喝掉一半杯中的低脂牛奶,用指甲擦去嘴角的痕迹,继续说道。

脱掉鞋,小华走在木地板上。家具全部被搬走,没有生活过的痕迹。窗帘也被摘掉,似乎即将有新的住户入住一般。

“但是呢,我慢慢开始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了,总觉得你还有另一副面孔。或许你的本性和外表正相反,跟我是一类人。我能看得出来,我从小就练柔道和空手道,对峙的时候,我能看穿对手实力有多强。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

小华看了几个房间,都空空如也。大家去哪里了?已经隐藏了行踪吗?逃得也太快了。

的确如此,小华对小香也有同样的想法。小香强势,喜欢锻炼,还是一名警察,和自己完全是两个类型。

客厅的地板上有东西在闪,淡淡地反射着从摘掉窗帘的窗户外透进来的阳光,是祖父留下的玻璃球。小华蹲下身将它拾起,这时手机响了,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突出,回声嗡嗡作响。小华急忙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将玻璃球装入裤兜之后,她认真地看着手机画面。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你隐瞒了什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就像两个极端。你看呐,你跟我不一样,又认真,又成熟,还在图书馆上班,和我正相反。”

收到一封新邮件。

“果然如我所料。”小香点头道。小华好奇地问:“如你所料,是什么意思?”

“好慢啊,小华,你在干什么啊?真是的。”

小华心想,迟早都要暴露,但绝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就算现在说出真相,小香也不会相信。我们一家人都是小偷,听到这话也只会笑着当耳旁风吧。

晚上十点刚过,JR有乐町站的站台上人头攒动,几乎都是回家的上班族,喝得脸通红的人分外醒目。小华从等车的人群中挤出来,走向站台的一头,三云家的众人已在这里等候。

“我说了,责任在我,其他的我也不能多说了。”

“爸,怎么回事啊?你们搬出公寓了?”

“先不说我了,问题是你,”小香拉回了话题,“为什么?为什么吹了?我搞不懂啊。”

“啊,算是吧,不留一丝痕迹是我的风格。”

小香面色绯红,有些害羞。小香在女性中属于肌肉比较大块的,但面庞像和马一样清秀,是个美女。松田常去健身房,又做少年棒球的教练,是彻头彻尾的运动型男。两人意外地很相配。

发来邮件的是悦子,她选的这个地点,有乐町站的三号与四号站台连接处的最前端。三云尊和悦子每人拖着重重的旅行用包,看起来既像是来东京观光的一家子,又像是准备去羽田机场坐飞机启程旅行的夫妻。

“当然啦。”

“好,这样我们全都到齐了。”三云尊满意地点头,清了清嗓,“呃,这个,大家都知道,由于小华的失误,我们一家人被警察盯上了。所以,我们要先隐藏自己的身份。”

“是、是吗?”

“隐藏身份?去哪里隐藏?我可不想去国外。”

“这是很大的进展呀。”

“小华,这时候,机场是最危险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监视着。而且,我们五个人一起行动还是太过显眼。所以我想好了,今天开始,我们分开独自生活。”

“也谈不上进展吧,反正我们约好下周六去看棒球比赛。不过不是职业棒球,是少年棒球。松田他在做少年棒球的教练,我去加油。”

小华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三云尊微笑着,从包里拿出几个信封,分给其他四个人。小华看了眼信封里面,有几张纸币,和一张驾照。

“这不是很好嘛,有什么进展吗?”

“这是我的饯别礼物,我还为大家准备了假驾照。今天起,不许再用三云这个姓氏,要用驾照上的名字。大家万事小心,提高警惕。”

“其实,”小香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我们昨天去的,我爸妈不是去聚餐不在家嘛,我们约好在涉谷见面,然后一起去吃饭。”

小华从信封中拿出驾照,上面贴着自己的照片,姓名是铃木花。驾照伪造得十分精巧,没有一丝破绽。三云尊显摆似的说道:

“松田的事啊,棒球部的队长松田,你们一起去吃饭了吗?”

“要找和你一样的名字,可费了我好大的劲呢,小华。这上面的年纪比你大些,但你这么朴素,大几岁也看不出来。”

“什么事?”

“独自生活,是什么意思?”

“倒是小香,你怎么样了?”

“我们每个人都去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我们一家人不能在一起了。”

事出意外,小香张大了嘴。小华逃避着她的视线,瞅着面前的杯子,端了起来,喝了一口红茶,调整好心情问道:

听到这句话,悦子说道:

“不要问理由了,责任全在于我。”

“老公,我不能让阿涉一个人,我不能和他一起吗?”

“怎么回事啊?突然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哥他劈腿了?但是我哥不像会做出……”

“不行,阿涉是长子,今年都三十岁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跟妈妈撒娇。”

“就是我们结婚的事,我们结不成婚了。”

“等一等,爸爸,”小华不假思索道,“奶奶呢?奶奶也要一个人生活吗?这太可怜了吧。”

“告吹了?什么告吹了?”

“老妈的话,她要去养老院。”

“不是的,”小华往红茶中倒入牛奶,“真的对不起,小香,其实……其实告吹了。”

“养老院,这么……”

“话说,你表情好阴沉啊,莫非你已经开始了,那叫什么,婚前忧郁症?”

“最近的养老院很不错的,像高级酒店一样。老妈要住的那家也是。”

这时女服务生走过来,将饮品放在桌上。小香等她走后,继续道:

说着,三云尊递过一张宣传单,上面印着位于白金台的一家老人院。宣传单上的建筑既时尚又雅致,像是某个国家的大使馆。小华把宣传单塞到三云尊胸口。

“今天早上我家又开会了——我家一有什么事,就开家庭会议。今天的主题是关于我大哥结婚的,大家都投了赞成票,一致同意。你获得了我们全家的认可。”

“让奶奶去养老院,太可怜了。”

两人坐在咖啡馆窗边的位子上。小华点了红茶,小香则要了杯低脂牛奶。可能是为了避雨,店里有些拥挤。

“好了小华。”一直缄默不语的三云松开口说道。她的脸上露出笑容,“我岁数也大了,一起走只会拖累你们,还不如在养老院乐得轻松。今天我去实地看了,感觉挺有意思的。”

“听说昨天的聚餐很成功啊,我妈和我爸都很开心。结婚日也定了?真是顺顺当当呀,没想到你要成我的嫂子了。”

这是什么父母啊,小华怀疑起三云尊的本意,就算再被警察追踪,有必要一家人四分五裂吗?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让五个人住在一起。

说着,小香撑开伞,向人行横道走去。小华犹豫了一秒,慌忙追了上去。

“哎,老公,真的不能帮阿涉想想办法吗?”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算是警察,怎么可能放着一个一脸郁闷的女孩子不管呢?我们去喝点热的东西吧。”

悦子担心地说道。小华看向哥哥,他今天也穿着高中时期的藏蓝色运动衣,胸口的号码布上写着两个大字“三云”。阿涉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出过门了。阿涉看着从信封里拿出来的驾照,歪头不解。看到他这个样子,三云尊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

小华走回去,沿着小香的视线,她看到路对面一家大型连锁咖啡馆。

“阿涉,对不起,实在是找不到符合你的户籍,不好意思。”

“不是啦,你过来一下。”

小华挪了挪身体,绕到阿涉背后,她看到阿涉手中的驾照上的名字是“凯文田中”。

“啊,不好意思,钱的事你不要客气了,就当做是我请客吧。”

“阿涉,今天开始你就是凯文了。”

“喂,等一下。”

三云尊宣布之后,眨眼间混入了等车的人群中。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毡笔。他的手艺虽不及小华,却也从三云岩那里学过基本技巧。

小香收起伞,两人步行至通往地铁站的台阶处。小华正要下台阶,小香说道:

他微微屈膝,摘下笔盖,在号码布的“三云”二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又在旁边的空白处七扭八歪地写上“凯文”。写完之后,三云尊满意地站直身子。

小香和小华并肩而行。小香撑的伞像是男性用的大伞,罩住两人都没被淋到。小香身高一百七十厘米左右,走在一起更能显出她的身材高大。血缘关系撒不了谎,她的长相与和马十分相似。虽说还没到让小华错以为是和马的程度,但的确让小华想起与和马一起漫步的场景。

“好了,这样就行了。阿涉,不,凯文,现在起你就是凯文,别忘了。”

小华想起第一次见到小香的场景。那是小华第二次去樱庭家拜访,小香突然问自己交过几个男朋友,讲话过于直率,让自己好生为难。小香是樱庭家里最水火不容的人,这是对她的第一印象。然而,两人一起去了健身房,还去烤串店喝酒,小香竟成了樱庭家里和自己交往最密切的人。缘分真是奇妙。

阿涉一脸复杂的表情,视线落在涂改后的号码布上。远处传来列车进站的声音,是开往品川方向的京滨东北线。乘客下车后,站台上拥挤不堪。三云尊拿起行李箱,说道:

“没有啦。”

“大家再见,各自珍重。”

“没关系,反正也要回家嘛。不过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说罢,他乘上京滨东北线的电车。车厢里挤满了人,转眼就看不到他的身影。铃声响起,列车出发了。

“哎……不用特意跑来的。”

“那,我也走了。”

前两天一起去烤串店的时候,小香喝得大醉,最后是小华付的钱。

三云松说着,推起面前一个购物用的小推车,离开原地。小华连忙追上去。

“上次不是你付的钱嘛,我是来还钱的。”

“奶奶,你真的要去养老院吗?”

小香腼腆地笑道。

“啊,”三云松脸上露出落寞的笑,“今天我先在朋友那里住一晚,明天去养老院。小华,你要保重哦,我们肯定能再次生活在一起的。”

“小、小香,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三云松推着小车远去。小华只能站在那里,目送她乘上电梯。站内广播响起,下一趟电车要进站了。

小华感觉头顶没有雨滴落下了,抬头一看有一把伞。小华回头,樱庭香就站在身后。

“小华,到这边来。”悦子呼唤道。

对面跑过来一个像是公司职员的男人。他没有打伞,将公文包举在头顶挡雨。男人的胳膊蹭到小华的肩头,小华失去平衡,在柏油路上摔倒。男人没有道歉便跑了。平时的小华是完全可以躲开的。她慢慢站起来。

小华折返回来,悦子表情严肃。电车进站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悦子用更高的音量喊道:“听我说,你们肯定没问题的。妈妈虽然担心,但也相信你们能渡过难关。阿涉,有什么困难,给妈妈打电话,我立刻给你打钱。”

果然我是无法正经谈恋爱的,小华淋着雨水,边走边想。毕竟自己是小偷世家的女儿,像普通人一样恋爱、结婚,想都不要想。更别说对方是刑警了,结婚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完这句话,悦子拉起拉杆箱,挤上了刚刚到站的开往品川·涉谷方向的山手线外环列车。她一直朝这边挥手,但很快被淹没在乘客中。

小华从图书馆的便门出来,雨还没停。她才想起自己把伞忘在馆里,瞬间有点想哭。雨不大,走到车站也只要五分钟,小华没有返回拿伞,径直朝车站走去。

这父母,也太没责任感了。小华深深叹了口气。丢下孩子自己先跑掉,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山手线列车逐渐远去,小华看到阿涉迈着有气无力的步子走向远处。他的行李只有一个双肩包,仿佛要去高尾山徒步一样轻装上阵。

小华目送同事走出房间,缓缓地站起身来。时间已过晚上七点,平时这个时间早已闭馆了,但为了准备周末的活动,还有几个同事在加班。

“哥,你要去哪?”

“那小华,我们先回去了。”

阿涉停下来,看着小华说:

交往一年有余,应该会和这个人结婚吧,小华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和和马交往的,并且她认为,和马也是同样的心情。两个星期前,和马突然提出去见家长的时候,的确被吓到了,但内心也是有点小开心的。因为小华真切地感觉到,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但是,从知道他的家人,以及他本人都是警察之后,今天的决裂就已经注定。

“小华,保重,如果你出事,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同事如此鼓励道。白天,两人在图书馆外面交谈的事情已经在馆内传开了。大家都在议论,小华是不是被男朋友甩了,但小华一点也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

“哥哥……”

“打起精神,小华,会和好的哦。”

阿涉没再说什么,继续走着,不久便消失在等车的人群里,看不到了。

一位同事搭话道。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小华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动身,她还不想回家。

站台上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或是与同事聊天,或是低头玩手机,这些人都有家可归,只有自己无处可去。这样想着,小华只觉得一阵孤独感袭来,在原地呆呆地伫立着,片刻动弹不得。

“呃,嗯。我正准备回去呢。”

注释

“哎,小华,你还没走呐?”

1.乔治·克鲁尼与布拉德·皮特曾经共同出演的《十一罗汉》是经典的大盗电影。——译者注

一切都结束了,小华心想。祖父的事情既然已经暴露,那一切都完了。应该早点抽身的。说自己喜欢上别人了,或者说要搬家了,借口要多少有多少。还没说出口就演变成今天的局面,小华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