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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决战仙脐湖,“鬼骑羊”大破“奔射山形压”

“那倒不一定,共有三个谷道能到达布喀赫草场,可以避开那座山。怎么,你瞧那山有不对吗?”妮儿感觉鲁一弃心中存着某种担忧。

“也必须经过归界山吗?”鲁一弃又问。

鲁一弃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是的,摆脱背后追蹄子也好,继续朝西也好,我们都必须从另一边的谷道过去。”妮儿答道。

虽然坡度不大,但他们乘骑的骡马还是走得很小心很缓慢。这些骡马确实累了,无力的蹄步要想在光滑的草皮上保持稳妥,只能哆哆嗦嗦地往前挪。

“是否必须从此地穿过?”鲁一弃感觉有种不妥。

终于走到了坡底,鲁一弃却突然大声地喊道:“不对!”随即一下子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就连身手敏捷如电的胖妮儿都没来得及将他抓住。

妮子的分析有根有据,只是她疏忽了一点,对家如果是只围不攻,那你这几人又能往哪里逃?

鲁一弃身体刚着地,就立刻往湖边奔跑过去,不知所以的妮儿只能紧跟其后。

“应该没事,一则对家不具备大量训练有素的人马。二则此处磨轮地中水眼阔大,水沿不规则,大型坎面的运转会有缺漏处。”

山形压

“这样个地方,对家会不会下坎落扣?”卞莫及的担心不无道理。

鲁一弃在湖边站住,眼神有些无措,看一看湖水,又抬头看看远方,此时夜幕已然降临。

“不是磨盘地,是磨轮地,出自汉末陶宁之的《堪舆择避法》。是取磨碾轮压之意,属于六种杀伐地,走气散魂,为阳宅阴宅都不宜选择之地。但在兵法上是为卧兵摆阵上好地界,可攻、可退、可藏,出如龙驾潮,收如龟入甲。”妮儿越说越显出胸怀锦绣。

胖妮儿一个轻巧的旋步落在鲁一弃身边:“一弃哥,哪里不对了?”

“对了,妮儿,你刚才说这周边山体有山谷为断,以湖为眼旋叠而布,那此处不就是风水中所说是那种磨盘地嘛。”杨小刀突然插问一句,他竟然是在偷听鲁一弃和妮儿耳语。

“不对,真不对!妮儿,你瞧见水中那山动了吗?有一部分山体突然散了,散成一朵黑云。”鲁一弃说的情景像幻觉。

“所以才叫归界山。一种说法是放牧之人见此山就该调头回家,因为往上无路,且无草无食。另一种说法是谁要攀登此山,也相当于寻死。不过这归界山也不是无人上、无人住的,听说山腰处就住着个天葬师,附近藏民还时常请他在山上行天葬之礼。归去之界,以天为葬,如果从这方面来说,我倒觉得这山名还是名副其实。”胖妮儿娓娓道来,跟她性格大不相同。

“哪座山?”妮儿有些茫然。

“那归界山与周围草坡可不一样,黑石嶙峋,峭壁如刀,看着根本无路可上。”鲁一弃又轻声说着。

“就是归界山。”

“那是归界山,要绕过前面的那座草坡子才能见到。此处地界看似连绵,其实是有山谷断开。所以草坡子的排布是以湖为心旋叠,就像是肚脐的皱褶。站在一个点上无法将所有围绕的山体都看到。而看不到的山体,却或许可以从湖中看到倒影。”

“管它呢,反正我们不从那边过。”妮儿消除顾虑的方法很简单,但说话的语气也表明她对鲁一弃的说法并不相信。

“可我怎么看不到那座山在哪里?”这是鲁一弃真正的疑问。

“不从哪边过去?”后面几个人都赶上来了,盲爷听到胖妮儿的话,便顺口问了句。

“嗯!”妮子的回应像是舒服的呻吟。

“哪边都过不去了!”语气很绝望,是卞莫及。话音刚落,四周马蹄声洪流般响起,由远及近。马蹄声中,还夹杂了金属碰撞的喧嚣,像马铃却绝不是马铃。

鲁一弃在和胖妮儿耳语:“你有没有瞧见水中有个黑色山体的倒影?”口中喷出的热气在胖妮儿的耳边刮过,撩弄细密的毛发,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鲁一弃聚气凝神,一下进入到忘我的状态。杀气!无穷的杀气!不管马蹄声还是金属声,都充斥着毁灭一切生命的杀戮之气。

利老头没见过那把刀,但他祖辈曾给他一个告诫:遇到那刀要远远避开,笑脸鬼头刀远不是这刀的对手。而现在,这可怕的刀就在不远的前方。

“跑!散开了跑!”盲爷经验丰富,他知道针对这种大型马队的合围,最好的方法就是分散开跑,让对家的大围子顾此失彼,这样被围的人才会有突破口。

“对,还有畜生和连畜生都不如的人。”利老头补充道,他的判断来自于他的刀。此刻鬼头刀似乎感知到另一把刀的存在,那刀也是杀人的刀,不但杀活人,连死人都杀。

动作最快的是胖妮儿,她像一支红色的箭射出,朝着蹄声最弱的方向而去。接着是盲爷和卞莫及,盲爷的轻身功夫不比妮儿差,卞莫及常跟着重负的马车奔跑,脚力也是非同小可。其他人也动了,虽然慢了些,却都是像演练过一样四散奔逃开来。

“还有人的味道,活人的和死人的都有。”鬼眼三受过熏烫的嗓音很怪异,但大家都听懂了。

他们动的同时,马队也出现了,是从仙脐湖四周的谷道口中鱼贯而出的。马队看起来不像马队,更像一堵堵铜墙铁壁。

“还不止?”杨小刀也感到奇怪。

铁甲马,从高度来看,应该是西域洋马种,背高头昂、蹄粗步阔。身上披挂着过腹的叉接锁子铁叶甲。骑手身材瘦小,但用蒙面铜盔和四联铁牌甲把全身罩住后却显得有些臃肿。

“还不止!”利老头又说。

卞莫及是最早与马队相遇的,他知道要想从围圈中出去,就必须快速从前后两匹铁甲马的空隙中钻过。这样冒险的法子一是要快,再就是时机要准,要不然会被铁甲奔马撞击、挤压得内腑尽碎。

“有大量新鲜的马粪味儿,还有浓重的腐肉味道。”杨小刀杀过无数驴马牛羊,所以对这两种味道都很熟悉。

奔跑的马队训练得再好,在地形、地面的差异下,前后马匹之间肯定会出现空隙。于是卞莫及找到了机会,纵身而出。

“那还有什么?”盲爷感到奇怪。

两匹马之间的空隙不但没有缩紧,反而拉得更大了。卞莫及感觉蹊跷,于是纵出之力收回三分。

“不止!”利老头答道。

一时间血光迸溅,卞莫及倒翻着跌出,在草坡上滚出一道宽大的血道。浑身浴血的卞莫及一边往草坡下滚落,一边竭力嘶喊着:“别钻蹄缝!有刺挡子!”

“有杀气?”盲爷问利老头,他听到刀鸣和帕子抖晃声了。

听到了卞莫及的喊声,盲爷立刻身体以足尖为旋,像个陀螺般卸掉前冲力道,然后迅速朝后滑步,后退的速度不比奔出时慢。

也就在此刻,利老头背上的笑脸鬼头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刀把上的红绸帕子骤然抖晃。

也就在此时,马队形态快速变化,队伍间隙、长度迅速拉长,马匹之间出现了三道耀眼的寒光。

“停住。瞧瞧再走!”鲁一弃声音不高,但所有人一下都勒住牲口的缰绳。大家都已经习惯从鲁一弃平静的话语中体会到危险和紧张。

“刀棘链”,最早见于明代工部所出《兵伐工械集》,主要用于布防和围杀。此链收时可叠为一盒,拉展开来宽有一尺,长度可根据需要制作。链上每隔一尺设梅花状五片刀朵。触链中刀,链上机栝收放,会让刀锋内钻,翻转铰戳,直至颈断臂折,胸腹洞穿。

鲁一弃站在离湖边不远的草坡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湖水。此时他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感觉如此恍惚?怎么无法确定是虚相还是实气?突然间他意识到什么,于是猛然抬头,朝仙脐湖的远方望去。

三道“刀棘链”,从上中下三个层次完全将间隙封死,如同刀墙。

仙脐湖,藏地人也叫它脐海子。从高处看,它的水色瓦蓝瓦蓝的,怎么都不像个肚脐,而像个异族少女的眼眸。

卞莫及确实倒霉,他虽然速度比不上胖妮儿和盲爷,却是最先与马队遭遇的。但卞莫及也算是幸运,最后一刻收力三分,所以未待“刀棘链”刀锋内钻,便借助这收力拔身而退。虽然中刀十数处,却都是皮肉伤。

胖妮儿常在这一带走动,对这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略思索了一下,想到一个地方:“再往前几十里路有个仙脐湖,周围是大片的草滩子。此处连接着好几个谷道,是多个游牧部落共用此地水源踩走出来的。那地方倒可以和坠子周旋下。”

胖妮儿动作最快,方向也正确,所以只有她还没完全被马队围拢在其中。此时她正施展轻身功夫与奔驰的马队争夺最后的出路空间。而且她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再稍稍顺马队的奔驰方向斜线而行,完全可以赶在马队合拢之前逃出。

“此处有其他路径可以甩落坠子吗?”鲁一弃悄声问胖妮儿。

眼见着妮儿就要突出口子了,突然马队前端的几个骑手抬起了粗重的铁甲手臂,从那铁甲臂中连续射出了数十支三棱羽短弩箭。箭雨在她前行的路线上交织成一张网,封住了她的出路。

鲁一弃弃车乘马时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朱家门中有太多不可思议的能人异士,正确找到他们的走向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眼下最迫切的事情是如何摆脱他们。

在马蹄和铁甲的喧嚣声中一阵枪声响起,鲁一弃想帮助胖妮儿逃出围困,他的射击枪枪都准确命中骑手头部,但只在骑手的铜盔上溅起一溜儿火花。

“要我说他们根本没想,抓个阄儿抛个铜板就可以决定该往哪边追。”胖妮儿这话看着外行,其实却是好多会方术、法术的江湖人常用的方法。

有更多骑手射出了弩箭,这是对枪声的回应。箭雨完全阻止了胖妮儿的步伐,最后一点空隙被合拢了。

“对家有高人。”鬼眼三简单回了盲爷一句。

“退到湖边,以水为靠,不能被他们圈了。”利老头喊道。于是大家牵着骡马迅速奔到湖边,在一个湖边一个内凹的地方立住。

“不会吧,我们掏钱物,又留蹄印不抚,是故意往这边诱他们的样。再加上另外三条无痕迹的道路,朱家人那么多疑,就算被辨出,也没这么快呀?”盲爷也觉得奇怪。

杨小刀他们把骡马排在外侧,但这样的阻拦和掩护只是形式,根本不堪一击。

“追上来了,诱子没起效。”卞莫及说。

到了这个地步,鲁一弃反倒平静下来,镇定地看着铁甲马队。山谷中继续有马匹奔出,马匹越聚越多,铁甲马队越拉越长,依次串联成圈。一个圈接一个圈,从里到外足有六七层之多,将他们几个人连同不大的仙脐湖围得水泄不通。

鲁一弃他们一口气奔出了一个多时辰,累得骡马粗喘不止、口喷白沫才放慢了脚步。马蹄声稍弱,卞莫及突然变了脸色,身子一侧从马背上滑溜下来,趴伏在地,侧耳聆听。

“错了!完了!”胖妮儿知道自己错了,对家不但有大量训练有素的人马,而且还是个巨型的铁甲马坎面,“出不去了,一弃哥,我们这下可要死一块儿了。”

“仙脐湖……”

“别瞎说。”鲁一弃语气很平静,语调听起来像是梦呓般的哀叹,幽幽的。

“在什么位置?”朱瑱命沉声问道。

朱瑱命很满意眼前的情形,“据巅堂”的“奔射山形压”果然建下奇功,把这群难缠难捏的滑子全锁死了。朱瑱命没有马上接近坎面,而是下马背手站在草坡顶上。他平静地看着铜墙铁壁似的坎面,看着被坎面死死锁困住的猎物,就像在欣赏一幅自己亲手所为的杰作。

“门长,我已发飞信通知离此最近的‘据巅堂’,让他们在前面择有利地段布‘奔射山形压’与我们合围鲁家的人。”漂亮小伙赶上朱瑱命后汇报。

世上有许多的杰作都不能细看,不能长时间看,看着看着就看出瑕疵,甚至看出是赝品。

朱瑱命带着人也从后面山道追上去。平心而论,如果没有那个娃子,自己最终的判断很可能是错误的。鲁家人将一个路口都设计得如此繁复难料,那么之前自己会不会也有二选一的错误?

朱瑱命也一样,他对自己的杰作也越看越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越看越觉得不够完美。差在什么地方了?他不断地自问。

听到呼唤,孩子自己从草堆中出来了,孩子的出现替父母补偿回来许多的损失。信誓旦旦的孩子话是不容置疑的,那群人确实是从后院门骑着骡马往西去的,其中一个没了手的人还和一个浑身红衣的姑娘共骑一匹马。听到如此确切的消息,朱瑱命示意手下塞给那黑娃子一大捧的银元。

是坎面不密?不对!是对家有反扣?也不对!那会是什么?是坎面没围实,显得坎相太虚了?

“黑娃!黑娃!”大车店里又传来嘈杂的呼喊声,损失了财物的父母这时才意识孩子不见了。

是的,太虚了!不过不是坎相,而是气相!那其中少了屠龙器灼盛的肃杀气相?

朱瑱命再次沉默,他没想到一个或左或右的问题会这样难判断。或许不只是两个选择,不是还有三条没有痕迹的道路吗?简单的棋步谁都能多想好几层后步,可难点是对手会在哪一层上变招。

“没有看到要拿回的东西?”朱瑱命悄声问,像是怕惊醒了坎子中的人。

“那么实际是怎样的?”大个子有些糊涂。

“回主上,确实没有,要不早就驱动坎面夺回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先困住他们。等门长前来定夺。”“据巅堂”堂主高奔雷小心答道。

“不一定!”朱瑱命思忖好久后终于开口,“挂树皮布的用意,是让我们确认前面的人是鲁家正主。抢大车店钱财,故意闹得像个匪事。可我朱家江湖令一出,哪个匪帮有胆子在我路经地段叼食?这情况鲁家那帮老雀子不会不知道。还有那些可以尘盖的蹄印,你们觉得那帮子老雀子会疏忽掉这细节吗?他们这是在摆局子,是要继续把我往坑里绕。”

“入坎的木瓜没漏吧?”朱瑱命又问。

“看来他们这是用马车诱我们往西北,实际是抢了骡马往西去了。”小伙判断道。

“一个没漏,二十里开外的点儿上我们就有暗翎子盯住了。全都裹扎齐了。”高奔雷恭敬地回道。

“能尘盖,应该走不多久。”大高个子回道。

“哦!”朱瑱命点了点头。

“这大车店每天都有骡马进出,你可瞧准了。蹄印能尘盖吗?”漂亮小伙问道,语气里可以听出,他在朱家的地位比那大高个子高。

“门长,宝器未露相,肯定是藏到其他什么地方了。把他们活掳了一个个拷问。”漂亮小伙插嘴说道。

朱瑱命沉吟不语,手指有力地捻捋颌下黑须,一下又一下。周围很静,除了偶尔刮过的风声和马匹的喷鼻声外,就是店里女人的号啕,钱财、骡马都被卷了,老板娘当然会像丧了爹娘那样伤心。

朱瑱命没有理会,他感觉在这之前就有环节出岔,错过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店里的人都被击昏,没人见到袭击者。店里的钱财全被掏光,净水和食物也被搬拿了许多。后院门有骡马的蹄印,从走势上看,是往西面去了。只是出门三十步就尽为硬石山道,无法进一步确定。”大高个子寻查一番后,也回来报告。

“鲁一弃从开始就给了我们一个错觉,让我们觉得他和宝器不会分开的。而其实他正是要以人为饵,把我们从追夺屠龙器的线儿上诱开。”朱瑱命很少如此直接承认自己的过失。

“大车轮印下行,是朝西北方向去的。”那个漂亮的小伙儿向朱瑱命汇报。

“会不会是在德萨额山口摆了我们一道,用大部分人诱我们往这边来,却让一两个贴信之人携带屠龙器坐原来的车子走了。”大个子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朱瑱命却摇了摇头。

当看到尖石上飘荡的见血封喉树皮布时,朱瑱命脑中迸闪而出的是“愚弄”“挑衅”,一团浓重的血腥味道止不住地在胸腹间剧烈翻腾。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将气息平复下来,把四处乱窜的气流重新收敛到丹田之间。

“怎么都不会是在德萨额山口放的岔儿,要么更早,要么是在这之后觉得逃不出我们的套索子,这才把东西藏了。”漂亮小伙儿的分析也有道理。

他们刚走,马厩旁的草堆中露出了一双黑乎乎的眼睛,这双童稚的眼睛茫然而诧异地看着那群骡马绝尘而去。一群江湖老手把个躲在草堆中睡觉的娃子疏忽掉了。

“为什么?”大高个子问。

见其他人都走了,胖妮儿双脚踢马肚,把马赶跑起来,追了上去。

漂亮小伙儿瞧了朱瑱命一眼,看他眯目捻须,是在静心聆听,便接着说下去:“对家在德萨额山口的布置其实是个两可之局,他们没有把握确定我们会往哪条路追下去。所以也就绝不会让其他一两人带东西走,要是我们选择那条路,他们更无法应付。再说了,东西握自己手上是最放心的,他又为何不用一两个人诱我们而自己带东西走呢?”

马没动,胖妮儿在鲁一弃背后一坐,双手将他腰间环抱,一双饱满挺立的双峰紧紧贴住他的后背。那两大团绵软温香给鲁一弃的刺激特别清晰强烈,让他紧张得有些僵硬,连催动马匹都不会了。

朱瑱命微微点头,看来他很满意漂亮小伙儿的分析。

“这丫头没羞臊!”盲爷微笑着轻骂一声,然后领头赶着座下的大青骡子往朝西的山道跑去,其他的人紧随其后。

“可后来我们走的那一路地势地貌无处可掩藏屠龙器呀,贫瘠之地更易显出屠龙器肃杀气势来的。”大高个子依旧认真表述着自己的观点。

大车店牲口栏里骆驼、牦牛居多,将所有骡马都牵了还是少了一乘。胖妮儿轻身一跃,骑在鲁一弃的身后,他们两个共乘了一匹白蹄枣红大马。

“你这话不对,贫瘠荒芜之地本身就有种阴瑟、死衰的气相,在这种气相笼罩中,屠龙器的气势反不易显露出来。就好比我们先前所见的‘藏魔海子’,其势更为凶煞,沙丘连绵,枯热如蒸,滴水不寻。其本身就是个杀戮无数生命的利器,与我门中的屠龙器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相融必定是势不凸现。”漂亮小伙子说。

等把钱掏了,吃喝都收拾了,利老头和聂小指、年切糕也已经把马匹骡子都牵出了后院门。

朱瑱命眯闭的眼皮突然间睁开,一双精光像是要刺透黑夜的苍穹。

“等等,掏了柜台里的钱,再拿些吃食和水。”盲爷有贼路的一套经验,“给他们摆个浑局,至少拖他个大半天时间。”

不容轻

“赶紧拉牲口,从后面院门走。”最后进到店里的卞莫及说道。

朱瑱命声音很平静:“藏魔海子与我们家的屠龙器有异曲同工之妙?”

门帘一掀,走出个人来,被盲爷盲杖在后脑处轻轻一敲便就地晕倒。一个女人正从窗口往外看,胖妮儿伸出手掌,掌根在那女人额头摩擦了一下,那女人哼都没哼就昏跌在地。聂小指从后院翻墙而入,人未落地就已经看到一个正低头铡饲料的汉子,脚才沾地便闪电般到了汉子背后。弯臂反扣,食指、拇指像蛇口一样捏住喉咙,将气脉恰到好处地捏闭了一半,那人顿时气滞而晕。

漂亮小伙儿下意识地点点头,在这样的目光压慑下,他有种中了魔障的呆滞感觉。

下了车的人快速无声地朝大车店靠近,等店里的人听到鞭声时,他们都已经贴身在店房的墙边了。

朱瑱命的脸色阴沉得就像夜色中的归界山,眼睛就像阴云飘动中顽强扑闪的星星。线索在他的脑海中串联拼接,于是一些细枝末节合上了拍,一些习惯性的手段对上了号。

等所有人都下了车后,卞莫及将大车赶到往西北去的下行道上,然后甩鞭抽出两个响亮的鞭花。四匹训练有素的辕马撒开蹄子往前跑去,这一跑,不到天黑那马车是不会停下的。

一个朱瑱命最担心的结果,这会让他难以面对。如果真是那样,鲁一弃就又一次把坎扣摆在了最前头,摆在自己意识不到的阶段。

说话间已经到了德萨额尔山口。鬼眼三最先下的车,他把鲁一弃给他的见血封喉树皮布挂在山口一侧的尖石上。

往西北方向去的莫天规和易穴脉带着一群雇来的镖师和骑手,招摇着踏险闯恶,其真实的意图不是为了诱朱家人往西北追,而是要朱家人误以为他们是诱饵。

“只要对家看不上眼,这四个辕蹄子会自个儿回马场。”卞莫及似乎并不担心。

其实真正的饵引子是鲁一弃这群往正西而来的人。他们在落日镇高调显形,不掩见血封喉树皮布包,脱身后不匿迹,而是一路掌握节奏缓速奔逃,所有的一切却是为了把朱瑱命引到这正西方向来,给莫天规和易穴脉留下机会。

“只可惜了你这车子马匹。”杨小刀不由得替卞莫及惋惜。

一群人直奔西北,其中却没有正主儿,而且行动装束都可以断定是饵引子,另一路正主儿出现,带着众多的高手,还带着见血封喉树皮布包。朱瑱命理所当然认为要追回的宝器在鲁一弃这里。

“都合适,就这么办了!”卞莫及这次没有再征询意见。

又是一个局中局、坎中坎。时机和地点都选择得那么合适。屠龙器不在鲁一弃手里,而是在“藏魔海子”里,在逃躲到“藏魔海子”里的人手中。大自然的肃杀之地,一个枯杀绝灭的环境中,屠龙器的杀戮之气可以完全融入,不能凸显。这就导致已经到达“藏魔海子”外的朱瑱命都没能感觉出它的存在。

卞莫及纵身跳下马车,往车后跑出二十多步,伏身侧脸,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又快步赶上马车,纵身上车。

当一切真相都在朱瑱命心中显现,一团甜腻的血腥浮上他的舌面。他用鼻中透入的一丝清新气息压服胸中的翻腾,强行将这口血腥咽回喉中。

“那后面追蹄的点儿可要把握合适呀。”盲爷又说。

他冲口而出满带血腥气的第一句话就是:“速讯狂沙帮,务必将‘藏魔海子’中的人尽数擒获。”说完这句,他闭紧嘴巴调整了一下,“不能擒获,就尽数见尸。”

“没这么好的。因为在德萨额尔山口还有一家很大的车马店,入藏驮子都在此处换牲口吃饭补水。可以借到‘走板凳’(可骑乘的牲口)。”卞莫及答道。

话音刚落,一声尖利的啸声由远及近,从远处天空直落下来。

盲爷眼白乱闪,思量了一会儿才开口:“再往前去有没有可遁形的巧步子(可利用的好地段)?”

“是信枭!”漂亮小伙以指撮嘴,也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声,手臂一抬,信枭轻巧地落在他的手臂上。

鲁一弃却是什么都不敢,他逃一般避开目光,匆忙答道:“我对周围情形不了解,你和夏叔商量着办。”

紫色泪斑竹做的信管打开,展开卷起的奶脂密绸信笺,漂亮小伙儿没有马上把信递给朱瑱命,而是自己先细细看了一遍。

胖妮儿没有回避鲁一弃的目光,依旧绵绵地盯着他。这西北贼王家的女儿到底不同一般,敢想、敢看,却不知是不是还敢说、敢做。

“是不是西北方的事?”朱瑱命微闭起眼睛,他感觉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可能已经变成事实。

“哦!”鲁一弃从沉思中拔出,转头间却首先看到了胖妮儿的一双亮眼睛正直盯着自己,心头不由一阵微颤。

“对。”小伙儿悄声回道。

“大少!前面就要到德萨额尔山口了,那里有三条转绕山道,是下行的,可以往南、往西南、往西北,两道直翻岭山道,是往西和往北的,我觉着追赶的对家离着不远了,是不是就在那地界亮眼子,我们顺势遁形?”

“是不是屠龙器显形西北?”朱瑱命用力吸入一口气息。

复虞诈

“是。”听得出来,小伙儿在极力控制语气的平静。

而现在从认出的文字上来看,“巅之渊”三个字,莫天规根本没有提及与之相关的任何情况。至于“梯起”,莫天规曾说在那喇嘛庙背后有一道阶梯,为墨家祖先建藏宝暗构所留,这也是那座山峰唯一可上行的道路。但不知从何时起,攀上此阶梯的人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当地人都叫这阶梯为“天梯”,说是通往天界之梯。如此看来,“梯”字可以理解为天梯,那“梯起”是否就是天梯的起始处,也就是喇嘛庙的所在位置?

“有没有入凶穴?”这是最后的侥幸和祈盼。

但认出这几个字之后,鲁一弃反感觉不对劲。原先莫天规告诉他宝构情况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地方不适合藏祭宝物。从风水学上讲,那里叫做“内合气通”,就是采不到日月精华之光,汇不到风、雨、露、雪四净,只有上下气道可通,还是走气不聚气。据说反倒是在此处下方山脚位是个可以日月光照、四净尽泽的吉地,并且还后建有一处藏宗喇嘛庙。

“……”没有回答。

玉牌上面的文字虽然不能全识,但先后给过鲁一弃很多重要提示。而这几日入藏的路途中,他在路边碑文的提醒下又认出了上面几个字。这几个字在玉牌上代表正西的是先天八卦震木位爻形后面,是整句话中的五个:“巅之渊”和“梯起”。

长长的一声叹息,那血气粗重得已经能凝捻成绵长不断的血丝。

胖妮儿挤到车尾,若有所思地凝视,但这些鲁一弃都未发觉,他现在完全沉浸在对玉牌的思考中。

“愧对祖先啊!非但未曾得遂祖愿,反倒将祖宝遗落。”朱瑱命情绪出现了少有的激动,黯然神伤间眼角有晶莹渗出。

胖妮儿也挤在车尾一侧的栏架上,呆呆地盯着鲁一弃。她此刻脑中反复在想一句话,那是当年鲁盛孝对她说的:“妮子,长大了给我鲁家做媳妇儿。”

朱瑱命刚来,鲁一弃就知道了,心说,这个朱门门长果然不那么容易就死了。

车厢很宽大,坐上七八个人后仍显得宽绰。鲁一弃还是习惯地坐在车尾,手中摩玩着玉牌,思绪万千。

其实鲁一弃此时很矛盾,他希望见到朱瑱命,因为他的出现说明自己前一手的坎面已经落牢,另一路顺出,自己从此处大坎中脱身的把握还在。但他又真不愿面对朱瑱命,这样一个厉害对手,谁都不会乐意碰上。

当旭日又一次与如同落日的圆石面对面时,晨晖沐浴中,一辆四驾大马车滚破稀疏的野草毡子,在已经远离落夕镇百里开外的荒野中缓缓行进。

所以鲁一弃在极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躺在柔软的青草甸子上,闻着野花的香味,聆听着湖水轻漾的声息,可以忘却烦恼忧愁,忘却危险和杀戮。他的心窍整个被清空了,每一个连接心窍的神经都变得无比敏锐。

心中的欢愉只是瞬间,长舒那口气带出的浓重血腥味让朱瑱命不由地眉头惊皱如川。这时他才发现,长途奔波劳累和短时间中心绪的大起大落让内伤加重了。

从朱瑱命到来之后,每一丝情绪起伏都没能逃过鲁一弃的感觉。

“飞信通知正西堂点预备更换快马。把这里局面留给‘扬沙帮’收拾,其他人都跟我走。”朱瑱命吩咐完后长舒了口气。

时机到了!鲁一弃依旧保持着状态,可脸上的微笑却禁不住地展现开来。朱瑱命已经是个快溃塌的堤坝,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再给他来一个决定性的冲击,加速他的崩溃。

“是的,按常理他该往西北,这样他取我家的至宝屠龙器才能为用。但他却偏偏选择往正西方向,而与此同时他用其他人骗我们先往西北追赶,等发现上当再另从其他方向寻他时,他便可利用这个时间差,绕到西北,从容宝镇凶穴。”朱瑱命知道自己这分析迟了半拍。幸亏鲁一弃没能完全把踪迹掩藏住,幸亏是落夕镇的三个帮派发现及时,幸亏的是落夕镇离此处不算很远。自己快马换骑,最多三天便能追到他们。

鲁一弃缓缓站起身来,整个过程中他依旧聚气凝神,尽量保证自己动作的从容和自如,将心境放到空灵的状态。他非常清楚,自己只要稍有慌乱和错愕,都会被对方瞧出心中别样的企图。

“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

“朱门长,来了。”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至少有百人以上看到。人与图影相合,断右腕,怀中裹带见血封喉树皮布包。”

“是来了,你才知道吗?”答话间已见兵戈纷舞。

“那边目梢子能确定是他吗?”

朱瑱命与鲁一弃距离很远,但说话根本不用高声。太静,他们两个开了口,就再没人敢出大气了,就连这许多的马匹牲口都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着,连个微弱的鼻鸣都不喷。

“嗯,鲁一弃显形了,在入藏道上的落夕镇。”

“来了好,省得心中总挂着,了一事少一事。”鲁一弃劝解道。

“门长,肯定是什么好消息吧。”旁边那个漂亮小伙问道。

“不是了事,是遂心吧。”虽然朱瑱命也想保持平静,但胸气的起伏却强压不住。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飞尘而来,给朱瑱命带来一根鸽足信管。当朱瑱命将鸽足信管里的信看完后,他心中再次被兴奋填满。

“那也真是没法子,天下无数宝贝,就你那屠龙器千年之间与‘火’宝同存,已经尽染‘火’宝之灵。而且这屠龙器上五音奇窍正合了受气发音的理数,为吸蕴宝气的绝佳圣品。最初‘火’宝为哺,屠龙匕为受,到后来却是两者宝气相恒。这也正是你朱家虽有‘火’宝依仗,仍必须以杀伐得天下的缘由。除去此宝,又有何可替已毁的‘火’宝镇得西北凶穴?”

朱瑱命轻叹口气,有血腥味冲口而出,但他没有在意,他现在迫切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找到鲁一弃。先抓住躲进“藏魔海子”里的两个鲁家帮手,也许能从他们口中掏出鲁一弃的去向。但这两个人又岂是那么容易捉住的,从他们连续冲破凶狠拦截和奇异坎面的手段来看,定是厉害角色。

鲁一弃的话让朱瑱命更多地了解到自家屠龙器是怎样的圣灵之物。如若这宝物不为自己这一脉旁支带出,说不定借它宝气还能多维持朱家皇朝几百年运道呢。而自家带出后,也没能好好利用,现在更无从寻回。想到这里,他心中最伤之处再次遭受重击。

只有两个鲁家的帮手,雇用了一帮人故意招摇闯险,诱自己追踪而来。而正主儿鲁一弃却一下子人间蒸发,不见踪影。好个“举旗疑兵”,绝对的厉害招数!

“难得朱门长遵循天道大义,把这宝物舍予我等镇了西北凶穴,这福及世代子孙的好事,只有朱门长这样道深心慈之人才会做,佩服呀!与朱门长这一趟交易我真是所获匪浅。”鲁一弃句句都是犀利的攻击。

雇用他们的是两个人,一个背着剑的老头和一个像郎中模样的人。给了他们不少大洋,说是只要带他们用最短时间赶到答哈噶木,就会再付给他们双倍的大洋。虽然到答哈噶木路途艰险,而且赶时间抄近路的话,还要闯好几个大把垛子[,但瞧着这么丰厚的酬劳,这些人都捺不住贪心冒险而来。途中果然是遇险无数。没想到的是这老头和中年人是绝顶高手,一路遇到的凶徒悍匪都是他们两个料理掉的,而自己这些许以重酬的帮手似乎只是为凑人数。朱瑱命不知道背剑的是谁,但说到郎中他马上猜到是墓中以飞针袭击自己的高手。

朱瑱命此时不但感觉喉中的血气要喷涌而出,就连五脏六腑也都要爆裂开来,而现在唯有杀死对手,才能解恨。

在朱瑱命到来之前,这里的朱家手下就已经查问清楚,马上有人把讯问结果汇报朱瑱命。这三人中有两个是兰州“平福”镖局里雇来的镖师,还有一个是远途赶送马牛的骑手,是在大霍布集市上被雇来的。

朱瑱命踉跄着往草坡下冲出几步,胸腹间的翻腾再也无法控制,堵住咽喉的血气勃然喷出。他迅速转身撤袍掩面,让那鲜血尽数落在衣袍内侧,然后缓缓放下衣袍,顺势擦去嘴角的血渍。再次转身时,他只是脸色稍显得青白了些。

“有没有问他们都是什么人?”朱瑱命已经失去亲自审问三个人的兴趣。

血气喷出,反倒去掉胸腹间的郁闷,反倒让郁积的气息流转起来,平伏的心境也让思维活跃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不能随着鲁一弃的话语去愤怒。

等见到被生擒的那三个人后,朱瑱命已经肯定自己上当了。那三人全是穿着一色的亮黄色骑衣和披风,如此招摇惹眼的装束怎会是要暗行。

朱瑱命没再看鲁一弃一眼,而是缓缓抬手,示意漂亮小伙子将刚才的信笺拿给自己看。

朱瑱命一时沉吟不语,心中疑云浓盛:怎么几个交手点都是帮派贼匪聚集的险要之地?这些地方江湖人一般都知道,是昼不独行夜不行,要不就是提前寻江湖关系上了奉供才能走的,还有这一眼就能看出不能硬闯的沙驼凹,他们却偏偏往里闯?

“朱门长,你且不要激动。这场交易圆满了,也就意味着另一场交易可以开始了。此处往西去,还藏有‘天’宝未启,你助我把那宝贝取了,然后借你重聚爆散的‘火’宝灵相,复你家道……”鲁一弃在继续,但很快就打住了,因为他发现朱瑱命没有在听。

“和其他帮派分别是在半崖山、跪马塬、古马干河和无水渡。”回这话的还是那个漂亮得像姑娘的小伙子。

朱瑱命捏住信笺看了许久许久。他有些奇怪,藏在“藏魔海子”里的到底是什么高手?能在短短四日之中逃出“藏魔海子”,穿过数百里沙漠,到达西北凶穴所在的冰封城。

“和我门中‘嘶烈堂’是在草背岭,破‘人影子’是在绿毡子滩。”旁边一个大高个子答道。

“火”宝爆散,东北、东南所藏天宝都已入凶穴,现在连屠龙器也被骗取镇了西北凶穴,朱家手中无一件依仗之物,鲁一弃现在是唯一寻到下个宝贝的线索。曾几何时,鲁家是被自己朱门追逼剿杀得如同惊雀街鼠,可现在怎么自家会处处受他所制,这又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你们谁知道对家先后在几处抖膀子(动手过招)的?”朱瑱命问身边的人。

朱瑱命想到此处,暗黑的脑海中似乎见到了一丝光亮。他的思绪飞速回拉,拉回到起点,拉回到一个自己没有重视的地方:北平的院中院。

可刚到沙驼凹口子前的朱瑱命却再次勒住了马匹,他诧异地查看了一下周围地势形貌。这沙驼凹看起来简直就像个缺个口子的大面盆,四面环合,果然是个设坎伏袭的好地方。

“你刚才说什么?”朱瑱命终于开口了。

“门长,前面不远就是沙驼凹了,从那里再往北转过去三里多路就是‘风魔海子’。”一个男生女相的漂亮小伙提醒朱瑱命。于是朱瑱命幡然收回思绪,带手下继续朝前纵马急赶。

“我在说下一个交易。”鲁一弃的心也终于放下些。

而今天下午传来的消息让朱瑱命再次兴奋起来。说是那群掩面而行的人在射狼口外沙驼凹,被朱家射狼堂联合专门劫杀商队的“扬沙帮”,用“烈日沙暴”和“钻沙铁狐”双坎合力伏击。杀死对方一半人以上,生擒了三个,只剩四五个人逃入了“风魔海子”,现已围住,等调来更多人马后马上进入搜寻。“风魔海子”地形奇异特殊,没本地向导,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所以不用太着急。

“先前的交易完了吗?”朱瑱命这话问得很蹊跷。

在“人影子”被破的消息传来之后,朱瑱命心中有八九分把握断定那是鲁一弃他们。朱家的“人影子”不是传说中的缥缈鬼影,而是鬼影般缥缈的人。这些人都是被毒物泡制过的各种江湖高手,不但本领高强,而且不惧死伤疼痛。这“人影子”可能类似于欧洲传教士在非洲驱用的“僵尸工人”,是使用河豚毒素混合其他材料做成的药物,服用一段时间后会让人神经麻木,没有思想,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知疲劳痛苦,犹如僵尸。这些“人影子”所布的“若隐现”坎面,需要对阴阳命理之数了如指掌的高人才能够破解。在朱瑱命印象中,具备这样能力的没有几个,但鲁一弃也许可以。

“怎么?朱门长觉得还有什么尾市儿没扫?”

在朱瑱命出发的第二天下午,多道消息通过朱家堂口反馈到朱瑱命这里。说是有一队人全是快马掩面,从兰州一线直出西北。先后与多个拦截的帮派交手,一路破了朱家嘶烈堂的“无驾铜车马”“突地荆棘”。同天夜里还在绿毡子滩破了朱家撒出的“人影子”。

“你觉得我会轻易相信你的人那么快就能赶到冰封城。”

四天前,陷落的三丘土前一番周密的安排布置之后,他亲自带一众高手连夜往西北方向追赶。朱家的传信手段要比奔驰的马匹迅捷,天色未明之时,西北线上各个堂口都接到门主指令。时未过午,西北以及正西、正北所有江湖帮派也都接到了江湖帖和暗金令。

“噢!”鲁一弃明白了,朱瑱命这是还没死心,看来要想顺利实施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安全脱出眼前杀坎,首先就是要让他彻底对屠龙器死了心。

密布的灰色云层压得很低很低。人出西关,像是天都变矮了。一望无际的天地尽头抽冷子拂过的一丝小凉风,让身上裹住的暑热褪去了一些,也让思维冷静了些许。马队的领头是正是朱瑱命本人,他抬头看看前方,勒住了口鼻间喷溅白沫的坐骑。

“从‘藏魔海子’至‘鬼吼滩’为顺风顺沟的沟漠子,用小个子河套马拉沙板橇,应该在一个白天就能赶到。‘鬼吼滩’再往前直到‘狼烟堡’是碎石滩加十九处草滩沼泽,这段路我们预先请了跑长途赶牲口的向导,准备了草皮筏子,还买了两只训练过的沼狐探道。这一段路程虽然走得慢些,还是可以直穿而过的。”

“呦喝!驾!”一个并不太响的大鞭花,只有不响的鞭花才是真正打在马身上的甩鞭。卞莫及手中有数,马儿被打得并不疼。而久经训练的辕马也有数,于是步蹄一致,在极短时间中加速再加速。大马车混在野马的洪流中朝着西面狂奔而出……

朱瑱命在不停地微微点头,他的江湖阅历让他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分开的洪流中飘出一朵红云,轻巧地落在卞莫及的大车上:“该走了!”

“‘狼烟堡’过后,全为崎岖山石路和无人烟的荒原,最要注意的是阴背处的常年积雪,防止发生雪崩。此段路程可以用十数匹维吾尔族特产的‘旱海轻舟’不断替换前行,只要带足水和饲料,一个昼黑,可以抵达克伊卡尔纳山(幻象山)的冰封城。我所委托之人知道凶穴所在,到了这里便可以直奔主题。”

西面“高包子”的马队离得远些,所以他们的人还来得及逃上屋顶、钻进店铺,至于他们所设的索儿、网子,还有那些桌椅板凳,在马群冲过之后,荡然无存。

鲁一弃说得轻松,实际上这一路莫天规和易穴脉历尽艰难险阻,没日没夜,累得几度虚脱,坚持到目的地,把要办的事给办了。

东面“护商队”的马队像是被洪流冲击的破烂小船,裹扎在野马群中眨眼间都不见了。

“我还是不信,你的帮手有如此道行?”像朱瑱命这样的身份本不该如此没道理地坚持。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嘴角显露出的笑容中有一份阴险存在。

南面道路上冲出的野马真的像是洪流,又快又急。可是卞莫及却像是分开洪流的砥柱。从岔路口出现第一匹马开始,他手中的长杆马鞭就像鞭炮一样响开了,鞭声清脆响亮,竟然是那洪流般的声响无法掩盖的。随着鞭声,冲出的野马群快速分作两股,往东西两边奔涌而去。

“所有这些是我在他们此行之前授意好的。”鲁一弃说谎了,这一路的走法都是莫天规告诉他的。他现在之所以说谎是希望朱瑱命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同样能将正西的“天”宝启出。

“走野流子了,快躲呀!”有人在嘶喊尖叫,但这声音在洪流般的声响中几不能闻。

“好了,且不管西北如何,眼下谈到这正西的交易,我想瞧瞧你有没有撑底儿的货色呀。”现在秤杆在朱瑱命手中,所以这生意做不做、怎么做还得他来掂量。

但马队在没有完全逼近大车时就停住了,因为他们的坐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怎么都不肯往前行。也就在这个时候,地面开始震动起来,两边店铺的招牌、桌椅、柜台乃至房屋都在跳动。一阵洪流般的声响从南面道路上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转瞬间就变得震耳欲聋。

鲁一弃已然感觉出些不对劲来,但他无法判断岔点儿在哪里。

马车上的人还是没动,他们像已经准备好束手就擒了。

“鲁门长,你磨叽个什么,是不是全靠两张唇子掌着脸,没什么货色拎得出?”那漂亮小伙子也开口了,这是在激鲁一弃。

马队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马上的人都已经端起了各种火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马车上的人。

“一座庙,一张梯,没有修佛向天意,却有登梯启宝心。谁曾想,登天无路,启宝无门,我守千年亦是无知,你探百年亦是无货。”鲁一弃这番话也是莫天规告诉他的。正西藏宝之处,墨家世代有人守护。百年之前此处却建起一座喇嘛庙,虽然庙中喇嘛平时也功课正常,但墨家后人却发现他们暗中在周边到处寻访。因此莫天规断定这是朱家闻到味儿,在此伏下一个暗窝。

东面的马队开始慢慢朝这边逼压,虽然刚才的枪击让他们心有余悸,但是衔在嘴里的肥肉怎么着都得往下吞啊。

“就这点料,那这交易是做不成了,因为你所说的这些我也知道。”没等朱瑱命说话,漂亮小伙儿已经替他否定了鲁一弃。

卞莫及安抚了一下拉车的四匹马,然后提着鞭高高地站在一侧车杠上,继续等待。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们,天是颠倒天,上天不用梯,你们觉得这交易能不能做。”鲁一弃这次所说完全是从那块玉牌上的“巅之渊”和“梯起”随意推断出来的。

东面马队的混乱很短暂,有经验的骑手懂得快刀斩乱麻的道理。一阵刀光闪烁之后,布匹、缎子全成了碎片,花花绿绿地铺满了道路,马队解脱了束缚,重新整好队形,蓄势待发。西面马队的身手也很快,不一会儿,拿人取货的准备都做好,阻止大马车奔出的绊脚料也都下了。

“我信!可你这又是从何而知?”朱瑱命的回答很干脆,反问也很迅速。

马车车头朝着西面的街口,这让西面“高包子”的马队提足了精神,各持刀枪谨慎地戒备着。马队后面更有人布下多道绊马索、套骑网,还从旁边店铺中搬出些桌椅板凳架在街中,这一切措施都是为了防止马车突然冲过去。

鲁一弃脑海中闪出那块玉牌的影像,闪出玉牌上那些清晰的字体,口中却说:“朱门长,你多问了,只要信了就行。”

鲁一弃从容开枪中,卞莫及也从容套好马车,将马车从容地停到贴近酒店大门的一侧。其他人都从容地坐上了马车。

朱瑱命身边的漂亮小伙儿眼中异光一闪,随即咯咯地笑出声来。听到他的笑声,朱瑱命也笑了,不过他的笑却含蓄得多。

马队彻底沸腾了。特别是最先冲出的那匹马,它调头撞倒一匹正在侧转的马后,便冲进了旁边的布料铺子。当它再出来时,各种颜色的布匹缎子被它拖带得远远近近、长长短短。奔撞中,布匹和缎子缠住了其他马匹的马腿、脖子、缰绳。

鲁一弃的心猛然一悬,暗叫一声:“上当了!”

这一次鲁一弃连续射出了六枪,六枪的枪声听起来像一声长音。随着枪声,又有六只马铃被击飞。飞出的铜铃不但发出尖利怪响,而且还在空中相互撞击,把那怪响变得更加喧闹嘈杂。

断然杀

枪声再起,随着枪声,铃声如沸。

是上当了,而且很致命。因为鲁一弃不知道,这漂亮小伙是个识宝灵童。

马队有些乱了,有的马匹在避让,有的马匹在蹦踢,一时嘶叫连连。

“识宝灵童”,此类异人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那时的称呼为“识宝候”。他们可以看出宝贝所在,还能知道是何等宝贝。与鲁一弃不同的是,他的的确确是在看,而不是感觉。也正因为是看而不是感觉,所以他看出的宝贝掩藏得不能太深。

鲁一弃一枪射穿奔马脖下铜铃,这声怪响让那匹马的第二步转向了,调头了,然后带些疯狂地冲进身后马群,更加拉勒不住。

这种人的眼力始终是个谜。到底如何看出,真正原因无人知晓。

这一枪也惊不到人和马,因为他们个个身经百战。但如果是怪异、刺耳的铜铃声,却是可以惊吓到马匹的,特别是这些马自己脖子下悬挂的,一直发出正常声响的龙眼黄铜马铃。

有人说是看的宝光,宝贝之光是外物很难遮掩得住的,这就是为何有人能在黑夜中见奇怪光泽,翌日前往挖掘,一般都能挖出宝贝。

那马只纵出一步,当第二步的蹄子才刚扬起,鲁一弃手中的驳壳枪响了,声音清脆。

还有人说他看的是宝动,宝物成灵,是由死返生、由生返圣的过程,成灵后的宝物会动。开始时不是真的动,叫“意动”,但到了一定阶段,就真的动了。所以有人虽然见到宝光,等下手挖时却挖不到。还有就是挖参人发现到大棵宝参后系红绳防止参逃,也是这个道理。

终于有匹彪悍健马拉勒不住,扬前蹄纵跃而出。

但还有人说他是看的宝相。所谓宝相,分作三层:本相,生相,神相。本相为物之实体,生相敛伏纵跃在实物周围,为本相生色炫彩之现;神相则飞凌与实体之外,是宝物拒妖邪、趋净圣的一种外在表现。宝相中,本相明眼人都可见,生相慧心人可见,神相只有像识宝灵童这样的灵通之人可见。像鲁一弃感觉出的宝贝气相,也只是介乎在生相和神相之间。

东面是“护商队”的马队,他们眼见着人和东西都送向自己嘴边,反倒显得无措,因为太轻易得手的东西往往会藏着陷儿。所以虽然群马嘶、乱蹄迈,他们却始终勒在原地打旋儿,不敢轻出。

“识宝灵童”的本领七分是天成,三分是后天训练的。朱家这个识宝灵童最初是选来做祭坛灵童的,有高人说他是目灵连窍的脉象,可以与异世魂魄交流,但朱瑱命无意中发现了他对宝物的超常目力。对于朱家而言,识别宝物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使用各种手段从这方面刻意培养他,同时亲自传授他技击、坎面之术。严格意义上讲,这识宝灵童算是朱瑱命的亲传弟子,所以他在朱家的地位别人无法相比。

胖妮儿进入南面街才一小会儿,其他人也走出了酒店。最先出来的是鲁一弃,他丝毫没掩藏裹扎在胸前的树皮布包,出来后径直往东面的街面走出十几步。

鲁一弃是上当了,正是他一再从最始之处就给朱瑱命下坎套扣,反也提醒了朱瑱命该从哪里寻找回手的先机。朱瑱命想到了北平的院中院,鲁一弃拼死博命杀进杀出,肯定是从里面取出别人找不到的东西。

转雕鞍

鲁一弃自作聪明了,他为了让朱瑱命相信自己有能力取到正西“天”宝,不但将莫天规告诉给他的一切侃侃而述,还将西北之功也归于己身。正西、西北宝构都该为墨家所为,这一切让朱瑱命误打误撞地认为鲁一弃手中有指示全部宝构方位的东西在手,而且很大可能就是从北平院中院取出的。

胖妮儿见“大嚼头马队”的刀客往南逃,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在朱瑱命语扣牵拿之下,鲁一弃下意识地想到了玉牌,而他的超常感觉不可避免地诱导玉牌宝相突涨,神相飞现。这便让识宝灵童一下捕捉到宝物的气息。

“大嚼头马队”往南边退去,那里是他们的连栅口子马栏。利用那里的大栅栏子和野马群,应该可以避开这个疯丫头。

识宝灵童的笑声未止,朱瑱命的手臂已果断挥下。“据巅堂”高奔雷将手中的两盏牛皮灯舞动起来,给出的指示只有一个:“杀!”

街面上这么一打,大家都觉得好笑,一大群汉子被个女娃儿扔得满地都是。特别是另外两帮的马队,更是幸灾乐祸,指手画脚,讥笑不断。“大嚼头马队”的刀客们挂不住了,他们被打或者群起打这个女娃儿都不妥,最好的办法是避开。所以他们决定先退到自己的地盘,等这个疯丫头离开后再采取行动。

朱瑱命决定不再给鲁一弃一点机会了,他怕那样会让自己失去最后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红云般的夏枣花重新冲到了楼下,冲到街上。见到“大嚼头马队”的刀客就连打带踢。

鲁一弃黔驴技穷了。他不知道机会其实就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朱家人如此快速地发动攻击,就是害怕他会以毁灭玉牌作为要挟,换取脱身的机会。

“那我有个法子也许可以全身而走,你们听听行不行……”鲁一弃放低了声音,大家都围拢过来,包括独坐角落的鬼眼三。

得到指令的“奔射山形压”坎子迅速移动换形,每圈中正对鲁一弃的一部分铁甲骑手驱马突出往前堆拢,这样数道马队堆拢起来的攻击队形就像无数山头。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妮子也盯住鲁一弃的眼睛,像要从这里看到心底。

鲁一弃他们的骡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断打圈嘶鸣,最后甚至屎尿不禁。也许面对死亡的恐惧,所有生灵的反应都差不多。

“不会相互援手,联合夹击?”鲁一弃不爱发问,可问胖妮儿问题时却很是自然,其中缘由一时无法说清。

胖妮儿挡在鲁一弃的身前,背上的长条鹿皮套已经横在手中。其他人也都各自亮出兵刃,准备做最后的拼杀。但面对如此庞大的坎面,他们的心理底线已经彻底崩溃了。

胖妮儿见鲁一弃问她,脸不由地又添胭红,不过西北女儿家毕竟不扭捏,反将一双微蓝眸子盯住鲁一弃答道:“三帮各管一面,就以这镇心为界,利益、利害都分割清楚,不得越界。”

就在这关头,鲁一弃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非常的惊异,目光也游离到一个难以理解的方向。可那里是无尽的苍穹,是无人的草坡。

“那么他们这三帮子是共管此处还是各管一面?”鲁一弃瞧着胖妮儿微微泛蓝的眸子问,语气虽然平静,心中却不由地一荡。

铁甲骑手中有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吆喝,随即整个山形动了,速度并不快。“奔射山形压”启动后,气势如山而至。

“什么集中周密的,这镇子三帮共存,相互间钩心斗角、暗争高下,乌合之众而已。”胖妮儿随口说出的信息非常有价值。

众人在无形与有形的压力之下,尽量往湖边退。鲁一弃没有退,他屹立在原地一动未动,目光依旧朝着草坡的方向。

“这趟形儿择时不择地,时间对了,地方就没得选。只是没想到此处的帮派力量会如此集中,布置也很是严谨周密。”利老头是在安慰鲁一弃。

妮儿微愣一下,随即坚定地站到鲁一弃身边,就像在守护一个前世的信念。

“看来只有从西面硬拼出去了?这趟形儿显得不是地方。”鲁一弃像在自问。

一声尖利的啸声,识宝灵童臂上那只信枭惊飞而起,就像被暗夜中的恶鬼拔落了翎羽。朱瑱命身边的手下瞬间都感觉汗毛倒竖,一股阴寒在后背脊梁游走。

“倪三叔,你真行,怎么算的?我亲眼看见‘高包子’的人马在北面道上挖腐坑,布‘裹蹄毒刺’。而南面是‘大嚼头马队’的连栅口子马栏,梁头粗细的栏子有十七道,中间还圈了上千匹待驯的野马,根本走不通。”胖妮儿对同样携带尸气的鬼眼三很是钦佩也很是尊敬。

“有鬼邪!阴慌得很!”大个子有过类似经历,立刻左手捏守心指符,右手抽撤腰后横系着的白鳞蛇皮鞘,抖弹出无穗的乌雀飞云宽刃剑。然后左手翻转,指符倒按额头穴门,右手斜下拖剑式,脚下碎步草上飞,直奔斜后方的一座草坡顶而去。

“往北也不行,我们这趟的活路只有往西去。”鬼眼三说话时没有抬头,始终盯着“通活咒”。

朱瑱命只缓缓地转身,他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但更感到了自己内在的异常。多年苦修的道家心气与杀伐之气此刻到了对冲将毁的地步,自己的身心已然薄弱得如同一张宣笺。为了避免走火入魔,他绝不允许再动一点怒忿之心,此时必须能将心境调整到趋乎于极道的境界。

“这不行,这酒楼东、北两面连屋,西、南街宽不过双车,易攻难守。”盲爷和利老头都不同意。

轰然的爆响声中,耀眼的光华喷薄而出。这巨大的声响,这骤然的光华,在宁静的黑夜里,幽宜的山谷中,震慑了一切,凝固了一切。

“要不就守在这儿,等天黑了再往外冲。”杨小刀刀子一挥,桌上的烤羊腿便飞起一片嫩滑的肉,直接落入他的口中。

正在往草坡顶上冲去的大高个子立时停住脚步,矮下身形,剑护胸前,就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是啊!况且西面也不能去,那边也有个马队堵着。最好是出店门不驾车,直接转入朝北的街口,冲出镇子再说。”卞莫及的计划很实际。

“奔射山形压”整个山形还未走出两个马身,就被这一声响、一团光制止了前行的脚步,因为马匹的天性就是怕火怕响的。如此突然的情况出现,这些马匹能够不出现太大慌乱,站立原地静待变化,已经是被训练到了极好的表现。

“而且他们不用赶百二十步,东面过来的是‘护商帮’,他们会在几十步外就用火器攻击。”许久未说话的胖妮儿开口了,看来她对这里的江湖帮派很熟悉。

鲁一弃静静欣赏那团光华的腾起、涨大、飘散,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绚丽光亮持久的烟花。

“镇口到酒楼,辕马行了二百三十五步,而此时东面马队距这里不过百二十步左右,我们从店口上车,不管如何快速,都无法避开他们一轮冲击。”盲爷原先是西北贼王,最熟悉马队攻杀。

有人动了,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情况让他们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几个灵动快速的身形利用草坡顶子覆盖下的阴影和惊躁的骡马为掩护,直扑“奔射山形压”。

利老头话才说完,盲爷就已经在掐指盘算了。角落里的桌上,鬼眼三也用现成酒水起了个茅山术中的“通活咒”。

这次杨小刀跑在最前面,借助烟花的光亮,他看清了大片林立的粗健马腿……

其实这也难怪,鲁一弃毕竟江湖走得嫩。再说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贸然见到个漂亮姑娘乱了心思也属正常。要不然要这么些老江湖帮衬着做什么?

烟花爆散,耀眼光亮之后的黑暗是人眼一时间无法适应的,那个瞬间将是个最好的攻击时机。杨小刀将速度和计算好的步数对应好,他就是要利用这个时机出击。因为设计好的动作在黑暗中一样可以实施。在杨小刀眼中,这些马腿仿佛已经褪去了皮肉,只有骨骼、关节和筋脉,而且所有马腿关节的位置在他心中形成了一个连贯的图形。现在只要按自己计算好的步数逼到马队前,按自己设计好的动作挥舞小刀,就可以用挑、割、削、刺、刮等各种刀法让这大片的关节筋脉轻而易举地断裂分离开来。

这话提醒了鲁一弃,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见着个漂亮姑娘就差点把正事都忘了。

空中的绚丽光团无声地散成点点星火,朝着鲁一弃他们飘洒过来,并渐渐熄灭。之后短时间的极度黑暗是意料之中的,但随之而来的寒冷却是谁都没料到的。几股阴寒的风从草坡顶子上旋刮而下,带来的寒冷直透内腑心脉。风中还掩藏着某种力量,草坡上凝守不动的大高个子被这股力量推动得直往下滑。

“鲁大少,咱们这形儿已显了。妮子刚才大动静地一闹,什么深底子(暗藏的势力)都得起浑。是时候拖发入盆、收刀抹血了。”利老头觉得时机到了。

朱瑱命身旁手下都抽拿兵刃,一半人以三分兜抄阵形往草坡顶子上冲去,另一半人在朱瑱命身前摆开两组卧虎探爪的防守阵势,谨慎戒备着。

刚介绍完鲁一弃,胖妮儿雪白的面容立刻泛起了一丝胭红,眼神也变得迷离,盲爷后面介绍的人全没听到。更奇怪的是打这以后,她便抿住俏丽嘴唇,静静地坐在盲爷身边,只时不时偷偷瞄看鲁一弃一眼。

“奔射山形压”坎子后面的队列出现了些骚动,马匹和骑手都感觉到阴风带来的寒冷,也感受到晦涩的压抑之力。骑手顿时魂散心悸,动作反应都滞缓下来。而训练有素的马匹也惊栗颤抖,如果不是有“刀棘链”相连,它们恐怕就要惊跑开了。

“对了,还没给你介绍几位呢,你还记得早年间来探望过我们的鲁家大爷吗?这就是他老给你唠叨的一弃大少。那一位呢是移山断岭倪家三叔,为了你的兵刃,还累他伤了眼睛,这边几位……”盲爷趁着女儿言语暂停的间隙,赶紧介绍在座的人。

鲁一弃在凝神感觉,从那些阴风之中,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脸,鬼脸!可是这些鬼脸绝不是养鬼婢控制的,因为它们的面容更诡异、凶残。面色也不是青白的,而是墨绿的。有好些脸都破损得厉害,缺耳裂口,眼挂眶外。鬼脸的飘移速度极快,看上去更像是冲击。于是鲁一弃想到一个驭鬼能力更高的高手,养鬼娘。养鬼娘是朱家少有的高手,只有朱瑱命这种身份才能驱用。可如果真的是她,那又怎么会对朱家坎面反戈一击的?

鲁一弃省悟过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退!”盲爷是在阻止杨小刀,他听到了簧弦的释放声。

胖妮儿停住了话头,她发现旁边一个年轻人正傻呆呆地看着自己。

杨小刀对盲爷的喊声不太敏感,幸好是他身后有鬼眼三。鬼眼三顺势将杨小刀推倒在一匹健骡的腹下,同时单手挥圆梨形铲拨打掉大片的弩箭。

胖妮儿聒噪个不休,鲁一弃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个率真的姑娘,心中若有所思。她的皮肤真白呀,比养鬼婢还白。是了,她有一半维吾尔族血统,又从小和盲爷躲在不见阳光的千尸坟中,当然白了。不知道养鬼婢的白是天生的还是因为不见阳光。这女孩身材健硕丰满,这与水冰花倒有一比。不过大大咧咧、性格率直,与水冰花的缜密谨慎大不相同,与养鬼婢的温纯清静也有所不同。

朱家“据巅堂”是外堂,久经江湖。虽然单人能力不如总堂的高手,但应变能力和实际对敌能力却是高人一筹,所以背后的异常虽然让一些骑手惊疑不定,但同时也是对他们的提醒。自己的职责应该先快速灭杀坎子里的目标,不让他们有丝毫反击突出的可能,然后再转身回攻后面的威胁。于是不用命令,不用带头,“排射管弩”中的三羽短杆箭雨点般射出。

大家重新坐下,胖妮儿却早已经赖在盲爷身边,嘴巴咯咯嗒嗒没个停歇:“我今儿一早从‘高包子’帮众那里打听到巨额暗金的事情,就猜想可能和老爹有关系,于是就在这镇上候着,没想到真就见着老爹了。刚才楼下‘大嚼头马队’的刀客要上来对付你们,我就给他们都扔出去了……”

杨小刀倒地后立即一路后滚,即便这样,还是有一支三羽短杆箭钉在他的腿胯上。

盲爷这个女儿叫夏枣花,就是她从小陪同盲爷住在千尸坟里。盲爷的几个儿女中,只有她有意无意间学到了盲爷的本领,并且还熟读典籍融会贯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特别是鲁家辟尘一技,盲爷没在意练,她却是学得炉火纯青。千尸坟中待的时间长了,让枣花不可避免地沾上各种尸气,而盲爷从倪家手中盗取的嵌金刚链,本是锁扣僵尸王的,更是吸收了极重尸气。

鬼眼三边挥动梨形铲,边从背上扯下“雨金刚”。刚才是想快速偷袭,所以使用的是梨形铲,现在要遮挡如雨的弩箭,最好的家伙当然是“雨金刚”了。他原先的“雨金刚”在启东北“金”宝时遗失,现在这把是倪老七的。虽然式样分量相差无几,但使用时还是觉得不够顺手。要不然在展开“雨金刚”的瞬间中,他也不会让一支短箭钉上左肩。

“利老爷子的血魂帕子一震即垂,是觉出尸气对我们没恶意。”盲爷眼不能见,可发生的一切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一轮弩射之后,坎子开始继续朝前移动。紧接着,二轮弩射的箭雨也开始了。

“没有!”笑佛儿利老头眯眯笑着,“是我这刀给我暗示了。”

“往后退!快往后退!”鬼眼三护在鲁一弃身边高喊,只有他能够看清披盖过来的箭雨。可是身后已经没有可退的地方了,聂小指和年切糕已经站到了湖水之中。

“难怪坐着不动弹,原来已经晓得是自己女儿。”聂小指有些不满地嘀咕着,“你个老利头肯定也知道,所以坐着不动,盲爷给你暗示了吧。”

就在此时,草坡顶子上又有烟花飞出。这次不是绽开的一个光团,而是连串光球滚动而来,电闪般飞到坎子的后沿,然后再爆散开,变成星星点点长久不灭的冷光。

只有鬼眼三最为肯定。当年盲爷盗取了捆绑僵尸王的嵌金刚链,做成一件武器给自己女儿。那钢链可以制住僵尸王,那么用钢链做成的武器当然也可以制住僵尸王。而鬼眼三的尸王眼原来就是僵尸王的,所以他刚才想要出手时,突然感到“尸王眼”刺痛,这应该是盲爷女儿携带武器带来的反应。

“有迷障!屏息,含药!”识宝灵童高叫道。虽然迷药药料的品质很好,味道极轻,摻在烟花的火药中几乎闻不出,但识宝灵童还是辨别出来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盲爷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但是那些穿盔甲的骑手,刚才已经被阴风吹得有些反应迟钝,再加上铁甲装备臃肿,使得他们无法及时取出御毒药丸。

鲁一弃知道盲爷的婆娘是个维吾尔族女人,生下的儿女相貌与他有很大差异。可怎么都没想到差异会这么大。

烟花中的药料并不重,吸入迷药的骑手并没有跌落,尚存的意识让他们还能坚持趴在马背上。不过那烟花成串飞入坎面,让吸入迷药的骑手排列呈一个长道形,这就像在铁磨盘般的坎子上切开个缺口。

姑娘衣着打扮红得刺目,脸庞子却是白得耀眼,而且还是鼻挺眼凹,长得是一副异族的模样,非常漂亮。脸庞子像异族,身形也像异族,偏健硕那种,臀圆肩厚,胸挺腿粗,可极为匀称健美,与盲爷昵称的胖妮儿相去甚远。

前面的骑手意识到后面情况危急,他们已经顾不上“山形压”的整体坎形,将停滞的马队迅速催动起来,要赶在情况变得更危急前把目标赶尽杀绝。

一身红色的密纱绸小褂裤,滚黑色云形边,腰间黑色宽束带。头上红绸帕横结包裹,露出一束油黑发辫。脚下薄底红面黑色云纹帮的小靴子,有皮有呢有布,既轻快又耐磨。背上背一个杯口粗细的长条鹿皮囊,暗红色,三尺多长,里面应该是什么兵器。

一大片白色从草坡顶上铺盖下来,无声地,快速地。

“咯咯咯!爹呀!你早知道是我来了吧?要不不能大咧咧坐那儿不动!”随着脆生生的声音,尸气停了、散了,飘拂的红云也变成了垂挂的旗面。

大高个子站位最靠顶子,所以最先看清那片白色是羊群,卓客维长毛羊。这种羊的特别之处是羊毛特长,一般剪毛时都要超过两尺,这么长的羊毛生长中都自然卷曲成团。另一个特别是羊毛质地特别坚韧,用此羊毛结绳可勒奔马。

对了,鲁一弃突然想到,红云的动作招式与盲爷踏“飞蛾索”施展“平步青云纵”是一样的,只是红云的动作更加飘忽敏捷。

面前的只是羊群不是狼群,可大高个子还是一动都不敢动。因为他看出这羊群和平时的绝不是一回事。首先是这羊跑得太快了,他从没有见过有羊可以跑这样快的。还有就是羊身上在冒着烟,很淡很轻的烟。

“胖妮儿,住了!再闹可要下不了台挂不住面儿。”盲爷叱喝一声,语气中却是充满怜爱和自豪。

后面三分兜抄的阵形停住了,卧虎探爪的防守收得更紧,就连朱瑱命也都勉强提起口气息,提聚精神关注着那些羊。

尖细的盲杖压在鲁一弃的手臂上。盲爷虽然看不见,却能知道鲁一弃举起了枪,所以他赶紧阻止。谁都没有绝对把握从鲁一弃的枪下逃脱。鲁一弃射击凭的感觉,而这些日子江湖上的学习和历练已经让鲁一弃的感觉控制得更加随心所欲,射击技巧也大大提高。特别是对付速度极快的高手,他已经琢磨出自己的一套办法。

羊群快速绕开这些静止的人,就像绕开石头。羊群闯入了铁壁铜墙一样的坎子面,就像泼进一桶鲜奶。

鲁一弃举起了枪同时,忽然觉得那红云的动作招式很是熟悉。

射向鲁一弃的箭雨,全是鬼眼三和胖妮儿在应付。而他只管欣赏草坡上发生的一切。坎面和字画、文章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需要有人欣赏。但如果一件作品还在创作过程中就有人欣赏了,那么这个人要么是灵犀相通的知音,要么就是旷古难觅的奇才。鲁一弃算是奇才,因为他有超常感知的能力,因为他已经将《机巧集》烂熟于胸。当见那群白色铺下,他满怀兴奋和钦佩喝了声好:“好!坎壁撼,鬼骑羊,如丝缠,散药狂。”

那片红云不知道是看出年切糕的伎俩还是根本没打算与他纠缠,一晃一扭,从年切糕胳肢窝下钻了过去。年切糕吓得一身冷汗,红云贴身而过,只要手中有把刀子,自己软肋便随他割剌了。

“你发什么呓障呢?”胖妮儿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理解鲁一弃的言行。

年切糕双手一张迎了上去。这样子是门户打开的招式,而其实双手间有根胜过钢刃的火蚕丝。只要对手从他敞开的门户中攻击,手来断手,脚来断脚。

“别急,看,有好看的。”

那片红云飞出盘子的同时,在栏杆上稍一点踏,便朝鲁一弃他们这边飞纵过来。

半坡处的朱瑱命从口鼻间哼出三个字:“鬼骑羊。”三个字一出口,胸中血气翻滚如潮。

聂小指左手抢入,抄住那个大花粗瓷盘,右手如电闪,五指齐动,将那些散开的鸡块一一夹住,放入了盘中。

“鬼骑羊”在很多地方都出现过。一般是天黑之后羊不归圈,反向荒野走去。还有就是羊群突然间失去温顺本性,奔走如飞,人不能撵。有人说这种情况是鬼附羊身,还有说这种羊是野鬼所化。但此处所说的“鬼骑羊”却不是上两种情况,而是以所蓄养的鬼力来驭控羊群。

一片红云飘起,当红云超过二楼栏杆瞬间,一盘鸡块朝聂小指劈头盖脸打去。

和鲁一弃想得一样,羊群是从那串烟花破开的长道形缺口进入的。最初阴风惊魂是为了下一步烟花散药,而烟花散药则是为给羊群开道。

鬼眼三占据着有利的位置,他打算当尸气上行到二楼楼面时给予突袭。但就在他梨形铲作势要拦腰横拍的节骨眼上,他那被黑布掩盖着的“尸王眼”突然发出一阵刺痛。刺痛的感觉直射入大脑,让他在那一个瞬间呆滞了、迷糊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鬼扣子落先手,让那些骑手来不及取药御毒。而烟花散开的药料让坎子后列的大片骑手失去意识能力。这样当羊群冲入坎面时,既不会发弩箭阻挡射杀,也不会驱动马队将坎子变形。骑手不射,铁马不动,长毛羊群的高度又合适,于是顺顺当当地从马腿间、马肚下直钻入坎面中。

鲁一弃只来得及扳开驳壳枪的保险。

疯绞杀

就在大家诧异之间,那股尸气动了,骤跃而上,速度极快。

看到了“鬼骑羊”,也看准了羊群走向,朱瑱命立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真的说不出,因为内元气脉此刻已经完全被又一种愤怒冲撞着、填塞着。

没有一点声音,那盘子就像落入无尽深渊,始终没有坠落到底。

如果再不阻止那些羊,这趟事儿真就要前功尽弃了。朱瑱命想到这,强挣着闷咳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血花溅落在识宝灵童后脖颈上。

聂小指从桌上捏起一个大花粗瓷盘,手腕一抖,瓷盘带着小半盘的鸡块往楼梯下飞去。

识宝灵童一惊回首,他看到了朱瑱命正在做的手势。于是毫不迟疑地对高奔雷吼道:“让山形头子后撤!山腰队列收紧!后列尽数散开,互不关联!”

那股尸气蛰伏不动了,但其中蕴含着的杀机和力量仍是可怕的。

朱瑱命果然厉害,羊群才下坡,就已然看出“鬼骑羊”将怎样破解“奔射山形压”。而且他转念间以手势部署的都是针对破解的补救措施。

楼下变得变得很静,不但楼下很静,连店外本来喧闹的街道也静了下来。大街两头的马队也停止了前行,谨慎关注着酒店这边的情况。

可是晚了,虽然只晚了一点点,但确确实实晚了。“奔射山形压”眨眼间成了个坍塌的大山,更快更直接地崩裂碎散了。

楼上的人开始觉得奇怪,特别是鬼眼三和鲁一弃。因为奇怪的尸气竟然是守护在楼梯半腰处,而下面原本涨铄的刀气在尸气的扫荡下不复存在。

一时间,血如雨洒,坡如血洗,仙脐湖殷红如胭。

楼上的人蓄势待击,楼下却已经大打出手。先是桌翻盆砸、兵铁交击之声,接着便是哀号惨叫。有人被摔出了店门,有刀剑远远地甩到了街上。楼梯上有急促的脚步声,是有人想冲上来,但没几步就被更急促的翻滚声代替,一路滚了下去。

一直静观的鲁一弃看出来了,草坡顶上的人不但会养鬼驭鬼,而且非常熟悉“奔射山形压”的坎理。长毛羊在鬼力控制下,速度可达到极高,所走方位线路也丝毫不差。阴风与烟花的两次预袭,让部分骑手失魂失力,也让山形前端加速攻杀。这样前后左右便配合不上,队列拉开距离,合拢的“刀棘链”重被展开,鬼力操控的长毛羊便可以随着队列拉开,快速挤满前后列之间的空隙。

利老头站起身,刀把上的红绸帕抖甩了一下,随即便也缓缓坐下了。

时机的选择也是恰到好处,撒出“鬼骑羊”的高手似乎知道朱瑱命会采取后退收缩的补救措施。错过时机的补救再去做就是大错,长毛羊已经填进坎子,这时收缩坎形,长毛羊不但会磕绊铁甲马的马腿儿,而且还会挂上“刀棘链”。长毛羊的长毛裹住刀棘,再难解脱。“刀棘链”挂住了肥羊,也就失去了伸缩功能。

盲爷挪了下屁股又坐了下来,只有他不以为然。

变故出现得太突然了,还没等坎中骑手们意识到这群羊为何而来,“鬼骑羊”和“山形压”已经完全纠缠在一块儿了。

连鲁一弃也站了起来,他松开抓住树皮布的手,顺手从腰间拔出了上满子弹的驳壳枪。

而“鬼骑羊”最为厉害的一招其实连鲁一弃都没看出来,就是羊身上淡淡的烟雾。这些羊身上都藏着“捂焾儿”,而焾儿是用“风麻草”捂的。

吃肉喝酒的人终于紧张了,鬼眼三的动作是警示,意味着危险,他们都不由紧握住自己的家伙。

“风麻草”又叫“疯马草”,是藏地独有的植物。

面对弥漫而上的尸气,鬼眼三没敢从楼梯正面迎出,而是躲在楼梯栏杆一侧,随时准备突袭。

《藏药秘医》中有过记载,说此“风麻草”是:“食即眠,死活数日后才知。熏烟促狂,力数倍,行不歇。”

很快鲁一弃也感觉到了,那尸气是从楼下传上来的。而且他马上也明白鬼眼三为什么会有如此表情了,因为那尸气极其复杂。都说一人一味,一尸一气,可下面传来的尸气竟然是成百上千种混杂在一起,是来了太多挟带尸气之人吗?

《灭佛战录》中有为驱马送信,燃疯马花促马狂奔,直至累死方歇的故事。这疯马花,也就是“风麻草”。

鲁一弃见鬼眼三单眼中流露的是惊异,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是什么尸气让拥有“尸王眼”的鬼眼三都如此紧张?

羊群带有“风麻草”捂的焾儿,这是导致“奔射山形压”被彻底摧毁的重要条件,也是前面各种手段万一发生意外后的最终保障。

酒厅一角的鬼眼三突然站起身来,单手横提梨形铲:“尸气!”

凝滞如山的坎形开始起伏,开始颠簸,开始跳跃。铁甲马由少渐多地发疯、发力,左突右冲,狂奔乱跳,不断将骑手掀落马下。身着铁甲的骑手落地之后随即便被踏在马蹄之下,或者裹入“刀棘链”之中。挂上肥羊的“刀棘链”没法收拢,疯狂的马匹便又牵扯这着“刀棘链”将其他没有发狂的马匹和还没来得及发狂的马匹缠裹在一起。清醒的马在疼痛后也会疯狂,“刀棘链”刀片的强烈刺激让它们拼命挣扎,这就又将链子上更远处的铁甲马给裹带进来。

“这趟又要靠这块布了,但愿此计能成。”鲁一弃心中暗自祷告。

如果说“奔射山形压”的坎子是一挂强力运转着的螺旋桨,那么“鬼骑羊”的羊群就像一团乱水草、破渔网,而“风麻草”捂的焾儿就是让这挂螺旋桨在被缠绕后还加速运转的动力。在这样的动力下,原本如山般气势的坎面在转眼间变成一团血,一堆肉。血如泉溪不息,人肉、羊肉、马肉绞碎在了一道,惨不忍睹,腥不堪闻。惊恐声、惨叫声、哀嘶声先是连绵不绝,后是此起彼伏,最后便逐渐微弱了。

鲁一弃还是靠在黄杨椅的椅背里,只是将怀中见血封喉树皮布包抓得更紧了。前些天“囚魂墓”中那个坎子设得仓促了,也牵强了,太多意想不到的情况让整个过程惊心动魄。特别是最后自己利用地陷之坑逃遁,可没想到对家给抛下一包毒虫毒蛇,非置自己死地不可。幸亏是有包裹楠木匣的见血封喉树皮布。这种剧毒之树树皮打制而成的布竟有百毒不侵的神效,用它包裹住身体,毒虫毒蛇遇到均纷纷逃避。

只有湖对面极少数的铁甲马和骑手及时将“刀棘链”解脱开了,远远地逃开,心有余悸地看着血肉的飞溅,看着湖水越来越红。

以计突

草坡上的朱家门众全呆住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让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出现了状况,但大家依旧是肉来酒往,和刚才没有两样。

朱瑱命也流血了,一滴,只有一滴,从他的鼻子中流出。血的颜色红得发黑,沿着他梳理整齐的细柔胡须滚下,最后在他苍白的左下颌凝结住。这是他胸腹间翻腾憋闷得太久的血,虽然紧闭的嘴唇不让它们喷涌而出,却无法阻挡其中一滴溢入鼻腔,偷偷流淌出来。

杨小刀朝利老头挑起大拇指,又回头对年切糕憨然一笑。

又一朵烟花窜出,这次不是在草坡顶,而是从仙脐湖北面一个半坡上。如果这烟花和刚才的是同一个人燃放,那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移动那么远,此人的足下功夫可见一斑。这次升空的烟花不大,没绽爆开来。不过很亮,滞空的时间很长。这倒有些像河北“祝融祖室”和湖南浏阳“火雀馆”制作的号信子,而不像是烟花。

“楼下也有刀气涨烁。”利老头对刀气的感觉无比敏锐,“是想断我们退路。”

借助这光亮,人们可以将破碎了的坎子看得更加清楚。可有人已经不再关心眼前的坎子,他需要发现的是新的危机和新的生机。

“我说的不是马队,是对面铺子和隔壁房中都有金刃出鞘的颤动和碰撞声。”盲爷的耳力无人可比,辨别的声响种类也比卞莫及要广。

鲁一弃借助这光亮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心中时不时会念起的人。就在那烟花蹿起的位置,养鬼婢娉婷而立。也是借助这光亮鲁一弃看出了变化,养鬼婢的身上没了鬼气,这让他不禁愕然。

“西路有二十多骑马匹,东路过来的在三十骑朝上。”卞莫及伏地听声术能准确辨别出远处的是什么牲畜兽子,以及数量、距离,就算不认识的兽子牲畜也能辨出大小、分量。像这种大街上走的马群,根本不用伏地听音,竖耳一听就能辨出数量。

见到了养鬼婢,鲁一弃的感觉很复杂。但是刚刚经历的事情却提醒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此时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感觉。眼前危机虽然解除,但对家很可能还有后着援手,朱瑱命很可能正在思考布置更为巧妙毒狠的手段。再次的危机也许就在眨眼之后。

“大少,硬蹄子显声相。”盲爷咽下嘴里的酒肉说道。

聚气凝神,鲁一弃的感觉在仙脐湖周边的种种气相中左突右冲,此时这里已经被巨大的血气、死气、怨气、杀气所笼罩,所以他必须去辨别,去查找,去突围,及时从中感觉出一条没有危机伏蛰的出路。

鲁一弃没有喝酒,他只喝了一碗大叶儿麦粉茶,吃了两个肉夹馍。然后便靠在黄杨木的包背椅里,静静地看着这些陪着他出生入死的人。这一刻他的心中很是欣慰,从鲁家先辈手中继承到的东西中,最好的不是《班经》、弄斧,而是这些生死与共的交情。

当升空的烟花渐渐落下熄灭,当一切再次完全没入黑暗之中,凝如磐石的朱瑱命骤然而动,身形如电般穿过守护阵形,直扑向坡顶。就在这快速移动的过程中,他大口呕喷出数碗的黑色淤血。

也没见到吴副官和他带来的大帅府侍卫。鲁一弃从地下“囚魂墓”中逃出后,就用十多件古器把吴副官和他的手下打发走,让他们先行赶到川藏接壤的鼓马山萨月额草场。告诉他们自己会先甩掉朱家钉尾的,然后绕过藏地入川,到那里与他们再会合。那个草场算是卞莫及的地盘,管马场的寡妇半山蓝是卞莫及的相好。

朱瑱命身形轻飘地跃上坡顶时,草坡的另一侧一个更加轻飘的黑绿色身影也同时飘落。看不到那身影的脸,因为都被“包魂巾”遮掩了。能看清楚的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月牙一样的眼睛,弯弯的,看不到黑色瞳仁。

但莫天规不在这里,他带来的“倒拔穴”易穴脉也不在。

“果然是你,养鬼娘。”朱瑱命声音平静。

眼下鬼眼三坐在酒厅的一角,独自守着一壶酒、一盆子肉。他的黑披风缠头裹脑,只有口鼻和单眼露出。这是怕自己吓到人,也是怕自己的样子让大家没了胃口。

“是我,门长。”养鬼娘呼出的气息都像是黑绿色的。

正因为鬼眼三的出现,鲁一弃才确定了对倪七的怀疑。也幸亏聚集了这么多的高手,才让鲁一弃有信心利用倪七,给朱瑱命摆下一个大坎,骗取了朱家的屠龙器。

“为什么这样做?”

虽然鬼眼三已经全无人相,但鲁一弃还是把他认出来了。因为鬼眼三身上有“尸犬石”,因为鬼眼三脸上有“尸王眼”。而且“尸犬石”被高温炼制后其尸气更为炽烈凶猛,“尸王眼”遭受熏蒸后也更加凶芒难抵。

“真的没法子,我也是到今日方知,世上最难之事是儿女之事。”

世事总是此得彼失,性命虽然保住,可是溶浆的极度高温传导在土石上,将鬼眼三烫烧得面目全非,浑身伤痕。

“是为了他?”朱瑱命知道只会是鲁一弃。

下陷的山体并未将下面的裂沟填满,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穴。空穴中给了他足够氧气维持生存,让他凭着超强的挖掘功夫和任火狂打制的梨形铲,挖出一条洞道逃出生天。

“更是为了她。”养鬼娘语气中显出一丝无奈。

北方“金”宝镇凶穴之行,他为救水冰花,跃入地裂深沟,幸运的是一番拼死挣扎让他落在溶浆边的一块凸石上。

“思虑周全了吗?”朱瑱命还是平静淡然地问。

还有一个“死去”的人更加意外,竟然是鬼眼三。不过已经没有人认得出他了,他的整个面容已经和地府中的鬼魂没什么区别。

“周全了。”养鬼娘脸上的月牙更弯了,“我以前的确欠过你人情,不过给你办了那么多事,还那份人情绰绰有余,多下的就抵了今天这场亏欠。婢儿自小无父无母,而我无儿无女,是我把她从小带大。反言之是她陪了我十多年,这段亲情今天也用这场亏欠了结了。从此不管是门长你的事还是她的事,我再不插手。”

受伤后的莫天规强撑着逃出龙门涧,逃赴到沧州,寻到“倒拔穴”易穴脉给他疗伤,并邀“倒拔穴”同往西来。那易穴脉就是用银针袭击朱瑱命的儒雅郎中,他家也是得过墨家恩德,所以便随莫天规一同西行。

“养鬼之人,生意也做得鬼精得很。”朱瑱命说。

一个是“死去”的莫天规,白龙涧冰封石梁上他剑劈“铁鹰云”,被撞落山崖。多亏石梁流水冻结的冰柱让他插剑受力,减缓了下坠力道,变坠为滑。虽然内腹经脉受了重伤,却保全住性命。

“那也是向门长学的。”养鬼娘的谦逊却是刺激了朱瑱命。

遇到这几个高手算是意外,而让鲁一弃真正意外的是,他在十八里营还见到两个已经“死去”的人。

“想过后果了吗?”朱瑱命语气突然变得阴森起来。

年切糕和鲁家没什么渊源,不过他却和杨小刀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们青梅竹马断袖之交,杨小刀走哪儿,他就跟哪儿。杨小刀冒十分险,他会替他担七分。

“想过,但至少今天不会有后果。”养鬼娘没有一丝怯意。

杨小刀旁边坐着的是个回回儿,近三十的年纪,白净秀气,分外的干净。惹人注目的是他左手中指上的一枚硕大指环,是头尾相接的苍龙吞月。指环被摩擦得锃光瓦亮的,外行都可看出是年代久远的古器。这人是杨小刀的朋友,姓年,是个卖切糕的。西安小市的人都知道:“年切糕,不用刀,手一开,糕就掉,要多少,切多少。”就是说他卖切糕时不用刀切,只要像在“碎骨迷巷”中那样,双手张开一伸一勒,切糕就会像红眼睛的胳膊一样掉下来。其实奥妙在他的指环上,这件元末年间的异形器物,叫做“火蚕蜷龙腹”,在它中间卷藏了一根“焰湖火蚕丝”,其韧胜钢,其利如刃,可在指环中伸缩自如。

“为什么?”朱瑱命虽然问为什么,其实心中已然明白八九分。

杨小刀的父亲也是个屠夫,有一年他父子两个在西皇山脚下杀牛时,不小心血溅佛像,结果被一个游方僧人下了“杀生咒”,见血即晕,提刀头痛。屠夫见不得血和刀,那全家都断了活路。幸亏鲁盛孝从尧山佛泉寺涅回大师处讨得一副“三道轮回帖”,虽然只解了杨小刀所中“杀生咒”,也算得是与他全家有恩,所以杨小刀收下六技中固梁一技,承诺鲁家之事,必定是以命相付。

“要我明说?门长没觉出自己连说话的断续都不在点上。其实有好多内岔入魔之事不是去淤固本就能缓解的,那反会加倍触发内疾。门长本门功,以沉稳固健为上要,现在也变作了飘忽轻悠,这是破功之相,底儿泄了。”养鬼娘语气带些惋惜之意。

胖子不合身的侍卫服早就扔了,换成一身油腻的黑色大挎子单衣,还斜肩挂一个油布褡裢。他是个鼎鼎大名的屠夫,会“剔毫刀法”,名叫杨小刀。

朱瑱命没有答话。

卞莫及之所以与鲁家有渊源,是因为小时胆大顽皮,独入玲珑山九曲搁棺洞玩耍,结果迷路,数日未能转出。幸亏当时鲁盛义正往西南查寻异象,古道热肠的他带领卞莫及的父母乡亲,用五色线定道之法寻到卞莫及。为谢救命之恩,卞莫及收下《班经》中定基一技,答应协助鲁家完成大事。

“算不如信,做不如看。我虽然做的鬼事,却是说的人话。既然思虑周全了,话也出口了,这就退走,你不用将我拢在盘算之中。”养鬼娘说走就走,黑绿的身影忽闪一下就消失在草坡之后。

身旁靠着根长柄马鞭的黑瘦汉子叫卞莫及,四川人,是川西一带“赶山走”大车连铺的掌鞭会头,车赶得好,鞭甩得好,还会辨识良马、伏地听声。

人走了,话却没说完,养鬼娘用“鬼音回壁”的功力将心中一句肺腑言朗声吐出,其声遍及仙脐湖谷子的每个角落:“丫头,是福是祸,我遂你愿了。鲁门长,这丫头为你生为你死现在起都是江湖事,但如果你辜负了她,那就是我的家事,你给我记好!”

另外几个人鲁一弃原先都不认识,不过他们都持有《班经》六工中的某一技。而且通过他们对鲁家技艺的了解可以确定,这些人的确是鲁家的朋友和帮手。

余音未了之中,养鬼婢高声回喊:“师傅——娘——保重!”

聂小指把自己分到的好东西全找古玩行换了银票。他单身一个,到哪里只要自己吃好穿好就行。而且他觉得,只要跟定鲁一弃,不要说吃好穿好,就是攒个金山、银山都是可能的。

又是一朵烟火升燃,不过这次却不是直升半空,而是射向仙脐湖对面的一道草谷道口。

最沉稳的是利老头,沾满累累尘土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的微笑也一丝不乱。每次酒杯端到唇边都只微抿一口,一副悠闲笃定的样子。也难怪他会这样,早在他们往咸阳的路上,鲁一弃就已经凭超常的感觉探出几处暗斗,掏出不少好物件让大家分了。鲁一弃把自己那份也给了利老头,让他委托镖局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利老头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足够自己女儿带外孙外孙女一辈子的花费。鲁一弃把事情办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便没了后顾之忧,铁了心留下来帮衬鲁一弃。

“是了,就是那里!”鲁一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养鬼娘临走时说的话,只是指向道口,“四周的坡谷、坡后都暗藏杀机,对家藏伏着后手坎,只有那个口子杀气最弱,可以从那里突出。”

这群人中最兴奋的要数盲爷,因为从这落夕镇稍往北去百十里,就到他家了。而下一步要办的事情,必须出了镇子西口往偏北方向而去,这样再走天把工夫他就能见到自家婆姨和女儿。大半年没见,老盲爷心里怪想得慌。

话说到一半,鲁一弃就已经开始拔足沿湖边朝那个方向跑去,他知道自己的脚力差,只有先跑才不会拖了大家后腿。还有就是他想借机避开胖妮儿灼热的目光,刚才养鬼娘的一番话,那么聪明灵巧的胖妮儿怎会听不出来其中意思。

但鲁一弃他们并不忌讳自己行踪暴露,进了镇子中心的大酒楼吃饭喝酒、猜拳行令,很是高调。大酒楼二楼临街的厅房全被他们包下,这位置可以将镇中东西宽、南北窄的十字路口尽收眼底。

鲁一弃跑得再快,胖妮儿也就是腰肢扭两扭就追过了他。追过鲁一弃身边时,她的一双明眸意味深长地地看了他一眼。鲁一弃想对她笑一笑,可尴尬窘迫得只能撇一撇嘴角。

鲁一弃一行人逃遁出三丘土已经六天,可刚在镇上露面,全镇人就都知晓了。

胖妮儿跑得再快,却没有朱瑱命说句话快,也没有高奔雷甩出的一支响箭快。

控制此镇的帮派就有三个,一个是由流落此地的破败商队组成,叫“护商帮”,这个帮派多善于使用火器;一个是关内外流的马匪“大嚼头马队”,他们中的刀客高手居多;还有一个是以藏民为主的“高包子”帮,这个帮派很诡异,不但帮众技击功夫怪异,而且毒、麻、蛊、迷、兽俱全,很是难缠。

随着响箭尖利悠长的声响划破夜空,四周的草谷、坡后有呐喊声和马嘶声轰然而起。

镇子很大,各种商家店铺齐全,街上人流不停,其繁华程度不输关内任何一个大镇。此地是来往藏地商贾、行客的重要站点,所以鱼龙混杂、藏污纳垢,什么底儿的人都有。

鲁一弃他们只跑出一半不到,马蹄声便像滚雷巨浪般朝他们直冲过来。没有阵法队形,没有辅助杀器,所以这不是坎外坎,而是二道杀。

落夕镇,在镇西路口有一块突兀的圆形红石,很像快要钻入地平线的落日,镇子因此得名。

二道杀也有叫二道栅的,广义上说它应该算是坎面子的组成部分,是布置在坎面之外,用于剿杀漏网之鱼,或者直接灭杀对手。也就是说二道杀是前一个坎子的补充杀扣,也是第二个坎子的预设杀扣。

“土”宝更无觅处,也许真的成了一方福灵,泽润着苍生无数。

朱家的二道杀,冲在最前面的是前一个坎面中没有消耗尽的扣子,必须将功补过。虽然“奔射山形压”剩下不多的骑手扣子对破坎的惨烈相还心有余悸,但二道杀的指令一下,他们立刻驱马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隋朝时大将杨素征战杀戮多方,平复无数异族暴乱和疆域之争。被称为自古第一凶将,死后隋帝赐葬。不过“碎骨迷巷”是唐朝天罡道府创显于世的,这和隋棺又对应不上,此中说法又是一个需要破解的谜。

鲁家这边冲在最前面的是胖妮儿,看得出她心情不好,有股子怨气在胸腹中冲荡,想找到发泄的口子。面对铁甲马和铁甲射手,她步法非但未缓,反是一下提到极速。但这做法却不是发疯撒气,而是一个实战高手最明智的表现。铁甲骑手的弩箭是远距离攻击兵器,对付这样的敌人,就必须在避开弩箭的同时,以最快的时间接近骑手。

《隋帝野史》:“……多赐葬,是为压凶稳皇气,地择僻恶,铅棺吊置,入土墓不近土气。如此葬杨素、窦方石、李翼多人……”

奔跑着的胖妮儿从鹿皮长囊中抽出了自己的兵刃,那是根“桌边长”(大约一米左右)的棍子,淌溢着浓重的尸气。

《隋裨记事・赐葬》:“……杨素杀戮四方,视腥血腐骨如美炙,其威震主。暴病卒,隋文帝惧杨素性凶,信巫言,赐棺封葬,择于西北方三百里数,积三丘,墓中所置不知……”

但这根棍子有带血槽的锐利尖头,通体直线棱纹,每条线沟都直贯顶尾。锐利的尖头也不是圆尖头,而是以三棱为点开磨的月牙平快口。而最值得一提的是,这棍子是由“关外奇工”任火狂用捆锁僵尸王的嵌金寒铁链融料制成,是他费劲心力的得意之作,叫做“裂魄凤喙刺”。

隆起的三个高丘已经变成布满枯骨的泥潭,随着风吹泥流,这泥潭很快就会被黄土再次填满。而这地下原有的东西将不再会重现人世,它们已经与这片黄土地融为一体,成为一个无解的谜,成为后代人无法相信的传说与传奇。

为什么会将这兵刃叫“裂魄凤喙刺”?是因为它的造型,也是因为它的杀伤力。三棱为刺,月牙开口,犹如凤喙。通体棱沟导血,刺入和拔出非常轻松,一杀之下裂人魂魄,而且这样造型的武器刺伤身体后,伤口无法自然愈合,敷盖再多金创药都没用,必须西医缝合。在那个西医还不为太多人所知的时代,这样的武器真的太可怕了

朱家已经连续三代一脉单传。而朱瑱命唯一的儿子又偏偏是个怪胎,常常凝坐如石,三日才出一言,言出必逆。可奇怪的是,那些逆言却总是一语中的,就像能洞悉别人的思想。朱瑱命的母亲说此子天赋异能,于是他便遣几大高手带此子远赴海外,刻意地培养和磨炼他。

妮儿只是在快速奔跑中稍稍一个矮身,就躲开对面骑手的一排弩箭。等射过的骑手转提机栝,将弩管填满要继续发射时,极速接近的妮儿离他只有两步了。

“通知海外线上堂口,带悟心回来,是该他担大任了。”朱瑱命此时想到被自己放逐在海外的儿子朱悟心。

没有刺杀,也没有劈砸,只是将短棍般的“裂魄凤喙刺”对着那骑手一指,那“裂魄凤喙刺”便魔术般地变成双倍的长度。于是在没有躲闪招架的状态下,“裂魄凤喙刺”刺进骑手护面的铁罩,刺穿了他的头颅和铁盔。

布置完这一切,朱瑱命轻轻叹了口气,但在这口浊气之中,他品出一丝腥甜的血味。自己伤了,连续三日的龟息让浊垢不散,阻滞了血脉的畅通。然后乍惊、乍惑、乍恨乱了经脉的条理,道家之气与杀伐之气对冲,世命之欲与所修之静对冲。自己心中忍受和深埋的种种情绪和欲望会在某一时刻迸发、毁灭,这就是走火入魔。朱瑱命预感,这一刻离得近了。

胖妮儿的技击招法来自家传,“关外奇工”任火狂当然不会给她做一件比盲爷的盲杖短许多的尖头棍子。所以需要它真正成为杀戮武器的时候,机栝弹射,短棍立时比盲杖还要长出许多,成为一件大阵仗中使用的兵器。

“还来得及,他夺了屠龙器,必会前往西北凶穴位。飞鸽传书,令西北线各堂口尽出,昼出‘飞马铜车’,夜出‘人影子’,拦截阻杀鲁家人等。再令最靠近此地的白马堂、西华堂、壶口堂聚集高手火速往西北一线追赶。同时传江湖暗金令,任何截住朱门所发画影之人及所携之物的,付银票十万,不分生死,以验为准。”

“裂魄凤喙刺”刺头的寒光只是在那骑手脑后一闪即逝,因为一穿之后,妮儿马上轻松拔出,转向侧面。此时她手中已经是一支真正的长矛大刺。刺头微抖,便又从旁边骑手的耳位扎入,穿透头颅。

“天明就是第四天了。”有手下离得远远地答道。

杀戮开始了。都说女人在感情所挫时而起的杀心,将是所向披靡的。

“从我下去之日算起,几天了?”朱瑱命到此时才问起个和自己相关的问题。

毒火烈

报告的人无声地瘫倒在地,身体蜷缩得像个球,七窍之中污血喷射,暴凸的眼球和咬碎后迸出口外的碎牙让人知道他痛苦之极。

虽然胖妮儿的身手极快,招式铺开范围也很大,但是凭她一个人根本无法阻住所有铁甲马。而且经验丰富的骑手都迅速避开她的锋芒,绕开她攻杀的范围,直奔后面的几个人而来。也有骑手绕过她后回转马匹,反将她与后面的人隔断开来。

自己在此处又被下了一坎!朱瑱命幡然醒悟了。一时间恼恨之情无处可发,便在报告之人的胸前按了一掌。

“圈栏杀,横散开,单直对,不能被分割圈住!”盲爷是西北贼王,从马蹄声中立刻辨别出对家的杀法企图。

“啊!下面有暗道,可一人爬行而过。”又有一人发现情况,讨好地向朱瑱命报告。

但鲁家这些人都是步行,用的大多是短兵刃,像聂小指连兵刃都没有。而盲爷所说横散直对是马队对仗时的打法,如果真照他说的去应付,对家根本不用弩射,光是铁甲马直撞,他们就无法抵挡。

“报门长,这里有挖掘痕迹。”朱家手下终于有了发现。

现在的办法要么有数量相差不多的马队与铁甲马群正面阻杀,要么就是有人能一下子把所有奔驰而来的铁甲马阻止住,但这情形除非是有神仙相助。

“不可能!就算他不死,也无法钻行无痕,怎么就不见了呢?”朱瑱命的自信与他要寻找的人都蒸发了。

鲁一弃没有慌,他大声问了杨小刀句什么,杨小刀立刻大声回答着。

祭魂师又是一番神神叨叨地忙碌,铺八向布,撒碎骨头,抓沙抓土,嗅味辨形。最后却是给了朱瑱命一个很有些打击的结果:“无魂。”

也就在此时,左面草坡顶上飞速奔下两个人影,一个是养鬼婢,她奔出的方向是鲁一弃。另一个身影是往仙脐湖另一面跑的,这身影看起来累累坠坠地,跑起来速度却不慢。很明显,他是朝暗伏之处冲出的二道杀马队去的。这些人马数量更多,比“奔射山形压”整个坎面数量都多。不过骑手不再铁甲披身,而是半肩藏袍,露出一个光膀子以便灵活挥舞手中的马刀。马匹也没披挂铁甲,奔跑更快,转动更灵活。如同潮水般的人马已经冲杀过来,而那人独自一个去应对他们,难道就不怕瞬息之间被刀砍马踏如泥?

朱瑱命回身,朝着祭魂师狠狠地说出两字:“寻魂!”

潮水般的马队眼看要将那人淹没,马刀的寒光也已经将他的面色映照得铁青。就在这当口上,那人掌心中暗香焾子苗头一跳,十数支炮筒一起点着。哨响声直落入马群,随后便在轰然巨响声中绽爆开来……

朱瑱命眉头一下拧紧,自己亲眼看到裹着毒虫的布包被踢入陷坑中,那时就算鲁一弃已经被埋,最多也就在半尺土的样子,毒虫钻爬土隙的距离不会太长。而从他们发现爬行痕迹到现在挖到的地方已经有近两丈距离,自己原以为是毒虫回爬的痕迹,可现在所报却是往下去的。也就是说,百足与片龙钻爬了近两丈都没有追到鲁一弃,难道这鲁一弃会土遁?

鲁一弃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聚气凝神,所有奔驰的马腿在鲁一弃感觉中放慢、拉近。他预算到马腿下一步的动作位置,结合子弹的速度,确定了子弹与马腿相遇的点位。

“报门长,百足与片龙是往下去的。”有寻痕辨迹的高手过来报告。

枪响了,子弹的射程比弩箭要远些。所以没等骑手近到可放箭的范围,他们就纷纷从马上跌落。弹仓里二十发子弹尽数射出,二十匹铁甲马马失前蹄,子弹全部准确击中蹄膝。蹄膝,是个损伤后会让整条腿立刻失去知觉和功能的位置。这就是鲁一弃刚从杨小刀那里得到的答案。

“看看百足与片龙的痕迹是从哪里过来的。”朱瑱命觉得范围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只需根据毒虫运动痕迹确定最终位置。

奔驰中摔倒的是披着铁甲的马匹,马背上摔下的是穿着沉重铁甲的骑手。地上这一片乱滚乱挣扎的人和马,阻止了后面继续奔来的马匹。有一些跑得快来不及勒住的,也被前面躺在地上的绊倒了。

挖开的土中有“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的爬行痕迹。

铁甲骑士们完全被震慑了,因为使用弓弩的人更能体会到鲁一弃这种远距离的杀伤力。在这样一位高手面前,他们已然失去了信心和斗志。

又是一夜过去了,这期间朱瑱命吃了东西喝了水,却始终没有离开现场,他要亲自确定挖掘的方向和位置。

盲爷、鬼眼三他们冲了过去,不管是对地上的还是马上的,都是招招夺命。要想不让落水狗咬,就坚决不能让它上岸。

手下人没有问要取什么,只是按他所指方向继续开挖过去。

胖妮儿回杀过来,她一招致命的辣手杀法让对方有生力量迅速消逝。

睁开眼的朱瑱命盘腿而坐,深吸缓吐,让周身气息流畅,经脉尽数贯通。许久之后,他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往那里挖,给我把东西取回来。”

养鬼婢从侧面杀到,长绸缎子飘飞而出,骑手们便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高高抛起又摔落。不过她的招法却是最仁慈的,中她招儿的人只受伤不丧命。

地面上的空气输透下来,龟息状态的朱瑱命立刻感觉到了。鼻翼抽动了两下,眼皮下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喉间轻“咯”一声。然后平静缓慢地睁开眼,就像是睡足后慵懒地醒来。

这样一来,局部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原来要对鲁一弃他们进行“圈栏杀”的铁甲骑手,反而遭受到三面的合击。一群钢铁包装的攻击力量,最终只有零星几个逃出。

朱瑱命是在一个斜搁的地室顶面下挖到的,那是个很狭窄的空隙,不过周围松散的黄土都已经被朱瑱命拍实,另外为了多存活气,他还拍击出一个个与狭窄空隙连接的凹洞。挖出朱瑱命时已经探不到他的气息,脉搏也是隔好长时间才微微跳动一次。这是龟息之法,要不是这种龟息法,就算周围再多拍多少凹洞,都不够他两个时辰呼吸的。

“快!往西北草谷口子跑!”养鬼婢见到鲁一弃,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如此的惊恐。因为朱瑱命已经带着手下高手掩杀过来。

三种可能,给了朱家手下更多希望,于是他们不分昼夜连续挖掘寻找。到了第三天,祭魂师终于抓住了一点游魂的尾梢,迅速确定了朱瑱命的位置。

二道杀的溃败太出人意料了,狂突如潮的人马刹那间如同水入沙地,变成一片焦臭翻滚的肉体和撕心裂肺的惨呼。

朱瑱命的位置是最难确定。连倪老七的尸身和头颅都分别找到,却偏偏寻不到朱瑱命。祭魂师告诉大家,连他都找不到魂魄,只有三种可能:门长已经脱出,不在下面;门长死后被某种手段封住魂魄;门长没有死,他的魂魄还固守泥丸宫,未曾出体。

燃放烟花的高手以一敌数百,让二道杀彻底散了。

朱家东部堂口的高手认出此为沧州怪医易穴脉所为。易穴脉颠倒医道的“倒拔穴”针法,是刺要害救人命,刺无穴要人命,刺下及上,刺上及下,针入血肉倒拔穴脉,牵动其他相关部位的肌肉、穴位动作。所以老者虽然被刺中无关紧要的小腿,却导致咽喉气管瘪闭。可是那易穴脉只研医道不问世事,从不出沧州地界,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墓室之中?

从半坡冲下之前,烟花高手已然清楚自己对付不了铁甲马。虽然自己的“满地星河”中含有“鬼火粘”,但这东西对铁甲不起作用。所以他才和养鬼婢分道而行,独自去面对没有铁甲的大批人马。

之后他们找到了死去多时的“獾行宗”老者,从他青紫色的面容看,是窒息而死的。可口鼻中非常干净,这说明他是死在地室塌陷之前。检查尸身后发现,没有勒痕、掐印,可咽喉部气管却是瘪闭的。有细心的人在他小腿后面发现扎有一根针灸银针,不知从何而来。

“鬼火粘”原先叫“附骨火蛆”,最早见于宋末,由川人贵得尔所创。有传说这贵得尔是四川唐门的弃徒,但出唐门后却连创奇术,一时名望甚至超过唐门。后来突然间销声匿迹,从江湖中蒸发。贵得尔留下一部著作叫《得尔其一》,记录了他一部分的奇术秘要,这“附骨火蛆”就在其中。朱门藏有明代东、西二厂搜罗的各种秘籍,其中就有《得尔其一》的残本。养鬼娘从那残本上抄录了配方。

红眼睛怪人受伤很重,双臂齐毁,大量失血导致他生命垂危。特别是他右臂的伤,皮肉被削,肌腱、筋脉被断,整个就是被剔了骨。而且胖子的刀子怪异刀法的确怪异,被他割断的血管竟然无法愈合,就算是点穴闭住血管经脉,那断口处还是不停有血渗出。朱家众多高手竟然想不出一个妥当的止血法子,实在没招了,只好从他肩臂处再次砍切,才得以止血。

“鬼火粘”厉害之处是火中带腐,灼中带毒,粘身不落,缺点是不粘金铁瓷石。

又过了半天,在一个小室中挖出气若游丝的红眼睛怪人。小室的面积小,整体支撑力大,虽然也压塌了小一半,却给红眼睛怪人留出一个存活的空间。

但二道杀的杀手们都是藏袍半披,裸肩露膀,所乘马匹也都没有任何保护遮拦。因此烟花高手对付这些奔骑杀手有百分的信心。

祭魂师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不管是死是活,只要魂魄不曾飘移和飞散,就有找到的可能。在他的指示下,挖掘高手直奔主题。他们先是在一片灰夯土与黄沙混合的泥层中挖出十多个死人。这些人是另三路掘挖入丘中的两路。

“满地星河”的烟花像是一条绚烂的天河,无数萤火虫般的星点光华把仙脐湖的一侧完全浸没。二道杀的杀手们熊熊大火也曾闯过,所以根本没在意这些细小的冷光。可当这些星点的冷火黏附在皮肉和衣服上后,他们瞬间失去了理智。那冷光竟然着了,变成了蓝滢滢的火苗。火苗蔓延的速度极快,粘上冷光后的马匹在惨嘶中发足狂奔,骑手们也根本无暇顾及到马,他们的意识已经完全被剧烈的疼痛占据。

祭魂师铺开了一张暗红布帛,撒上了一层薄薄黄土,然后点麻香,丢骨骰,抖布帛,念咒语,然后趴在地上细看红布帛上黄土的变化,辨别地下魂魄的所在。

马乱跳乱踢,不单是撞到其他杀手、马匹,而且导致黏附的鬼火互相传播。

下陷的面积很大,而地下陵室的范围更大,要想从土里掏出个人几乎是大海捞针。不过朱家还有高手,寻到被埋之人位置的高手。

有杀手摔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嘶嚎着。鬼火粘身后,他们用手拍打,或者乱舞乱挥,结果反而引燃了其他部位。另外有些杀手一下被太多鬼火粘上,他们直接被烧得知觉尽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朱家果然势力强大,就这破土挖掘的高手人数就极为可观。原有的,后来的,加上周边紧急调集的,聚在此地快速挖掘的人数已近两百人。

也有些经验丰富的杀手一感觉到疼痛的异样,就立刻挥刀削切掉粘火的皮肉,撕脱粘火的衣物,粘火面积太大的,索性就挥刀切腕断臂,宁残不死。

翻腾的泥浪很快平静,朱家的手下从黄土里爬了出来,一个个就像泥塑陶俑。没有什么伤亡,却有不小的惊吓。但他们很快意识到,必须赶紧行动,救出被埋的门长。

当鲁一弃走过这片焦臭时,能挣扎的人和马已经不多。虽然还有一些在抓挠着、抽搐着,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被慢慢烧成灰烬。

该走的已经走远,该留的还留着。有人觉得事情已经结束,有人感到事情才刚刚开始。

鲁一弃感到自己要呕吐,但还没有等他张口,一个黑色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一双挑剔好奇的目光将他上下仔细打量。

失魂人已经追到鲁家队伍,手中的兵器也蓄力待杀。但羊皮鼓响了,随着鼓声,追赶和攻杀都戛然而止。

“这是我干爹,浏阳炎化雷。”养鬼婢的介绍简单平淡,因为她不懂惯常的客套礼仪。

右侧土壑后面有一股凌厉剑气,只有绝世的宝刃才具有这样的剑气,也只有绝世的高手才能驾驭这样的剑气。从迹象上看,这高手也是对方暗藏的后援。

“‘九天火鹰’炎化雷?”盲爷声音怪异地问了一句。

与此同时,左侧土沟下冒出一股阴寒鬼气。祭魂师感觉这鬼气的浓重程度和朱家养鬼娘相仿,但如果是养鬼娘的话,她早该现身来助自己阻住对家。既然没有,就只会是对家暗伏的帮手。

“正是在下,西北贼王我也是慕名良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炎化雷言辞谈吐听起来很是儒雅,像个教书先生。

断煞之气!这让祭魂师愕然、惊骇。鲁家断后的笑脸老头,所持鬼头刀的红绸帕突然展扬开来,上面竟带有凝重的断煞之气!这红绸帕定是浸透了无数失魂落魄之人的断头血。断煞之气是他那些失魂落魄手下的克星,他们无惧生死,不知苦痛,却唯独对这样气相有感觉、有惧意。

“你们酸个什么劲,赶紧脱身走人。”卞莫及催道。

镇定严密的步数让祭魂师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泛泛之辈。

“鬼丫头,领大伙儿往前面谷道里拐。”炎化雷并不惶急,语气很是镇定。

鲁家的人有条不紊地迎击。原来围成一圈的人迅速拉成了长型队列,断后的利老头和盲爷在原地一步未动。这样的话就算朱家高手冲围过来,也只能圈住最后面的两三个人,而没被圈住的随时可以掉头反杀,形成里外合击。这是马队攻杀中常用的“蛇钻蛋”战术。

鲁一弃经过炎化雷身边时,看清这是个五十左右的汉子,红色面皮坑洼不平,稀黄的细须卷曲着。一身典型的湘民装束,身上零零碎碎地挂着许多东西。在他左手掌中始终拢着一团轻淡缥缈的烟雾,应该是握藏着暗香捻子。

随着祭魂师手中羊皮鼓一阵响,那些失魂落魄的人变成了最勇敢的战士,持着各种奇形兵刃朝利老头他们极快速地围杀过来。

朱瑱命和那些高手追来了,炎化雷在心中暗自度算他们的步数、距离和速度。还有百二十步的样子,他左掌一翻,拢住的烟雾中闪出一点红头,燃信子出手了。接下来便是“掠地麻雀”牵带着三道“平地倒瀑”如天河落地。

祭魂师也被身后发生的事情惊呆了,平地三座高大的土丘转眼间都不见了,变成了一个翻腾不息的巨大土坑,这让他感觉是在做梦。但鲁家人一撤,他却是首先回过神来。

连续三道倒喷火瀑,都是从一侧草坡顶直拉到湖边,蔚为壮观。三道火瀑相互间的位置距离也是恰到好处。百步一道,九五步一道,九二步一道。这需要“掠地麻雀”药量准确、燃放手法巧妙才可以做到。

“退!”利老头果断挥了下手,面前这情形是一个约定。不管下面的人此行会不会成功,能不能逃出,他都必须带着剩下的人立刻离开。

但这次的烟花中没有“鬼火粘”,因为这药料配置复杂,材料稀缺,只能偶尔用。炎化雷撒出火瀑后立刻转身奔逃,他怕朱家高手察觉出这次火坎中没有“鬼火粘”的药料,会快速穿过三道火瀑圈住自己。

土丘边的朱家手下,几乎全都落在这坑中,裹混在黄土中翻腾、挣扎,惊叫声连绵不断。及时逃出的则满怀惊恐,谁都不敢下去施一把援手。因为没人知道这是危险的开始还是危险的结束。

朱瑱命从炎化雷的手法技巧以及烟花绽放出的苗花上判断出,这是湖南浏阳“火雀馆”的顶尖高手。而炎化雷撒完爆器转身就走,也给朱瑱命发现一个破绽,制作烟花的人与火药打交道,一般都有极好的心理素质,举手投足极为稳妥。而这个顶尖的烟花高手为何如此慌乱地急于逃走?

眨眼间,洞穴全被填满,丘面也布满深沟裂纹。三座土丘像是顿时变得松软,随着黄土巨浪般的翻腾,快速下陷,最后直落成一个巨大的土坑。

想到此处,朱瑱命随手将旁边一个手下的后脖子握住,然后手臂潇洒挥摆,把那人扔进了火瀑。

三座土丘突然跳动了几下,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但接下来持续不断地颤抖跳动证实这不是错觉,而是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啊——”先是一阵惨叫,但这惨叫中更多的不是痛苦,而是恐惧。

鲁家的人退离三座土丘足有三四百步远,与他们对峙的仍是祭魂师和那群失魂落魄的人。而朱家其他的高手都聚集在土丘旁,想尽一切办法要进入到地下。

“啊!啊!没事!我没事!这火里没料!这火里没料!”接下来是那个高手狂喜的叫声,比刚才的惨叫还要声嘶力竭。

地面上,日已过午,爬出云层的大日头把吸足半夜雨水的黄土地再次烤热。泥泞的地面不再湿滑,凝固了许多脚印。被日头从土中吸出的热湿气缥缥缈缈,大白天就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见触火之人没事,大高个子一马当先,提剑穿过倒挂火瀑往前冲去。其他朱门高手都紧随其后,个个奋勇。极少数残余的铁甲骑手和二道杀的人马也驱马跟了过去。

人迹西

识宝灵童没有动,是因为朱瑱命没有动。识宝灵童很聪明,他知道该动不动意味着会有变化。

面前的只是羊群不是狼群,可大高个子还是一动都不敢动。因为他看出这羊群和平时的绝不是一回事。首先是这羊跑得太快了,他从没有见过有羊可以跑这样快的。还有就是羊身上在冒着烟,很淡很轻的烟。

朱瑱命没打算继续朝前追。说实话,现在就算是追上鲁一弃他们,也不过是一场对自己不太有利的厮杀。鲁家现在陡添两个好帮手,养鬼娘虽说不管这里事了,可这个说鬼话不做人事的娘们儿,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偷偷窥看着,随时根据局势出手。

大高个子站位最靠顶子,所以最先看清那片白色是羊群,卓客维长毛羊。这种羊的特别之处是羊毛特长,一般剪毛时都要超过两尺,这么长的羊毛生长中都自然卷曲成团。另一个特别是羊毛质地特别坚韧,用此羊毛结绳可勒奔马。

不用太急,事情要慢慢来。鲁家人最终逃走的路径正是自己所希望的,而且自家还有极好暗钉没露芒尖儿,局势目前对自己来说不算太坏。想到这,朱瑱命发话了:“吩咐下去,命杨青幡(大高个子)带人咬住他们不放,让他们没有缓劲儿的机会。命高奔雷通知阴世间的两位老人家,人已过了奈何桥,能拿住活的最好,拿不住也务必留下全尸。再发飞信给金面活佛,让他做好准备。鲁家这帮人要真能从阴世间爬过去的话,最终是要往他那边去的。你做完马上往回赶,把祭魂师领来,放引儿启暗钉子。”

一大片白色从草坡顶上铺盖下来,无声地,快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