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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屠龙匕被盗,朱门长身陷锢魂绝气台

"要真是墓室的话,那我的判断可能就有错误了。"鲁一弃说道。

"如果能确认此处是墓室,那鲁门长是否还坚持藏宝暗构就是这里?"朱瑱命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质疑。

"难道不是吗?"老者对自己的判断非常坚定。

此处门室的形状正是"大夫棺"的形状,这种装碎尸的棺椁形状就是平常陵墓都不会采用,更不用说地下暗构了。

"你见过多少墓室用'大夫棺'形做门室的?"鲁一弃知道,要进行下一步的计划,首先就要彻底驳倒这老者。

鲁一弃脑中突然闪过一部残本典籍《烈臣传》,上面记载有汉代边域守臣薛寿,独骑赴匈奴,斥其酋首越境夺掠民众,结果被行"砧刑",乱刀剁成一堆碎肉碎骨,并与泥土牛粪混做一道。后皇上念其德行,封为寿大夫。其后人部下为其做一口棺椁,此棺椁不分首尾位,两头同宽同高,平端弧角,内做四处凸出,其意是分出碎尸颈、腋、腰、膝,但凸出同大,不分头脚,将其碎尸装入其中安葬。世人将此种形状棺材叫做"大夫棺"。

"有用此室型压住极凶恶徒的墓门,不让凶气外溢,也是防止其得到生气活血而尸变行恶。"老者回道。

地下天

"这么说我们不该继续往里探了?"

"啊!你是说'大夫棺'?"

"是的。"

"像什么?我说像个大食盒呗。"胖子又抢着说道。

"要是这布置恰恰是个恐吓坎呢?"

"这也算,却不是重点。你们来看,我们所处的这个门室的形状。两边四处凸出,两头平端弧角,像什么?"

老者无语,他在思索对语。

"我知道,你是说这里有好多的骨头。"白胖子自作聪明地抢着说。

"这样的门室在一端开窍口起什么作用?"鲁一弃步步紧逼,"门室墙上嵌那么多骨头又是为什么?"

"有一点可以证实!"老者针锋相对,这出乎鲁一弃预料。

"嗯,这个,可能都是为极恶墓主所杀。"老者说出这话后,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

"你凭什么来确定此处为墓,为什么不会是派其他用处的地下暗室。"鲁一弃不是强词夺理,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证实此处为陵墓的可靠证据。

"那么骨骼的头颅呢?"

"这里是正墓道,入口本该是从此土墙进入,而我们是由建墓时的工室而下,然后破壁入到这门室的。""獾行宗"的老者向朱瑱命汇报。

这些问题朱瑱命也早就想到了,所以他就更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鲁门长,你觉得应该是怎么回事?"

那门正好是在整个地室的中间,距离两边室底距离相等。门对面的土墙与周围不同,不但没有白骨,而且土质稀松,土墙脚下地基是爬纹石。

"很简单,这里的墓道、封墙都是假象,真正的入口其实是我们进来的窍口,'大夫棺'形是为了吓住进入的盗墓者。而累累白骨一是可同样起到震慑作用,同时还可为拢聚宝气之用。"鲁一弃答道。

这个地室并不宽大,却是有些曲折。从洞口位置走到室底,每十几步就有个凸出。在第三个凸出位置的后面,他们看到了一个门,一个已经开启了的门,一个连接着深邃甬道的门。

"拢聚宝气,这是从何说起?"这说法朱瑱命不理解也不相信。

查看洞口时朱瑱命心中已生疑虑,当看过这些尸骨后,他的疑虑更重了。但朱瑱命忍住没有提出质疑,因为不合适的时候提出质疑反会给别人狡辩的余地和防范的机会。他决定再等等,毕竟鲁一弃仍与自己拴在一道,钓竿还在自己手中,钩和饵也始终被自己盯牢着。

鲁一弃微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士国论・杀伐篇》有......天下黄土尽埋骨,土下白骨化黄土,人之五行,骨为土性,终骨入土,是谓正归。朱门长,这段文字是需要我继续解释一下,还是我们继续朝前探?"

但这些人骨还是有蹊跷的,他们在其中没有发现到一个头骨。也就是说,这里全是无头尸。

这话其实没给朱瑱命留下什么余地。如果要鲁一弃继续解释,那就显得朱瑱命浅薄了。他渊博的学识可以给出准确结论,他自负的心理可以做出断然选择。最终选择的是继续往前,虽然心中暗自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需要多加辨别,便能确定这么多的白骨都是人骨。对此几个人并没有感到惊讶,他们都知道,古代建造一个规模巨大的地下构筑,肯定会死去许多工匠、力夫。如果此地室确为陵墓,那么这些工匠、力夫的尸体都是就近入土,以便墓主在阴世驱用。还有些墓主后人,为保住关于陵墓的秘密,在陵墓完工后会将所有工匠杀死在墓中。

琉璃盏已经摔碎,幸好刚才老者从隔壁地室的火堆上抽出两根木棍做了两支火把,这光亮足够他们继续往前探。但两边的人都清楚,对方的身上肯定还有其他光源,比如说鲁一弃身上的萤光石。此时不拿出来却是戒备对方的一个手段,这样彼此都无法利用黑暗做些什么。

至于磷火产生的缘由,也和白胖子所说一样。这里面的墙壁是用大量白骨堆垒而成,就连室中的两个夯土支柱,也都嵌满了黄白的骨头。在墙脚和柱脚,更是堆满了零落的骨头。

在开启的门口查看了下,没有发现一丝坎面的痕迹,于是几人鱼贯而入。

满是磷火的地室里挺亮的,不需要再点什么亮盏子。朱瑱命从洞口进来时,仔细查看了一下口子面和窍塞子。和鲁一弃估计的一模一样,真的是反斜面的倒落塞。窍塞子里侧并没有关栅,只是塞子土面上有几个手指粗细的孔。由于窍塞子破碎,看不出孔中的土色,也就无从知晓这些孔是何时、何物造成的。

继续朝里的路平坦宽绰,比一般的大型古墓甬道还要宽大许多。甬道的地面和墙面很平滑,所用砖石材料也很是精细。所不同的是,这甬道并不笔直,有不明显的斜度,偏向一个方向。宽窄也有变化,门口较粗,然后逐渐窄削,过后又宽大起来。

也就在此时,穿过流沙填石下来的洞道口,开始有水流带着沙子落下,在洞口下方的地面上渐渐堆积起来。这沙堆会越积越大,分量会越来越重,而即将堆积起一个很大很重沙堆的地面是个未曾仔细查辨过的整面子。

"这路走着不对劲,大家前后瞧仔细了,别入了坎子都不知道。"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从朱瑱命心头掠过。

红眼怪人洒弄的东西弥漫了整个空间,很快,从顶上、角落、缝隙以及不知道什么地方出来了许多五彩片带蛇,堆缠在人们刚刚进入的洞口前。这些蛇是被召唤来阻断退路的。

鲁一弃听这话说得有道理,便退后几步,朝来的地方查看了一下。他分别使用了班门六技中的"定基线""瞄六搭""沟沿寻屑",却都未看出什么不妥。

都走了,没有人的空室中火堆依旧烧得很旺,但燃烧有时并不一定是为了照明,或许还有其他作用。

红眼睛的怪人是往前去的,他没走,而是爬过去的。边爬边狗一样在地面、墙角嗅闻着。爬出有十多步远时,他回头朝朱瑱命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再准确的推测判断都不如进到里面看一看。白胖子和鲁一弃跟在"獾行宗"老者的后面进入到隔壁地室中。朱瑱命进入前对红眼睛动了几下嘴唇,于是红眼睛坠在最后一个,在周围洒弄些东西才钻进隔壁地室。

看不出问题的鲁一弃迅速回到人群中,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不敢离开大家太远。也正因为他及时回来,所以看到红眼睛对朱瑱命动嘴唇。

"药浸火燎过。"老者抢着回答,看来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骨头。

"陈年尸骨气很重,不知其中藏有什么。"鲁一弃直接将红眼睛的嘴语说了出来。

"这骨头也该有磷火。"鲁一弃觉得奇怪。

鲁一弃没有学过唇语,之前他与鬼眼三的口型交流也不属于唇语,只是无声的说话,把口型做得很慢很夸张。但现在他却读懂了真正的唇语,而且是在认真辨认唇形的朱瑱命之前将红眼睛所说内容解读出来。这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辨别唇形,感觉已经将唇动的结果告诉了他。

"修整过,看不出来。"胖子很诚实。

也是一语道破,效果比朱瑱命听到白胖子对鲁一弃耳语后的一语道破更好。这似乎是在明告朱瑱命,在他鲁一弃的面前没有秘密可言,也没有花样可耍。

"看得出这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吗?"朱瑱命问。

当甬道出现过两次宽窄的变化后,大家都隐隐觉出,有股阴寒的气流从腿脚处流过,而木棍上的火苗则是朝着前方"扑拉"乱摆,这种气体上下回流的现象,说明前面有外连通道,或者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一旁的白胖子侍卫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把聂小指刚才启下的顶面板找来。仔细辨别了一下后,他很肯定地说:"这真是骨头呀!难怪有那么多磷火。试想,连顶面都用了骨头,那里面的骨头还少的了吗?骨头多,那么磷火肯定也多。"

当这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来到甬道的尾端,看到一个巨大空间的入口时,他们都惊撼了。眼前的情形让人无法确认到底是身在地底还是已入天国。

"过奖过奖,彼此彼此。"鲁一弃面容恢复了平静。

黑暗的空间,就像无尽的天穹,探出口子的火把显得比萤火还弱,照不出边在哪里,顶在哪里,底在哪里。

"鲁门长还会怕鬼?你不搞鬼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朱瑱命一语双关地回了一句。

无尽的黑暗中,有磷光闪动,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在"星星"的下方,隐约还能见到"云层",暗灰色的,一道道铺开,一动不动。

"磷光又为鬼火,这么多磷光,别是藏了很多鬼在里面吧。"鲁一弃说话时表情怪异,却不是害怕的样子。

鲁一弃凝视那无穷"夜空",感觉在告诉他,闪动的不都是磷光。其中有些光源带有跃动之气,起伏、蒸腾、流溢,像呼吸,像心跳。这些是宝物、是古物、是灵动之物。在他的感觉中,挟带宝气的物件就像活的一样,也或许有些真的就是活物,活物的眼睛。

"哦,是磷光呀!吓我一大跳,还以为开了水银流子的启口了呢。哎,怎么会有这么多磷光的呀?"鲁一弃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大家,的确,就算墓室中棺椁尽碎骨骼尽散,也没这么许多光亮。

"拴亮盏子下探。"朱瑱命是最先从惊憾中恢复过来的。帝王家的血脉本身就有其过人之处,更何况后天还进行过多方面的刻苦修炼。

朱瑱命没有笑,他深深地皱起眉头。鲁一弃做作的表现,往往是玩幺蛾子的前奏,于是他的戒备之心悬得更高。

听到朱瑱命的吩咐,他手下二人立刻动作。红眼睛怪人衣襟中扯出一根红线,然后又掏出一个带长铁钩的黄白色圆球。那圆球看起来很是滑润密腻,就像是已经泛黄的珍珠。红线头系在了铁钩上,"獾行宗"的老者用火把点燃那个圆球。

看着鲁一弃的狼狈相,不但是面色阴沉如鬼的红眼睛和始终严肃的老者觉得好笑,就连他带的胖侍卫都觉得好笑。一个门长,一个绝顶高手,眼神如此不济,胆气如此怯弱。

燃着的圆球聚火性极好,火苗只是在下半个球面上翻滚跳动,不上扬也不旁飘。

其他人都没有动,只是饶有兴趣地看鲁一弃的反应。这一次鲁一弃很丢脸,因为那团银色不是墓中常用的水银,而是一团纯度极高的磷火。

白胖侍卫在鲁一弃旁边轻身说了句:"心尖脂,攒成这么大个球,那得多少条人命啊。"

"水银流子!快退!"鲁一弃反应很快,急步后退,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这话提醒了鲁一弃,他立刻想到《异开物》中的提到过的一件物件儿----"冰玉心脂盏"。那是以寒冰玉做盏,然后取活人心脏尖头处的油脂,以此心尖脂为灯油。心尖脂的燃烧不但时间长久,无色无味,而且火苗稳定,不窜不摆,再加上冰玉盏的寒劲围拢,使得"冰玉心脂盏"火苗如凝,近似自然光源。

随着填口子的碎裂,一团银亮色涌了出来。

"这和'冰玉心脂盏'有同工之妙。"鲁一弃说道。

锋利的刀身每一下都能完全戳入土中,所以当那窍填口子上出现许多刀口子的时候,那块土壁松了。老者再次按上手掌,稍一用力,整块窍口子碎了。

红眼睛怪异地瞥了鲁一弃一眼,表情中带些钦佩也带些得意。

胖子侍卫听懂了,他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小刀,很尖很锋利的小刀。和平常小刀不同的是这刀弯曲得很怪异,刀身的宽窄、厚度各个部位也不一致,应该是和各部分的弯曲有关系。虽然刀的样式很复杂,可胖子用起来却很弱智,抓起刀就往土壁中戳,鲁莽得就像是在杀猪。

"这是'冰芯豆脂球',其理确实与'冰玉心脂盏'相同,只是此物是将冰玉用心尖油脂包裹,寒劲回收,同样能控得火苗稳安。"那老者替红眼怪人答了话。

"有法子进,而且很简单,朱门长最擅长此道,解不开可以破。"

"这损阴德的物件,也亏你们下得手去做。"白胖侍卫身上白肉一抖,脸上一道肃杀之气闪过。

"那么这里是没法进了?"白胖的侍卫在问,问得一点都不担心,他好像能确定鲁一弃知道打开的方法。

"'欲求之心,不择手段',此言很难说是对是错。再说天地间万物皆有其命,此命彼命以一杀同待,也为公平,鲁门长,你说对吗?"朱瑱命这话绝对是在强词夺理。

"这里不是通道,而是地下构筑最终的封口。从你刚才开启的结果推断,这窍填口子可能用的'倒落塞',楔口往里斜落,推是推不开的,只能拉。可这边没有括把子,如果那里面再加上关栅横挡,那就只能从另一边开启。"鲁一弃所说朱瑱命其实也看出来了。

"那我等要小心了,不要让朱门长也一杀同待了。"鲁一弃讽语道。

"那这里是什么?"老者被鲁一弃搞得有点晕。

就在他们说话间,"冰芯豆脂球"碰底了。原来底下倒不是特别深,也就五六丈的样子,那些流淌漂移的磷火基本已经贴紧在地面上。

"算了,别费劲儿了。我刚才说过这里没有通道的。"鲁一弃说。

探到了底深,就该再探探高大了。白胖侍卫从横围在腰间的皮褡裢里掏出个防水油包,打开后,里面是几个火猴子(烟花的一种)。拿一个在火上点燃,引线尽时,火猴子急速飞出,带着一条耀眼火尾。最后爆燃成一团光亮久久不散。

老者听朱瑱命这么说,马上单掌五指叉开,按压在那块土壁上,然后逐渐加力,试图推开那个窍填口子。只见他手掌的骨节、肌腱渐渐突起,血管、经脉也蹦跳起来,整个掌背在变红、变紫,由此可知,加注在土壁上的力量已经极大。

借助那光亮可以看到许多东西,但依旧看不到边,也看不到顶,这里真的太大了。在这光亮下,可以看清的是那些"云层",其实那都是些高大的墙壁,准确点说应该叫隔断。

朱瑱命也没有看出什么来,不过他却提出了建议:"没弦栝的窍填口子,开启的方法无非四种,推、拉、旋、翻。这平滑土面无填口把子,应该不会是拉,曲折边沿也不可能为旋,而曲沿之面又非对称,还不能为翻,所以你们只好先试着推推。"

往近处看,这甬道口子上本该有个大木架设的平台,却早已坍塌。另外还该有木架天桥与二十几步外的土阶相连的,却也只留下架梁眼子。

"没有。"鲁一弃很真诚地回答。

白胖侍卫最实际,他利用这光亮找的是下去的路。在入口一侧的土壁上,有可攀爬的脚窝,这大概是架设这里平台、天桥时工匠上下的踩踏路径。只是这路径离他们远了些,壁上又光滑无着手处,没法够到那些脚窝。

都查看完后,朱瑱命问:"鲁门长,瞧出什么了吗?"

朱瑱命也利用这光亮找到下去的办法,在口子斜下方两尺左右的位置上,有根圆木插在土壁中,这应该是木平台塌下后残留的撑料。而现在这根木料上拴了根绳子,一根很新的绳子。

鲁一弃终于耐不住好奇心,走上前去仔细看了一回。等鲁一弃看好退后了,朱瑱命这才踱步过来,也看了看。

从痕迹上看,这绳子拴在这里不会超过三天。从绳扣打法上看,像拖棺扣,也像挂箩扣,这让朱瑱命想到被埋的倪老七。盗墓家习惯系拖棺扣,或许他从被埋的流沙中另辟一道早就来到这里。但他随即又想到了聂小指,聂小指做过海货档头,最熟悉莫过挂箩扣。这家伙莫名其妙失踪,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什么其他路径让他抢先赶到了这里。

老者没有回答,他要再次细细查辨后才能做出答复。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老者有些沮丧:"没有,看来这好像是个窍填口子,不知道以何为模而做,手艺太高了。"

但不管是这两个中的哪一个,唯一的疑问是这根青棕麻绳子是哪里来的?他们两个都没有带绳子下来。

"有开启括把或者弦匙了吗?"朱瑱命问。

"路倒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下。"鲁一弃的话让人无法了解他的真实想法。

"没错!"老者言语间很是兴奋,"麻线粗的扫痕,间隔有两铲刃(大概三毫米左右),两扫痕间有连线,然后从另一扫痕往上半铲宽,再一连线至又一扫痕,如此反复,最终曲折为环,方圆九分弓(0.8平方米左右),这该是个洞口。"

"我要是下去的话,你也必须下。"朱瑱命是在提醒鲁一弃,他们是拴在一起的。

"在这里!"说话的是"獾行宗"的老者,发现线索的却是那个红眼睛,他正用手指描绘一个曲折的轨迹给那老者看,那位置是在一面土墙的中腰位置,贴近一侧交角线。

"你会下吗?"鲁一弃心里知道,朱瑱命必然会下去。

朱瑱命背着手,鲁一弃抱着手,两个门长都面无表情地看那三个人仔细查找。

朱瑱命觉得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自己此行甚至此生都是为了寻到重振家室的宝贝,眼见要到准地儿了,难道还会止步不前?

"你大概误会了,我没发现什么掩面儿,只是觉得此处的打扫没必要也没意义。"

红眼睛怪人很谨慎,也许鼻子闻到的东西让他有些担心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扁皮盒,又掏出羊毛白纸一张。扁皮盒里是胭脂一样的东西,红眼怪人用手指捻起胭脂一样的东西,在白纸上撒画出许多怪异的文字和符号。等纸上画满后,他咬破食指,点下七个血点。

"还是你厉害,蛛线蚁行般的掩面儿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这是一种怎样的仪式?有什么作用?鲁一弃脑海里没有搜到一点印象和线索。

"厉害!不愧是门长。"鲁一弃嘴里出来的恭维显得生硬且虚假。

"这是古国兀良哈曾经盛行的蝾娑术,这种神奇的巫术可以唤醒鬼魂,驱动尸骨,与阴世交流。后兀良哈被契丹吞并,此术便被定为邪术,遭遇灭教之灾,只有个别蝾娑萨满在外行术逃得此劫。从此蝾娑术一线秘传,我这手下可能是世上仅存的一个蝾娑萨满了。"朱瑱命炫耀似地解释一番,像是在嘲笑鲁一弃见识不够。

"你们仔细查辨那些打扫痕迹,这里的打扫不是为了清爽,而是要掩去弦尾子所在。"朱瑱命眼珠一转,从鲁一弃的话里找到线索。

"既然朱家连这种人才都搜罗得到,为何一定要寻天宝为依仗,凭实力直取天下就是了。"鲁一弃轻轻回了一句,却是直刺朱瑱命痛处。

朱瑱命是个博采众长的奇才,所以他能洞悉别人的心理。年轻人的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往往是在炫耀,因为他已经看出窍要所在。

"哪有那么容易呀,天下能者如同漫天星斗,我手下高人虽不算少,却只是其中一烁而已。再说如无天命所属,所用之人其心也难尽,其力也不会尽出。"朱瑱命竟然没有在意鲁一弃带刺的话,而是很真诚地将自己苦衷道出。

"问打扫这里的人呀!"鲁一弃突然压低了嗓音,拖长了语音,让人听着汗毛簌簌。

正说话间,红眼睛怪人已经将羊毛白纸点燃,那纸也奇特,燃为纸灰之后兀自不碎,还是整张一块,只有滴下血滴的位置有七个洞眼。而上面的字被烧之后全变成金光闪烁,随着纸灰的飘动就像有金水在上面流动。

"那该问谁?"

"这是驴宝砂丹墨和御用不引纸。"鲁一弃从燃烧后的现象看出纸和墨的来历。

"你这样问好像是我的人在故意躲猫猫,藏掖着些事情不让你们知道。其实这话不该问我的。"鲁一弃的话很挑理。

《异开物》:"驴宝砂丹墨,是以蕴血砂质驴宝干制,加朱砂、硝末、金硫、蝎尾粉做成,以其所书,火燃字留,阴世魂魄可见。"

"那你的人会去哪里?"朱瑱命需要的是个合理的解释。

《开国志・御制之使记》:"......为防不慎燃延,毁要录,制不引纸为御用,其燃不散,不引不延。"

"三面都是基垒壁,脚下是整面石,不存机栝。"鲁一弃也很肯定。

"对,驴宝砂丹墨和御用不引纸合用,可书写借魂道的符令,血开七眼是借山、水、林、土、渺、魅、气七魂之道。"

"没有!"这点老者可以肯定。

朱瑱命话说完,那带着闪亮字符的纸灰已经飘落到底,推开了大堆磷光。金光字符明灭游动,仿佛真就是个路碑起点,但这条路是向地下魂魄借来的,不知会通向哪里。

"那土壁之后有通道?"朱瑱命关心的是这个。

"谁先下?反正我不先下,他搞得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驱鬼还是引鬼,让他先下。"白胖的侍卫倒是毫不客气,非常慷慨地推让先行涉险的机会。

"不错,确实是墙为土,土为墙,你们看这墙砖,撬开只有指厚,完全只是为布形所为,不作承重。开阖子根本就是实缝子,无法开启的。另三面的土壁却是累夯而成,杂有麻条、荆稞,有可开阖的条件。"鲁一弃查辨后得出同样的看法。

红眼睛也没准备让别人先下去,见那带闪亮字符的纸灰定住后没其他反应,立刻手臂在沿边上一搭,纵身踩在支出的圆木上。然后身形再直直一落,顺绳索直滑下去。当身体快要到底时,绳索猛然一顿,身形停住并打横过来,然后上身微微下倾,是在嗅闻着什么。

"呀!这里不但是虚面子,而且还是面雾子(表面的假象),两相替换了。"白胖的侍卫对鲁家的一套比那老者明白得多,稍加查看便大声嚷嚷道。

循气墙

朱瑱命明白鲁一弃的意思,走到那墙体与土面的角落里查看起来。

足有半窝烟的工夫,红眼睛怪人终于翻直了身体,悄没声息地立在下面的地上。

"什么意思?"那老者不懂鲁家这套理论,显得有些茫然。

"獾行宗"老者轻吁一声:"下面平实,没见虚活,能下。"说完身手迅捷地下去了。

"那么墙体砖形对巧,以及墙面与土面交合叉接有没有查?还有那未启过的开阖子是虚面子(做假的门样子)还是实窍子(真的通道口)。"

鲁一弃依旧是最费事的,是那胖侍卫先下到圆木上,然后举臂与鲁一弃仅剩的单手握牢,将让鲁一弃从自己肩头、腰胯、腿膝处落脚,一直爬到绳索上。这段时间中,圆木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有了一些松动,壁上泥土不断"唰唰"落下。

"还未来得及。"

鲁一弃安全下去了,可等胖子侍卫顺绳子下去时,情况发生了突变。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冷寒风吹拂过来,卷得下面磷火直打旋。此时胖子已经有下到一半多了,突然间身体摆动起来,又颠又晃,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拉扯摇摆他。

"有没有查看墙质、土质和脚下踩面?"鲁一弃问道。

"当心!"此时朱瑱命还在上面,他虽然看不清那胖子是因何而动,却能清楚看到拴住绳索是圆木越来越松,直至被拔出土壁。

"鲁门长,那就还要你来仔细辨辨,拿个断论出来。"朱瑱命没搭理那胖子,而是把个没把的烫手壶丢给了鲁一弃。

"啊!"胖子短暂地叫了一声掉了下去。

"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怕鬼。这四面全封得实实的地方,深得差不多都要碰阎王殿的瓦楞子了,你说有人常来常往,还在这里打扫,除了鬼么子,还能是其他什么歹玩意儿?"白胖子侍卫竟然听得懂他们的暗语。

"啊哟哟!啊哟哟!"胖子连续地叫唤说明他没事,只是摔得很疼。这亏得下面是土面,亏得胖子皮厚肉肥,也亏得他下到的高度已经与底面相距不远。

"烟息嘴烫(时间就在最近),三餐常客(经常出入),像是驱灰子的把子(痕迹像是有人在打扫这里)。"老者回道。

"哎呀!朱门长,这绳子掉下来了,你可怎么下来呀。"鲁一弃没管那个不住叫疼的胖子,而是更关心朱瑱命怎么下来。

"日转头多?(时间很长了?)掘墓财的挠道子?(盗墓人留下的痕迹?)"朱瑱命开始用切口暗语,因为他觉得不能所有细节都让鲁一弃知道。

鲁一弃话一说出,红眼睛怪人和老者也意识到这真的是个问题。他们两个在这件事上反应好像慢了些,也可能是别人反应过快,或者早就在别人意料之中。

"痕迹很多,我们未入之前像已经有不少人来过。而且此处地无积尘,壁无霉痕,角无苔印,到处可见刮扫痕迹。在左墙脚前有尘块,为踩踏痕。"老者将查到的各种迹象告知朱瑱命。

朱瑱命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站立在上面的口子处,黑暗中看不出一动不动的他在想些什么,又将做些什么。

"什么意思?"连朱瑱命也不由一怔。

没等朱瑱命发出任何指令,"獾行宗"的老者马上沿一旁土壁上的脚窝上爬,等到达已毁平台的位置时,抽出短柄平口铲,往朱瑱命站立位置挖掘过来。很快,两行可以着手、踏脚的凹坑挖出。

"不是,有迹,却不知如何去寻。"老者说这话时,声调突然显得有些悚然,就像被鬼掐着脖子。

过程很短,方法简便,这却是在别人意料之外。

"无迹可寻?"朱瑱命插了一句。

鲁一弃面色平静,是进入地下后少有的平静。这种平静一直延续到朱瑱命顺利下来,延续到他们两个目光相对。

"不知道。"老者是真的不知道。

四目相对,两张平静的面容一起笑了,笑得各怀其意,笑得各有所饰。鲁一弃挥了挥手,白胖的侍卫领先往前走去,走向那如云叠排的地方。朱瑱命做了个手势,红眼睛怪人在后面又挥洒起大量的粉末,搞得乌烟瘴气。

"我的人哪去了?"鲁一弃想知道最先下来的聂小指怎么会不见的。

白胖侍卫的身躯推开大片磷光,"獾行宗"的老者紧跟其后。火把留在了上面的入口处,但两人都没有掏出什么亮盏子。不知道是借助磷火的微光已经可以看清,还是各自留着什么后手以防不备。

"鲁门长,你觉得呢?"朱瑱命意味深长地问鲁一弃。

两个人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前面有堵白墙止住他们的脚步,那已经是如云叠排的隔断位置了。

"这里没固顶子,看来我们没入对地方,按道理真正的暗构应该在墙的另一边,而这里只不过是甬道的尾端,也可能是修建暗构时材料暂存转运的所在。"朱瑱命一下来,那老者就赶紧向他汇报。

墙不是笔直的墙,弯扭歪曲加多处转折。墙也不是整面的墙,上面有缺口。

地室结构很简单,行家只需扫看一下,就能确定出许多东西。

"继续走呀。"老者在催促胖子。

三面是土,一面为墙,墙上有一个方形开阖子(通道门)。室顶是以片板搭接为拱,而他们下来时在顶上破开的洞,已经影响了拱形的稳固性,在流沙填石的重压下,显得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塌落下来。

"我不敢走了。"胖子的惧怕来得很突然,和他刚才的断然行动很矛盾。

朱瑱命到下面时,"獾行宗"的老者已经燃起一个火堆。这下面原本就有堆乱木,点燃后便能将这个封闭很严密的空间照得亮堂堂的。

"怎么了,没事吧?"老者觉得奇怪。

红眼睛怪人点了点头,往后一个退翻,身形便消失在洞口。

"有事,前面好像有人在叫我。"胖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微颤。

朱瑱命眉头微微一皱:"此人心机叵测,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只管盯死他。"

"难不成真遇见鬼了?我来瞧瞧。"老者是"獾行宗"的盗墓高手,他不惧鬼怪,也有弄尸制邪的手段。

鲁一弃下去后,红眼睛怪人回头看着朱瑱命,嘴唇无声地动了几下。

老者往那墙的缺口出走去,靠近的过程中,他左手紧握短柄平口铲,右手则探入自己的怀中,不知握捏着些什么法宝。

红眼睛怪人麻利地动手了。他用绳子系在鲁一弃的右臂肩弯下面,将他慢慢滑放下去。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缺口上,他们都多少察觉出些怪异。特别是鲁一弃和那个红眼睛怪人,一个有着超常的感觉,一个有操纵尸骨阴物的独特技艺。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到,这座墙的中间位置上,有一处很大的灰色斑块,像污渍,像水痕,更像一张不大清晰的人脸。这人脸的嘴巴和下颌处有一片磷光飘动闪烁,光线的变换让那脸上的嘴巴像是在不断开合着,而开合的嘴型看着像是在呼喊:"胖子!胖子!"

"不要急,我和朱门长拴在一个绳扣上,谁先谁后一样。"鲁一弃保持着开心的笑容。

老者已经快进入缺口了,朱瑱命一声:"等会儿!"

瞧着红眼睛的窘样,鲁一弃开心地笑着。

"先抛个晃眼子惊惊鬼秽。"朱瑱命的这种做法不是江湖技巧,而是兵家的探敌惊扰之术。此时往那缺口中抛入个耀眼的光亮之物,不但是让自己看清里面的情形,还可逼动其中可能会有的活扣、鬼扣。

"帮鲁门长拴挂好,小心放下去。"随着朱瑱命的一句话,红眼睛的手停在了鲁一弃的右肩上。

"这里哪找晃眼子?"胖子侍卫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拒绝提供自己的火猴子。

飘磷骨

朱瑱命没有理会白胖侍卫,甚至连一点不屑的表情都没有流露。他回头看了一眼红眼睛怪人,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火苗如凝的"冰芯豆脂球"。

但这只是对一般人而言,而在别人的眼中他明明是个绝顶高手,偏偏还自贱耍赖,要人家门中门长和绝顶高手弄他下去,这是明目张胆的戏弄。红眼睛的眼睛更红了,他一步从朱瑱命旁边窜过,双手直抓向鲁一弃。

红眼怪人马上领会了,他从腰间掏出个东西放到嘴中不断咀嚼,再将嚼碎的碎末吐到"冰芯豆脂球"的火苗上。然后手臂一甩,手腕一抖,"冰芯豆脂球"飞高盘旋而去。到达白墙缺口上方时,"冰芯豆脂球"上火苗突然爆燃,整个成了一个巨大火球。

"哎!你们等等,我是有残缺的人,你们可得想法子先把我放下去,要不然我可待着不走了。"这是事实,垂直的窄小洞穴,只有一只左手的鲁一弃是不太好下。

"血滴子的手法呀!""冰芯豆脂球"刚出手,白胖子侍卫就故作夸张地惊叹一声。

"喂,你们也下来吧,这鸟裤裆我实在看不懂。"那胖子侍卫刚下去就乱叫开了。

"东瀛烈焰胶。""冰芯豆脂球"刚爆燃,鲁一弃也轻声说了一句。

"呵呵!他还缩骨,我瞧他是肥肉功还差不多。"鲁一弃很难得这样调侃。

"有人!""冰芯豆脂球"爆燃到最大亮度时,离缺口最近的老者突然惊骇地高叫一声,纵身往缺口扑去。

"缩骨功?不像,缩骨之术转换没那么快"朱瑱命在自言自语。

离缺口最远的是朱瑱命,没见他如何动作,就已经赶到老者前面了。那身形就像是个急速飘忽的鬼魅,直往缺口中的暗黑之处冲了过去。

朱瑱命和红眼睛怪人都愣了一下,因为胖子刚才的动作让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鲁一弃的位置是在洞穴中间,他旁边的空隙很小,就是盲爷那样的身材也不一定能顺利通过。可这白胖侍卫不但过去了,而且连鲁一弃的衣襟都没碰。还有,那流沙填石中的洞穴聂小指挖得极小,而且有曲折之处。"獾行宗"老者下去时还碰触了些地方,可这胖侍卫一滑而下,竟然连一粒沙子都没有碰落。

高手中的高手,反应速度和动作速度都必须是最快的,而且还要敢出手,抢在对手偷袭之前。朱瑱命就是这样的高手,但是他连个影子都没摸到。

见大家都不理自己,胖子便又说:"还是我下去瞧瞧吧,他老眼昏花的,别'裆上开洞----只瞄脚面'了。"说完他一侧身,从鲁一弃旁边挤过,然后攀住绳子直滑下去。

红眼睛怪人也是高手,他在老者发出叫声后将"冰芯豆脂球"二次甩出。这样"冰芯豆脂球"的光亮就可以将高手们的目及范围带到更远。

朱家人和鲁一弃都清楚老者的未开启是什么意思,所以没人搭理胖侍卫,他的外行话听着像胡搅蛮缠。

"在前面!"这次是鲁一弃发现的。

"人走了再关上,也是未开启。"白胖子侍卫第一次大声说话,带着浓重的陕西味儿。

的确有人,还不止一个。朱瑱命他们身形骤动,继续追赶过去。

"有一个,却未开启。"

对方的身形速度看来有些匪夷所思,朱瑱命如此鬼魅般的身形竟然再次落空。但这次落空之后,朱瑱命便急速后退,一直退到鲁一弃的身边。他并不是怕鲁一弃借机遁走,因为鲁一弃已经回不了头了,红眼睛怪人撒弄粉末之后,大批的"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已经密密地堵在没了平台的甬道口。朱瑱命回来是因为他在快速行动中发现,进入第一道白墙的缺口后,除了那条出现人影的路径,另外还有两条通道可走,他不能让鲁一弃和自己之间的绳扣断了。

"有其他通道吗?"鲁一弃感觉事情很蹊跷。

"朱门长,没抓到呀?"鲁一弃微微一笑。

"他不在下面!"沉寂许久后,老者才朝上喊了声。这时间已经足够他将很大一个地方仔细查寻一遍。

"鲁门长,你没抓呀?"朱瑱命也意味深长地一笑。

摇曳的火苗快速落下,静止,连个大的闪晃都没有。也许是鲁一弃多虑了,也许那老者早就嗅闻出下面没有沼气味道。火苗很宁静,下面的状况也很宁静。

"这些会是什么人,连朱门长这样的手段都让他们逃脱了。"

"不要用明火!"鲁一弃虽不是盗墓家,却知道久封的地下构室很可能有沼气积聚,明火会导致燃爆。

"也许鲁门长知道。"

老者闻言将绳头在横木上一甩缠绕成一个盘花扣,然后单手顺着绳子直滑下去,下去的过程中,另一只从怀中掏出明火筒,单手捻晃点燃。

"估计是来路不明的那几路人马,他们人多,抢在我们前面了。咦,怎么那些蛇呀、蜈蚣呀没起作用。"鲁一弃又微微一笑。

"快下!"朱瑱命轻喝一声。下面有危险!下面有怪异!但朱家的人与别人不同,他们不会因此惊慌、退缩。危险和怪异往往意味着最大的获取,面对获取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我家那些蛇、蜈蚣对人有用,对鬼没用。"

老者的力量很大,可是却一把拉空了。手臂大力甩出,将洞壁上的流水、泥沙击得四溅开来。

"怎么?这里边真有鬼呀,那我还是舍财不舍命,回头上去得了。"白胖侍卫话虽这样说,脚下却没挪动地方。

老者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形,所以反应很是迅速。他一把抓紧吊绳,往上用力提起。

"不是有鬼,是有人搞鬼。"朱瑱命话有所指。

但那光亮也没下去多少,就听见下面一声惊骇的"哎呀!"与此同时,防风琉璃盏的光亮直坠而下,最后传来一阵破碎声响。

"朱门长似乎开始当心此行的获利了,要不就先将所压本金收回吧。"鲁一弃说这话语气很是轻蔑。左手将背上布包托了托却没摘下。

随着吊绳一紧一晃,聂小指不见了,只能见到随着他一同下去的琉璃盏的光亮。

朱瑱命这一刻脑海中闪转过太多念头。虽然他很想将自家宝贝先收回到手中,可是真要那么做,不要说鲁家人,就是自己手下都会看不起。

依旧没有人加以阻止,朱家的老者也迅速将吊绳放了些下去。

想到自己手下,朱瑱命转头朝前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不由得胸气一滞,"獾行宗"的老者不见了!

"那我就下去,老头,给我再放些绳子下来。"聂小指有些迫不及待地兴奋。

"他人呢?"朱瑱命厉声问红眼睛。

"听动静底下的面儿挺实,能下。"朱瑱命判断道。

"哦,那老头好像发现搞鬼的人,追了过去。"胖子侍卫又抢着说。

"下面是空的,挺高的。"聂小指说着话,将手旁一块碗大的石块扔了下去。石块在下面跳滚几下,发出空洞的声响。

朱瑱命没搭理胖侍卫,只是盯住红眼睛,直到红眼睛点了下头。

一盏盗墓家常用的防风琉璃盏用马尾弦子线吊放下去,这是"獾行宗"老者随身带的物件。

"那还不赶快跟上。"朱瑱命说完就迈步往前走,才两步随即又停住,因为鲁一弃没挪地儿。

"下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落个亮盏子下来吧。"聂小指已经抠开了板子。

"朱门长,我们这种走法可是坎家大忌,没查坎,没辨形,没看料,没探虚,如此莽撞行事就算走得进也不一定出得来。我们该先查实道,再卸弦扣,还应留出活点儿。这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坐得住刺头才能不断头,断腕之厄有时却是保命之幸......"鲁一弃啰里啰唆地说着,还将自己右臂断腕举起来摆摆。

"是两块板子的连接,我要抠开它了。"没有人阻止聂小指的行动,虽然这样的行动是有危险的。

朱家少一人,对鲁家人就少一份威胁。鲁一弃这是在拖延时间,但他说的道理却无可辩驳。

没错,鲁一弃此时无法进入到自然的状态。人都是这样,心中存着某种强烈欲望时,就再难静心凝气趋于自然。

对于鲁一弃的表现,红眼睛怪人显出烦躁和愤怒。但朱瑱命却是瞬间变得平静如水,身上重又显出几分道家之气:"你说得不错,那我们就一步步来。"

就在此时,朱瑱命发现鲁一弃身上没了那种让人震惊的气相。怎么回事?洞里洞外换了个人?

虽然鲁一弃别有目的,却是很适时地提醒了朱瑱命。宝构之中必定是机关重重,否则就不是宝构,所以每行一步都要先确定是否存在坎面扣子,然后解扣破坎而行。这一点才是两家高手眼下最正确的做法。

"是的,林子一大,什么鸟儿都有,人头一杂,什么招儿都会。"鲁一弃说的是同一个意思。

小心往前走了二十几步后,他们发现,过了下一道白色墙壁的缺口后,里面是并排三堵断墙。而从断墙之间的空隙中可以看到前面还是白墙,一边是直角形的,还有一边连接着一个拐了弯的通道。这会不会是什么坎扣布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朱瑱命弦外有音。

鲁一弃同时还发现,此处地面质地松散,不像平常墓室那样夯土铺石。另外沿墙壁基脚有连续不断的沟槽,是用陶土烧制,其中有干涸的黑色物质。

"以骨为顶?那要用多少骨头,那该用多大的骨头?"鲁一弃显得很懵懂好奇。

红眼睛怪人辨别了一下墙壁的材质,从他告诉给朱瑱命的唇语中可以得知,这墙体是用白黏土砖所砌,其中还杂有明晶砂和骨灰粉,所以墙体并不十分牢固。

其实朱瑱命一语道破耳语内容是要给他们一点震慑,让他们不要在自己面前玩花样儿。因为鲁一弃的表现让他感觉越来越诡滑。从进到洞中来的行动和表现来看,这个年轻人动作迟缓臃肿、碍手碍脚,根本不像个练家子,所以朱瑱命心中忐忑了,自己完全摸不清对方的底料儿,更无法料算对方的下步打算。自己对手下那种见情了心、见行知果的能力在这年轻人身上完全无效。

别人查辨中,朱瑱命始终背手而立。直到其他人将发现都说出后,他才走到陶制沟槽边看了一下,并从中抠出一点黑色的东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洞壁拢音传声效果好,再加上朱瑱命听风辨音的功力高,在这个小范围内,不管什么耳语都逃不过他的耳朵。鲁一弃知道,应对这种状况的办法最好是不交流。

"鲁门长,就这些能推断出什么吗?"朱瑱命似乎已经得出些结论,问这话只是想考校一下鲁一弃,也是想从鲁一弃口中掏出些自己没想到的。

"骨头?未见墓顶先见骨,不会吧。"朱瑱命竟然听到白胖子耳语的"骨头"两字。

鲁一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高处,那是他们下来的甬道口。虽然他看不见那里密布的"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却可以看见两朵火苗闪烁,那是他们没有带下来的照明火把。借助这两朵火苗,可以确定自己在下面所处的方位。

白胖子却是知道的,他趴在鲁一弃的耳边说了两个字。

"我们现在所在之处,从上面看像云层一样排列着。"鲁一弃说得有些没头没脑。

不过这老者却没说顶子的材料是什么,也或许只是不愿告诉别人。

"比云层复杂,这些墙有横有竖,有连有断,我瞧着像是迷宫。"胖子侍卫又抢着说。

老者毕竟是"獾行宗"高手:"拳敲如鼓说明下面为空,指击如破竹,说明附近有裂纹,也可能是交叠连缝的位置。这也许真就是室顶。"

"的确是迷宫,但不是困人的迷宫。"鲁一弃说。

"摸着又滑又糙,指击如破竹,拳敲似闷鼓。"聂小指继续将发现传话上来。

"此话怎讲?"朱瑱命开始觉得有意思了。

"好怪哦。"鲁一弃背后的白胖子也在疑惑。

"是防气行而出的。"

"咦?"老者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防气行?"

"底下大面子的材料有点像木头,可是没有纹理,水洗后白中透黄。"

"对,尸气、凶气,也可能是宝气、灵气。"

"那你说说是怎个情形。"老者见聂小指不让位,只好在上面问。

"你是说这里面有挟巨异气相的东西?"朱瑱命问。

那老者想和聂小指换个位置下去看看,可聂小指坚决不肯上来。他是怕将最早进入暗构获取最多好处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鲁一弃没有直接回答朱瑱命的问题:"堪舆古术有论,气者,遇风则散,遇水则止,遇沙则定,遇晦则落。《青囊篇》中则将后两句又加细解,谓恶煞之气遇净沙而定,宝吉之气遇晦垢而落。而《宜龙基经》中又言,气不流则滞,气不动则乍。从此处布置来看,墙中有明晶砂,是定恶煞之气所用,有骨灰粉,却又是落宝吉之气的。局若迷宫,可流气不滞,却又循环不出;顶上高空,可防气凝而乍。"

"好像见顶了。底下是大面子,没沙了。"聂小指喊了一声,语气不十分确定。

"那么此处到底是有宝还是有凶?"朱瑱命有些糊涂了。

流沙填石中的洞口越来越深。继续往下是不能直接踩在洞壁上的,也不能借助旁边的填石做落脚点,所以只好在上面土洞中撑起一根横木,然后用绳子将人慢慢放下。

"不可知,或许宝、凶同存。"

背后的老者是行家,他一眼就瞧出聂小指用的是极为稳妥的挖沙方法。只有用手去挖,才能及时发现沙子中藏有的东西,才能控制合适的力度不会带动填石动作,这是任何工具无法替代的。而且湿沙虽然被拍实了,要不是双手手指上带着虚捧悬提的力道,那沙子是无法被大块掏出的。

"你的意思是天宝暗构与凶穴均在此处?"

当填石被支撑稳当了、湿沙拍实,聂小指开始五指齐插,用手将湿沙大块挖出。

"我没说,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宝贝我都不能断定,凶穴什么的就更难料了。有些事情还需要朱门长你来拿主张。"鲁一弃关键的时候又撂挑子。

聂小指的做法是先摸准填石位置,用碎石塞补虚架的空隙。然后让流沙吸足水并将其拍实,最后再用黏性稀泥糊封壁面,这样就不会发生坍塌了。这样做法最重要的是要有水。也真是天照应,大雨适时而至,保证了水的来源。

"对呀,朱门长,你别老问我们呀,也说说你的看法。"胖子侍卫越发没规矩。

滩涂上的沙土泡足水后就非常坚实,需要不断踩踏,让其中水分渗出后才变得松散。所以朱家所说是用糯米汤封流沙虽然是好办法,却不是唯一的办法,除了糯米汤外,泥水也可以封固住流沙。而且土丘上的聚土很有黏性,洞下面还有大段的黏土层,这些和水之后的封沙效果不比糯米汤差。

朱瑱命没有说话,而是走到红眼怪人身边,提过他手中的"冰芯豆脂球"放在墙边的陶制沟槽上。过了一会儿,沟槽中的黑色干涸物被点燃了,火焰顺着沟槽慢慢延伸出去。

流沙填石,是许多古墓外围常用的机栝。它是在一定深度范围中注入细沙,沙中夹藏大石,这样盗墓人在挖洞入墓时,沙流石动,盗者瞬间被埋。聂小指虽然不是盗墓行家,却是黄海滩涂上的挖贝魁首,最熟悉的东西就是泥沙了,所以他有法子安全通过流沙填石。

"这沟槽里是乌山洞薪油,虽然较难点着,可燃劲极强。"朱瑱命只解释了一句,随即便迈步跟着蔓延的火苗往前走去。

有了泥水和碎石,聂小指便开始大显手段了。

鲁一弃他们三个见朱瑱命往前走,便跟在了后面。

而后面的白胖子侍卫抬头朝洞口高声吆喝一声:"接些碎石下来----"。白胖子的声音很是脆亮悠扬,吆喝的调子也和市场上做买卖的很相像。

这里布局果然是个迷宫,沟槽不断出现分支,而走在最前面的朱瑱命似乎是胸有成竹,每条分支岔道都不做记号,也不仔细辨别,只管往前走。

要求才提出,背后的老者短铲飞舞,一条水槽蜿蜒而下,沿洞壁将上面流下的泥水送到最里面。

走了有两袋烟的工夫,延伸的火苗终于停住了。这是一个和他们进入白墙迷宫时非常相像的地方,也是一堵白墙,一个缺口。出了缺口,也一样是空旷高深的黑暗,其中磷光闪闪。

"放些泥水过来,再让上面接些碎石下来。"聂小指回头嚷嚷着。

骨形道

娴熟的操作开始了,聂小指先用手扫开腐碎木屑,露出沙面,手指在沙中插抽几下,测试出沙子的潮湿度,然后将整个手臂慢慢探入沙中,这是在寻探沙中填石的所在。

胖子侍卫慷慨地掏出一个火猴子,点燃飞出。在爆燃开的火焰中,他们看到在土壁高处也有个甬道口。不过这甬道口绝不是他们下来时的甬道口,因为此处支撑而出的木制平台是完好的。

"放心吧,包你没事。"这答复虽然是獾行宗的老者给的,但聂小指信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沉默许久的朱瑱命突然开口了,这让一些人不由地心头突跳。

但聂小指问这并非没有理由,他做事不用工具,只靠一双空手,指力虽坚,却怕遭到毒虫蛰咬。

"此处是九转迷宫阵,从九宫阵脱胎而成,阵外再设遁甲八门,置高处无路可攀。鲁门长说得没错,这种阵法是不困人的,哪条路都可走到八门位,这是个循气之局。"朱瑱命的话没有涉及其他微妙,这让心头突跳的人舒缓下来。

连毒虫的主人都下来了,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我们现在该走回正路,找到气发之道。"鲁一弃虽然语气平静,但别人还是听出其中兴奋的味道来。

"这沙子里没毒虫吧?"聂小指没动手就先害怕了。

找到正道,对于熟悉此处阵法的朱瑱命来说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九转迷宫加上遁甲八门,要找到气出之道必须一路路试着走下来。运气好第一路就走通,运气不好要走到最后一路才能走通。而这个难题对于鲁一弃来说却是很简单,因为他聚气凝神之后可以感觉出气相腾跃灵动之处,对正这方向,再按九转迷宫的路数走,直接就可以转上正道位。

聂小指的要求对于"獾行宗"的高手来说是小菜一碟,那老者三下五除二,横切斜下便新开出个洞。当再次挖掘到嵌竹排木时,老者用钨钢月头尺条铲小心翼翼撬开排木,然后与聂小指交换了位置。

这是鲁一弃与朱瑱命下到地室中后第一次协调地配合,一个感觉方向,一个按阵法路数领路。

盗墓四大家中,"只手派"是人不入墓,开小洞以器取物,虽然轻松安全,获宝却不丰,它与四大家中另一家"兽儿索"招数接近。"兽儿索"是开启小洞,然后利用驯兽取物。而"獾行宗"与"移山断岭"两家都是以人力挖掘而入。不同的是"移山断岭"是大幅度开挖,"獾行宗"是掘洞而入,挖功上虽然不如"移山断岭",但对深挖洞道、加固防塌却有独到之技。

没有机栝坎扣,沿路有沟槽中的火焰照明,这路应该是很好走的。可是当离预定目标还有一半路程时,他们停住了脚步。继续往前的沟槽断了,前方仍是一片黑暗。

这老者虽然是朱门中人,出身却是盗墓四大家的"獾行宗"。

这是怎么回事?疑虑最大的是朱瑱命,他熟悉阵法,知道九转路数的循气之局就算有一两条沟槽断头,火苗还是可以从其他路径绕行而至,不会整个面儿都陷入黑暗。

聂小指下到排木封土的地方停住,然后抬头问上面那老者:"可不可以从此处另开一道渠儿?"

"火槽子断了,点亮盏子往前就是了。"胖子侍卫大咧咧地说道。

倪老七和朱家破土高手挖出的洞很坝实。和着泥浆的雨水哗哗流下,未能将夯拍牢固的洞壁带松一点泥土。

没人说话,没人搭理胖子,他们在聆听,在分辨,在感觉。

朱瑱命和红眼睛怪人在最后面,他们有点像押着一群犯人的衙役。

"你们要不敢走,那就我来开道,不过得了好东西也得我来分。"胖子一拍胸脯,激起大片肥肉乱晃。

随后是白衣服老者,再后面是鲁一弃和那个白胖侍卫。白胖侍卫此时已经脱了个光膀子,露出浑身白肉,圆滚滚的。

"安静!前面有东西在动。"朱瑱命悄声喝止聒噪的胖子

朱家的手下看了朱瑱命一眼,朱瑱命微微点了点头。

"狗屁东西,我咋没看见,吓唬谁呢......"胖子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呆立在那里了,因为他看见了那个"狗屁东西"。

首先下去的是聂小指,下去前,他将防水倒灌的土埂掏开个缺口:"这里别堵,让水流下去,有用处。"

一个发出亮紫色光芒的东西从前面飘近,然后又顺着一条横着的路径缓慢飘过。那东西虽然不大,像颗珠子,可上面的紫色光芒却翻转流溢着,就像紫色的火焰在燃烧。

朱家也确定了人手,朱瑱命是要亲自跟下去的,因为除了他自己,他觉得朱家眼下没有一个人能将鲁一弃盯死。另外下去的两个人,一个是白衣服的老者,他是那群破土高手的头领,应该下去。另外一个就是红眼睛怪人,这家伙会驱使毒虫,摆弄尸骨,更应该下去的。双方人数虽然平等,但朱家却有先布下的毒虫,红眼怪人还能利用下面的死人和尸骨,这样看的话,其实朱家占着很大优势。

"尸气!"鲁一弃低声惊呼。

朱瑱命突然发现自己走眼了,那个穿着不合身军装的白胖侍卫,虽然看着像个不会笑的弥勒佛,动作也很是慵懒缓慢,但举手投足间,却带有锋芒之相、屠杀之气,这是个高手。

"拿!"朱瑱命这是在命令红眼怪人,他是仅存的蝾娑萨满,摆弄尸骨魂魄是专长。

鲁一弃带下去两个人,一个是聂小指,另一个却是吴副官手下的侍卫兵。

红眼睛怪人纵身而出,起步时稍稍迟疑了下。因为前面如此之重的尸气是他从未遇过的,而且其中还夹带有其他猛灼的气息。

雨水容易解决,但要解决流沙填石和其他可能存在的坎面,就完全取决于下去人的能耐了。

鲁一弃和胖子都是好奇之人,本该紧追后面看那红眼睛怎么应付紫光尸气,但他们这次的动作明显慢了。他们这一慢,朱瑱命也只好慢下来,因为他不想让鲁一弃逃离自己视线。

朱瑱命只是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刻动作,眨眼间便在已经挖掘出的洞口上架起一个油布棚,在洞口周围圈起一道土埂。雨水倒灌之虑基本解决。

等鲁一弃他们紧走慢跑地转过几条转折路径后,发出紫色光亮的东西和红眼睛怪人都已经不见了。这是一件无法说通的事情,因为前面是死路,是两墙相夹的锥底。

一道刺眼的闪电亮起,电光中鲁一弃和朱瑱命两人在相视微笑。也就在此时,蛋卵大的雨滴打将了下来。

"不对呀!"朱瑱命首先提出疑义,却不是因为红眼怪人不见了,"按九转迷宫的走法,此处应该是通路,怎么会变成锥底?"

朱瑱命坚定地点下头:"我们必须一起找到那条绳,希望你我最终都能无悔。"

面对连续而至的诡异,鲁一弃神情竟然没有一丝波动。这种表现要么是定力如神,要么就是早在意料之中。

鲁一弃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然后说话声变得婆口佛心般柔缓:"不过下面的确很危险,你是不是亲自下去还是再考虑下,不要到时后悔。"

"我说让我开道,都不信,这下好了吧,走死路上来了,而且人还让恶鬼给叼走了。"胖子有些幸灾乐祸。

"看来我和你已经栓死在一起了。"朱瑱命说这话时没有一点无可无奈何的味道,因为他觉得无可奈何的应该是鲁一弃。

"多说废话没用,查查有没有暗门、隐窍子。"鲁一弃阻止胖子,他不想招惹心情已经坏到极点的朱瑱命。

"有,因为我们的交易才开始,因为你希望交易能够成功,而且......而且下面有你们放的毒虫。"

这次朱瑱命亲自上前查看。锥底处没有火槽子,磷火之光不足以照明。朱瑱命掏出一个杯口大小的圆牌子压在掌心,一道莹白的光线从他掌心中射出,就像是有支电棒子在手中。

"我有理由和你一起下去吗?"

鲁一弃在琉璃厂时听说这样的东西,一般有三种,发白光的叫"井月盅",发绿光的叫"碧波旋",发红光的叫"团焰握"。这些都是百年不遇的奇异玉石,可以发光,拢于掌心,光可成射。不过这些玉料很难见到成材的,多为颗粒。像朱瑱命手中这么大这么亮的"井月盅",那是闻所未闻的。

"我说过你不会,也不能,因为你要和我一起下去。"鲁一弃状态眨眼间便恢复了。经过最近这些日子的江湖奔波,他发现自己越是面对极度危险和压力,越是能够镇定。

到了这种地步,鲁一弃不能袖手旁观了,要不然显得太没有诚意。他掏出荧光石一同仔细查找起来。

"也许我阻止不了你,但我可以在你进入后采取一些措施。"朱瑱命这句话很中要害。

胖子闲在一边什么都不干,嘴里还不断地唠叨着:"别找了,浪费辰光,我说这里没路就没路,刚开始就走错了,走了望乡台,人都让鬼差拉下阎罗殿了。"

"也许。"朱瑱命眼睛死死地盯着鲁一弃。一道闪电划亮天地之间,于是朱瑱命看到鲁一弃脸上流露出的紧张,这个年轻人在各种困境下都没有紧张过。现在却情绪异常,莫非是已经发现宝物迹象,想瞒过自己独得?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朱瑱命突然回头,手中拢住的莹白光线直射到胖子脸上,而他眼中射出的精光更胜于"井月盅"的光芒。

"你不会,也不能。"鲁一弃有些紧张,毕竟面对的是一个无法度量的高手。

"不要瞎说,这里也没个台子,怎么就胡诌上望乡台了。"鲁一弃在一旁赶紧打圆场。

"如果我阻止你呢?"朱瑱命觉得自己在被耍弄。饵和钩子都脱离掌握,那还能指望钓上什么?

"不,你让他把话说清楚,我也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地方岔了衔口。"朱瑱命的语气很坚定。

"对。"

"叫我说我也说不清,要么你们跟我走。"胖子的语气也很坚定。

"你下去?"

虽然嘴里说说不清,可胖子絮絮叨叨的话还是让朱瑱命非常意外。

"你说得没错。所以该轮到我下去了。"

"我觉得我们走的路数不是什么九转呀、八门呀的阵法,这就是一副骨架,一副堆压在一起的骨架......"

"可是现在已经无法往下挖了,再要是雷雨骤至,积水泥流倒灌,下面就更危险了。"朱瑱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

"这里的断墙是股骨头断了,那里的土壁是脊骨......"

"不挖开这里我们决不离开。"鲁一弃的语气很坚定。

"其实我们进来时的甬道也是骨型,不是腿骨就是臂骨......"

"商量的结果如何?"朱瑱命问缓步走向自己的鲁一弃。

胖子一路说一路走,朱瑱命和鲁一弃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朱瑱命脸色越来越难看,而鲁一弃的面容越来越平静。

天将淋

"此处为肋骨、胸骨、脊骨交叉......"

只是此时雷云已经完全笼罩在他们的头顶,频繁的闪电让人形在黑白之间快速替换,震耳的雷声让人们间的对话变得断断续续,过川风扬起滚滚浮尘,雨就快来了。

"等等!"朱瑱命突然一声喝止,然后拔步走向一个岔道口。

朱瑱命也终于将心性调整顺畅,重又显出几分道家风气。

鲁一弃和胖子侍卫没有问为什么,都安静地等朱瑱命走去又走回。

鲁一弃好不容易逐个商量完了,就像个意犹未尽的啰唆娘们儿。

"果然不是九转迷宫,那岔道本来也该连接一个门的,可里面也是个锥口。"朱瑱命沮丧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朱瑱命出汗了,他有种被人当猴子耍的感觉。此时他开始有些后悔将祖传的屠龙宝器交给鲁一弃,虽然这个饵下得恰到好处的,但最终能否鱼、饵俱收,似乎有忐忑之数。

"这下信我了吧!"胖子不无得意,"如果没走错的话,真正的出口应该在前面左拐,然后再对直往前去,那是胸骨奔喉骨的路数。"

雷声搅乱了一些人的听觉,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鲁一弃和另一个人说的什么。而且鲁一弃不但是和盲爷、利老头、聂小指、吴副官单独商量,就连那些侍卫他也都一一耳语。

胖子没有说错,可胖子却做错了。既然他如此熟悉此地的走法,为什么先前不说,而要在朱瑱命推断出的阵法走错之后,朱家手下人一个个不见了,他才自告奋勇地出来领路。

可朱瑱命怎么都没想到,原以为单独商量只是要自己这方回避,可没想到他真的是一个人一个人地在商量。

朱瑱命此时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心中已然确定,鲁家此行别有用心,而且早有准备。自己和鲁一弃没拴在一根绳扣上,而是被他用绳扣牵着在走。

"我想和我的人单独商量一下。"鲁一弃的要求一点不过分。

"是这里了!"鲁一弃突然轻声说了句。

一道闪电划空而现,持续的时间很长,让人们相互间都能将对方惨白如纸的面庞看得清清楚楚。随着闪电而来的是隆隆雷声,就在头顶滚动。远在天边的雷云在人们毫不知晓中来到了。

"什么是这里?"朱瑱命猛然一惊,他正试图联系起来的各种线索再次打断。

听起来很合理、很诚挚的建议,鲁一弃却瞧出其中许多的不妥。朱家神出鬼没又人手众多,这里现有的人手退走后可以再来一批继续挖掘,这就将鲁家人支开了。还有不明身份的几路人,他们为什么不会也是朱家人?再有一点,也许只有鲁一弃心里知道,就是白天在朱瑱命这里得到的收获,要想为用,也绝不能等到明天。

"宝贝就在这里!"鲁一弃兴奋起来,脚步也加快了。

朱瑱命看出鲁一弃的疑虑,为了表现自己的清白,他主动提了个建议:"下面这种情形,必须用糯米汤封流沙才能继续深挖。我们把东西备足了再来,由我的人打头。"

"停!"朱瑱命断然喝止。

听到这消息,鲁一弃心里生出疑虑:为什么两路遇难的都是自己的人?流沙填石坎面朱瑱命知道,而那些专职的破土高手竟然还不如一个门长?还有那倪七到底在和什么人比赛,拼全力往下挖。莫不是中邪遇鬼了,还是根本就是和个鬼魂在比赛?

"又怎么了?"胖子有些不甘地停住脚步。

就在这时候,另一路也传来消息,吴副官手下两个侍卫被埋到流沙填石的坎子中。

鲁一弃也停止了脚步,他眼睛微闭,嘴角微翘,像在思忖些什么,又像是在享受些什么。

"那就算了,但愿吉人天相,那倪七能撑到我们破开坎面。"鲁一弃的语气很冷漠。

朱瑱命叫停,是因为他听到某种短暂的声音,那是一种简单的节奏,却表达出很多的意思。朱瑱命叫停也是生怕鲁一弃他们抢先取到宝贝,宝贝一旦到了对家手中,自己就很难掌握局势了。

"洞中窄小,无法下手移开大石。而且他进入时绕弯寻隙,填石后失去了具体位置。所以要从流沙填石的坎面中救人,是急切不得的,需要费大手脚。"朱瑱命的语气很诚恳。

"你们等一下,我先瞧瞧情形。"朱瑱命说完,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迈健步抢先拐过了前面的拐角。

"被埋了?下去人手挖救呀。"鲁一弃也知道出事了,却没有显出丝毫慌乱。

一条深长的通道,很黑很暗。也正因为很黑很暗,才让他清晰地看到通道外面,那里有很大很大一团磷光,飘飞在很高的地方。

"嗨,晚了,流沙填石动了,这倪家老七真个猪脑,连个流沙填石都不懂。"朱瑱命话语中很是惋惜。

那是藏宝的祭台?朱瑱命从心底情愿相信这样的判断,可同样是从心底泛出起的疑虑也总是挥洒不去。

刚到洞底的那个人马上又嗷嗷叫着往上爬,在他的叫声中,朱瑱命还听到有石块的碰撞和沙土的坍塌声。

朱瑱命继续小心地朝前面移动脚步。他很放心,鲁一弃此刻不会借此机会甩开自己。因为刚才短暂的声响是有人在告诉他,鲁一弃他们的后路已被封死。发出声响的就是刚刚不见了的红眼睛怪人。他没有中计,而是在将计就计。

"下去,让他快停手。"朱瑱命说话间,在刚有半个身体露出洞口的朱家手下肩膀上一踏,一股大力让那人像条泥鳅直滑倒洞底。

朱瑱命放开了脚步,因为他在顺着墙壁朝前时,"井月盅"照到了一个"丁"字标志。这是盗墓倪家的标志,倪家人已经进来了,是谁?只可能是陷入流沙的倪家老七。这一点朱瑱命有预感,那样平常的流沙填石应该无法困住倪家人。而倪家这个"丁"字记号,代表的意思是路径正确,没有危险。

"已经看不出,下面出现了许多石头,倪七爷在绕弯寻隙而进。"一个刚好从洞口冒出头的朱家手下听到了朱瑱命的问话,赶忙回道。

朱瑱命很快走出深长的通道,外面也是个旷大的地界。借助磷火之光和"井月盅",可以隐约看到一座高台,足有三十多阶高。难不成真像胖子所说,走到了阴府的望乡台?

"现在下面方圆多少?"朱瑱命的神情有些焦急。

高台占地很大,看不出基础的方圆面积。而在高台台基的周边,有连续的丘状物,像是连绵的坟茔。通道里看到的大团磷光在高台的顶面上,从磷光的分布隐隐看出上面有梁有柱,像是个房屋的框架。

鲁一弃虽然不懂盗墓,但凭着在琉璃厂时的听闻以及后来倪三教给他的一些盗墓常识,他知道这倪老七已经犯了盗墓家的大忌。破取地下之室,越往下去,接触到机关坎面的可能就越大,应该放慢速度加倍小心。现在下面虽然土层变成沙质,挖掘容易,但沙与土相比,其质更为活性,土中不能启动的机栝扣子,在沙中却是可以实现动作的。

要想完全看清高台上的情形就必须往前走。可是每向前走一步,都有一种不适和寒意在朱瑱命心头积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藏有天宝的暗构怎么会让人心中战栗?

"不是我们,是那倪家七爷,他像是在跟什么人赛拼手段,径自破排木而入,并且越挖越快。"朱家手下回道。

走出十几步后,朱瑱命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异样,像有许多人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随着脊背上冰珠瞬间沁出,他猛然藏式转身,以半攻半守状态防止突来的袭击。

"怎么没等吩咐就入到排木里面,也没人回土层变化。"朱瑱命微微显出些怒容。

身后依旧沉寂得像鬼域。"井月盅"光线搜扫过去,所见之物让朱瑱命心中一阵狂跳。

后面的正在从洞中往外运着,接连几筐都是土少沙多,最后两筐几乎全是沙子。

他看到了脸,人的脸,许多许多,很新鲜,很有生气,像是活的一样。有怪异的、丑陋的、凶猛的、悲伤的......只有脸,没有人。这些脸都嵌在墙壁上,把通道口子两边的墙壁布得满满当当。

"后面的呢?"

朱瑱命有些紧张,因为这脸让他想到一种恶毒坎面"摄魂围",那坎子也是用各种怪异的人脸配合光线和声响来迷人神志的。陷入坎面后,越想挣脱越无法挣脱,因为它是让人的感知和动作反应之间产生差异,用被困人自己的力量锁困自己。所以朱瑱命没有动,在没有弄清情况之前乱动是愚蠢的。他尽量保持身体的静止,将气息变细变慢。然后缓缓转动手掌中射出的光线,让淡白的光从那些脸上照过。

"这是破开排木后的第一层土。"

很快,朱瑱命确定这些都是真人的脸。是把刚砍下的人头防腐处理,用透明蜡浸封后嵌在这里,所以才显得生动新鲜。"摄魂围"不用真人头颅,而且此处也不具备光线、声响的条件,所以这不是"摄魂围"。可将这么多的头颅嵌在墙上又有什么作用呢?总不会是为了装饰吧。

"这筐土是哪一层出来的?"朱瑱命问道。

虽然仍有疑问,但朱瑱命还是舒了口气。此时他感觉脊背处有些凉湿,记忆中已经许多年未曾如此紧张恐惧过了。

那筐土里有一半是沙子。

惊恐过去,让他有闲暇看了一眼通道里的鲁一弃和白胖子。但他隐约中只看见两个背影,在倒退着走,很慢很慢,像被阴魂逼迫着,又像被鬼差牵拉着。

"给我看那筐土。"朱瑱命吩咐手下。

又一阵短促的拍击声响起,这声音给了他答案。原来是红眼睛怪人把所有"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驱赶到位,它们正挤满那边的通道,将鲁一弃和胖子慢慢逼迫过来。

朱瑱命立刻察觉出鲁一弃的气相变化,他以为鲁一弃也发现了自己看到的异常,心中暗自感慨英雄所见略同。

朱瑱命微笑了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自己与鲁一弃之间的绳扣依然拴得牢牢的。不管前面的高台上能不能找到宝贝,只要鲁一弃还在,那么钓钩就在,钓饵也在,自己至少可以保本不赔。没了后顾之忧,朱瑱命便更加坚定地转身朝高台走去。

鲁一弃这是第一次听到朱瑱命如此大动声色的呼喝,心中不由一紧,自然之势随之而成,纵横气相腾然而出。

就在朱瑱命转身的刹那,有一张墙上的死人脸突然抽搐了下,一只眼紧闭,另一只眼却眨动了一下。活过来的死人脸就像被刀砍火烧过,怪异而丑陋。皮翻肉翘,坑洼不平,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犹如地府九殿火狱口的勾魂使者。

"等等!"朱瑱命突然发现到什么。

朱瑱命没有看到这张活脸,果断转身的他先往高台一侧走去,对准高台的一条棱边后,再往高台靠近。这是标准的破坎走法,是按瞄坎沿、踩坎缝、对坎棱的步骤,这些位置都是坎面无法动作或者反应较慢的部位。

一个拖着筐子的朱家手下正好从鲁一弃面前走过:"人少的一路赶在我们前面,人多的两路早被甩下,不过现在都听不到什么响动了。"

很幸运,从所走路线的落脚感觉以及所有沿、棱、线、面、点的分布和连接上判断,此地没有坎面。也很蹊跷,藏宝的准点儿竟然没设坎面?是藏宝的人犯了错,还是鲁一弃判断错了?也或许自己走错了?

"那敌三路进展如何?"鲁一弃这话是学的朱家手下,朱家人和一般江湖人不一样,用的切口术语与军队相近。

他边走边思考,很快就接近了那些丘状物。丘状物不是泥土、石块堆成的坟茔,但那上面萦绕的冤魂肯定比坟茔多得多,因为那是用无数的骷髅堆成的。

"封土面?难怪上面都是流聚黄土,原来这才是挖掘地下构筑的开始。"鲁一弃说的没错,封土面的作用是防止外面水土流入地下构筑,是墓穴、地宫最外层的防护措施。

朱瑱命面对这么多的骷髅反没有一丝慌乱。一家王成万骨枯,朱家为夺取天下,斩落的骷髅比这里多得多。在这许多的骷髅之前,朱瑱命身上反显现出一股王者霸气。

朱瑱命很满意,因为幼稚的结论正是问题核心:"真不愧是鲁家门长,一语中的。黄肠题凑用的是黄芯楠木,而这木头虽然已经腐朽辨不出,但木芯却不是黄色。而且夹竹而排,竹子空心,且具韧性,在木料受潮和干燥后,可以用作伸缩缓冲。由此可以判断,这排木只是构筑外框的封土面,不是黄肠题凑。"朱瑱命对地下墓室的了解要比鲁一弃丰富得多,这和朱门为复得天下敛积财物而大量盗取墓葬有关。

这些骷髅为何都堆积于此,而进来时的乱骨中却见不到一个骷髅?是这些人被斩之时就已经身首两分,还是化成骨之后才被人将骷髅收集与此?

鲁一弃学习的各种典籍涉及古墓的很少,所以对递过来木头有些茫然,不知道掰开的腐木中应该看出什么来。但鲁一弃还是仔细地看了,并且最终得出个幼稚的结论:"这木头中间是灰黑色的。"

朱瑱命不敢离骷髅堆太近,更不敢去碰骷髅堆,而是在距离五步之外的地方重重地跺了一脚。这一脚声如震鼓,一股力道沿地面直冲向最近的骷髅堆。不稳固的骷髅堆纹丝未动,但最顶上的那只骷髅却倏然跳起。

朱瑱命又将取上来的木头一下掰开,看了看木芯,然后递给鲁一弃。

骷髅在朱瑱命面前落下,他没有用手去接。朱家有"毒渗骷髅""咬指骷髅""骷髅开花崩"这样的扣子,别的坎子家也应该有类似的。

"四木一竹嵌位排列。"

骷髅弹跳几下后滚落在朱瑱命的脚边,他手中白光一照,已经看清这是真正的人体骷髅,没有机栝。骷髅颈骨处有个很新的折断痕迹,像是刚从整架骨上折下。

"木头与竹子比数如何?"朱瑱命问下面这两种材料的比例情况。

局压局

下面送上来的不但有木头,还有竹子,但都已经腐透。两种材料的直径大小非常相近,都是碗口粗细,明显是经过挑选的。

此时朱瑱命的心中充满对宝贝的渴求,已经无法对许多不合理现象做出缜密思考,他心中只想着要赶紧找到藏宝的准点儿。

"取段木头上来。"朱瑱命也有疑虑,但他却在进一步验证。从这点看,他比鲁一弃要老道周全得多。

踏上高台土阶之前,他按坎子家的路数快速查看了那些土阶的材料、尺差和垒夯的做法,确认其中没有暗藏弦栝。踏上土阶时,他目光注意更多的是两侧,这是怕扣子布在土阶以外的地方。

"排木?室顶为排木,莫非是传说中的黄肠题凑。"鲁一弃知道,汉代以前墓葬,最高等级就是黄肠题凑。这种墓葬都是帝王亲用,或者由皇帝亲赐。可"土"宝移位是在元初,这在时间上差了太多。除非是丘处机的弟子们借用古汉墓为宝构,将"土"宝藏于其中。

当踏上第六个土阶时,他扫视到了异样。就在土阶左侧的骷髅堆中,有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

"下面有排木。"还没等两个人下到洞中,就又有信息传上来。

朱瑱命平行滑步,身形像悠乎的影子一下闪到土阶左侧的边沿。探左掌五指抓向那双眼睛。必须快!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很可能是操纵坎扣的竿子,要抢在他动手之前制住对方。

"好的,我跟在你后面。"鲁一弃虽然面色和语气极度平静,心中却早已经煎熬得有些受不了了。

手指保养得很好,修长灵活,洁白润滑。出手的指法也很好,精巧细腻,妙到毫巅。从探入骷髅堆,到两指捏住太阳穴,两指扣入眼窝骨,一点都没有碰触到那堆骷髅。而手指刚搭上太阳穴,脑袋便开始变形。然后指力连贯肩臂猛力回提,这是要将暗藏的人扣从骷髅堆中拔出。

"我下去看看。"朱瑱命终于耐不住了,欲念让他又败了一局。

但猛力一提的力道空了,这让朱瑱命身形大晃,不由地往阶下跌倒。于是拧腰、绷腿、错脚,这才将身形稳住。实际情况在预料之外,骷髅堆中拔出的不是整个人,而是一个脑袋,一个与躯体分离不久的脑袋。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下面挖出的灰白土中逐渐没了细石子,而变成人工铡碎的茅草,再往下变成黏土夹杂茅草。

虽然离开躯体后的脑袋失血变色,虽然被拿住的脑袋已经骨碎变形,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是倪老七。

鲁一弃背手远望天边渐渐变得频繁的闪电,回道:"也不见得是陵室,地宫宝室也有这样筑造的。"

朱瑱命对倪老七脱出流沙填石并挖透顶面探到这里没感到意外,但当他看了倪老七身首异处的切口后,他意外了。那切口不是刀砍斧剁,而像是被什么勒下来的。

朱瑱命盯着洞中说:"一道黑沉土,二道灰白土,这里不是生室。"

正在朱瑱命思酌之时,身后突然有火光闪动。他没有动,这火光离着还远,没有威胁。但如果火光是诱招的话,那么自己的附近就会有危险存在。

"整五丈,见灰白土,有夯痕,夹指块大小细碎石。"

后面的火光越来越亮,像是在朝着自己这边渐渐蔓延过来。朱瑱命身形还是没动,但右眼皮子却在跳。有东西,在右侧斜上方。那东西在火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光芒。

听到这消息,鲁一弃和朱瑱命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他慢慢将倪老七的脑袋放在脚边,然后提气贯力于脚掌,往上个土阶虚落实收地迈出,一节又一节。闪光的东西终于到了脚边,是个窄面平头铲的铲子头。朱瑱命认得。这是"獾行宗"老者短柄铲子的铲子头,从切口的弧线、厚薄来看,它像是被另一种铲子削断的。

"四丈二,横竖双石半弓方圆,见黑沉土,有夯痕。"

倪七的脑袋,背后的火光,削断的铲子头,这些奇怪的事情无法解释,这些奇怪的事情却有像在暗示什么。朱瑱命朝台顶抬起头,他想看到更多,他想了解更多。

是的,当深度到达三丈左右时,那三路声响突然一阵杂乱,随即挖掘声变得若有若无,看来是那些毒虫扣子起到效用了。不过其中人手单薄的一路稍稍停顿后,很快就又恢复了进度,这情况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安。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朱瑱命嘴中在喃喃着,顷刻间,王者之气、道家之气、儒雅之气、高贵之气全都荡然无存,取代这些的是惊愕、疑惑、愤怒。额头青筋跳动,眼神呆滞凝固,这是紧张思考的表现。于是,所有的线索头绪在他的脑子中连接成线,绞编成绳。

"三丈二,横竖双石二分弓方圆,流聚黄土,见彩扁龙(五色片带蛇)一条下土入隙,敌三路异常。"

高台顶上,有个巨大的八脚吊架,八根高高的架柱粗细都如同殿柱,上面交叉的横梁直径也与盆口相仿。架子柱和横梁都是白色的,被磷光裹围着,其质地就像镶金的玉器。这样一副高大的八脚立架竟然是用骨头做成的。什么骨头可以做成这样巨大的架子,莫非真是什么史前的怪兽,无从可知。

土丘上开洞,由于传音回响的作用,可以清晰地听到不明来历的三路和盲爷那一路挖掘的声响。从声响上辨别,那三路中有两路人手众多,还有一路却是人手单薄,奇怪的是,偏偏这一路掘进的速度是几路中最快的。

如果巨大的骨架让人惊愕得哑口,那么八脚骨架下面悬挂的巨大棺材就彻底让人震撼得无言。

随着挖掘深度的增加,不时有人向上面的朱瑱命和鲁一弃汇报进展情况,但结果却很不明朗,始终未曾发现一点特异的现象。如果说有什么意外的话,就是在两丈多的深度中没有发现红眼人刚刚布下的毒虫,而另三路不速之客也没有停止挖掘,相反速度更快了。

虽然这棺材也描花涂漆,但外饰斑驳脱落后露出的底色一眼就可看出其真实质地,那是副铅棺!

"二丈四深度......"

朱瑱命看得很清楚,的确是铅棺,而且是无缝铅棺。棺盖和棺身浇铸为合,沿合缝处铸印了连续的符咒花纹。

"丈八深度,横竖双石半弓方圆,均为流聚黄土。"

《理余百葬法・恶葬》中有:"遇凶尸恶魄,可铅铸为棺,红蜡定封。极凶者,尸入铅棺后,盖棺再铸,盖、身铸合为定。"

"丈二深度,横竖双石弓方圆,均为流聚黄土。"

四根红晶珊瑚铁打制的暗红色锁链,将无缝铅棺悬挂在骨架上。这红晶珊瑚铁是海底火山喷发,熔岩与珊瑚聚合熔炼而成。茅山法术中就有用红晶珊瑚铁空悬尸身,不沾百气,以绝尸变的做法。

朱家的破土高手个个身手不凡。他们所携的大捆布包中有许多怪异工具,如收链莲花钢抓、摇尾钉齿球、曲杆兜耙等等,这些工具对于探挖地下构筑非常实用。所以破开土丘根本没用倪老七动手,他只是跟入。

晦骨为架,铅铸为棺,盖、身铸合,晶铁悬空,这是灭绝魂魄的葬法。朱瑱命又暗自盘算了下自己走过的台阶数,总共有三十三节。而悬棺离土在三尺三的样子,台顶平面三丈三左右,难道这是传说中可以锁灭三魂的"锢魂绝气台"?

听了这话,朱瑱命面色依然平静,只是这平静中能体味出些许得意。

如果真是"锢魂绝气台",那此铅棺中的尸骨生前定是杀千人万人不眨眼的恶魔,厉气能冲凌霄,凶心骇镇地府。这会是谁?朱瑱命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葬有这样一个凶魂的墓穴中,绝不可能藏有天宝!

"这是其一,其二可以控制我们这些人进入土丘之后的行动范围。有这些毒虫我们就必须与你的人同行,只要离开,或者利用机关弦栝摆脱你们,就会受到毒虫攻击。这就等于给我们上了副镣铐,将我这边的人牢牢拴在你们身边了。"鲁一弃脸颊上的肌肉又微颤了一下,这次很明显,不是在笑,而是难受。

朱瑱命额头青筋的跳动突然一停,定定的眼珠也突然间一动,然后他缓慢地转过身。

"是的,不管是'尸血蜈蚣'还是五色片带蛇,在阴血粉驱赶下会见缝就钻。我们以毒虫开道,由虫迹觅筑痕而入。至于那些不速之客,我要他们入土两丈,自掘为坟。"此时朱瑱命身上的道家之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锢魂绝气台"禁锢尸骨,断绝魂灵,不入土,无再世,可达到永不超生的目的。为防止借附生灵活气而出,这"锢魂绝气台"以外还该有吸魂、散魂、锢魂、定魂这一类的局相布置。

"都钻到那土丘中去了。"鲁一弃答道。

转身的短暂过程中,朱瑱命恢复了他应有的气相。

"奇怪,都钻哪里去了。"利老头轻问了一句。

火光离他真的很近了,但没有危险。这是有人点燃了断开点另一边的沟槽,而那沟槽一直延伸到了土阶上。朱瑱命看了下,这沟槽还会继续往上延伸。如果不是其中的乌山洞薪油已经干涸,引燃较慢,此时火焰肯定已经遍布高台的顶面了。

但侍卫们终究没敢再打开电棒。等朱家手下将十数只豚油托盏点燃时,那两大团的蜈蚣和蛇已经剩下没有几个了。

乌山洞心油很耐烧,所以不管先点的还是后点的,火光已经遍布了整个如云的白墙迷宫。连成线的火苗,将沿白墙沟槽的走势路线全勾勒出来,形成一个明亮跳耀的阵势图。

"不用关,等会儿我们还要高挑明灯大张旗鼓地干。"朱瑱命更加兴奋了。

朱瑱命站在高台的土阶上,背手而立。他在验证自己的判断,他也在打击自己的心理。面前火光勾勒的不是九转迷魂宫,也未曾外置遁甲八门。图形中的九转少了五转,也就是九星中少了五星。缺太一、天一、招摇、轩辕、天符,只有咸池、青龙、太阴、摄提,这相当于人体无首、无心、无肝、无胆、无根。白胖侍卫说得没错,所余四星组成的局势只剩骨架,而且是断裂叠置的骨架。这种布置应该是天罡道府独创绝技"碎骨迷巷"。

两个侍卫马上关了电棒,这么两团蠕动纠缠的恶心东西,看着能不当场呕吐,已经算得上是意志坚强了。

而八门也只有四门:杜门、惊门、景门、死门。也就是说此处其实只有四个通道,四个通道也就相当于人体的四肢。从奇门方位上来说,这四个通道非凶即死,估计道口全被"大夫棺"型地室压着。

一团是先前已经见过的"尸血蜈蚣",还有一团是大大小小各种颜色花纹的蛇。这蛇虽然花色大小不一,其实都是一个品种。《异虫谱》上记其名为五色片带蛇,这蛇不但齿含剧毒,游行如电,而且还能收缩躯干成片带状通过窄小缝隙。

最靠近高台的那面墙其实是按传说中阴府入口的"散魂诏"所造,成百上千的死人脸都是无魂颅,要有极具凶力的魂魄过去的话,先要被这许多的无魂颅吸取了大半。

大帅府侍卫中有两个好奇的,打开随身带的电棒子,想看看那两个大团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们马上就后悔了,因为那两团东西足够他们做一辈子的噩梦。

眼前这一切将朱瑱命心中原来预想的概念完全颠覆了。"锢魂绝气台"加上"碎骨迷巷""棺压肢""死四门""散魂诏",完全是为锁困凶魂而设。此处地室没有坎面,精巧奇妙的布置都是用来对付所葬的凶尸恶魂。防止外人盗入的只有最外层的"流沙填石"。所以不管哪个方面,不管哪条线索,都表明了这里没有天宝。

红眼睛看了朱瑱命一眼,朱瑱命微微点了下头。于是两个大麻袋被提到中间那个土丘边上,打开麻袋,倒出两个黑糊糊的大团子。然后又从腰边的一个布曩中抓出些什么在挥洒。

自己本是诱着鲁一弃而来,难不成被他反落了扣?或者确实是鲁一弃判断错了?

红眼睛的怪人听朱瑱命说完这话,转身走了,一会儿便提来两个大麻袋。麻袋中瑟瑟作响,起伏拱涌,一看就知道装了许多活物。

白墙之间的通道中,鲁一弃和胖子还在缓慢地倒退着走。看样子沟槽中的乌山洞薪油是他们点燃的,面对那么多的毒蛇毒虫,火光也许是阻碍攻击的最好办法。

"就这些个宵小之徒,何用再调人手,一会儿就让他们停手住声。"朱瑱命的语气中有种狩猎的兴奋和快感。

鲁一弃感觉背后有双利如刀矢的目光盯视着自己,于是他带着满脸的微笑转身了,与同样在微笑的朱瑱命四目相对。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朱门长再调些人过来,把那几路人驱走。"鲁一弃不是出难题,他知道朱家绝对有这样的实力。

"锁灭三魂,不见来世,永不超生,尸骨无变。尽是破魂之法。"朱瑱命微笑着说。

鲁一弃知道自己带的人无法与朱瑱命的手下相比,人家训练有素、组织严密。而自己这边是群乌合之众、各有所图。真要有人走水的话很大可能是自己这边的人。

"缺相九宫八门,炼火骨灰迷道,大夫棺形压门,散魂诏墙为障。都是对付阴恶的招数。"鲁一弃微笑着朝朱瑱命迈出两步。

"也或许是有人刚刚放出消息。"朱瑱命也说。

"你早就来过?"

"看来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了。"鲁一弃说。

"没有,但知道。"

很怪异的事情,鲁家和朱家还未动手,却突然出现另外几方抢先下手了。

"鲁门长,佩服!可是你我之间的绳扣系得太牢,甩不脱的。"

"有人已经动手破土,在正西和西北方位。"盲爷将盲杖戳入地下,手掌拢杖尾为蜗,贴耳细听,"正北也有了破土之声。"

"事情还没了,又何必在乎牢不牢、脱不脱。"鲁一弃继续微笑。

人员很快确定,鲁一弃带倪老七、利鑫和六名大帅府侍卫从东面下手。他们这边还有朱家的朱瑱命和红眼人,再有七八个从黑暗处和沟堑中冒出的人。然后其他人在盲爷、聂小指、吴副官带领下,加上朱家萨满模样的人,白天隐身榆树后的白衣服老头,和十多个一色着黄布裹头披风的人,从南面下手。

"你认为自己闯得过那些毒扣子?而且还要挡住我们的夹击。"朱瑱命刚说完这话,红眼睛在通道里闪现。

三丘土

"不能,不过我也没想过要闯出逃走。"从出现毒蛇毒虫起,鲁一弃就已经知道自己所处何种境地。

"行!"鲁一弃脸颊微抖了下,没人看得出是在笑还是在难受。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意图是骗取我家屠龙宝器。"朱瑱命语气更加平静,能在愤怒中还将自己控制得如此平静的人非常可怕。

"这样很好,只是我必须与你一路。"朱瑱命的要求似乎很合理。

"你错了,不是骗。你家祖辈偷骗天宝,又炼宝毁宝,我只是索取些补偿。用这屠龙器镇西北凶穴,我估摸总会有改善。再说了,你不用屠龙器诱我替你寻宝,我也行不了这险招。"

"双管齐下。你我的人混作两拨,由两侧同时下去。"鲁一弃的做法很公平,两家人混在一起,相互监视,无法藏私。

"步步都在你算筹中,看来我门中有你帮手。"这话连朱瑱命自己都不相信。

"还有个问题,此丘如果是生室,其入口应该在南侧,如果是陵室,入口该是在东侧。我们该从何处下手。"朱瑱命还问。

"没帮手,是你自己聪明过头了。"

鲁一弃没有回答,而是轻声说句:"将你的人唤出来动手吧。"

"此话怎讲?"朱瑱命不相信自己哪里出了错。

"你是说此处气相列天星开地门,却又偏偏出现横卧阴阳、倒反星宿的现象,是因为土宝移位?"

"有个关键的人,我想你知道是谁。至宝屠龙器可替代火宝镇凶穴是我故意说给他听的,我知道他一定会告诉你。所以接下来你持屠龙器来诱我,其实都是在按我最初的意向发展。你设之局,我正好再反压上一个坎。"这番话一说,朱瑱命彻底明白了,不是环节上岔位,而是从筹划这个局开始,自己就已经错了。

"这自有道理。那两处中的一处为步罡位,百丈高的土梁横卧流川阴阳向,第二处为心罡位,二十八个土包倒摆西南反星宿位。第一处距此七十二里,为天星数,第二处距此距此三十六里,为地门数,那两处与此处的壬罡位正好呈三阶土状。"

知道自己错了的朱瑱命此时反更加平静,面色静若丹画,周身气相如凝。

"尘土自聚?那么其中定有异宝奇珍!"说这话时,朱瑱命眼中有光彩一闪而过,"既知此异象,这几日你又为何另探他处?"

"你是如何辨出他身份的?"朱瑱命很想知道,自己几月之前就安排好的暗钉到底什么点上暴露了。

"对了,此丘还有种异象,就是土附不动,水滑不吸,草树不长。"

"在我逃离通州之后,你没有继续追赶,而且我西行一路也无惊无扰。这是因为你知道我最终会来咸阳十八里营,而你也早在几月之前就已经在十八里营埋下暗钉等我。这个约定的会合地是如何泄漏的?细想一下并不难得出结果,当时龙门涧道观中听到我安排的人,要么已经西逃,要么随我而行,但还剩了一个,就是道观的老主持。"鲁一弃脚下朝前又迈出两小步。

"很难说。如果是生室,何用聚土为丘,如果是陵室,又不必构筑挡雨流风。具体要见到室顶才能辨知。"

"这点其实是我疏忽了,龙门涧遭遇后,老道长肯定会被你家控制住。在你们的厉害手段下,他肯定会供出我们临时决定的这个会合点。幸好这个疏忽我在西行路中想到了,所以一到十八里营,我首先做的就是辨出你家暗钉。"

"生室还是陵室?"

"他说是从龙门涧老道那里打听到你的消息,才来到咸阳十八里营等候,你便从此话中看出问题。"朱瑱命果然聪明,他已经估计出错误所在。

"这种局相为《堪舆阴阳抉》上所记的'玉藏金斛 ',如果确是如此,那此处该是帝王居室为流土所埋。"朱瑱命回道。

"的确,且不说你派的暗钉来得蹊跷,从时间上推断,他所说见到老道的时间是在我离开龙门涧后一个多月。我想,那老道在我逃离当夜,要么已经被你朱家囚困,要么机警远逃,绝不可能还在观中见到。他就算见到也是在你朱家巢驻中见到。"

"高明!我告诉你,中间土丘环走之势为卧驼形,西面入风口原为弧挡,对此你又有何看法。"鲁一弃问。

朱瑱命微叹一口气,看了看脚边倪老七的头颅,心中真的感到很惋惜。自己好不容易收罗到身边的一个暗影子,竟然被一句错话给断送了。

朱瑱命没有马上说话,直到远处一道紫电闪过之后,他才启唇缓声说道:"南侧土丘南斜北立,垒石夯土,可挡南雨浇刷。北土丘两楞成交,丘面平整,可破西北风冲。两丘均为人造护形构筑。中间土丘虽看不出其中构造,不过能专用两座人造构筑护形,绝非平常丘体。"

"你这布局还有个意外,北平院中院你家所布的'云掩身过',记录其七种基本针法的白色锦帘是由倪家人从百钺山墓穴中挖出,但在回来的路上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这事让我怀疑倪家有朱门插入的钉子。到达十八里营后,有了解底细的人告知我,那趟盗墓的人中就有倪老七。"

"朱门长,你来看此处地形,标准的干川峡形风口。可奇怪的是,风口上有沉土丘三座,累年风冲雨浇不坍,你觉得是何道理?"

"他在进入流沙填石坎面时,不但不小心通过,反而加快速度挖掘,是因为他发现到了解他底细的人?"朱瑱命又明白了一件事情。

朱瑱命身躯在马匹上挺立着,眼无旁骛,神情镇定。他非常从容地从鲁家这一方的人群中穿过,来到鲁一弃旁边。

"不是发现,而是我让那人下招儿诱的他。不过他加速掘进,被埋沙中不知踪影却是得你暗中准许的吧?让他先入地室,既可以为你探路寻宝,又可暗藏为伏。"鲁一弃知道自己说的不会错。

"谁把朱门长叫过来。"鲁一弃对旁边的人说。

朱瑱命傲然之气收敛了也躁动了。对于他这样自信的人来说,过多了解自己失败的过程是件痛苦的事情。

鲁一弃轻轻勒住毛驴,在那些黑影的阴影中站住。

"好了,现在不管谁诱谁、谁套谁,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你是将我家宝物还我,还是重新带我寻到移位的土宝。"朱瑱命没有将鲁一弃逼死。

前面的荒原上出现了几个巨大的黑影,像是挡路的山丘,更像是守夜的神灵。

这句话让鲁一弃知道,主动权还在自己的手中,他要利用这个优势拖延时间。虽然形势超出预料,对自己非常不利,但只要拖到计划中最后一手,让机栝启动,那么这场博弈的胜方还是自己。

黄土地的夜色来得要迟些,清凉也随着黑夜一同来到。雨却是迟迟未下,黑厚的云层始终在天边翻滚,金蛇乍现划破的只是遥远天际。

地惊变

"不远。"

"先等下,我也想知道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让你早有防范绝了我退走路径。"鲁一弃又迈出两步,傲然而立,气势绝不输于朱瑱命。

朱瑱命闻听此言眼神爆闪:"哪里?"

"你的破绽太多。"朱瑱命嘴角轻蔑地一撇,"刚入顶面那间地室,你那个凭指力挖透流沙填石的高手就不见了,下面又没有打斗挣扎痕迹,虽说打扫的痕迹可来掩盖线索,可我看了,扫痕深不过针尾,那是掩不住打斗痕迹的。后来我看到窍填口子上有小洞眼,那应该是指插之痕。也就是说,这填口子是有人用手指插入拿起,反抽回窍口的,有这种指力的只有你那手下,所以这人是自己躲起来了。"

"今晚。"鲁一弃答道。

"可惜当时你并不能肯定。"鲁一弃也是一针见血。

"那什么时候解绳扣?"朱瑱命是怕节外生枝。

朱瑱命没有理会鲁一弃,进行往下说道:"入到地室中以后,只见骨架不见头颅。开始也未觉得特别怪异,待见到骨骼上的崭新折痕后便明白这是针对我朱家所为。因为你们知道我手下人会驱动尸骨的蝾娑术,而这蝾娑术的缺陷是无法驱动无颅之骨和无骨之颅,所以你提前安排人将尸骨分体了。"

"行,朱当家,这事我应了。"说这话时,鲁一弃的手已经按在树皮布包上。

"这倒没错,虽然你也只下来三人,但要让你那手下驱动了尸骨,那我们间的力量就太悬殊了。不过这事情你也是见到头颅才发觉,进来时仍是疏忽了。"

"朱瑱命,朱门当家。"

"下甬道口时,你与那胖子装模作样,其实是要搞掉圆木,把我甩下。"

"相遇几次,还未请教尊驾台谱。"鲁一弃眼神收回,落在青衣人优雅的黑须上。

"那是我失算了,早想到你有这样的挖土高手在,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鲁一弃重新坐了下来,坐下时他朝青衣人身后看了一眼,那里有老者隐去的榆树树干,也有微微有些浮动的黄土地面。

"还有那胖子,一会儿说不敢走,一会儿又主动要求领路,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们带入坎面,然后一个一个撇掉。"朱瑱命已经快走下了高台了。

鲁一弃还是没有拿那布包,而是四周环看了一下。看到的很少,感觉到的却很多。南面土沟下有股凌厉之气,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剑气,只是现在比以前所见更加飙狂,有此现象应该是与屠龙器有关;北面小土丘后有团缥缈的阴晦气息,那是鬼气,其浓烈程度与养鬼娘所挟鬼气更相近;再有就是在吴副官那群人旁边不远,地下有种诡异的尸气散出,而这尸气既不是僵伏之尸也不是诈魂之尸,世上几乎没有一种尸气像那样,可以在极度的阴煞之气中夹着炽烈之势。

"朱门长,你让我失望了。这些在过程中只是推断,不到现在这地步无法确定我在骗你。"

青衣人没有反应,他在期待。

"不,你还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从那一刻起,我确定你这趟是在算计我。继续跟你走只是要控制住你,让你带我到真正的藏宝暗构。"

"雷雨要来了。"鲁一弃轻声说句。

"还有一个大错?"鲁一弃有些不甘心。

鲁一弃没有接,而是站起身来,眺目往西北方向看去。西北方向正有乌黑云团翻滚而来,云团中不时有金线扯出,直拉到地面。

"是的,刚入到'碎骨迷巷'中时,你不该和我说一番宝、凶同存的道理。土宝是移位而来,这里不是镇凶穴的准地儿。如果真的藏有天宝,又有何极凶能与它的宝同存?"

青衣人知道该说的都说清了,于是将金丝绫和树皮布重新包好,轻轻推到鲁一弃的面前。

"是,那是我一时言语疏忽,把这里当镇凶穴的准地儿来讲了。"鲁一弃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但鲁一弃最想得到的收获还在青衣人面前,他有种强烈感觉,蜜蚁金丝楠中的宝器会属于自己,不,应该说是属于它该去的地方。

"不过你的反应也极快,马上改口说不知道是否真有宝,也不知凶至何极,把判断之事推搡给我了。"

"哦!"这个答案是鲁一弃与青衣人此趟交谈的一大收获。

"我知道这错犯得不该,但终究还是逃不过你的思网。"鲁一弃完全收敛了微笑。

"这点朱家早就想到了,也曾请高人辨判。结论为散碎之宝不为人用,只为地灵。有那碎散'火'宝宝气福泽,紫禁之都可永为帝王地,却不会永为一姓的帝王家。"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一路下来,我至少摸到你半个底儿。"

"如我所知,天宝爆散之地会尽收宝气以及天宝之遗碎,你家只需占住那地方也能依仗到宝力,何苦用这宝器与我交易。"鲁一弃像是在替对家着想,其实却是要印证自己一个很关键的判断。

"什么底儿?"

其实早在青衣人说"只是借用解开的那一条绳"时,鲁一弃就已经想到以宝聚宝。毕竟他是研读过整篇《机巧集》的,其中所载理论世上没人比他知道得更多。

"你的身手也许和我原来的判断相去甚远,你真不该长时间和我在一起,无意间的呼吸、经脉流转以及肌骨的收放会暴露很多东西。"朱瑱命此时已经有些得意了,饵和钩子都在自己手中,那么这鱼也就跑不掉了。

鲁一弃明白了,《机巧集》中说墨家得了七分天机三分巧,而朱家祖训实为《墨门十八篇》,能从中找到这奥妙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你现在才如此肆无忌惮。"鲁一弃的语气像在叹息。

"天宝与天宝之间玄义相同,灵性相通,可以利用一个宝贝的宝气重聚另一个宝贝的宝相。所以我想利用其他宝贝重聚五行'火'宝。这道理是我家上辈高人从朱家祖训中研究出来的。"

"哼,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还是把正事办了吧。"朱瑱命已经从高台台阶上下来了。

"还是'火'宝?那不是已经在火祭中爆散了吗?"

鲁一弃知道朱瑱命是什么意思,所以一口回绝了:"这屠龙器我不会还给你了。"

青衣人轻笑了下:"没想到你也会绕到这话头上来,既然问了,我就解释一下。朱家祖上藏持宝贝,一代代人养孕祭祈,直到千年以后才得以汇融宝气为己所仗。就算我们得到其他宝贝,要想为用恐怕也需等上至少千年。所以我家的目的还是'火'宝。"

"为什么?"朱瑱命很惊讶,他没想到这种形势下鲁一弃还会如此坚持。

"既然你们要以其他天宝替代火宝再得帝尊之位,这又让我如何相信你借用之说。"鲁一弃用话套绕住了对方。

"屠龙器,实为屠龙匕,也叫五音匕,不但匕出天地变色、神鬼俱惊,而且挥动之下可发宫、商、角、羽、徵天成五音,龙、蛟之类闻音即俯首待戮,天下至宝,出其右者无几。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你主上掖藏'火'宝,又持有屠龙匕,必定将此二宝存于一处,此器已吸收许多'火'宝宝气,'火'宝已碎,要想定西北凶穴,非此宝不可。"

"正是这目的,我们这一支虽说人丁不旺,却代代竭尽心血力智,苦寻其他宝物。"青衣人说得很坦诚。

这屠龙器的非凡朱瑱命当然清楚。自己要是依旧将其藏于姑苏城的园子里,那么花费多年心血经营的"囚龙局"也不会尽陷,自己的老娘和几个老婆也不会丧生。

"这么说来,你要是能获取天宝,不但可重振明室,更能归于正宗。"

"你真的两者都不舍?"朱瑱命的眼角抖落出些煞气。

天启帝迷恋乳母客氏,并在其引诱下不能自拔。可不管哪个正册野史之上都未曾记下他们有骨肉所得,这恐怕是客氏另一交好大太监魏忠贤的功劳。要想瞒住客氏与皇帝结出骨肉,要想让这脉骨肉拥有惊人的实力和财富,只能借助魏忠贤手下东、西厂,而且要将朱家祖上传下的屠龙宝器挟在手中,也只有客氏与魏忠贤能办到。

"我只是不舍屠龙器。"鲁一弃语气平静。

天启帝嫡出,又不能为世人所知,还拥有如此人力、财力。三条线索只能汇作一个答案:这一脉为天启帝与其乳母客氏所诞。

"你的意思,这土宝......"煞气被疑云替代。

鲁一弃不会说谎,所以点了点头。他的确已经猜出青衣人下面要说的内容。

"土宝已经没了。"

"那就不说了,不过以尊驾的隽智,想必已经能揣摩出我这一脉朱门的来历。"

"怎么会没了?谁告诉你的?"朱瑱命血气涌面。

"且住,不要说了,有些秘密知道后,性命就不会长久。"鲁一弃果断打住了青衣人的话头。

"你告诉我的。"

"那我告诉你,我这一脉确实是明皇帝亲脉,只是所出隐讳,如被世人所知,明皇室会为人不齿。不过现在告诉你也不打紧了,我这一脉是天启帝嫡出,育母为......"

"我?"

鲁一弃没有作声,只是将面色重又恢复到平常。

"对,你告诉我炼祭火宝,火宝尽散不复收,只能成就一方福泽。而我此前获知,东方地宝未藏之时也遇险散落,数千年后成就通州一方福地。由这两宝现象可知,此地藏宝暗构被黄土堆垒推移,不复存在,那土宝之气也已经成为一方之灵。"

见鲁一弃不明含义的哂笑,青衣人自己有些盖不住脸面了:"你怀疑我这朱门是冒名的?"

"关中一地无灾无害风调雨顺,是蒙土宝灵气福泽?"朱瑱命思维和他身手一样敏捷。

对于这一点鲁一弃没有表现出什么讶异,也没追问,只是微哂一下。因为明皇朱家委实太多妖诡,多怪异的事情放在他们家都显得平常。

"也许吧,所以说天命还需人为,你还是绝了对土宝的欲念吧。至于这屠龙器,算是补偿火宝之失也好,算你买个见识也好,我且收了。交易未成,人情却是留下了。"

"我这旁支入不得皇室,史官不录,世人不知。"

朱瑱命眼中是愤怒,极度的愤怒。他没有想到这个鲁家的门长不但诡滑狡诈,而且说话竟然如此恬不知耻。其实他不知道,鲁一弃这种改变是短时间中被一群江湖旁类训练出来的,他们正是要以此为手段、为武器,去搅乱朱家这个高手的心境和气息。

"你这一脉未有,可天启之后,也就两任皇帝,应该没有哪一脉可汇聚你门中这样的实力。"鲁一弃对明史很了解,所以越听越糊涂。

朱瑱命的气息混乱,血气乱突,就连说话都有些断续:"如果你继续坚持自己的决定,那么我保证你会像他那样!"他用微颤的手指指了下倪老七的头颅。

"那时我这一脉未有。"

"啊!不对!"朱瑱命突然暗叫一声,那头颅提醒了他一些重要的事情。

"你这一脉中多高士能人,怎么就未曾有人阻止?"

一口气胸中回荡,然后缓缓吐出。微颤的手指收回时已经稳定得如同钢铸。沸腾的心境在这一个吐纳之间静若止水。而经脉则像奔流的大河,畅行无阻,直至身体的每个末梢。

青衣人肯定且无奈地点点头。

这是精气神全部发挥到极致的状态。因为朱瑱命突然意识到,此地除了鲁一弃,鲁家至少还有四个高手。那胖子算一个,从他应对红眼睛的镇定气势来看,他完全有把握应对红眼睛的任何夹击。但比胖子更可怕的是另外三个没有露面的高手,其中一个可以用索子一样的武器将倪老三的脖颈生生勒断,另一个所持武器能将那把钢口极好的短柄铲削断,还有就是那个以指挖沙的聂小指,他们都藏在哪里?

"天启大爆炸!天启大爆炸是因为你朱家用天火金鼎炼火宝所致?"

朱瑱命的气相瞬间恢复正常,像朱瑱命这样的高手,只要保持好状态,就算再多两三个人,也未必能偷袭成功。

"第三天,突然晨昏颠倒,子午易时。日正当午,却伸手不见五指。而紫金九龙日月团鼎中白光剧涨,起伏几次后,炸碎开来,夷平方圆二十几里。"

"相信我说的。"朱瑱命像在对镜子中的自己说话,没有一丝烟火味道。说话的同时,他继续朝鲁一弃接近,每一步都迈得平稳坚定。

"结果呢?"鲁一弃抢问道。

鲁一弃紧张了,紧张的状态让他的气相突变,如同灿霞喷薄。但这次朱瑱命没有放缓脚步,他坚信自己原先的判断。无意间的表现是最真实的表现,不管鲁一弃现在的气相如何,这都不能代表他是技击高手。

"不单是雷电之火,还有日聚之火和天陨之火。用这些火种引燃万圣木、千山煤,将火宝放置在紫金九龙日月团鼎中,架在火上烧炼。而四周环绕僧、道、尼千余人齐颂祈天纳福经文,不停不歇连续三天三夜。"

鲁一弃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这压力几乎让他窒息,思维也几乎被冻结。只有他的感觉还在运转,只有感觉在告诉他,坚持,再坚持,机栝就要动了......

"你是说用雷电之火炼'火'宝?"

地面上已经天色大亮,下了半个晚上的暴雨让黄土变得很是泥泞。

"其实最荒唐的还不是这些。荒唐尤甚者乃是天启年间,皇上听信一个游方道士,引天火燃金鼎,火炼天宝。"

泥泞上站立的人分作两堆。一堆是以利老头和盲爷为首的鲁家帮手,他们已经离那三堆土丘很远,是被另一堆人逼开的。

"这我多少知道些,远赴海外,搜罗天下,置豹房,建东、西厂,由鲁、墨两家想到从木工中找启机等等,无不是极端之法。"

另一堆人是朱家的手下,他们的人很多,已经是刚开始挖掘土丘时朱家人手的数倍。其中大部分是天亮之前,从周边各处冒雨赶到的朱家后援。最先赶到的后援是那个萨满打扮的人带来的。与红眼睛怪人恰恰相反,这家伙虽然穿着类似萨满的服饰,却不是萨满,而是极北之地一个希尼亚答族的祭魂师。

"此中缘由要细说才能明白。我朱家皇朝依仗宝气而得,当宝相平、敛之后,势必让人担忧。而刘伯温所遗解决之法又在惠帝朱允炆和成祖朱棣自家间的那场战乱中失落了。于是后面几代皇帝无不竭心尽力出匪夷之招要重兴宝力。"

祭魂师也叫灵魂酋长。希尼亚答族有两个地位最尊崇的酋长,一个负责管理族人,还有一个负责管理族人的灵魂。也只有这管理灵魂的祭魂师,才能以神奇的法术,在茫茫大海之上寻到魂瓶所在以及所行途径。

鲁一弃糊涂了:"恕我智拙,难明此理。再说了,五行'火'宝一直被你家所控,只需好好养孕祭祈,耐得宝气敛、平、昌三百极数,仍可用做依仗,何苦四处寻夺。"

祭魂师带来的手下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呆滞而缺少灵性,应该是被祭魂师施了什么控制手段。但这样的人可以无所惧怕,甚至不知疼痛,面对危险绝不后退。

"是!也不是!"

利老头和盲爷知道,和这样的对手博命不值得。所以他们避让得远远的,是被逼开,也是有意无意间离开。

"那你还是志在另一根绳子。"

朱家门长亲入到险地,他的手下已经多次设法想进入帮忙,可是那洞口他们下不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洞中充满了淡淡的烟气,带着浓重的怪味。下去不到两人深,就会昏晕欲呕,全身乏力。

"惭愧!尚不能达此境界。"

洞下开了顶的暗室中,乱木堆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其实要不是那些木料中加了特殊物质,木堆非但早就燃成灰烬,而且那些烟气就是来自这里。

"那你将祖上屠龙至宝给我,是要舍此绳纠绊脱世俗?"鲁一弃道。

暗室顶面的开口偏在室顶一侧,骨片叠搭的顶面看着岌岌可危却一直没塌,反显得更加稳固。这是因为破损点承受的压力在渐渐变小,上面积压的流沙被雨水挟带,从破口流落下来。

青衣人轻叹一声:"鸟为食,人为贵,这也怪不得我家这些陷俗不拔之人。"

和着雨水泥浆的流沙在暗室地面上堆积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重,重得就像个铅铸的巨大棺材。

"你朱家祖先虽得火宝,却没能窥出天机凭宝获天下,不过朱姓也因宝气福惠多出俊杰之材。直至元末,在刘伯温、周颠等高人协助下,才凭借'火'宝福泽得了天下。因火见明,所以取国号为明。"

重压之下,暗室地面倾斜了。朱瑱命他们下来时,没有仔细查看过这整石面,而整个地下构筑中,只有此室地面是整石,其他都是土质,这个不该疏忽的蹊跷有人却疏忽了。现在整块石面在倾斜、在转动,顷刻之间就将直立起来,翻转过来。

"的确不舍,是人都会不舍。"青衣人说的大实话。

"天翻地覆",是这古墓中最后一道坎面,是道全毁的坎面。古墓四门都是死门,唯一的出路就在这间暗室中。为防恶魂散出,所以此处是用焦骨为顶。如果有人将铅棺整个盗出,只要铅棺进入此室,"天翻地覆"坎面动作,就会墓室崩塌,古墓尽毁,将铅棺连同一切都深深埋入地底。那样只要无后人挖到那个深度,开启铅棺,就算尸骨魂魄得地气为动,在铅封浇铸棺椁和周围累累晦骨的作用下,依旧无法脱出为恶。

"不是,另有来处。"鲁一弃这信息来自莫天规的无字竹简。"《南华经・列御寇》有'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你朱家祖先就是这学得屠龙技的朱泙漫。墨家人在藏最后一宝时,家中已无实力人手,于是便想到屠龙门中人,邀你朱家祖上帮忙,以便能成全大善之举。但你祖上从墨门十八篇中窥出天宝奥秘,私自掖藏了五行'火宝'。此后'火宝'所到便干旱多灾,赤地千里。移位后有此种厄相亦属天道理数,可你朱门世代却持宝不舍,企望凭此宝得鼎贵之运。"

现在"天翻地覆"的坎面动了,在一堆潮湿沙子的重压下动了。

"是的,明皇帝的老祖确是挟屠龙技者,你是由此屠龙器推断而知的吗?"青衣人改说为问。

鲁一弃在朱瑱命面前颤抖了,全身不停地颤动。

鲁一弃轻声插了句:"挟屠龙技者。"这句话让青衣人大变其容。

朱瑱命停住了严谨的步法,他也颤抖了,无法抑制地颤抖。

青衣人也不再转弯抹角,将腹中言语和心中所思尽倾而出:"你应该知道我为明皇后裔。但世人知道明皇老祖来历的并不多,知道我们这一门源头的也不多。"

白胖侍卫在颤抖,红眼睛怪人在颤抖,"碎骨迷巷"所有的白墙在颤抖,"锢魂绝气台"在颤抖,骷髅堆在颤抖......整个的墓室都在颤抖。

这二人相对唏嘘,大有知己难求之意。

鲁一弃脚下的道面突然变得松散开裂,变得像泥沼沙沟一般,很快没到了腰部,接着直直地像个泥塑木偶般整个陷落下去。那一刻,他应该被吓得呆滞了,竟然没做任何挣扎。

鲁一弃也感慨不已:"知我能辨物者许多,知我以气辨物的你是第一人。"

朱瑱命在无法抑制的颤抖中朝着鲁一弃纵身而去,他不允许鲁一弃就此消失,更不允许屠龙器消失。

青衣人由衷发出一声感慨:"由气识人者很多,由气识物者当世你是独一人。"

几个骷髅飞砸向朱瑱命背部。朱瑱命根本没回身,他从骷髅飞行带起的风声判断出,这种力道的骷髅无法伤人。骷髅无法伤人,那么伤人的武器会是什么?会在哪里?

没用青衣人掀开金丝黄绫的第三个角,鲁一弃开口了:"金丝绫中金丝楠,金丝楠中屠龙器,屠龙器现生灵地,需饮千盅血方归。别打开了,天青日明,莫要冲撞了神灵。"

虽然骷髅力道无法伤人,朱瑱命还是扭闪身形,将它们一一躲过。谨慎多疑的他生怕其中会有其他暗招子和毒扣子。躲闪导致他的身形变慢,于是一根细长怪异的东西笔直而来,偷偷赶上了他。尖细的头儿用目力不易觉察,带起的风声比那些骷髅要小。

鲁一弃感觉到,黄绫覆盖下有股气相不断起伏突涌,充满了血气和杀意,就像是个嗜杀的神魔在兴奋地喘息。这种感觉和青衣人上次携带的蜜蚁金丝楠木盒一样。

细长怪异的东西赶超过朱瑱命的身形后立刻回转,尖细的头儿像蛇一样径直往朱瑱命颈部绕去。当绕起的圈完全将颈部套住后,便骤然发力收圈,力道极大,带起的风声比钢索划空的劈破声还响。比收圈声音更响的是收圈完毕时的脆亮声响,就犹如开一枪。

青衣人掀开树皮布,露出的是耀眼的金丝黄绫。当金丝黄绫掀开两个角,还没等其中东西显形。利老头的鬼头刀突然发出阵阵颤鸣,如豹哮鹰啼。树上榆钱儿般的"尸血蜈蚣"全都蜷曲起来。萨满所背皮鼓不击自响,如同鬼魂惨呼。

开枪般的脆响告诉持拿武器的人,偷袭落空了。只是他自己都没有看清这一下到底是怎么落空的,明明已经圈套住的脖颈恍惚间就闪在了圈外。

布包的布很粗糙,粗糙得都不像块布。的确,这布真不能算是布,它非编非织,而是打制而成的树皮布,这只有南海特有的见血封喉树树皮可以做。

朱瑱命知道倪老七的脑袋是怎么被绞断的了,但他没有理会后面偷袭的人,因为鲁一弃已经没入坑中不见,自己必须尽快赶过去。

老者把布包给了青衣人,然后又像影子般消失在树后。

只又走出了一步,他的双脚就被铐住了。那是从土中伸出的一双手,就像是养尸地的出土养尸一样。不同的是这双手的握力比养尸还要强劲数倍,要不是朱瑱命已经把护体气息运至周身,那双手的十根手指准会瞬间将他脚踝捏个骨碎筋断。

鲁一弃静坐不动,没有接过布包的意思。青衣人便说:"把它给我吧。"

虽然指力强劲,但朱瑱命只是将右脚一跺,抓住右脚脚踝的手便松开了。这一跺还让朱瑱命的身形陡然拔起,顺势将左腿猛然一挑,把暗藏在土中的人生生带出。身形下落时,他右脚朝带出之人的头顶踏去。这是一记迅猛凶狠的杀招,眼下情形,脱开纠缠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快速击杀敌手。

青衣人挥了下手,从树后转出一个白衫老者。这老者像个飘飞的影子,眼一眨就已来到弈桌旁边,双手将一物托到鲁一弃面前。

踏出的脚没到位就转向了,改为一招"反勾圣榻"。这是因为施展杀招的过程中,朱瑱命眼角间瞄到几丝极其细微的锋芒往自己后脊射来。虽然锋芒所射位置并非要害,但他不敢冒险,所以踏脚改反勾,将那几丝牛毛般的锋芒给踢飞。

其实鲁一弃此时心中很是不安。这些日子,他想将移位后隐匿无踪的"土"宝寻出。昨晚告诉大家今天探渭水边,而早晨临时改变线路,往反方向的黄土沟而来。可青衣人竟然就在这里候着了。是自己梦中泄露了意图?还是有人将自己行踪传递得更快?

握住他左脚脚踝的手松开了,土中被带出之人利用这个时间差,带着满身黄土和满心的惊恐急急地翻滚着逃开。

"给我一个可信的理由。"鲁一弃并未因为诚挚而大意。

地室颤抖得更加剧烈了,如云的白墙开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地室顶上也有大块的泥块落下,砸下后扬起灰尘无数。槽沟中的火苗变得扑朔起来,人们的视线也模糊起来。

"我那绳子能系多重你自己掂量。至于解开的绳子,我只是借用一下,然后你依旧奉宝履天命。"青衣人的语气神态都极为诚挚。

不过朱瑱命已经盯牢鲁一弃陷下的位置,摆脱纠缠的同时,身形依旧在向那方位扑去。

"你那绳子能系多重?解开另一个绳扣花后,另一根绳子又归谁?"

细长的兵器又赶了上来,这次不是偷袭,而是盘旋成无数个圈儿直攻朱瑱命的上身。同时,十多根牛毫般的锋芒无声而至,攻击的是朱瑱命的下身。

"如果我给你一根绳子,你能不能与我同解另一个扣?"

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朱瑱命不得不回身应付,此时只要稍有疏忽,他非但宝器夺不回,说不定连命都要丢在这里。转身的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刺耳尖啸,这是给对手的震吓,也是发出的一个指令。

青衣人的目光顿时黯淡,但只是一瞬间便恢复神采。话说到这里,也该引上正题了。

啸声刚刚响起,通道中的红眼睛怪人动了,褴褛的破衣一下子扯开,就像一手持一面百衲的旗帜。然后双手"旗帜"同时挥起,两股劲风平地而起。这两股劲风不是攻向与他对峙的胖子,而是将他面前堆排得密密的"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全数裹带进"旗帜",往鲁一弃陷落的坑中抛去。

思考的时间很短暂,因为应对青衣人的话早就在脑子里:"如果我还需要那根绳子呢?"

如果不能及时擒住一个人,拿回想要的东西,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他,等其他麻烦解决后再去取。因为死人是不会逃走的。

鲁一弃没有马上说话,他在思考。对方的话很有道理,好多时候对家的方法更有效。

胖子侍卫也动了,手中怪异的小刀直奔红眼睛怪人的右手。没人想到这个臃肿的胖子会这么快,更没人想到他手中的小刀比他人还快。右手"旗帜"裹带的毒虫才刚刚扬起,红眼睛怪人的右手臂已经变成光秃的骨头,并且连腕、肘处的肌腱、筋脉都被轻巧地挑开。所以扬起的"旗帜"变了方向,远远地摔在一侧墙面上,散出的毒虫毫无目的地四处乱爬。

"能断不断,偏偏费时费力去解,当行哪个?"青衣人似乎找到了鲁一弃的破绽。

就在胖子动作的同时,左侧的墙体突然破裂开来,其中伸出了一双手。双手距离一尺多,手上也空无一物。这双手没有碰红眼睛,只是在红眼睛左臂肘弯两侧伸缩了下,那左手小臂便随着"旗帜"一同飞出去了。

"你说是将那结扣如花的绳子解开容易,还是一刀剪碎容易?"

双臂瞬间全失,可见惯杀戮和血腥的红眼睛怪人竟然没有丝毫惊惧和慌乱。就在他左臂连同毒虫飞出的同时,他身形也动了。抢在"旗帜"改变方向之前补了一脚,那"旗帜"最终还是带着无数的毒虫落入坑中。

"有何不同吗?"

胖子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变化傻了;从墙里探出的双手也凝固住了。红眼睛怪人趁着这机会回身极速逃遁。

"我是说的解,不是破解,更不是破。"

朱瑱命在躲避后面攻击的同时,眼睛余光已瞄到另一边发生的一切。虽然坍塌依旧,虽然攻击未止,但他此时却放下些心来。所以这轮攻击过后,他没再往鲁一弃陷入的方位接近。而是伫立在原地,静候针对他的一切攻击。

"你是说我门中破解之术不如你鲁家?"

背后有三个人,土里的是聂小指,除了他,很难找到第二个具备如此指力的。

"坎家之妙布在其次,重要的是解。布可凭借天时、地理、万物生灵,而解却全在人为。"鲁一弃又运用《机巧集》中内容。

另两人中有一个是精悍的黑瘦汉子,和胖子一样,穿着一身不合体的侍卫服。他手里拿着一根和他同样黑瘦的长杆马鞭。这马鞭就是最早发起攻击的细长武器。朱瑱命知道,能将一根软长的马鞭使用得直如杆盘似花,此人肯定身怀独到的奇绝手段。

"那你鲁家可曾有坎扣难住我门中。"青衣人不以为然,鲁一弃的说辞他不能接受。

还有一人看起来年近五十,面色白净,颌下稍有黑须。不管是身材、年纪还是气度,朱瑱命都觉得此人和自己很是接近。这人紧抿的唇间压住数十根犹如牛毛似的银针,双手指缝中也夹着无数的银针。从这银针种类以及那人装束上看,他像是个济世行医的。

"以险叠险,以力加力,就像结绳扣,扣上加扣,一根绳打成个花似的,可绳头一抖也许全解了。"鲁一弃以《班经》理论相逼。

当看到黑瘦汉子不合身的侍卫服时,朱瑱命心中确定他是另一路挖掘中被埋的侍卫之一。另一路被埋的有两个,还有个在哪里呢?是使针的郎中,还是墙里伸出手的?

"呵呵,那你先评评我家技法。"青衣人说。

"快走,天灵盖碎了片儿,牙颌骨颠了个儿,可别宝贝没得着再把命搭了。"耍刀的胖子侍卫边喊边抱着脑袋躲闪落下的泥块。

"坎家之人聊聊坎理。"鲁一弃这其实是一种挑衅,是要和青衣人口中斗坎扣。

"对,拿住这老干枣子也换不到什么钱,还是先收摊子吧。"从胖子那方向又传来一个尖细的叫声,话音有些生硬。这是断下红眼睛左臂的人,他双手间看着是空着,其实藏有可怕的武器。否则绝不可能就把红眼睛的左臂断了。

"那就聊点什么。"青衣人在向目的靠拢。

"那就回蹄儿(回头)吧!反正领辕子都被埋了,这趟白溜。"拿鞭子的汉子一口川音,说的是车把式的套子话。

"是的,我不敢。"鲁一弃不在意江湖名头,所以坦言不敢。

朱瑱命听得懂车把式的套子话,这些人是要退逃。退逃必然有路,他们留的后路在哪里?朱瑱命此时也正想脱出却不知道如何脱出,现在知道有现成的生路怎么可能放过。

"你是不敢喝?"青衣人洞悉人心。

鲁家已经出现的高手中没有人的兵刃可以削断平头短铲,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一个高手隐藏未露面。这个高手为何始终不出,会不会就是留他守住退逃的后路。刚才鲁一弃是想往这边来,而这边的三个高手现在试图往通道那边去,"散魂诏"!退路应该在这个位置。

"天如落火,沾水则牛饮,无品茶之兴,还是算了吧。"鲁一弃不是不想喝,而是不敢喝。

朱瑱命猛然转身,纵身而出之时正好看到鲁一弃陷下去的坑被旁边倒塌的白墙填满了、压实了。这样最好,只要定了位,自己手下的那些挖掘高手就能将屠龙器重新启出。

"那么请品茶。"气势卷腾中,语气却依旧平静。

背后三个人似乎明白了朱瑱命的意图,他们再次追赶攻击。但朱瑱命的速度比追赶的攻击要快得多。

"不精此道。"鲁一弃没动。

"你个杂碎骨头,给老子在这儿抱棺材睡觉吧。"胖子见朱瑱命冲过来了,咒骂着迎了上去。

"请落子。"青衣人修长白净的手掌优雅一探。

胖子的刀快,身形也快,被摔出的速度更快。整个过程在眨眼之间,连半招儿都没走完。朱瑱命只是微微一带,胖子就摔了出来,摔向背后追赶攻击的三个人。

面前的花梨木桌是明中期所制的弈桌,专门用来对弈品茶的。

嗓音尖细的人破墙而出,他身上穿的侍卫军服全是白灰,就像穿的孝服。冲出两边墙壁不停倒塌的通道,张开双手往朱瑱命跑来,他那样子像是要拥抱朱瑱命。

鲁一弃坐在阴凉清爽的树下,可他并不比其他人舒服。因为有一股凌厉气势包围着他、压迫着他,让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一线冷芒从朱瑱命眼中闪过,张开的双手间有细如蚕丝的刃光。于是朱瑱命急速侧身,贴着那人伸直的手臂过去。身形相交之时,朱瑱命在那人肩头一按一带,于是,穿墙而出的人又裂空而出。健硕的身形在空中翻转,惨叫声也随着身形一起翻转。

不远处还有一群人。最前面是贼王夏盲爷和吴副官,后面跟着荷枪实弹的警卫队士兵。很难得,今天竟然是鲁家在人数上占到优势。可盲爷心中却很是不安,一颗心扑荡得厉害。

没等惨叫声结束,朱瑱命已经到了"散魂诏"前,此时"散魂诏"也开始倒塌,鲜活的头颅迎面扑来、到处乱滚。朱瑱命快速出脚,将两大片倒塌的墙体踢向一边。

倪三已经没了,所以倪七没有走。倪三未能了清的事情,他决不会袖手旁观。

生路肯定就在附近!朱瑱命手扒脚挑,土块、灰尘、头颅四散飞舞。此时顶上的大块泥土如雨点落下,黑沉沉的顶子渐渐压落下来。

白净汉子的装束打扮很像鬼眼三,手中的"雨金刚"和背上的梨形铲也都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披风是土黄色而非黑色,就像此地的层层黄土。这人是倪家老七,鬼眼三的堂弟。家里让他出来寻倪三,他在北平没找到。后来遇到龙门涧道观的老道,从老道那里获知他堂兄随鲁一弃西行了,会和别人在咸阳城外十八里营聚合。倪七很早就赶到十八里营,却只找到吴副官一行,也难得他有耐心,一直在这里等鲁一弃到来。

朱瑱命一边躲避落下的泥块,一边加快了手脚的动作。咦,那几个人怎么没继续攻击,难道他们不想逃出生天?难道他们一下全被泥块砸中?

聂小指对黄土地的环境还算适应,因为夏天的滩涂很多时候也是日晒沙拂。

朱瑱命骤然转身,纵步扑出。自己又错了,这里没有生路,那么就在高台这边。聂小指是从土中被拔出的,他才是守护退路的人。最后的攻击没有力度和速度,其实是虚张声势,将剩下的两个人让过去。

与萨满对峙的有两个人,聂小指和一个白净的汉子。

虽然沟槽中的火光只剩零星几处,但朱瑱命还是借这零星火光找到那几个人。他们缩在高台脚下的一堆骷髅的后面。

离这树大概十几步的地方,一个萨满模样的人呆立着。他的眼神很散落,没人看得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何处;他的眼神又很集中,因为所有人都有种被他盯视的感觉。

"好!"朱瑱命心中暗叫一声,是为自己及时醒悟找到生路而自赞。

树下也站着一个人,一丝不乱的头发上满是累累黄尘,脸上流淌的汗液画出好多黄道道。那人手持一把闪着淡蓝锋毫的笑脸鬼头刀,刀柄上挂的大块红绫比树上人的眼睛还要红。那是笑佛儿利鑫。

"五情五色,相过魂牵,阎殿诏令,散为迷阵......"是一阵低沉的诵念咒符声,却不知来自何处。

除了活"榆钱儿",树的一根大枝杈上还蹲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脸色青白眼睛血红的人,口中还衔着一根红线。他的模样装束乃至表情姿势,都和那些"榆钱儿"一样诡异,让人看着心中发憷。

还有暗扣子?朱瑱命立时放慢了脚步。

"榆钱儿"是活的,这点大家都能肯定,但没几个人能认出它们是"树棺蜈蚣",江湖上习惯叫"尸血蜈蚣"。在南疆,有一异族是将死者棺木搁在大树上,谓之树葬。但不知是棺木的原因还是大树的原因,上树不久,有些棺木会有暗红色蜈蚣爬出,样子很像榆钱儿。这种蜈蚣周身剧毒,触之即亡。有人说蜈蚣为死者魂魄所化,也有人说这是护棺活蛊。《异虫谱》《南游趣录》中均有此记载。

"开!"符咒最后的这个字突然且刺耳,穿透了倒塌的隆隆轰响。

其实两棵树真正的差异不是来自枝叶,而是上面的榆钱儿。有阴毒死亡气息的那棵榆树上,"榆钱儿"的颜色不是碧绿,也不是枯黄,而是暗红的。而且那些"榆钱儿"会无风自动,不停地蜷曲、扭转、收蠕着。

随着这声"开",又一段嵌满头颅的"散魂诏"崩碎开来。无数的死人脸跳向朱瑱命。跳起的人脸竟然能发出各种不同的怪异声响,配合着喜、怒、哀、乐、愤、吓、狂的面容。朱瑱命快速移动的步法戛然而止,随即变作了恍惚的移动。瞬息之间他感觉各种复杂的情绪一下涌上了心头,堵住了胸口。让他有种抛却一切、舍弃一切的欲望。任凭它天塌地覆,砸向自己,压向自己。

黄土沟边不远有两棵很大的榆树,相互间离着有十几个树影的样子。在这样贫瘠的黄土地上,能长出如此枝繁叶茂的大树很不容易。但两棵树不太一样,一棵枝展叶绿,给人带来稀罕的阴凉清爽。另一棵枝垂叶涩,笼罩着一种阴毒死亡的气息。

有一张人脸没有跳,这是个无比丑陋怪异的脸,狰狞恐怖得可以吓死活人。它嵌在一堵未被崩碎的残留墙体,一动不动。当朱瑱命恍惚中移步到这脸附近时,那脸猛然怪异地抽搐一下,接着一道弧形金光从墙中爆闪而出,直奔朱瑱命的脖颈而去。

近处的黄土沟,被晒出了龟背般的裂口,从中蒸腾出的热气,让远处的黄土丘看上去很恍惚。

顶上一块不小的泥块砸在朱瑱命的头顶百会穴,这一击让他微张的口型重重闭合,对合的牙齿咬破了舌头。百会被击,浊念突出,舌尖血破,涤洗心秽。这一切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但对于朱瑱命这样的高手而言,这个过程只在眨眼之间。

黄土地,烈日一晒便尽是浮土,人踩在上面松松地。地面的热气不断顺着裤管往上涌,像是要把衣裤鼓胀起来,而汗水偏偏又将衣裤黏附在皮肉上,扯都扯不下。

所以在最后关头朱瑱命看到了那道金光。他下意识地仰首后避,只让金光在自己下颌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七月流火,阳中盛。初七,火曜日,无风,雷动西北。

削断"獾行宗"老者铲头的利器!果然还藏有一个高手,而且对付自己的不止是利器,还有咒符驱动的"摄魂围"。

电抹宵

朱瑱命咬住舌尖细看,这是怕再次被摄惑了魂魄。但这次不是摄魂而是惊魂,他心怯了也心颤了,因为实在不敢确定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不是人。那张脸实在恐怖,焦黑如碳,肉翘皮张,而最恐怖的是脸上的一只眼睛,尸气重重,紫光若灼,刺人心魄。

晦骨为架,铅铸为棺,盖、身铸合,晶铁悬空,这是灭绝魂魄的葬法。朱瑱命又暗自盘算了下自己走过的台阶数,总共有三十三节。而悬棺离土在三尺三的样子,台顶平面三丈三左右,难道这是传说中可以锁灭三魂的"锢魂绝气台"?

这不是人,至少有一半不是人。要是平时,朱瑱命道家之气凝聚,三盘之心收定,不会惧怕这半人半鬼的东西。但此时朱瑱命心神刚刚被惑,正丹之气周天回转未全,心胆无佑,所以只能下意识快速退步,也不管身后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四根红晶珊瑚铁打制的暗红色锁链,将无缝铅棺悬挂在骨架上。这红晶珊瑚铁是海底火山喷发,熔岩与珊瑚聚合熔炼而成。茅山法术中就有用红晶珊瑚铁空悬尸身,不沾百气,以绝尸变的做法。

巨大的土块从顶上落下,挡在朱瑱命的前面,也挡住那个鬼东西。

《理余百葬法・恶葬》中有:"遇凶尸恶魄,可铅铸为棺,红蜡定封。极凶者,尸入铅棺后,盖棺再铸,盖、身铸合为定。"

朱瑱命终于止住了后退的脚步,他的气息已经回转周天,心神俱凝。可就在此时,整个顶面压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