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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五行天宝现身,鲁一弃舍身定凶穴

事实也确实如此,身后那些兽獒已经开始朝这边围聚了。

“信不信我一招便要了你的命。”易穴脉眼睛泛出了血光。他清楚自己不该在这样的一个位置停留。自己身上药物效果一失,前后的三兽獒就会合围夹击。

“我信。”面对易穴脉的问题刘之守很坦然。

可是有人不知死活地拦住了去路,这人是看着受伤很重的刘之守。

“你是诈相!”易穴脉突然眼睛暴睁喝道。他到底是一代奇医,从刘之守说话的中气、劲道,立刻就判断出他未被重创。

易穴脉带的药物很管用,三兽獒纷纷避逃,给他让出一条通道。当他拎起索库喇已经滚动缓慢的身体时,三兽獒立刻停止追咬,心有不甘地咆哮几声后摆晃屁股退走。

生死博弈,最怕遇到一个超出预料的敌手。刘之守的真实状况让易穴脉心中不由一阵慌乱。

易穴脉先看到的是索库喇,虽然不认识,但眼下这状况,被朱家怪兽围攻的不是鲁家人就是墨家人。紧接着他又看到被困在山壁坳处的莫天规,于是再没多想,快速取出“怯兽药粉”洒在身上,纵步冲入兽群。

而刘之守双臂舒展,肌骨爆响,身上藏袍顿时碎裂开来。随着这气运劲走,钉在他身上的五支钢签挣射而出。

这一次很奇怪,那些三兽獒没有嗅闻到来人味道,也没有全力阻拦来人,反倒是显得有些畏惧。因为来人是易穴脉,因为他身上挟有驱吓兽子的药物。

易穴脉没有动,他是奇医,也是练家子中的高手,能看出刘之守运转的气劲并不能将钢签射出伤人。结果也确实如此,钢签只射出一尺多便掉落在地。

莫天规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援手到了,放狠话正是为了吸引刘之守注意力进行掩护。

可刘之守的意图并不是要以钢签伤人,而要以鲜血破敌。五支钢签掉落,五个伤口中的鲜血却是如箭般射出。

可就在刘之守要以手势和吆喝声驱动三兽獒之际,周围的形势突变。又有一人冲入了三兽獒的围圈,并且直扑索库喇而去。

易穴脉没有躲,也来不及躲,这一招他没有想到。

刘之守也确实准备驱动三兽獒下杀口了。因为只要莫天规和索库喇一死,自己的秘密就再无人可知,他拿着莫天规的信物仍可号令墨家。而在鲁一弃面前,他也会成为墨家最可信的人。

五个血朵喷溅在易穴脉身上,也是梅花状散开,很像巫术蛊法中的“血梅破”。但刘之守不会巫术蛊法,他这血液的作用很简单,就是一道血引子。腥血一喷之下,可以乱了易穴脉身上药味,可以让那群嗜血三兽獒把易穴脉作为扑杀目标。

莫天规这狠话说得似乎很不合时宜,这等于是在逼迫刘之守起杀心,将莫天规毁了才能放心、甘心。

血才上身,三兽獒立刻或直撞、或迂回,全朝易穴脉扑来。

“痴心妄想!眼下形势确实于我不利,可保不齐我的援手就在左近。今天但凡让我脱出生天,日后定会让你这孽障折根去尖儿(杀身灭门的意思)。”

易穴脉心知情况不妙,赶紧单手一挥,几支银针直奔拦路的刘之守,同时脚下提速,跟着银针一同前冲。

“识时务者为俊杰。师傅您老人家怎么都该把眼下形势瞄清了,把竹简交给我吧。”

银针全部刺中刘之守前胸。就这几根银针的力量,竟然将刘之守身形硬生生撞开。易穴脉提着索库喇从刘之守身边掠过之际,顺手又在他后背上扎下两针。

“我愧呀!一天到晚防着朱家掏底反顶钉(收买内部人做暗钉),可怎么都没想到是你。你这相儿迷障得好啊,连我这做师傅的都给蒙眼了。唉!可恨我还将大任委托与你。唉!现在这大事恐怕要砸在我这老糊涂手中了。”莫天规连叹几口哀气。

三兽獒从闻到血味儿再发劲扑杀终究有个过程。易穴脉虽然提着个人,但发力在先,最终还是逃脱了兽群的追击,逃到莫天规的身边。

“果然不愧是我师傅,一个微小的现象,就能把漏儿捉出来。”

刘之守虽然连连中招,却始终没有倒下。从他破碎的藏袍中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牛皮护甲。难怪梅花钢签看着入肉极深,却未对他造成太大伤害。而易穴脉更是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对他头部或脖颈下针。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刘之守抽出了雪花单刀,刀挥之势,是驱动所有三兽獒扑杀目标。

“藏獒嗅寻的能力一般都是在百步开外。但你出现前,这些畜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神情,而索库喇出现之前,那些兽子却是嗅寻寻找的神情。你说这合理吗?”

三兽獒立刻动作,最先扑出的是那三只已经占好位的。这三只扑出后,自然会有后面的兽子补上它们的位置。

莫天规边说边悄悄将手再次探入随身携带的包囊中。

“老易,你的针儿能对付这些兽子吗?”莫天规一边挥剑一边朝易穴脉喊道。

“对!你见过藏獒嗅寻东西的神情吗?我却是见过,并且仔细观察过。它们在发现异常气味后,会提耸鼻头,左右环顾。这群兽子我虽不知道是何种杂交品种,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的血统中肯定有藏獒的成分。它们嗅寻时的神情就与藏獒几乎一模一样。”

其实易穴脉手中银针已经连续射出好几支,而且针针都命中兽子身上的要害部位,可那兽子依旧左扑右突,根本没有什么反应。现在他也只能以一根长针追逼住那畜生眼睛,不让它继续扑进。

“兽子的神情?”

“不行,这些畜生怪异,身上穴位全不在常位。”易穴脉回道。

“不是,是我发现了这些畜生神情的异常。”

这话刚说完,许多火团从金顶寺上方飘来,朝着兽群直落而下。这是天梯山局相突变,绕山风势变披山风,将寺外大火吹入到寺中。

“是因为它们围咬索库喇,而没有围咬我吗?”

火团落地,三兽獒群出现了骚乱。

“从你一贯作风为人来说,你倒的确没有显漏子。错是错在这一群畜生身上了。”莫天规轻蔑地回道,“再好的兽子毕竟不同于人,下意识流露的是天然兽性。”

莫天规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猛劈一剑逼开纠缠的三兽獒。然后趔趄着赶出几步,以剑挑动火团。眨眼之间便以摆出一个燃烧着的“三堡双城守”坎面。

“我的漏儿到底显在哪里了?”退到三兽獒背后的刘之守终于能喘口气。

三兽獒们停止了攻击,它们的确是怕火的,这大概是所有兽子的天性。而“三堡双城守”的局相让它们只要往前踩坎,就会觉得到处是火,满地是火。

莫天规将插在地上的宝剑拔在手中,脚下却并未移动身形进行追击。

刘之守虽然会破解这坎面,他却不敢独自往前。刚才易穴脉没能要了自己性命,只是自己一时侥幸而已。再要有机会被他逼到身边,自己就不会再这么运气了。但他可以等,等朱家帮手,或者等那些火团燃尽。

刘之守落了扣子后,并没有惊慌惶恐,而是首先手脚一起用力,继续朝后方挪动身形,直到退到左侧那只三兽獒的后面。

莫天规他们也十分清楚,火团会燃尽,而且不会超过三袋烟的时间。到那时自己还有其他办法吗?

从刘之守被弹射之力撞倒在地,就可见扣子机栝劲力之强。五支平刃钢签呈梅花状钉在刘之守的胸腹之间,从露出的钢签尾端来看,签头入肉极深,已及内腑。

胖妮儿的“五骨行气迷”只将朱家高手们挡住了一小会儿。因为坎面凶势刚过,朱家就有个福州“呼魂堂”的高手看出局相变成虚的了。“呼魂堂”是替渔家呼唤死于海难中的魂魄归来的,所以他们不但能观气识魂,更能查辨骨相,哪怕是大海中浸泡许久的尸骨。所以“五骨行气迷”凶势去后局相虽然变化不大,但那高手还是看出了其中的伎俩。

竹简里面有“梅花削头钢签”的扣子。竹简上的绳环正拉,立刻会有长切口的钢签崩出,伤了拿竹简的手。如果是将绳环反拉,那么竹简下端会有短切口的钢签射出,直射捧拿竹简人的胸腹部。

胖妮儿、养鬼婢与豹姬娘娘各展招式对峙待决,朱家那群高手也已经出了绕塔廊,撒开扇形布局,朝三人包抄而来。

刘之守知道自己错了,刚才激动之下没注意到那竹简外包的布套不见了,拿出时已经是光裸的竹简。

胖妮儿和养鬼婢只能一动不动地任凭那群高手包抄而来。因为与豹姬娘娘这样的绝顶高手对峙着,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动作都会导致性命丢失。更何况此时三人摆开的对决局相为天阴局“双姹斗娥皇”,至纯、至阴气相流转如漩,挥洒如风。此时不要说行动了,就是气息上一个小小的误差都会导致一方的溃败。

刘之守伸出手去,难以控制的激动心情让眼光有些恍惚。可当他的手指刚搭上那竹简边子时,几股大力连同剧痛让他的身体撞跌出去。

雀在后

刘之守先是一愣,当看到莫天规手上拿着的竹简卷时,他的表情一下变得激动、紧张。这是墨家门长一线单传的密简,镇门密宝。交给自己,那就是将整个墨门交给自己,包括墨门中所有的秘密。这怎能让人不激动不紧张?

炎化雷在寺外各处引延火势。凭他的身手,没等天亮,已经将该燃的都燃了,该延的也延了,该预备的也都预备了。所以炎化雷开始担心干女儿。他知道,只要是鲁一弃还在这里,这丫头终归是要回来找他的。自己只要找到鲁一弃,就能见到养鬼婢。

刘之守此话还未曾说完,莫天规已经伸出手来。

炎化雷是从寺庙大门进入的。虽然他不是坎子家的高手,但前面几路人进出,已经将所有坎扣都解了,所以他一路顺畅,直走到飞天画壁前。

“这我发誓,如果我能从此处冲出,拼了性命都会帮鲁门长把大事给了了。”

他来得很是凑巧,才走上画壁前的石径,看到三个对峙的美女,那边高手就已经围逼过来。于是炎化雷恰好置身于局势正中,独自面对数十个高手。

“你不用管我,只要去到该去的地方,把该做的事情做成就行。”莫天规不但眼神让人捉摸不透,连说出的话也变得不再明了。

高手中的大多数都在仙脐湖边见过炎化雷的手段,所以当炎化雷一出现,他们立刻停止前逼的步伐。炎化雷带毒焰火伤到人后的惨烈,至今仍旧清晰地深印在他们脑海中。少数不认识炎化雷的高手见大部分人都停止了,马上意识到对手厉害,也都止住了脚步。飞天石壁前三美女的对峙演变成了数十人的大僵局。

“可我不能丢下师傅不管呀!”

其实炎化雷心中很虚,他带毒的火料早就在仙脐湖边用光,就是平常的火料也在寺外引延火势时用得所剩无几。虽然高手们的扇形布局暂时停住了,但此时此地出现这样的僵局最终都是对自己不利,应该想出个可靠的办法解决这种局面。于是他在认真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可利用的契机。

“你看我这满身伤,怎么冲得出去。还不如你一个人走,保一个是一个。”

可此处是朱家至关重要的地界,布局设置极其严密,要想找到可利用的环境和机会很难。就在炎化雷快绝望的时候,寺外火势顿变,大片火云随披山风飘向金顶寺,更有许多火团、火星直飘过寺庙,往天梯山山脚处落下。

“师傅,趁大群的兽子围在那边,我带你往外冲吧。”

炎化雷见此情形,低喝一声:“此火可用!”

“看着不像苦肉计,再不施援手,索库喇可就完了。”莫天规说话时在用眼睛寻找着什么。

杨小刀说是无路可逃,其实是无力可逃。山体像个破碎了的壁面,有些倾斜度,也有嶙峋山石可踏脚借力。但是杨小刀知道,自己来不及爬上去。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已经非常清晰,应该已经是在五步以内,所以杨小刀知道攀石不如转身,逃遁不如搏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更是势在必行的做法。

快速的滚动其实比奔跑更累,更何况身前身后还有几只利爪、两张巨口不断追击,需要不断变换滚动方向进行躲避。很快,索库喇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然后,撕裂声、惨呼声不断响起。

于是转身,出刀!后面传来惨叫声。

“哦!有这么回事?”莫天规眼中一缕亳光闪过,让人无法捉摸。

刀落空了,因为就在杨小刀停步转身的同时,追在最前面的两个高手也停步转身了。

“师傅,不要管他,当心是苦肉计。索库喇全家都被朱家所擒,他很有可能是受挟来赚我们的。”刘之守回头看了一眼,满脸为难,没有一点行动的意思。

惨叫是来自这群追赶高手的尾端。那里有长蟒翻舞如风,梨形铲在太阳和火光的双重映射下,扬起漫天光华。光华所到,剑折刀断,裂金分钢。

“是索库喇!快去救他!”莫天规从声音和身形上认出那是索库喇。

由两件奇特兵刃就可以知道地下钻出的是鬼眼三和卞莫及。

这是只有经常与大兽搏斗的藏民才会的招数。一般的大兽子在扑击有一定高度的目标时,可以速度与力度并存。而对于贴地运动的目标它们反倒无从下口。

墨家两个弟子奇怪死亡后,大家各自分开走了。鬼眼三和卞莫及这趟事之前没打过交道,相互间不了解,所以没有在一道走。而且鬼眼三自从面目全非之后,也不愿意和别人搭档而行,除非是鲁一弃在。

连受两处创伤,那身影清楚知道自己这样是闯不过去的。于是改变方式,顺势扑在地上,团蜷起身体,在地上滚动起来。

鬼眼三走的是阴冥道,就是寻坟而走。在这广阔藏地上,有许多坟茔是商旅之人客死路途的葬地,这种坟茔一般都在路途附近,相当于路标的作用。而且从坟茔地走,可以避开路上可能暗伏的朱家人马,相对安全可靠得多。

这次是左臂膀被兽爪勾住。于是左臂袍袖全碎,四道口子自上而下贯穿整条手臂,一时间血如泉涌。

卞莫及走的是人马道。他是驾车高手,只要是有人马走过的路径,他都能辨别出来。沿途之上,他收集了一些别人废弃的材料,以《班经》之技做成一架马车。然后又向遇到的藏民借了一匹母马,以母马为诱,套捉了两匹野马,驯为辕马驾车。

那身影虽然受创,脚下却没有丝毫怠滞。第二只三兽獒立刻迎了上来,同样凶猛地直扑直挡。

几天之前,鬼眼三趁着夜色进入天梯山脚下。然后便以茅山寻踪法寻觅异常踪迹,发现金顶寺中有异常。这是因为寺后兽苑中除了豹姬娘娘驯养的兽子外,还收着祭魂师那一车的失魂之人。失魂则为半尸,身上带有死气。鬼眼三的茅山寻踪术辨出了死气。

那身影侧身让过三兽獒的巨口,可怎么都避不开三兽獒的右前爪,顿时胸前被抓开四道绽翻的血口。这也亏得是他穿的毛皮藏袍厚,要不然连胸骨心肺都会被抓出。

寻到异常之后,鬼眼三便暗中从西侧围墙顶端处,贴山脚根儿的地方往金顶寺中打洞。想闯入寺中一探究竟,同时也想从里面得到些鲁一弃的消息。

那些三兽獒似乎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身影才一出现,立刻展开了圈围。而离得最近的那只三兽獒则飞身而出,前腿高举,如同人立,直对着那身影迎面扑去。

鬼眼三从地下打洞往寺中去,这是朱家人没想到的。他们总认为山脚石基,没法打进洞来。这也是朱家之所以没在这方面设警信儿和坎扣的缘故。

流露形

其实天梯山虽然高大雄伟,但石质、土质却很酥松,特别是山脚处。这现象可能和它顶为吸阴之极,底为阴性散道有关。鬼眼三的梨形铲坚固锋利,移山断岭的功力惊人,两天中竟然让他直挖到寺中兽苑的附近。

“不要信他!他是个‘倒挂犁 ’。”兽群背后又一个身影纵跃而出,试图从三兽獒群中穿过。

卞莫及也是半夜里进镇的。他曾驾车送货来过此地,对此地环境人情并不陌生。很巧,卞莫及发现了鬼眼三,并且在鬼眼三进入挖掘的地洞中后,他用长鞭挽了个断魂扣守在洞口。当鬼眼三出洞时,一下将其脖颈锁扣住。当然,他不会杀了鬼眼三,不杀鬼眼三,也就证明自己不会杀墨家弟子。

“我让你做,自然会给个交代,你需要的东西我也都会给你的。”莫天规说着,把剑插在地上,伸手在随身携带的布囊中摸索起来。

卞莫及的做法果然是很有力的证明,鬼眼三相信了他。于是两人就此联手,静观寺中变化,随时准备响应鲁一弃的行动。

又一只三兽獒占住个更近的位置,莫天规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它喷出的雾状气息和嘴角的白沫了。山壁的坳处开面不算宽,再有两只三兽獒占住位后,就可以发起最后的扑杀了。但此时那群三兽獒却停住了,东张西望、左闻右嗅像在找什么。

这一夜,鬼眼三独自入洞,准备将最后与兽苑相连的一点土石打通。卞莫及便替他守在洞口。就在天快亮时,镇中情形突变。卞莫及赶紧也入洞通知鬼眼三。于是鬼眼三完全挖透土石,进入兽苑,用茅山符咒封住兽苑中那些失魂之人,所以寺中虽然如此热闹,那些失魂人却始终未曾杀出。

“我恐怕不行,事底儿都还没摸清楚,又没有明圈线和硬杆橛子(可用的趁手器具),怎么能替你呀。”刘之守知道责任的艰巨。

山脚处挖洞,再酥松也不可能挖得太深,只有些许浮土和碎石架在上面。他们两个通过神呼滩那一段地洞时,透过碎石空隙看到杨小刀逃不能战的危急状态,于是便鬼魅一样破地杀出。

“不是还有你吗,我做不了的事情你可以替我做。”

梨形铲锋利无匹不可阻挡,朱家高手便改作虚实并存的战法。并排几个一起对付鬼眼三,有的是出诱招,有的出虚招,瞅准机会出实招。

“那不行!师傅你要是不出此地,谁又能帮着鲁门长把大事了了?”刘之守有些着急。

猛虎也怕群狼。一双眼、一双手总比不上十数双手眼,何况鬼眼三才一只眼。对于这样的一线排列,最好从一端逐个击破,所以鬼眼三撤步往队列的一头移动。对手立刻就明白了鬼眼三的意图,马上做出反应。

莫天规嘴角牵笑了一下:“不行了,我受伤很重,出不去的。不过临死能见到你倒也欣慰。”

杨小刀和卞莫及那两处也是同样的情形。杨小刀的刀快,卞莫及的鞭狠,所以对手也是摆开一线横列多人同时对付他们单人。杨小刀、卞莫及和鬼眼三想到了同样的办法,而对手也是同样的应对。于是移动的脚步越来越快,都想追赶到队列的顶头。

“师傅,我带你冲出去!”来的是刘之守。

朱家高手知道,自己的队列长,人多,步法速度不能一致。随着速度的加快,终究会跟不上。于是三个队列在转动中逐渐靠拢,然后首尾相衔,组合为一个可攻可守的坎局——“旋三诀”。

黑影的动作很迅捷,提气跨步连续纵跃,闪电般从兽群间穿过。那些三兽獒或许也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只来得及摆晃几下脑袋,干吼了几声。

“旋三诀”,最早见于《建唐志》,单雄信带六十操刀壮士,独踹唐营,这六十操刀壮士便运用的“旋三诀”阵法。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从兽群背后出现,很突然,就连莫天规那样的道行都没看出这黑影是打什么地方出来的。

三角形,是几何形态中最稳固的形状。“旋三诀”就是三条队列组成一个三角形。而且是个不断旋转的三角形,可以随意伸缩的三角形。而这三角形除了每条边都是可以朝外旋杀的巨刃外,在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将对手套入其中,到那时,就是三面一齐朝内绞杀。

峭壁之下,莫天规再次被逼进了最凹处,面对这样的局势,他真的无能为力。经历过多少生死战场,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兽坎。莫天规暗暗打定主意,在三兽獒发起最后攻击时,他将抢先横剑自尽。

鬼眼三他们三人从未见过“旋三诀”的坎阵,所以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可是很快他们就觉得不对了,因为那三个队列连在一处后,自己不管怎么快速移动都找不到队列的端头了。反变成旋转的三角形始终有条边在追赶自己,想停都停不下来。

鲁一弃见到朱瑱命却是非常的高兴,就像见到挚友亲人一般,也就在这一刻,他似乎看到朱瑱命心头的一条坎隙……

三人试图往外移动,从旋转的局势中冲出。但随着他们的移动,那三角形的边便一下拉长,扫逼过来的势头更加凶猛。角色在不知不觉中互换了,刚才是快速追赶端头,现在全变成了快速躲避旋边的奔逃。三个人的心里很清楚,要是被这样一条边裹住了,立刻就是粉身碎骨。

朱瑱命有些失望,气相未有变化,这是一无所获退了回来。

于是,在天梯山西南侧的山脚下,出现了一幅奇怪景象。一群人组成的三角形在旋转着,在这三角形每个边的旁边,也都有一个人在随着旋转奔跑,但他们显得比那队列中的人仓皇许多、狼狈许多。

很快,鲁一弃和朱瑱命彼此见到了。

山上,朱瑱命断然拒绝鲁一弃的热情,他警惕地退后两步,没让满脸笑容的鲁一弃靠近。

不过鲁一弃虽然始终将一只装黑石的网兜抓在手上,却根本没有用到那东西。这一段路他走得从未有过的稳健。似乎是活佛的魂魄在保佑着他,让他步步生莲,气如霓盛。

鲁一弃没有介意,依旧像见到亲人般地对朱瑱命说道:“我在等你呢!说好一起启天宝的,怎么才来。”

网兜很重要,走下坡无阶路,很容易下滑冲落而无法收住身形。特别是像鲁一弃这样只有单手,肩上受伤,脚下根基又不稳的。有网兜在手,万一出现情况,可以将人吊带住。

“那何必偷偷摸摸入寺?”朱瑱命轻蔑地回了一句。

想到这里,鲁一弃缓慢站起身来。先看了看自己肩头的伤,虽然很痛,血倒是不怎么流了。然后提起装了石块的网兜,坚定地朝山下走去。

“谁说我偷偷摸摸的,我闹那么大的响动进来,你一准是听到了。”鲁一弃笑着说,语气却已经有些尴尬。

话虽如此,但其中更多感慨却是给自己的。本想赌三把把大事办成。可这第三把赌注已下,局势却发生突变。看来自己只能在第三把上追加赌注了,这一加,不但是将自己性命押上,更将手中拥有的一切都押上了。

“既然是同启天宝,那么你也像我上次一样表示下诚意,将你身上所挟宝贝交给我做押如何?”朱瑱命这是将鲁一弃一军。

活佛满足地微笑着,一只眼兀自半睁。但此时他气息全无,魂魄已随佛祖西去。鲁一弃不由感叹一声:“一眼开观得浮世众生,一眼闭悟取心头禅意。大师,你果然是人间活佛。”

“当然可以,本来这东西都给你朱家了,一直就放在北平的院子里,你们不要我才先拿着用的。”鲁一弃伸手将标明八处凶穴位置的玉牌取了出来。

活佛顺从地闭上了一只眼,另一只眼欲闭未闭地强睁着。鲁一弃卧爬到活佛身边,拿起一个网兜装的圆石,将那圆石上的圆孔对着活佛尚且睁着的那只眼睛:“眼对眼,石眼亦心眼;心至佛境,心所至,穿透天地;无有石,无有冰,无有气,更无万物,佛境入心,心入自在。”鲁一弃将这些话连念了三遍,这才缓缓将那石头移开。

朱瑱命一时没反应过来,刀十六更是瞪大了眼睛。

活佛听到此话,脸上显出一丝欣喜。佛祖慈悲,让鲁一弃这个真神来引渡自己了。

玉牌掏出来,递过来,见谨慎的朱瑱命并不伸手来取,鲁一弃便蹲下身把玉牌放在了地上。然后说道:“先瞧瞧是不是你要的东西,不满意咱们还可以重新论码子(谈论条件)。我往那边探探,你要瞧放心了可以跟着我过来。启这里的宝贝可能还要你搭把手。”

“让你入佛境。”

话一说完,鲁一弃便自顾自走上横向朝西的岔路。

“为何?”

这条岔路也真算不上路,看着就是个踏道。从痕迹上感觉,这里应该和下面那一段阶梯一样,是个人为的通道。但这通道不长,很快就到头了。再往前去就是神呼滩上方破塌的山壁。

“你闭上一眼。”鲁一弃对活佛说。

鲁一弃进行了目量和指度,再结合《班经》技巧和《机巧集》理论,从而判定,这山壁破塌的位置本来应该有个璧上居的构局。

鲁一弃知道自己不能再和活佛多说什么了,他必须尽快下去,为了苍生之事。

这一发现让鲁一弃开始兴奋起来,好多事情一下清楚了。下面那一段阶梯和横着朝西的通道,很可能就是当年墨家人建宝构的辅道。宝构原来建在石壁上,可不知道什么原因随山体坍塌了。神呼滩上钻凿有洞眼的碎石应该是宝构的构筑材料。

“可是……你看……下面,众生……火中……煎熬,因我起,我罪,不因……我起,不救,亦……我罪。”悲悯之心、自罪之心,临死的活佛大彻大悟了。

鲁一弃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破塌的山壁,那上头也有洞眼,大小不一、方圆均有,应该是架构撑柱横梁所用。

“不会,大师一颗佛心向众生,佛祖会怜悯的。”

就在鲁一弃查找思忖的时候,朱瑱命和刀十六也跟了过来。朱瑱命的手中紧紧握着那块玉牌,就像攥着自己的性命。

“我是……下不去了。只是……唯恐……未达真境,要……坠入……修罗道了。”活佛的气息已经运转不过来了。

刀头跟在朱瑱命的背后,他的目光很是游离,让人无法捉摸。

“十地十波羅密修得人间天上皆虚幻,而佛果却在下方不远处。你能及否?”鲁一弃走之前必须给活佛一个交代的。

“山之至阴为顶,阳为根,本已是颠倒位的凶相格局,而现在却又变作阳升阴退,局相整个反了。”鲁一弃自言自语,并不看朱瑱命。

鲁一弃恢复了状态。他知道,要想把下面查探清楚靠感觉已经不行,必须亲自下去。

“就算有什么异常打乱阴阳平衡,也该是此消彼长,不该反变呀。”鲁一弃依旧自语。

于是,鲁一弃的感觉从上面收回,然后往下而去,并迂回往西。但两股强盛的气势阻碍了他的感觉,那是朱瑱命和刀十六上来了。

“出现这种格局有一种可能,就是阴阳中一气为长脉状,一气为覆盖状。当其中一气相变化,另一气便立时反转。这理论在南唐范士敦的《阴阳道气解》中有过简述。”朱瑱命接上鲁一弃话头。

“这穹顶就是凶穴。”鲁一弃心中自语,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了,“不是!肯定不是!”鲁一弃很快就否定了,“这只是凶穴导致的一种现象,其凶脉的具体位置还是应该从‘梯起’这两个字上去找。”否定一些事情,往往就能确定更多的事情。鲁一弃想到自己在仙脐湖边上随口说的几句话:“……天是颠倒天,上天不用梯……”随意之言莫不是暗含至理?天不在上面,这“梯起”也跟梯子没关系。

鲁一弃像是刚刚醒来一样,转过头来看着朱瑱命,眼光很是奇怪。

但是今天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山腰处的云层莫名其妙散了,反射光的位置下移。所以活佛才会刚转到山阴处便被重伤了。

朱瑱命心中猛然打个寒战,就像有道冰冷刀锋从自己脊梁上划过。

原来天梯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山顶尖垒的部分其实全是冰雪冻成,而且在常年的绕山风和西风雪的作用下,顶上形成弯翘的穹形。这穹形南薄北厚。因为南面温暖,消融了大部分。也正因为南面消融成很薄的一层,太阳光便可从很薄的、半透明的冰层射入,照到北面很厚的穹形冰面上。很厚的穹形冰面不能再将太阳光线透出,而是如同凹面镜一般将所有光聚集成点束反射出来。如此之大的穹形冰面反射出的光点、光束,其炽烈程度可想而知。并且随着时辰的不同,反射光按一定规则转移。天长日久,便形成一条轨迹,一条如同道路的轨迹。可走上这条路的人,只要接触到反射光,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然后在风雪的作用下,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这也就是那些登天梯的人一去不回的原因。

鲁一弃突然间完全明白了此地风水格局的奇特。自己苦思冥想未能解决的问题,自己强大的对手竟然一句话就将其解开了。

光来自一个穹顶,一个冰冻的穹顶,晶洁如镜。就像一个倒扣的玉缸,又像天上布下的一个陷阱。难道这就是“巅之渊”?

此地凶穴穴形为长脉状,所以上下气通。从墨家所建宝构的基础上看,不但用料和根基都是上乘之选,而且还采用了灌铁筑基的工艺,本不该早早坍塌。唯一的解释就是位置与凶脉直冲,而天宝初入凡世,未经三兴三伏的造化,镇压不住凶穴,这才让凶脉之气冲塌宝构。

前面转过去是天梯山的背阴,本来只能见到些弱光,不会有太阳光直射。可此时,那个位置不但太阳光充足,而且炽烈得能毁灭一切。

朱瑱命的寒战确实是因为刀锋。朱瑱命替鲁一弃分析局相时状态出现懈怠,刀十六便抓住这个时机突然发难。他这次的出刀很奇怪,是将身体四肢都舒展开,并且不断颤抖。此时,无形中有无数的气涡从他身体扩散而出。但不管是舒展的身体还是扩散的气涡,最终都是要将朱瑱命包拢其中。

疑团就像身边的云层,在渐渐舒展开来。其中最先感觉到的真相是伤害到活佛的东西。很简单,是光!

朱瑱命感到了刀气,而且还从鲁一弃眼睛的反射中看到了刀光,那刀光沉稳如霞、凝厚如壁。这是一把身体和生命铸造的刀!

鲁一弃顺坡道原地侧卧,聚气凝神,伏身之下是石头,他的感觉便沿石而行,就像身体那样自然。

十六锋刀人,四肢十二锋,脚底两锋,再加口中的一锋,共是十五锋。还有一锋在何处?还有一锋是整个人,是以身为刀、以骨为锋。攻杀时,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骨骼都可受内气之力折断,戳出皮肉,刺杀对手。这样就能凭心意从最隐蔽最诡异也最接近对手要害的方位进行攻击。当然,这种杀法出刀越多,自伤越重。最厉害的一招便是抱敌同归于尽。第十六锋不是所有十六锋刀人都会的。但身为十六锋刀头的刀十六没理由不会。

“不对了!不对了!”鲁一弃慌乱起来。自己最初的感觉和计划对不上了,整个天梯山的局相发生了变化!

“把宝贝给我!”十六锋刀头没有马上动手,虽然此时他的气道劲力都已经积蓄到了极点。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对了,那些草料场、牲口市场确实是被燃着了,但每天都不变的绕山风绕到一半就改向朝北,变成了披山风,这可能是大火和山上冰雪冷热对流造成的。这样镇中火势不但烧成数倍之旺,而且还将镇中未撤出的百姓、牲口都圈在火场之中,只能找空旷的地方存身。同时在风力作用下,大朵火团朝未被火势殃及的金顶寺扑来,于是一直未有火情的金顶寺中也有十几处焰烟腾空而起。

“什么宝贝?”朱瑱命镇定中带着疑惑。

天梯山每天这个时间会起一阵绕山风,所以鲁一弃才会让炎化雷按步骤引火、延火,其中一个步骤就是利用这风势将缓慢蔓延的火苗带到草料场、牲口市场,然后继续朝东南方向扇形铺开。这样就可以将镇中的百姓逼赶出两面山峦相夹的镇子。免得自己镇凶穴时出现大的变故伤及无辜。

“就你手中的宝贝。”

“不对呀,我们不是在山腰云层中吗?太阳光怎么能照到自己的呀。”还未等鲁一弃做出判断,山脚下呼号声猛涨,同时火光喷薄而上。

“你要它何用?”朱瑱命仍然没有想通,自己朱家一手培养的十六锋刀头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举动。

剧光非常刺眼,缩回头的鲁一弃将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睁开时,他发现自己身上扑洒了一片阳光。

“以宝为仗,可为天下至尊。这样的好事今天该轮到我头上了。”刀十六在朱家被下过蛊毒阴咒,可此时他敢如此逆行,定是在朱家之外另寻到法子解了身上蛊扣。

上行的转折处,鲁一弃贴壁探身,一探即缩,什么都没看到,只感觉有剧光闪烁。

“说得也是,你朱家已经做过皇帝,让让别人也应该。再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眼下就和我刚才的情形一样,我不就把宝贝爽爽快快地给你了嘛。”鲁一弃是在鼓动刀十六把事情做绝,这样可以给自己争取时间。

上面到底有什么?佛光普照也会杀人?鲁一弃决定冒险一探究竟。

火行局

鲁一弃眼睁睁看着活佛的向佛之心渐渐停止跳动。

朱瑱命不敢动,不是因为已经被刀十六的攻势笼罩,而是因为旁边还有的鲁一弃。现在自己和刀十六是鹬蚌,鲁一弃是渔翁。

“不要……前去,有佛……光普照。”活佛现在已经没了半边胸肺,气息不足,只能以短促气息快速吐字。

“门长人间奇俊,该知道舍宝还是舍命。”刀十六阴恻恻地说。

“中了扣子吗?”鲁一弃方寸已乱,活佛一伤,他便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不是不舍,只是这东西你拿了真的没用。”

鲁一弃还没到活佛身边,就已经闻到伤口发出的焦臭味,是火伤。

“这东西没用,那什么东西有用?”

活佛伤得很厉害,右胸有个大洞,已经完全穿透身体。右胳膊右肩都缺掉半边,只是一点皮肉挂住耷拉在那里,但这样巨大的伤口却没有流一点血。

“这你该问他,那东西可能已经在他手里。”朱瑱命果然厉害,三言两语便将矛盾转嫁到鲁一弃身上。

鲁一弃仍在思悟之中,突然从上方传来一声气息充足的惨叫将他惊醒。接着“骨碌碌”有物件滚下,转头看去,滚下的是活佛已然残缺的身体。

“朱门长,他不会这么傻吧。如果我拼死不把宝贝给他,而你又怪他犯上之罪。到时两个人合击于他,他更无机会。所以不管找谁要东西,都必须先解决你。”鲁一弃将矛盾推挡回去,让朱瑱命所处的劣势依旧没能改善。

“宝气行力”,识宝灵童看到了这景象。虽然离得远,只看到了云层的变化,但他还是辨出了“宝气行力”。归界山仙脐湖那一带的搜索,识宝灵童和祭魂师只是草草走了个过场。见连珠信号后,他们立刻连夜往金顶寺赶,但现在才到南岭最东边的口子岭,就已经看到这一奇景。

“这么说,你是承认此地宝贝已在你手中了。”朱瑱命眼中精光暴涨,他从鲁一弃的话里听出了破绽。这年轻人几日之内气势又有猛进是另有原因,刚才以他为中心散发光圈逐去云层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此时,朱瑱命突然发现上方的景象在起着变化。云气在逐渐淡化,像有个起伏的光圈扩展开来,冲击着厚厚云层,而那光圈的中心是鲁一弃。

所谓言多必失,这下鲁一弃再不能保持神情的镇定。在那两双灼灼目光的盯视下,感觉就像被无数刀子逼住一般。

鲁一弃突然停下并顺坡而坐,活佛却悄然提步继续往上,这情形让朱瑱命有些无所适从。

鲁一弃额上有汗沁出,很巧,山上此时也开始有水滴下。由于云层的变化,太阳光可以直照到积雪,导致常年冻结的冰雪开始融化了。

朱瑱命离鲁一弃不远,他只带了刀头刀十六。那刀头从金幢白塔解坎而过,刚好遇到从佛示墙夹道中出来的朱瑱命。

莫天规站在火阵之中,一边仔细观察斟酌周围山势地形,一边听索库喇讲述事情前后。

鲁一弃潜心思悟,没有注意到活佛还在稳步继续朝上。

“我一回来,就发现墨门弟子及家属被朱家剿擒,便觉得墨家内部出了暗钉。本地弟子在此已经生活了多少代都没有出事,偏偏是姓刘的到了后才出事。姓刘的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所有本地弟子的情况。而且锁拿墨家弟子的标记是个手掌,当时我没注意看,后来想想,那手掌好像有六根手指,所以我怀疑是代表他的江湖外号‘六只手’。果然,南岭上燃起火堆后,他反向入镇,进到寺内。我为了解救本地弟子和家属,便也跟着进来,看到了他给对家发镖信。”索库喇伤重虚弱,说话声越来越小,随时都会昏厥或死去。

活佛的话让鲁一弃幡然醒悟,是呀!首先要找对地方。天梯山山顶冰雪封盖,应属阴极。而玉牌上也有“颠倒天”三字,莫不是凶穴还在顶上?可“梯起”二字又代表什么呢?

“易老弟,给他提点神,一会儿还得要他出力气呢。”

“所寻身外物,南北对阳明。不管凡世间还是神佛境,首先要寻对地方,然后才可有所求寻。”

易穴脉立刻在索库喇后颈、后心和后腰处分别扎入一针。那索库喇顿时像从梦中醒来一般,一下子挺起了身体,指着火阵外的刘之守吼骂到:“你个不要脸的畜生,欺师灭祖。我就算变做鬼都不放过你……”

鲁一弃苦笑了一下:“苦行而来,这里却似乎无我所寻。”

莫天规叹口气:“本以为墨祖之地的刘姓子弟信得过,可事实证明我错了。世上有些人为了荣华富贵可以舍弃更多更有价值的,包括祖辈的尊严和荣耀,包括一乡水土的亲情。”

“佛行万里为始,此处尚远。”活佛话虽这样说,脚步却是停下了。

“门长,我在南岭听姓炎的老汉说,墨门两个弟子与余下的鲁家帮手同行,结果先后被杀。他们当中肯定也有暗钉。”索库喇这也算是安慰莫天规。

“不走了。”鲁一弃轻声说了一句后顺坡坐下。

“不一定,暗钉的行动是有明确目的的。而这次的目的是要鲁门长启出宝贝却守不住宝贝。所以在单独将鲁门长带到此地的同时,应该设法让另外的鲁家帮手互相猜疑各奔东西。所以实施人肯定是得益人,就是他刘之守。”易穴脉象分析病理一样有条理,“据我所知,明东厂曾制过一种毒药叫‘辰庚破血沙’。这种毒药无色无味,黏附在身体上也没有任何感觉。但到了一定时辰,就能立时裂开肌肤血管。裂开的形状和最初时黏附的形状一样,一条线的就像刀口,一个团的就像洞口。那两个墨家弟子可能就是中了这种毒药。刘之守,我猜得对吗?”

但更大的疑问随即而至。鲁一弃连续几次聚气凝神,身心趋于自然去感觉,却根本没有到达凶穴宝构处的迹象。这很奇怪,就算是墨家所建宝构有变,那凶穴却不该踪迹全无呀。

“到底是一代奇医,懂得多且不说,而且思虑缜密。可又有什么用?火快灭了,该了结的还是要了结的。”刘之守说的是实情。

而按照鲁一弃的观察以及对山体风水局相的推算。半山还是个很重要的位置,这里是阴阳凶吉的交汇处,以宝镇凶的压点。从这个道理上推断,凶穴的位置应该离得不远。

“那也未必!”莫天规显出一副少有的门长傲态。

从远处看,天梯山半山位置应该算是整座山体上最为神秘的位置。此处终年有厚厚云层覆盖,看不出掩盖之下有着怎样的蹊跷。

周围环境已经观察仔细,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莫天规心中形成。他要用一个亘古少有的奇局打败刘之守和三兽獒,这会让他有种既战胜自我又战胜对手的成就感。

与活佛不同,鲁一弃很谨慎,每走几步便仔细观察周围环境的变化。但在活佛的扶携下,鲁一弃的速度其实并不慢。没多久,两人就差不多到了半山的位置。

山坳地形,呈喇叭状,由这形状莫天规想到一个外突的阵势“火麒冲穴”,这在奇门遁甲中为第二十三局。但是他们三人目前想以“火麒冲穴”突出,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所以让莫天规得意狂傲的不是这局势,而是附在“火麒冲穴”后面的一个变化。这变化是个妖局,正道坎家都不懂使用。莫天规是当年在与广西银牙族人对决中学会的此局,名字叫做“魔焰曲流”。采用这个阵势变化,可以打乱兽群的排布,困住一部分兽子。但最让莫天规得意的是“魔焰曲流”后面的第三个变化:“三阳飞星”。这一变化将决定了他能否达到最终目的。

而此时,活佛却显得很是兴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和这真神般的年轻人一起登上天梯山,有种从未有过的自在感觉,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惬意轻松。莫不是自己正在被引导向佛家的自在至境。

莫天规才一动火团,刘之守就已经确定他要采用“火麒冲穴”。所以他将三兽獒悄悄驱动,变成前两堆,后三堆。这样当火麒冲出时,这五堆兽子就能先散后聚,变成奇门遁甲第五局“五行吞纳”,依旧将火麒困在当中。

心中虽然有疑虑,脚下却没有停,也许继续往上走就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而且此时鲁一弃也只能继续往上走了,后面紧紧逼跟过来的气势灼盛而熟悉,那是朱瑱命。朱瑱命亲自带人紧逼其后,这让鲁一弃除了往前走还能有其他什么选择吗?

莫天规似乎没看出兽群的变化,只管做着自己的准备,三个人各自收集了很少一点枯草木枝,燃成小火把。然后莫天规一瘸一拐走了几步,谁都没看出他这几步中已经稍稍将火阵改动了下。

越往上走,鲁一弃越觉得不对。数百级石阶后便不再有阶梯路,而是变成曲折蜿蜒的斜坡。不是说此山叫天梯山吗?那上得了天的阶梯不会就这么数百级吧。

刘之守心中开始疑惑起来。莫天规不会这么疏忽和盲目,难道是自己在什么地方料算差了,还是有什么厉害后着自己没看出来?

凶局变

索库喇第一个从快要燃尽的火堆之间冲出,在他的后面紧跟着易穴脉,这两人的速度都相当快。最后是莫天规,因为腿脚受伤,所以他最慢,和前面两个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于是三个女人呈犄角状而立,人未动,气势已动。三股气相如云升空,纠缠翻转、撕拉撞击着……

这不对!刘之守心中暗叫。“火麒冲穴”应该所有人一起冲出,可这三个人怎么分先后而行的呢?

胖妮儿是个老江湖,她从养鬼婢的声音表情上就知道遇上了可怕劲敌。于是暗中蓄势,随时准备拼全力一搏。

索库喇冲出火堆后,直往兽群中扑去。

“豹姬娘娘!”养鬼婢一声惊呼。她虽然没见过豹姬,但她的特征模样却是不止一次听说。养鬼婢的确害怕了,因为豹姬的功力不在自己师傅之下。就算自己与胖妮儿联手,都很难从她手底过去。

刘之守一时不知该怎么应付。“五行吞纳”对付索库喇一个人很没必要。可如果让兽子直接扑咬,那后面两个人冲出时,没了布局又不能将他们全都裹困其中。

胖妮儿和养鬼婢的身手都是极快的,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段赶上鲁一弃。但前提是无人拦截。而这两个丫头真的不够幸运,刚到那片岩画下,石壁上便飘然落下一个丰腴身影拦住去路。身影头下脚上倒挂而下,在快着地时飘然翻转。身影很美,衣如云,面如霞,肤如雪,真就似九天仙姑下到凡尘。

就在刘之守犹豫之间,索库喇手中的小火把突然暴涨开来,变成一个硕大的火苗,中间跳动烁烁蓝焰,火势极凶。与此同时,索库喇改变奔走方向,斜向折出,像是要直接从兽群布局的空隙间冲出去。

两盏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刘之守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发信号驱动兽群。兽群中立刻奔出好几只三兽獒朝索库喇围堵过去。

“一弃已经过去,有坎子也给破解了。我摆下的‘五骨行气迷’虽凶,但至多撑两盏茶的时间,其后便全是虚相。”

索库喇的折转是暂时的,他的最终意图并不是趁此冲出。在朝另一个方向折转冲出十几步后随即调头,再次往兽群中间冲去。面对这情形,刘之守想要重新部署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兽群混乱起来,聪明的三兽獒面对硕大火苗各自避让。

“你慢点,瞧清楚前面有没有坎局。”养鬼婢知道朱家的厉害,于是急急地提醒胖妮儿。

易穴脉与此同时也已冲出,他和索库喇一样,先折转后调头。所不同的是他折转的步数比索库喇要多,调头再冲时围兜的面积也更大。于是兽群避让得更加散乱。

养鬼婢刚刚才在七十步外站定,那胖妮儿便也赶到,拉着她继续朝前奔走。

刘之守已经回过神来,他连发信号,于是一大半的兽子往西面躲避,余下少数则呈弧形排列,依旧朝那两人逼堵追咬过去。没想到索库喇又一次冲出。于是第一轮的情形开始重复出现。

朱家高手中有注意着胖妮儿的,这是江湖经验。对于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布局,最好是看布局者的反应。如果连布局者自己都显畏怯的话,那么其他人更应远远避之。看出胖妮儿行动细节的一些高手开始快速退避,大幅度、大距离朝后退避。而不知就里的其他高手,见有人退逃,便也乱糟糟地跟着。

这就是“魔焰曲流”,要将这坎子做成必须有两个前提。一个就是清楚对手的特性。三兽獒聪明狡猾,能审时度势。对手退避时它们会紧追不放。对手强逼时它们会急急逃避。第二就是要有能震慑住它们的东西。兽子怕火是天性,但经过严格训练的兽子能够承受一般的火焰。易穴脉有种拔罐火炙的药料,这药料燃烧后并不炽烈,但火形火势极为旺盛。而且其中还有异样药香,这对谨慎狡猾的三兽獒很有恐吓力。

胖妮儿撒下骨头后转身就走,从她的脚步速度上可以看出,她在刻意避让散开的气势,不让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裹入五色气相之中。

索库喇开始了第二轮冲击,“魔焰曲流”已经成功在望。可此时偏偏出现了意外,他手中的火苗突然连续跳动,然后迅速缩小。随即,易穴脉、莫天规手中的火把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朱家一众高手见此情形,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缩两步。

“焰苗子要灭了!”易穴脉对这种火苗十分了解。他的药料是拔罐火炙用的,所以燃烧时间不长。

五骨落地,气相顿时膨胀,翻转盘旋着往周围散开。其势头走向暗合“九泉五重关”的局相布置,迂回潜游,如触手、如蛇信,毒质昭彰,五色灿然,腐臭飘荡,隐似有鬼魂暗尸挣扎游走。

此时索库喇已经第二次冲入兽群,而莫天规正独自阻挡火阵出口余下的三兽獒。火苗才一跳动,那些狡猾的畜生就感觉到了,几乎同时停住脚步。当看到火焰迅速缩小,它们立刻就反扑过来。

“律,急,行!”胖妮儿呼喝同时手臂一挥。五块骨头抛出,在廊道中滚散成“九泉五重关”的局相。

“‘三阳飞星’!”莫天规高喝一声!

因为所蕴气源的不同,所以显现的气相也不尽相同。五块骨头上腾跃而出的气相分显出了青、黄、赤、白、黑五色,这五色气相一会儿融汇一处,一会儿又四散流开,悠忽不定。

“现在就飞?不再行个圈?”易穴脉回头问道。

五块骨头,每块都同时蕴含了骨气、尸气、毒气。区别是它们所蕴含的这三种气相类别不同。骨气有枯骨之气、幼骨之气、残骨之气等等,尸气有腐尸之气、活尸之气、干尸之气等等,毒气就更多了,每块骨头上都不下四五种。

“不用!这边我们缠住,再迟你就飞不出去了!”莫天规说喊这话时有些声嘶力竭。

胖妮儿口中的咒语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快。渐渐地,她手中那五块骨头的气势纵横腾跃起来。

所谓的“三阳飞星”,是在“魔焰曲流”到第三轮时,将绝大部分兽子都逼入火阵之中后,然后第一个的索库喇继续驱赶余下兽子,第三个的莫天规守堵火阵口。而中间没有兽子纠缠的易穴脉则直扑刘之守。

“有骨气,有尸气,还有毒气。”又一个湘西的练气高手看出几块骨头所带气相。

莫天规腿脚受伤,索库喇又斗不过刘之守。所以这颗飞星非易穴脉莫属。

“骨头!那是人骨头!”认出骨头的是朱家三川堂的一个剖尸高手。

“魔焰曲流”才转一轮,可手中火焰却出了状况。唯一能将“三阳飞星”继续下去的办法就是提前行动。

五块灰白色的东西,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形状都不规则。五个东西气相强度、流势各不相同。

兽群见索库喇手中火苗一弱,就立刻反扑而来。索库喇不能让,他一让,那些兽子就会围向易穴脉,那样这颗星就根本飞不起来了。索库喇不但不能让,他还应该将所持火苗变得更烈更旺,这样才能逼退更多三兽獒,让提前飞星而出的易穴脉能顺利地扑击到刘之守

胖妮儿念咒声越来越高,右手食指则在金色布包上方虚画。于是小包袱的包袱结自行缓缓松开,绸帕四角无风而展,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东西。

于是索库喇牙一咬、心一横,顿时火苗暴涨,如巨炬穿行。

蓝花布包打开,里面还有个金色绸帕的小包袱。绸帕上绣满经文,隐隐还有个不明显的朱砂封印。

绕山风突变,披山风乍起。风卷火势,无数火苗朝天梯山正南面扑洒而下。

胖妮儿是从盲爷盗来的一本古籍中学到“合德气宗”技法的,其技法已经不正宗,夹杂有许多异域的蛊巫技法。好比现在,她的行气之法虽然与“合德气宗”相合,可所行之气却不是内修的阴阳正气,而是那个蓝花布包。

炎化雷正为没有足够的火料对付数十高手而发愁,见此情形,身形顿起。

这咒语既非出于道教方术之家,也非出于异域蛊巫邪派。从源头上讲,它倒是与道教稍许有些渊源,是个练气门宗行气时念诵的咒语。这练气门宗的创始人是东汉时的一个神医,名为陆悬月。他虽金石药理已趋神通,却更慕仙化之道,于是师从东汉时著名道家魏伯阳,苦修魏伯阳糅合《易经》《老》《庄》为一体的奇著《参同契》。《参同契》为行气经丹之鼻祖,陆悬月专攻行气之学,最终大成,脱离师门自成一派为“合德气宗”。其名之意是取《易经》中“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此宗派在唐宋之后便颓败,只有西北之地尚留少许遗脉。

他身上虽然火料不多,但是火引却不少。火引是能瞬时爆燃的引火物,但燃火时间却极短。于是炎化雷以火引、余下火料以及天上落下火苗并用,火引将落下火苗引爆到准确位置,火料让到位的火苗不至于立刻熄灭。光华与灼热起落飞舞,在空中和地面摆成一个火局,这是奇门遁甲中第九十九局:“凰舞九天”。这局势不但是要阻住数十朱家高手,更是要将他们赶散、逼退,逼入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亭殿廊阁中。

胖妮儿也很从容,她没管养鬼婢走没走到位,也没管对面的高手是不是有什么异动。只管自己从包袱中掏出个蓝花布的小布包。布包托在手上,她嘴中开始念念有词:“青黄赤白黑随宜,前世得凶今世吉,拢得三经血脉气,不做阴世冤魂吟……”

朱家高手不是泛泛之辈,当炎化雷十几支火引出手后,他们便看出炎化雷的意图。于是抢在“凰舞九天”局成之前直冲过来。

养鬼婢走后,胖妮儿一边探手在腰旁的小包袱掏拿着什么,一边往后侧斜走几步。这几步,正好是沿坎道的一个转折拐过。这样在她与杀手们之间就又多了两个扣子的踩点,也就相当于躲入了一个墙壁的拐角一般。

炎化雷意识到了危险,自己的“凤舞九天”挡不住这些朱家高手。凭他们的步法速度,眨眼间就能冲到“双姹斗娥皇”那里,对养鬼婢和胖妮儿构成致命威胁。

养鬼婢走得很从容,她是个相信别人的人,所以根本没替胖妮儿担心。养鬼婢走得很轻松,身后的绕塔廊虽然布满坎扣,但这些朱家常布的坎扣对于她来说,就像又回到家一样熟悉。

“双姹斗娥皇”,乃至纯、至阴气相。可此时一群阳刚男人踏火而来,这至阴气相便开始散乱了,其气流、气势就如同这里的绕山风,瞬间被改变了。

“你先走,七十步的位置等我。”胖妮儿回道。

炎化雷将身上余下所有火料集中,以爆闪暴飞手法射出,阻住冲在最前面的朱家高手。一时间只见火光爆闪,火花喷溅。但火中没有毒料,怎么可能挡住那些高手,最前面的几个高手虽然被点着了,却一点没有放慢脚下速度,如几道火流直闯“双姹斗娥皇”之局。

胖妮儿此时比盲爷刚死时冷静了许多。她这样一个人精,只要思维清楚了,那么爆发出的能量将是十分可怕的。

“双姹斗娥皇”局相散了。没人吃亏,也没人占便宜。她们三个是主动分散后撤的,因为不管豹姬娘娘还是养鬼婢、胖妮儿,都不愿意与一群浑身是火的人离得太近。

“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而且走之前要想法子阻住这些杀手。”养鬼婢自小很少和人打交道,说话也不懂什么客套。

这些人的身后,金顶寺屋宇间翻卷的火焰也随之滚滚而来。于是一部分人沿山脚往两侧奔逃,还有一部分人跟在三个女人背后往山上而去。还有少数几个轻功好的则直接沿岩画石壁往上攀援。整个局面瞬间变成了“金乌逐玉兔”,又叫“天火逐妖”。此局是一大局,功用为以阳逼阴。在《世孽平收录》中提到过这个坎局。

发出信号的人肯定就在附近,这边对峙的攻杀局也肯定在他的视线范围中。发出的信号是让占着优势的己方停止攻杀,那肯定是有着其更厉害的布局和后手。养鬼婢感觉自己两个人傻傻地守在这里,反变得更加危险,就像是静待挨宰的绵羊。必须摆脱这样的形势!

因为“金乌逐玉兔”的出现,一个更大的局势初见端倪。

事实上双方的交锋非常短暂,胖妮儿和养鬼婢才显功力,对方就已经停止了攻击。停止,是因为他们接到某种信号,某种根本不容抗拒的信号。这一点养鬼婢比胖妮儿清楚,毕竟她自小在朱家长大,熟悉朱家的诸般规矩。

“旋三杀”之中,鬼眼三他们很辛苦,朱家高手也很辛苦。辛苦就会动作步法不到位,所以“旋三杀”渐渐变形,朝着奇门遁甲第六局“六明旋照”过渡。鲁家三人为三明,朱家三队队头也为三明。因为阵势中全为男性,而鬼眼三的梨形铲,杨小刀的庖丁刀,卞莫及的长鞭也都是至阳之物,所以这“六明旋照”在此处为至阳至刚的局相。

胖妮儿和养鬼婢知道自己不是这样一群人的对手,但她们两个却决定死守在绕塔廊处。因为这样一群高手追逼进去,鲁一弃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选择守在廊头的位置,是因为廊道的蜿蜒布局和周围的坎扣密度对群斗很不利。就算对方人再多,就算他们再熟悉周围的坎扣布置,最多也就是三四个人的面儿能往前攻。

特别是金顶寺烧着之后,大片火团如云絮飘来,但在阵局的旋转气势作用下,全飞扬不落。于是星星点点、块块片片的炽烈光明全在六阳局势外混合成一个巨大的火团,将“六阳旋照”的势力发挥到了极点。因此,初见端倪的大局势具备了第二个条件。

此时的胖妮儿和养鬼婢正并肩而立,她们面对的杀手比从西墙缺口逼入的那些人要厉害许多。其中大部分为朱瑱命亲自带来的高手,包括十六锋刀人和总堂护卫,另外就是各堂口临时调来的顶尖人物。他们是朱瑱命之前安排在寺庙附近,然后从暗道回寺守护的,而且尾随胖妮儿的阳天王也加入其中了。

但这个大局势还需要第三个条件,是否会有这样的巧合?

一把擦去混浊,让双眼能够明视,看到的却是继续掩杀而来的杀手。转身而望,面对的是塌落的崖壁,无路可去……

开凶脉

杨小刀远远地看到了利老头碎刀杀敌的场面,也远远地闻到飘过来的浓重血腥味道。不知因为惨烈的场面还是血腥的味道,让他腹中翻腾不已,弯腰勾首干呕几下,并没有东西吐出。倒是这一番挣扎,让一双眼睛充满了浊泪,蒙眬了视线。

索库喇将手中已经微弱的火苗在自己身上抹抚一遍。藏地百姓多吃牛羊肉,而且是以手抓食,吃完后将油手在衣服上擦拭,久而久之,衣服所携油料极多,沾火即着,且火势旺烈。索库喇瞬间便化作了一个人形的巨大火炬,朝三兽獒群扑了过去。

只有第二批进入寺墙缺口的杀手由于距离较远,没有中到百碎刀的碎片。他们在一番惊愕惶恐之后,马上绕开那堆难看的死尸,继续坚定地朝杨小刀追逼过去。这就是朱家训练出来的杀手,无惧无退,心若死士。

莫天规手中火苗也快熄灭了,火阵口有几只三兽獒蠢蠢欲出。见索库喇将自身点燃,莫天规想都没想,也将自己点燃了。他虽然没有浑身衣物带油的索库喇烧得旺,却是将试图冲出的三兽獒逼了回去。

百碎刀百数爆碎之时,已经浸透百条性命的血精和怨毒。其碎片遇血而化,随血而行。碎片入肉,就已经不是刀在杀人,而是百条凶魂恶魄在杀人。

这是用两个鲜活身体换来的机会,易穴脉知道自己必须抓住。他掌中暗扣一支银针,身形突转,如一颗飞星划空,直奔刘之守而去。

刀爆之后,利老头被崩碎了大半个身体。离他最近的大护法也被崩碎了小半个身体。其他围住的杀手纷纷倒地,连垂死的惊呼都未发出。因为碎片才入身,他们就已气绝,脚步未移动就完全僵硬。随即身体痉挛蜷缩,没挣扎便都死去,死状极其恐怖。

刘之守突然发现自己无路可逃了。金顶寺中的火浪已经翻滚而上,将他原先思量好的退路全没入火中。而奔过来的易穴脉眼中冒火,他给自己走的肯定也是死路。

利老头家传的百碎刀,当然知道这样的定数,所以他已将一切都盘算好了。杀了以尸体为盾牌的那个杀手后,刀放青光,也证实了他心中默记数字的准确。于是,才让杨小刀先走,自己留下赴死。

刘之守拼命发信号驱动余下三兽獒,可这些兽子现在也和刘之守一样的慌乱。身后大片如浪般的火焰滚来,不管是人是兽都没法在这节骨眼上镇定咬人。

笑脸鬼头刀,实名百碎刀。杀戮性命越多,鬼脸的笑意也就越浓。杀取百条性命之前,必须回炉重铸,否则满百命刀身会爆裂崩碎,杀人杀己。凡是使用这种刀的杀家,杀戮的同时会将命丧刀下的人数清楚记住。

易穴脉冲过兽群时,没有遇到阻挡。易穴脉冲到刘之守面前时,也没有遇到太多抵抗。刘之守刀掌齐出,极为凶狠,但仅此一招。易穴脉在他攻击范围之外便停住身形,然后在他往回收掌试图出第二招之前,轻巧巧地将银针插在刘之守的无名指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笑脸鬼头刀发出的一阵刺眼爆闪,一团血红四散迸溅开来。爆闪很亮,血光很红,却没一丝声音,连碎片碰撞、入肉的声音都没有,只是像刀上的积血散开了一样。

虽然只是无名指上扎了一针,却让刘之守浑身血脉如同冰冻住一般,气息再也无法回转运动。易穴脉从中路踹了刘之守一脚,这一脚不重,却是刚好将刘之守推入后面翻滚而来的火浪之中。火浪翻滚得更加厉害,刘之守的翻滚也很厉害,但很快就都渐渐平复下来。

“不对!快闪!”大护法其实并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瞬间在心中生出一种巨大的、可怕的危险感觉,不由地想逃。

易穴脉见刘之守已经全身燃着不再动弹,便转身走回。此时前面道路已经全被火浪覆盖,“三阳飞星”的飞星无处可飞,只能是回转过来对付三兽獒,救助好朋友。

此时笑脸鬼头刀越来越红、越来越亮,其中聚集的太多刃光和血光已经不是这刀可以承载的了。

就在易穴脉转身之际,已经不再动弹的刘之守突然间从火浪中纵跃而出,朝易穴脉扑袭过来。

利老头脖颈间的血在继续喷涌,但他的身形却没有倒下,眼睛也没有闭上。他依旧在审视着大护法,审视着那些杀手们,眼神里竟然全是轻蔑和怜悯。

易穴脉觉出身后风起,一股灼热扑身而来,赶紧侧移身形躲避。可是晚了,刘之守的双手搭住了易穴脉的肩,并且瞬间用三对扣指锁死肩胛骨。此时可以看见,他一只手的小拇指已经焦黑断裂。真是个久走江湖的狠人,他入火之后将中针的小指放入焰苗,烧断经脉,解了倒拔穴脱身扑出。

大护法停住将要击出的转轮掌,对面前这老头自刎一刀他没有感到特别意外。既然最终的结局铁定是死,那么自刎至少还能多些江湖人的尊严。

易穴脉虽然肩部被锁死,却立刻停步扭颈,翻转身体。将刘之守双臂翻成交叉扭,同时自己双手一起捏住刘之守肋下痛穴,指望这极痛的一招能让刘之守松开指扣。可现在被烧成火人般的刘之守已经完全不知道痛楚,双手死死锁住不放,火焰瞬间由刘之守身上蔓延到易穴脉身上。

利老头没给大护法机会。他一直微笑的颜面突然凝滞了一下,扛在肩头的鬼头刀刀身一翻,刀口朝内猛然一拉。随着血光乍现,利老头脖颈正中绽翻开一道血口,就像一张咧笑的嘴巴。嘴巴吐出一股殷红,融汇在血光灿烁中,并且快速铺满刀身,让那鬼头刀红得发胀、发亮。

于是易穴脉步下起旋劲,双臂以大劲道往一侧掼出。想将刘之守甩开。而刘之守似乎头脑还十分清醒,易穴脉才动,他也立刻脚下打旋卸力。于是两人一路朝着山坳处的火阵旋走而去,就像是在跳华尔兹。

走到利老头近前,大护法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手掌。他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明示利老头,自己只要转轮掌一出,利老头将再无机会。

刘之守旋走的同时,口中嘶吼不停。这是在以死命驱动兽子。

杀手们的围圈合拢了,利老头再无逃出可能。大护法从人群中走了出去,这并非他敢于面对对手,而是因为对付利老头他有十足的把握。利老头没受伤时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既中掌伤又中刀伤,自己不管是擒是杀都是抬手间的事。

绝大部分兽子已经困入火阵,但听到刘之守的嘶吼后,它们便不顾性命地往火阵口外冲。

利老头虽然身材矮小,此时却显出一股傲然之气。他将刀背扛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右肩上,看样子他受伤的右臂连刀都提不住了。而左手则在右肩伤口上抓了把血,然后在头顶轻轻抚摸。在鲜血的滋润下,头发一丝不乱。

索库喇展开身形往火阵口中冲。他将自己点燃时就已经是在拼死而战,现在更不会在意正在燃烧着的半条性命。

没人去追杨小刀,因为他们都知道杨小刀逃遁的方向没有路,那里只是一处风化严重的破崖壁,神呼滩上的碎石,就是从那上面破碎塌方滚下来的。

莫天规还没来得及决定该怎么做,易穴脉和刘之守已经到了,两人直接撞入,将火阵撞出个缺口。一群三兽獒反应迅速,想从这缺口中冲出。于是莫天规义无反顾地也冲入缺口,他这支人形巨炬再次将兽子逼回。

半圆形的包围还有四五个人的身位就要合拢了,真要被围实了,杨小刀能否再冲出去就是个未知数。杨小刀的庖丁刀乱电飞闪,如狂如癫。在这样迅疾的刀势掩护下,他冲出了围圈,朝天梯山山脚奔去。

其实此时他们之间的争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面对翻卷而来的火浪,他们都应该寻找逃命的办法。但偏偏就是这样几个人、一群兽仍在坚持着,相互躲绕,相互攻袭。

杨小刀看了利老头一眼,此时他的眼睛是血红的,脸色也是血红的,手中的刀也不再现青色之色,而是泛出一片血红之光。杨小刀没有多问一句话,从利老头的语气和目光他已然知道,自己必须按照利老头说的去做。

“三堡双城守”的火阵全散了。易穴脉、刘之守在继续旋走,火苗已经完全在易穴脉身上蔓延开来。他们谁都挣脱不了谁,合在一起就像只火陀螺,在石壁间撞来撞去。

利老头松开对手的手腕,顺势将刀柄上红绸扯下,一把塞到旁边杨小刀的手中:“快走,有机会将这红绸带给鲁门长。”

三兽獒身上也被火延着,于是奔跑窜逃得更快了。莫天规和索库喇虽然受伤不便,却也在尽全力奔跑,像在进逼,像在逃避,更像被火烤烧的挣扎。

刀的速度不快,刺入杀手胸腹时却是轻松的,这鬼头刀太过锋利了。刀身上流淌着鲜血,有那杀手的,也有利老头的。而刀柄上红绸这次却再未能将被杀对手的鲜血拢住,它上面此时渗进的只有利老头顺手臂流下的鲜血。

燃着的两个人,燃烧的一群兽,如天火飞流,如火星瞬移,围绕着中间分不开的火陀螺。莫天规先后一坎四阵,最后全演变为“星明汇日流”。这也是个至阳之局,大局势的第三个条件有了。

刀尖本来已经抵到杀手咽喉,听到利老头这声喊,杨小刀顿时将必杀的刀势停住。而利老头的鬼头刀已经抬起,朝着杀手胸腹处缓缓刺来。

半山之处,云层消散殆尽。藏地高亮度的阳光直照住鲁一弃、朱瑱命和刀十六三人,将他们的剪影浓重地印刻在石壁之上。

“住手!让我来!”

“我知道了!”朱瑱命语气中有难以抑制的激动,这是他很少见的状态。

杨小刀一刀不中,立刻变招,刀尖下落,刺向对手咽喉。

“晚了。”鲁一弃心中紧张,所以眼睛在更加迫切地寻找他希望出现的现象。

杨小刀的刀到了,直刺杀手面门。本来这情况下,那杀手应该撤刀后退,但现在他只能是做到仰面避开。因为当他的刀落在利老头右肩上时,利老头原先托住鬼头的左手狠狠拽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刀十六很迷茫,他根本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

杀手落地之时,利老头的鬼头刀已经甩到了另一边,丝毫没有碰到杀手。杀手虽然因侧扭而导致刀子偏移,但还是实实地砍中利老头右肩,刀口及骨,痛彻心扉。

“是有些晚,要早几个时辰,我就请你进来了。宝之宽正,可抑毒杀邪行,所以你敢在死路上搏一把。”朱瑱命真的很佩服。

利老头的刀没有削到对手,对手的刀也没有要了利老头的命。

“敢不敢做,重要的是见识,你就缺这点。”鲁一弃故意刺激朱瑱命。他想让朱瑱命有所行动,那样刀十六才会有行动。他们两个的纠缠可以给自己多些时间和余地。

同百碎

朱瑱命当然看出鲁一弃的意图,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和目的都不允许自己心浮气躁,于是索性不说话了,只安心等待机会。

问题是不管怎样厉害的杀手,他们最初的宗旨就是先要保住自己,然后才是伤敌。面前攻来的杀手也不例外,所以面对平伸过来的刀,身形下意识侧扭。

山下已经火红一片,金顶寺和镇子一样变成了火海。远近全是呼爹唤娘、鬼哭狼嚎。山上开始往下大量流水了,这是常年冻结的冰雪开始融化了。刚开始冰水滴落时,鲁一弃、朱瑱命都没太在意。但现在已经不是滴水,而是有水流汩汩而下。冰雪封印的山体,现在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了。

利老头横托的刀并没有举起对敌,而是平探出去。这是以攻为守的一招,这一招可以在对手下落时,削到他的右下肋和小腹。但这招并不绝妙,对手只要敢拼着受伤,他砍下的一刀还是可以轻易要了利老头的性命。

鲁一弃仍在紧张地寻找目标。其实他早在南岭半步崖之上就已经看出此处宝相非“庄相”,而是“随性相”。这让他很诧异,同时也终于明白此处阴阳倒置的原因,所以他决定独身前往赌三把。

杨小刀反应还算快,一见这边的杀手顺势飘开,马上转向另一边,挺身举刀迎去。可是已经晚了,杀手的刀已然落下。

朱瑱命的推断不完全正确,他认为鲁一弃是挟宝闯寺,所以敢炸开西寺墙由死路闯入。而鲁一弃从此处闯入的原因是因为他看出“随性相”的宝贝就在与西墙里面的神呼滩上。也正因为是这种判断,他才敢大胆由此处闯入。根据《机巧集》中“宝性篇”所载:“宝灵之气,所摄方圆,百恶不生,百杀不起。”这和朱瑱命说的“宝之宽正,可抑毒杀邪行”是一个意思。就是说,长时间放置天宝的地方,在其宝气笼罩的一定范围内,杀器无法达到杀戮目的。

一个为诱,一个实杀,这是经过无数次训练和无数次实战的配合。这两个杀手,不管你杀向哪个,哪个都会顺势避开,只是诱住你,而让另一个实施真正的攻袭。

但“随性相”的宝贝,同时还受到至极凶穴平衡牵制,其宝相气势很特别。这就连鲁一弃天赋的异能都无法准确判别出来,所以他的闯入真的是在赌。

杨小刀从利老头身后扑身而出,杀向攻下的杀手。那杀手似乎早有预料,身形立刻斜斜飘开。杨小刀的刀子什么都没捞到。而攻上的杀手,其势施展得更猛更疾。

鲁一弃闯进到寺中以后,首先在碎石下摸到未启的扣子,确定自己判断不错。然后他又确定神呼滩上许多碎石都是建筑暗构用的材石,因为它们上面有固定构件的洞眼。但也不是所有带洞眼的石头都是材石,比如说鲁一弃用网兜装的两块石头,其中有一块便是镇压正西凶穴的“天”宝。

利老头受伤不轻,他此时的脸色铁青,手中的刀也由晶雪颜色变成湖水般的青色。对手双双杀至,利老头身形竟然未动分毫,像是连稍稍避让的能力都没了。

“天”宝,名为“自在天”。传说此石无踪而来,由七彩云霞中坠落凌霄殿顶,后被王母当做把玩之物。在《道叙宗意》中有载:“天石落于霓霞。貌似劣石,石上有孔。孔中得望绚奇仙境,望知逝后虚无,后世何往,心境自然……”

半圆形围住的那群杀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左右两个身影突闪而出,一个纵身攻上,一个低身攻下,目标都是利老头。

“天”宝还有另一种说法,在梵文涅赫版的《佛说前世瞻》旁批里可以找到这样一段文字。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说西方三教开坛论经,以一块石头为题。由石头的生处、经历、内在剖析为世精义。顽石受三教之众经文熏授,顿有所悟,突开出一窍脱重而飞,消失于云天之间。所以佛说,石头尚能开窍,悟出心中一片大自在天,众生又谈何愚钝。从此,这传说中的石头便被叫做“自在天”。

杨小刀终于有机会喘出一口气,也终于有机会从肉盾牌的尸体上拔回自己的刀。

金顶寺活佛临死前,鲁一弃将宝贝放在他眼前。从石头的孔中,活佛可以看到了大自在的境地,看到自己一辈子向佛的归属。他心中自在了,这才安详死去。

砍杀完对手,利老头右手握柄横刀,左手托住刀上鬼头,拦在杨小刀前面。

鲁一弃拿到“天”宝之后,便开始赌他的第三把,这一把他赌得更险。《机巧集》“宝性篇”有:“携宝行,运顺行达。”所以这一把他纯粹是在赌运气,赌携带“天”宝后可能会提升运气。但目前来看,他的运气虽然还算好,却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躺倒在地的利老头突然平地翻转而起,手中鬼头刀化作一片白光斜砍而至,就像旋起一股狂飙。以尸体为盾牌的杀手连声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被连同挟持的尸体一起砍作两截。一片血雨溅出,鬼头刀后红绸如云飘起,全部收拢其中。

沉默的朱瑱命思想并不沉默,他脑中在将一件件事情逐渐连贯起来,把一个让他懊悔终生的事实展现在自己面前。

倒退中的杨小刀连续两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对手抓住这个迟缓的瞬间,刀势已经将他完全罩住。现在只需杨小刀身形再有一个迟缓,对手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而这迟缓随着不断的攻击和不顺的退逃终究会来的,杨小刀已经有半条腿迈入了鬼门关。

金顶寺所在之地草木不萌、五畜不兴,却是南产金,北产玉。周围本来并不适于藏民生活居住,却成为一方繁荣交易之地。寺庙处于荒芜沟堑中,却香火旺盛。朱家据守金顶寺,每年钱款进项竟达朱家总年收的大部分。三兽獒其他地方都育养不起来,却是在这寺中能够杂交而成……,还有许多许多类似事情,都在说明一个事实:“天”宝宝构的位置应该就在金顶寺范围内。

被对家人马步步紧逼的利老头和杨小刀仍在退让。杨小刀的刀法虽然厉害,但身形的转换移动却算不上真正的高手,而且他是倒退着避让,脚下又是满地的碎石,更加没法将身形展开了,所以在对手紧逼之下,杨小刀一下就陷入重重危机之中。

“你不是挟宝闯寺,你是闯寺启宝。”朱瑱命想透了。于是郁闷和懊恼直冲胸腹,让腥血翻腾不已,一股甜腻直冲咽喉。此地又是一个多少年枕着宝贝梦宝贝的状况。

环顾了一下周围情形,确认再无其他威胁后,易穴脉也朝左殿后方走去。不过从他离去的背影看,已经没了原先的轻灵飘逸。

鲁一弃没有理会朱瑱命,他此时已经是入虚神离的极度自然状态。因为就在刚才朱瑱命思忖的那段时间里,他发现到一个条状凶相在身边的山体上隐隐凸现。于是他赶紧聚气凝神,身心自然,以确定这凶相是否就是脉形凶穴所在。

看着地上兀自勉强挣扎的高奔雷,易穴脉撇嘴角笑了笑,这个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高奔雷虽然没有立死,但现在已经连个平常人都不如,而且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的话,性命依然会不保。

朱瑱命强自将嗓子眼的那口甜腻咽了下去,周天气快速回旋三轮。他清楚,鲁一弃很强大,刀十六又突然间贪私倒戈。自己只有保持住良好的状态,才能从这劣局之中寻出一点成功的机会。

奔雷杵才落地,易穴脉坐了起来,面色青紫,气息难转。他随手从衣襟间抽出一根灸针,银针在左手小拇指中节上一刺一拔,顿时口中连续喷出三大口紫黑淤血。喷出了淤血,易穴脉的脸色一下好了许多,再经过几次深长气息的转换过后,他扶着旁边石栏缓缓站起身来。

气息平伏,胸血宁静,力、气、意重入功法循道之后,朱瑱命开始仔细打量起鲁一弃。他要找出鲁一弃身上与以前的不同点,找出他身上有什么不该有现在却有的东西。特别是些原本属于金顶寺的东西。

本来银针完全拔出的话,裂开的位置该是眉心。那样的话,高奔雷就会毙命当场,无丝毫回转生机。现在裂开的虽然是人中,但高奔雷感觉丹元气由裂开处快速外泄,就像是个决堤的口子。随着丹元气的外泄,他全身的力气很快消失殆尽,双脚不要说踢人了,连站得无法站稳。身体直直朝后倒下,软瘫得像堆稀泥。倒下时,手中的大杵重重落在石铺地面上,石面被一溜儿砸碎了四五块,那声响就像撞响了寺中晨钟。

刀十六在关键时候贪私犯上,说明他是个狡猾、奸诈的老江湖。这样的老江湖当然可以从朱瑱命的话和表情里看出一些东西,所以他确定,自己发难的对象错了,最终想获取的目标可能也错了。

也是因为这一击重踢,易穴脉没能将插入的银针完全拔出。但拔回大半的银针,所带出的血气已经让高堂主没了扎入时的舒服刺激。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面部冲涌,整个脑袋就像是要爆开一样。终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随着这吼叫,鼻下人中处裂开一个血洞,一颗血球抖晃着飞出,掉落尘埃,四溅而散。

刀十六也将刀锋般的目光盯在鲁一弃身上。跟朱瑱命不同,他是绝顶的杀手,首先注意的是别人的意图和动作。他是要通过鲁一弃下意识的意图、动作,找到他身上挟带的一个与之不协调的东西。这样的一件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别人和自己都想要的东西。

易穴脉过于托大了,一招得手后的得意让他冒险连续下了第二针。被踢中一脚就是为此付出的代价。这一脚正中胸前,易穴脉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身体便在地面上平飞出去,落地后又连续滚了五六圈,直到被石栏挡住才停下。然后脸面朝地趴伏着,像是已经死透。

“石头。”“石头!”朱瑱命和刀头都高声喊出,只是刀头的喊声更加惊恐骇异,让人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但此时高奔雷已经意识到后果的可怕,情急之中,他死命地将重新提起的那只脚朝前踢出。

山脚下,正南为“金乌逐玉兔”的坎相,西面为“六阳旋照”的坎相,东面为“星明汇日流”的坎相。而在山上,有鲁一弃挟带至正天宝,宝气腾炫。无意之间,这四处功用合为一处,便形成一个可以改变世运国命的至阳大局,叫做“宝阳颠锁阴凶”。此局只在上古奇书《帝经脉衡择》中有过写录,亘古至今,只出现过一次,便是姜子牙火攻朝歌城,以此局将商纣命运彻底颠覆。也正因为有了此千古奇局,与“天”宝千年相衡,已经隐匿于天梯山山体中央的阴脉凶穴被逼迫而出。

这次银针扎中的位置让高奔雷心头一酥,血朝面涌,感觉不但不难受,反而有些舒服和刺激。银针扎在高奔雷的裆部,正中命根冠沟。针才入肉穿根,手腕弓抖,立时拔回。

至阳大局阳力逼迫阴脉起伏,凶穴震荡,凶气欲冲。天梯山山体开始发生变化了,而且这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银针拔出来了,跪拜在地的易穴脉上身也挺起来。但他双膝依旧跪在原地,将刚拔出的针再次刺出。

山上的浮雪已经融化殆尽,冰层开始慢慢滑移。绕山风的突然变向,将围住山体的云层吹拂得淡散不见。直落而下的阳光在冰层凹面上折射的光线变位,覆盖整个天梯山的冰层被折射的炽烈光线悄然剖划开来,分作了南面、西面两大块。而且此时山顶部的穹顶冰层因为融化变得陡峭嶙峋,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随着高奔雷提气抬脚,银针从脚底拔出,随之而来的是血气外泄,中元溃破。这一针带泄出小气门的血气是联控双臂的,因此奔雷杵虽然扬起,但麻木的双臂却无法将其挥下。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脉状凶穴的凶气遭至阳之局逼迫后要突迸而出,凶力四处胡乱冲击后让山体内部构造于无声之间四分五裂了。

小气门很少有人注意到,因为都是处于多肉皮厚之处,一般是伤不到的。等真的被伤到时,这练家子也差不多是个废人了,所以只有身怀高超技艺的医家才会注意到小气门,因为在医治内外伤时,这些部位是很重要的通气散淤之处。

朱瑱命恍然大悟地喊出“石头”二字,是因为他看到鲁一弃脖颈上挂的那两块圆石头了。那是神呼滩上的石头,也就是金顶寺的石头。一个行大事之人,手残不便,却始终带着两块并未给他行动带来多少帮助的石头不放,那这石头真实的意义……大悟不易,但大悟得有些晚了。此时塌缺的山体上已经有一小段裂口绽开,阴脉露相。阴凶之气直冲而出,让人心摇神荡,晦涩堵咽,脑晕眼茫。

易穴脉的医道是反常理的,所以他被叫做“倒拔穴”。什么是“倒拔穴”?就是颠倒穴位位置,头痛医脚,内病医表。而所用的针灸技法亦是以拔代刺,疏血气代替聚血气。虽然易穴脉此时刺中脚底的位置的确不是穴位,却是经脉血气的纠合之处,相当于小气门。练功之人都有气门,也叫罩门,为最软弱的散功点。但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还有许多精血、真气的聚合点,这些位置也很重要,它们关系到身体某些部位的运转状态,这些聚合点就叫小气门。

鲁一弃早就感觉到这段凶穴,虽然还在入虚状态,手却已经将挂在胸前的“自在天”拿起,随时准备将它填入到凶穴之中。可是裂口出现的位置在塌缺的断壁之上,距离鲁一弃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对于不会轻身功夫还缺了一只手的鲁一弃来说,绝不能及。

按理说,这样一根针就算是刺透脚底,哪怕是正中脚上什么穴位,都不能对人造成太大伤害,何况这一针刺中的不是穴位。事实上也是如此,虽然长长的针刺入脚掌,高奔雷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和不适。所以当脚步重新可以被控制时,他没等脚掌全落下,便提气抬起。但他手中奔雷杵落势未变,依旧朝着易穴脉背心砸下。

朱瑱命出手了,不顾一切地出手了。不顾刀十六全力以赴的攻击,不顾山体开裂震颤,不顾冰层下滑、雪水泼洒。此时他全部心念中只有那两块石头,因为石头里有他生命的意义和使命。

针很长,不同于一般的银针,但这样的长度,刚好可以将刺入点控制在高奔雷脚掌无法收回的高度。针很细很软,可在易穴脉三根指头的持捻下,十分轻易地就刺透了厚厚的牛皮靴靴底,进而刺穿高奔雷厚厚的脚底肉茧,刺入到血管经脉之中。

刀头略微迟疑下也出手了,但他没有施展以骨血博性命的第十六刀,而是朝上方跃出,角度很是怪异。

对于这一点,其实易穴脉比高奔雷更清楚。学医之人当然非常清楚人的生理结构,也非常了解人体类似膝跳反应的一些无主观控制。高奔雷就处于这种状态,而跪趴在地的易穴脉也正拿着那根细长的银针等着他那只无法控制的脚掌。

一泼冰水冲下,将鲁一弃浇醒。在他清醒的同时,朱瑱命抓住了另一只网兜。

高奔雷也就是一念之间的迟疑,如果是前半瞬的迈步,那他还有转机,可当到了后半瞬,他的脚已经收不回去了。

朱瑱命握住石头的一刹那,他便不再像刚才那么不顾一切了。因为现在开始,需要做的就是保住它,而保住它的前提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易穴脉就是瞧准高奔雷身体微微前倾才跪下的。身体前倾,是要迈步前冲,迈步前冲,就会探出脚来,所以易穴脉不但跪下了,而且还拜伏到地。

刀十六身形未待落下,就已经遭到朱瑱命强力的一掌。这一掌重重拍在他的小腿上,除了腿骨的碎裂声响外,还有尖锐物件破空划风的声响,那是腿骨碎片穿肉而出,飞射出去的声音。

易穴脉仍在与高奔雷对峙。高奔雷没有轻视面前的对手,不要说他拿的是根软长的针,就是拿根枯黄的草,他也一样会积蓄全身功力而战。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才挥杵抬腿迈步,对手似模似样的招式一下变成双膝跪下,朝自己扑拜到地。难以置信,如此软弱不济的对手也敢来闯朱门重地。但这样的想法只在迈出脚步的半瞬间,在脚步迈出落下的另外半个瞬间中,高奔雷知道自己错了。高手对决,错了就意味着败了、死了。

与此同时,刀十六跃起的上方也传来一声让人心慌的怪响,那是锋利刃口划过坚硬物体才有的声音。一方大冰石在刀十六头顶分裂为左右,然后继续往山下隆隆滚落。刀十六惊叫的“石头”不是宝贝,而是从上方坠落的冰石。他那一跃也不是要争夺宝贝或试图攻击哪个,而是为了避免三人都难逃死伤,纵身将坠落的石头斩做两半。

紧接着,兽群中第三只三兽獒踱步而出,游弋而进……

朱瑱命给刀头的那一击是有意图的,他要借这一击之势将自己身形后避,尽量远离鲁一弃,以免遭到反攻。同时这一击可以将刀十六拍向鲁一弃,而自己可以利用鲁一弃应付刀十六的时机,一下将石头夺过来。

被刺的三兽獒晃了晃硕大的脑袋,然后依旧站立在原位。莫天规的这番攻杀,竟然没能将它逼退开一寸的距离。待莫天规绝望地退回凹处时,第二只三兽獒已经在另一侧的有利位置贴壁而站。

可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料中完全不同。他还没有完全使出力道与鲁一弃争夺网兜,鲁一弃那边就已经松了手。于是另一只装石头的网兜被这猛然的拉力带动,直往上飞弹而起。刀头被拍中后也没有往鲁一弃头顶掉落,因为这一拍之力正好被巨石下落的力道抵消。所以刀头快速直线落地,然后单脚弹跳,身形再次跃出,直扑飞弹而起的另一只网兜。

三兽獒前扑低头,但还是慢了些。剑擦着兽子的头顶刺过,一溜长毛飞散开来。

两块石头,不知哪块是宝贝,朱瑱命绝不会让刀十六拿到任何一块。于是朱瑱命肘腕间用力,将连着两边网兜的绳子朝下回旋,甩了个圈,石头便由刀十六身形的下方重新转向,划个弧形反转向石壁。

莫天规心中骇异,手中却不弱。剑回抽半把,让过兽口。然后突然前刺,奔尚未闭合的兽口而去。

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个只有鲁一弃才能利用的好机会。

让莫天规骇异的情形出现了,那兽子见剑挑来,前掌猛然一甩,从侧面拍在剑身上。不但拍的位置准确,而且力道奇大。莫天规的剑一下被拍开,剑头重重撞在石壁上,溅起一串火星。而更为骇异的是,那三兽獒趁剑头在石壁上撞击后的一缓之机,张口直往剑身咬去。它竟然是要夺剑!

鲁一弃出手了,没有聚气凝神,他已经能将进入自然状态的前奏完全融入到下意识之中。

可那只离得最近的三兽獒没退也没进,只是豹腰一拧,前身立起,就轻易躲过了莫天规的一击横劈。莫天规早有打算,招式才使出一半便变招了,横劈改作了竖挑,剑头直奔三兽獒颈下挑起。

枪响了,只一声。子弹射出的速度、时间以及击断网兜上绳索的时机都恰到好处。而最恰到好处的是那带着网兜一起飞出的“自在天”,绳断之后,它以一个绝佳角度飞甩向石壁,飞入石壁上裂绽开的凶穴狭缝……

莫天规的剑,刃宽背厚,但重形之中却不失轻灵。剑式是反手横劈,这样的攻击面较大,兽子后退或前蹿都在剑势范围之中。

所有的一切像是在瞬间停止了、凝固了,所有的声响都像是突然间消失了。只有鲁一弃能感觉出此时气流翻转流滚的变化,围绕在山体周围的气息迅速地往狭缝口收敛,最后凝成一团钻了进去。

看清形势的莫天规不会再让第二只三兽獒占好位置了。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脚步,手中剑疾如闪电地直奔第一只占好位的三兽獒。

随即,一道彩虹从天梯山山体上悠然而出。这彩虹刚出现时和山体上显出的凶脉一样蜿蜒曲折,然后快速朝着南面伸展开来。而且最终伸展得那么的饱满,就像一张拉得满满的弓。

这只三兽獒站住后,兽群中又一只三兽獒游弋而出。不用看,莫天规就知道,这只兽子肯定会像第一只那样在另一侧站住。而当它们将所有有利位置都占据之后,就会朝距离自己更近的位置游弋,继续占位,直到它们只需伸颈探口将自己咬碎为止。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只要自己有什么行动,已经占据有利位置的兽子会对自己进行牵制,其他的兽子则趁隙猛攻或者静观其变。

发生的一切似乎经过了许多时间,而其实刀十六此时才刚刚落地。

莫天规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一个怪异的畜生,心思缜密得竟然不弱于江湖高手。

也是在刀十六身形落地的刹那,天梯山震了一震。随即整个山体无声地分解,坍塌下来。就像一个巨大的沙堆流散了,只是流散的不是沙,而是很多的冻雪、冰块和石头。

没料到的是,这三兽獒比莫天规想象中还要聪明狡猾,它没有在游弋间发起突袭。而是在距离莫天规已经很近的一侧石壁停了下来。这样就算莫天规突然向它发起攻击,也就只有正面和一个侧面可攻,而它却是可进可退可闪,甚至还可以借助石壁上蹿旁纵。

“崩冰子了!快跑呀!”山下远远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叫,但这叫声才出现就被山上的滚动声彻底淹没了。

这些兽子很聪明也很谨慎,这点有些像狼,但它们应该比狼更冷静。如果是狼的话,在闻到莫天规浑身的血腥味后,早就群扑上来了。可三兽獒并不是,它们只是围住,然后让一只兽子先出来试探目标的虚实。而出来试探的兽子是以一种游弋的状态慢慢接近,这种状态便于突袭,也便于快速逃开,这一点像狐狸。

朱瑱命动作最快,他拔身上纵,迎着冰雪和石块而上。对于功力高深的高手而言,这也许是比往下奔逃更好的法子。只要能在其中快速转移身形躲开那些冰块和石块的致命撞击,那么被埋在冰石下的可能会是最小的。

过了一会儿,中间有一只三兽獒慢悠悠地迈动步伐,朝莫天规这边走来。但它并不是直走,而是左晃几步右晃几步,低矮着身形一点点朝莫天规靠过来。

刀十六虽然一条腿已经受伤,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速度也不慢。他是往斜下方奔逃的。这是有经验的做法,要是方向正确,速度也足够的话,甚至能从崩冰子的覆盖面中脱身出来。

围住莫天规的三兽獒并不急于发起攻击,其中一些甚至已经趴伏下来。不过一个个都将眼中碧绿的凶光盯牢莫天规,不让他有丝毫逃遁的机会。

只有鲁一弃站在原地没动。不是不想动,而是被震撼得连脚步怎么迈动都不知道了。就在此时,两个飘逸娇柔的身形扑到他身边,是养鬼婢和胖妮儿到了。这两人一边一个架住鲁一弃,转身要往回逃。

这些兽子其实就是豹姬娘娘辖管的灵兽——三兽獒。豹姬布设兽坎,一般是在外围放饥饿的虎豹,在内围关键处才会放这种三兽獒。这三兽獒其实是用四种恶兽杂交而产,为狮、虎、豹、獒。先是以狮虎杂交而产出狮虎兽,再以花豹与藏獒杂交出獒豹,最后獒豹与狮虎兽进行交配,产出三兽獒。本来只要是杂交之兽便再无繁殖能力的,数万次中才偶然会有一只能行交合,产出幼崽。但朱家高手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改造之法,用内药配合金石之术,最终让狮虎兽与獒豹配成,产出三兽獒。有人经过一些文字典籍的印证,说《山海经》中的“狡”就是三兽獒。

鲁一弃断然喝叫一声:“就从此处下!”然后拉着两个女子一起由原来构筑宝构的破崖处纵身跳下……

似狮、似虎、似豹、似犬,这是什么兽子?莫天规心中一颤,脑袋嗡然。兽有奇相,必有奇恶。被这样一群凶兽围住,是否还能留息而存,只有天知道。也许天都不知道,只有那群兽子知道。

冰雪、石块如雨点滚落,天梯山在迅速地变矮、变小,最后变成一个南斜的矮坡。而金顶寺、镇子都不见了,这一段两岭相夹的谷地几乎被石块填平。

转过身来,这才将追他的这群兽子看清楚。它们体型不大,比豹子还要小些,但头颅却是硕大。脖颈处毛鬃蓬张,额高如肉角隆起,眼若铜铃,口若血盆,像雄狮;尾若鞭杆,爪利赛钢钩,像老虎;削腰收腹,身上有花斑隐约可见,却又与花豹一般。那些兽子见莫天规停下,便也都停住追赶,只是紧紧围住。鼻息之间更多出一些低声咆音。听那咆音,竟然如同疯犬。

一切又恢复了沉寂,而且是长时间的死寂。没有一个活人,也见不到兽子、牲口。只有一只羽毛零散的长白花喙鹰在碎石冰块之间一瘸一拐地蹦跶着。

身体就要触到山体石壁时,莫天规猛然反手挥出一剑。这一剑是防止兽子趁自己停步转身的瞬间攻扑过来,同时,他也是借这一挥之力让自己稳住骤然停住的身形。

过了好久好久,日头已经西落,万物再次沉浸到黑暗之中。此时死寂之中有了些声响,像是有死尸破土而出,又像是有鬼魂夜行而至。

两边逼近的兽子跟在莫天规后面,速度很快。但它们似乎并不急于灭了莫天规,而是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或许莫天规是它们未曾了解的对手,它们在谨慎而行。

第二天,一些幸存的镇民回来挖掘寻找自己亲人邻朋。火势起来后,由于绕山风突变,将大部分镇民圈困其中,只少数人逃出。石崩山塌,摧毁力量无以复加,所以全力挖掘之下,也只找到几具破烂尸体,而碎肉、断肢、血水却处处可见。于是悲戚哭号声数日不绝。

莫天规虽然右腿重伤,浑身浴血,但逃命时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背后是坎面,两边有兽子,奔逃的方向只能朝前。但那个方向是山脚的一个内凹处,没有路,只有无法攀援的山体,不过这地方也不能算是绝路,至少可以背靠山壁御敌,而且身处凹处,对手的攻击面展不开来,是应对多个敌手的好位置。

找寻人群中除了当地藏民,还有些服饰奇异的中原人,这些人只是草草巡查了半日便有序离开。

异响是鼻息,气相是兽气。只是不清楚是什么兽子,更不清楚这种兽子的厉害,只清楚有巨大的危险与兽气同在。面对这种情形,莫天规只有继续奔逃。

半月之后,与碎石一同滚落的冰雪尽数融化,冰雪水流积,在碎石的凹处形成一个堰湖。沿湖边还出现了几处泉眼,其中涌出的是温热泉水。水汽蒸腾飘荡在碧蓝堰湖之上,犹如仙境。

皆狡杀

《藏地理正志》有记:“藏历秋盛天阳日,西僻峡谷冰崩石流,掩一处大镇。民、牲死伤不可计。峡被石塞成堰湖,有暖泉流现。”

山脚下,正南为“金乌逐玉兔”的坎相,西面为“六阳旋照”的坎相,东面为“星明汇日流”的坎相。而在山上,有鲁一弃挟带至正天宝,宝气腾炫。无意之间,这四处功用合为一处,便形成一个可以改变世运国命的至阳大局,叫做“宝阳颠锁阴凶”。此局只在上古奇书《帝经脉衡择》中有过写录,亘古至今,只出现过一次,便是姜子牙火攻朝歌城,以此局将商纣命运彻底颠覆。也正因为有了此千古奇局,与“天”宝千年相衡,已经隐匿于天梯山山体中央的阴脉凶穴被逼迫而出。

《百年藏佛通记》中有:“……金顶寺未入佛宗,金顶活佛,无入僧册正记。虽传至通佛理,却无与人论。山倒,寺与僧同灭。”藏民中则流传,天梯山下金顶寺以佛名敛财,遭佛罪天谴,以山掩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