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鲁班的诅咒5:鬼斧神工大结局 > 尾 声

尾 声

关五郎和一个瘦小的老头坐在离崖边挺远的树下。关五郎紧握着刀杆,显得很是紧张。这也难怪,这些日子来,他从未遭受过如此的打击,每每都是在两三招之间便输得彻彻底底,一点侥幸都没有。而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是,对手只是让他输,并不加以伤害。这就像猫玩老鼠一样慢慢消磨关五郎的信心。

丰山左认识各种异草药料,能解百毒。特别是山中的瘴气雰雾,他能辨别出其中成分,并以合适药料应付。丰山右的独特本领是查辨山形、攀援峭壁。不管多艰险的山体,没有他不能到的地方。

瘦小老头很悠闲地抽着旱烟,烟锅中焰头起伏。他吐出的烟雾却像雰雾一样,凝而不散。并且随着烟雾的增多,堆垒出奇特的形状出来,像一幅立体的山水画,又像一个缩小的仙境,烟气缥缈、云雾飞流。这种独特技艺叫烟画,早期云贵川一带有人专门在茶馆、酒楼中表演。但那些表演的人与这老头肯定不同,他们烟画的凝时肯定没有这样长,因为他们不能像这老头一样以气凝烟。现在那老头已经反复吐出不下十幅同样的烟画,这些烟画的形状正是他们现在置身的连绵大山。

天沟石壁削立高深,连鲁天柳都不敢往沟边靠近。可此时偏偏有两个中年人就站在崖边上,并且还探出半个身子往沟底下细瞧着。这两人是亲兄弟,老大叫丰山左,当地人又管他叫座山风,老二叫丰山右,当地人叫他过山风。这两兄弟都是天龙寺的寄命弟子,有大山中练出的独到本领。

瘦小老头是无由大师数十年的挚友,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气功师傅崔云飞。因为鲁天柳和关五郎才入西南之地,便被几个黑衣戴笠之人坠上。数次交手试探,那些人都身如刚石,硬不能击,两三招之中就将关五郎制得无计可施。所以为了应付这些高手,无由大师请出了崔云飞。

石壁上的门形,从表形和凹凸明暗的分布上看,和当年蒯豁子无法解开的九转玲珑门很相似。但此处绝不同于九转玲珑门,因为以石壁为锁,没有九转变化。一触之错,便会让整个锁的死点、节点碎散,成为永远打不开的死锁,根本没有二次解锁的机会。

崔云飞不仅是气功大师,而且还是“奇数阁”的唯一传人。“奇数阁”也是江湖上一个很有造诣的坎子家,这一派坎子的最大特点是利用地形地貌设置各种杀扣,这些技法大多是用于军队和野外杀伐。可现在崔云飞反复吹吐山形烟画,是因为他发现这山上可利用布坎设扣的位置都已经被别人抢先占用了。而且对手用的大多也是“奇数阁”技法,造诣还在他之上,这很让他惊骇。

蒯豁子被困在门中,数日无法解锁而出。最后鲁盛义在一旁支招儿,从门形构造下手,让他启开门铰儿脱身而出。当然,启门铰儿不是解锁正道,从道理上讲也是蒯豁子输了。不过与他打赌的前辈高人见他能另辟蹊径而出,一则是爱惜人才,再则自己也的确只注重到锁具巧妙,未注意到其他细节,所以主动承认蒯豁子赢了。这一来,算是保住了蒯豁子的江湖名头。出于对鲁盛义的感激,蒯豁子答应,鲁家大事动到西南,他随时听候使唤。

鲁天柳这群人中,有两个人最为紧张。一个正是天龙寺的无由大师,他正端坐在一方云石之上,手敲木鱼,不停吟诵着《明慧解脱咒》。而在云石之下,一个身形僵直的人正跳着一种怪异的舞蹈。这人是湘西的赶尸人言行夜,他曾与鲁盛孝一同做阴阳叉格封尸箱收过野峁山的夜鬼婆。言行夜现在其实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施展一种不为人知的法术,叫“引魂行”。

当年蒯豁子与一前辈高人打赌,结果被对方困在千古奇锁九转玲珑门中。此锁门即是锁,锁即是门,运用九转天轮循环相克之数,再加上千枝玲珑死点对,只要错误触动一个死点,整个锁就完全颠覆排列顺序,相当于翻转过一转天轮。变化之后所有解锁步骤方法必须重新计算、梳理,然后再次逐个正确脱节死点。

不管是无由大师的《明慧解脱咒》还是言行夜的“收魂引”,都是用来勾摄人的心魂和镇压人的心念。此时,无由大师额头已经见汗,而言行夜连胸前、背心都湿透了。看得出,他们两个正耗费着极大的心力和体力。

除了鲁天柳,还有一个人也看出了其中巧妙。这人是鲁盛义西南寻访时结识的好友,制锁解锁的高手蒯豁子。蒯豁子这姓是真的,名字却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歪口,老是豁着条缝怎么都闭不上。

朱家在此地伏下上百人手,其中不乏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从山口到一旁谷底,连绵坎扣布置。人扣、兽扣、毒扣、器扣分布各处,设置巧妙,各司防杀。要从这样一个连绵大局、数十狠扣、上百高手中闯过,凭鲁天柳这几个人很难想象。

天沟西壁上若隐若现的塔状痕迹这时被毒雾掩没了下面一半,已经看不到门形所在。早上无雾时,鲁天柳只是凭光线的明暗分布,就看出那个看似简单的门形整面凸凹有致,是个极其巧妙的布置。

但这些还不是鲁天柳他们最需要面对的,他们真正的对手是一个人!一个凝坐如石、面色如尸、眼碧如玉的年轻人。

阳光炽烈照射下,天沟深处渐渐飘起淡淡的彩色瘴气,越聚越多,让这条天沟都沉浸在色彩斑斓中。明施誓杰《西南游异集》中有:“……沟下腐物沉积,日晒成雾。沟雾午后始起,夜半雾消,虽颜若霓霞,却奇毒不可入……其名毒雰。”简单说,这毒雰就是一种有毒雾气,虽然色泽艳丽,却如菌菇,越艳越毒。

鲁天柳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坠上自己的,虽然他的优雅气质俊秀面容很容易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而且鲁天柳发现不对劲时已经人入西南,除了关五郎外,还有言行夜和蒯豁子同行,可他们四个久经江湖的高手都未曾发现到这年轻人的踪迹所在。直到鲁天柳施展超常三觉在翠桓山涧寻路而出时,才对这个人的存在有所触动。

天沟很长,就像一把利刃将云贵高原狠狠砍出一道口子。沿着天沟往远处看,可以看到天沟下面枝伸叶展、翠碧重叠。虽然惧怕天沟的高度,但那一沟的翠碧却给她一种家的感觉。

西南这一地的藏宝暗构动工最早,耗费人力物力最多,布置设施也是最完善的。当时因为西南险恶,鲁家弟子是在墨家好手协助下才完成此处宝构的。完成后为了行君子之道防止相互嫌疑,两家也都没有留下护宝弟子。一则这种地界在气候地质影响下,山形川流树木变化极大,很短时间中便再难以重寻到原处;二则祖辈们十分自信,此处宝构汇聚了两家的巅峰之技,要不是兼精数家的绝顶高深之士,绝无法启开构筑。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是立削的陡壁。眼睛能看到的高度和推测出来的深度,让鲁天柳再没有勇气往那边缘靠近半步。

鲁家人寻访最多的就是西南,因为所藏宝贝中,只有西南这一宝祖上留下些线索,是一句“西南天沟浮塔入壁”的口传。鲁天柳来到之后,当然不会放过这里的每个深沟谷涧。她有超常的三觉,寻查辨别能力敏锐准确。再加上是处身在重重林木草树之中,这让她的灵性表现得更加随心所欲。

白天鲨口站立的小礁石也有很大一截露出水面,就像把插入水中的利剑。礁石下被鲜血污染了的水色早就恢复了清晰。水下的人还在,只不过已经是三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而那些游鱼,已经开始悠闲地啄食尸体了。突然间,那些鱼不知被什么惊动,惊慌地四散逃开……

鲁天柳最早在翠桓山涧发现异相时,没有感觉到威胁和伤害,只觉得这异相时远时近、亦趋亦离。但渐渐地,异相便与自己的思维和感觉纠缠在了一起,并且很快顺应自己的心率、气息以及其间发生的每一个微小的变化,就像有又一个我融入到自己心脑之中。对于这种情况,鲁天柳不敢做出剧烈反应,她怕惊扰到对方,更怕自己心脑遭受冲击和损伤。所以鲁天柳依旧保持自己的状态,只是将超常的嗅觉抽出,往异相的来源处寻去。

日头落得很快,潮头落得更快。当西边天际只剩下一轮清淡胭红时,那大礁石已经有大部分露出水面。此时再看,礁石真的像座楼,东周式样的双层檐八角飞云楼,在广阔水面上,显得突兀、怪异。

那是一种清清爽爽的味道,一种年轻健康男性才有的体味。而且这味道中还夹杂着一种很淡的香气,鲁天柳判断,这种香气的材料应该出自异域之地。

小船很快摇到礁石边上,鲨口和贝女登上小船,往大礁石那边驶去。而远处鱼排那边,更多的小船装满东西往大礁石这边驶来。一场紧张又谨慎的忙碌围绕大礁石展开。

当鲁天柳的意识中才出现味道,异相立刻有了反应,一下从鲁天柳心脑之中拔出,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此时鲁天柳的嗅觉也已经寻到源头,就在距离自己不到百步的地方,于是她立刻展开身形,如抄水的燕子飞扑过去。百步的距离连一半都没走到,便被人硬生生地逼住。逼住的两个人相貌是汉人,衣着却非常少见,只有洋鬼子偶尔才穿。

“来不及了,能围多少算多少。贝女,你看这日头又见西了。潮头一落,整个沐潮台就会显形。”虽然这么说,鲨口的表情却看不出着急来。

关五郎他们几个见鲁天柳被人逼住,便一拥而上。但他们也只是冲出十几步便也被逼住,还是那几个人,身如铁石的戴笠黑衣人。也不知道他们原先藏身何处,却都像鬼一般突然出现了,已经数次被挫败的关五郎他们无法闯过这道屏障。

“哥,你让他们现在就下钩网和夹桨水滚,可那些东西我们准备得不够数量,最多就能将沐潮台围住半幅。”

虽然只是逼住,没有搏杀打斗,但现场的气氛却压得人透不过气。一个年轻人从一处黑叶矮松后走出,他很俊秀、白净、挺拔,也很冷漠、沉寂、妖异。总之,看着是人,感觉却不像人。

鲨口朝远处的那几艘小木船高喊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然后那些船大部分都掉头往回划去,只有一艘继续朝礁石这边过来了。

鲁天柳与那年轻人四目相对。这是两双传说中只有半仙之体才有的碧眼青瞳。鲁天柳的青瞳是淡绿色的,就像春天刚抽出来的柳叶芽子。那年轻人的青瞳则像两洼深潭,深邃的绿,还打着旋儿,像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吞噬进去。

“已经到了,我们赶紧准备吧。”不知道鲨口这“已经到了”说的是那个人还是对家。

两个人没有出声,但他们却在快速交流着,这种交流用言语已经无法尽数表达。

“看来对家已经瞄住这里。哥,你说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来?要不加紧将这里的大事了了,对家再要来什么高手或大队人马,我们两个可撑不住啊。”姑娘满脸忧色。

是“洞三界”,鲁天柳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虽然她很清楚对方能够感知自己的思想。在龙虎山时,有精通心力修为的高人给她讲解过。江湖上有窥心术、测欲行法、辨先、度思术等招数,它们通过观察人的表情动作以及气息血行,然后推断出别人内心思想。但有一种天赋异能之人,能在百步之内直接感知到别人的思想和心理。这种异能叫做“洞三界”,所谓“洞三界”就是洞悉别人外表、内息和心里,也就是形、性、思三重境界。

鲨口依旧看着那屋顶模样的大礁石没有说话。

“你是至今唯一一个能觉察到我‘洞三界’的人。”年轻人用无声的交流告诉鲁天柳。虽然这次不但被觉察出感知力的存在,更被对方寻到实际掩身的准点,但他并不慌乱,他的气息、心脉、血行始终如一。因为他很清楚,这女子虽然可以发现自己窥知她的思想,却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所以不管是内心的对决还是实际的搏杀,自己始终握着百分百的胜算。

“已经是第五趟了。最早两路是本地‘潜网堂’。后来两路是东水面的福蛮子和江浙一带淡水面的窄漂儿。这次从招式和换气法上看,像是渤弯子的什么帮派。”姑娘说。

这年轻人是谁?他是朱家新的门长,朱瑱命的独子朱悟心。朱瑱命在三丘土囚魂墓被困埋三天,挖出后他感觉自己心脉、气脉俱受损伤,便让手下紧急召回在海外磨炼的朱悟心。

鲨口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着那座像屋顶的礁石,面色很是凝重。

朱悟心是个怪胎,常常凝坐如石,三日才出一言。但他言出必逆,逆言必中,是因为身具异能,可以洞悉别人的想法和心思。朱瑱命虽然当世奇才,对此子却无能为教。于是便遣几大高手带他远涉海外、游历天下,刻意地磨炼他。

“和前几次不同,这次像是北水面的。”

事实也是如此,海外多年的修炼学习,让朱悟心不但将其天生的“洞三界”能力发挥到极致,对朱家研制的各种坎面也领悟得十分的透彻。并且还将自己在海外学习到的各种新奇先进的工艺运用到这些坎面之中,让它们在使用中更加意外、歹毒和稳定。

“招式上看得出路数吗?”鲨口又问。

朱悟心看着对面这些人,眼光淡定如水。他的心中非常清楚,那个和尚和那个像僵尸一样蹦跳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针对自己洞三界的超凡能力。

“解决了。”水中跃出的姑娘不但长得漂亮,声音还悦耳动听。

说实话,刚开始这两个人的招数还是搅乱了自己心魂的。那和尚梵音如金刚喝,那僵尸蹦跳如鬼魔舞,入耳入眼都是直撞心钟。于是朱悟心索性暂时放弃洞三界之力,先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都解决了?”鲨口问道。

从周围山形势态来看,此处是“沐日碑榜”的风水局。如果将祖坟设于沟崖之上,运道之中可出将相王侯。而深沟流形无环无端,加上沟中毒瘴猛兽、怪树异草,又是个极度的败运之局。朱家祖训上说,宝构所在,为天宝镇凶穴处,吉凶相衡共存。这样看来,自己跟着那鲁家女子来到的应该是西南“木”宝的正点位。

果不其然,眨眼间大团血红翻着泡、泛着沫涌上水面,把这处洁净透明的水域全染浊了。翻腾的血红还未完全静止,一个秀美婀娜的身影突然从中跃出,如同豚鱼出水。跃出水面的身影在空中漂亮地扭拧几下后,竟然凭空平移一段,轻巧地落在鲨口身旁。水下上来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穿着紧身水靠。不但身材婀娜,面容也是端庄秀丽。唯一不足的就是皮肤很是黝黑。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她怎么都不像是刚刚在水底一人搏杀了三个水下高手的。

看过山形,朱悟心又看了下自家的布置。近处,他前面左右石木间立着六个戴笠黑衣人,这是他从泰国带回的高手,不但精通搏击之术,而且个个身骨硬如钢铁,如同中国的横练功夫。有这六个人作为屏障,对家很难接近他。身后有护带他去海外的四大高手在。这四位高手,三位是朱家总堂护法,还有一位原来是南方正广堂堂主。他们不管技击之术还是江湖经验、诡蛊谋略,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就在此瞬间,鲨口脚下的水面上突然闪出几条杂乱的尖锐波纹,随即又显出几个小旋子。鲨口知道战斗快结束了,斗鲨刀的路数彻底乱了,破贝刀开始了最终的灭杀。

从一侧坡路斜向往下,他分别布上了竹刀阵、千索拿魂、动滑百步阶,然后坡路再朝另一侧转过,分别有飞山灵猫、毒汁吹管排、正反绞锁刃、力士移山,由一线忐忑栈道绕过对面山壁后,还有千刀雨、八卦突杀阵、滚石上坡,最后在壁挂林中还伏有过松顶巨蟒(长度能从松树顶点盘绕到树根)两条、压枝蟒(能压断大树枝杈)十数条组成的活藤织网。

鲨口朝摇过来的小船挥了挥手,那些船便停在了波面上,任凭浪推波涌。

且不说每处的坎扣如何巧妙毒辣,就这整套布局在坎子行中就是少见绝学,叫做“虹斗吸天”。这种布局是将整座山体和一段沟谷笼罩,不让别人往下踏足半步。

离鲨口所立处不远,有一块更大的礁石。这礁石的形状很是特别,像是个露出水面的屋顶。而礁石南面远远可以看到一个不大的岛屿,岛屿沿岸滩是一片鱼排,那是疍族的聚居地。此时正有几艘小木船由鱼排处朝这边驶来。

看了一遍自己的杰作,朱悟心很得意。他不仅仅将朱家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在其中还加入了许多海外的先进技艺。其实他心里很希望鲁家人能勇敢地冲过来,闯入虹斗之中,这样就可以印证一下他改进后的坎扣效果了。朱悟心还很自信,虽然朱门近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但他相信自己接手之后,局面会有彻底的改变。

鲨口虽然站在水边,却没有关注水下。因为只要从水面波浪的起伏和波纹的走线上他就可以判断出下面的战况。水下的搏杀会在短时间中结束,虽然是一对三,但获胜的一方会是单独的一个。

相信自己,肯定自己,是朱悟心调整心境、心力的一种绝好方法。就像在用一种满足感和自豪感进行着某种仪式,某种与自己祖先通灵的仪式。这种仪式之后,他的心境会变得洁净空玄。就像无尽的天空,可以容纳下日月星辰、风雨雷电。

虽然已是深秋之日,但在海南地界却是感觉不到寒冷。鲨口站在一块礁石之上,脚下是碧蓝碧蓝的海水,能够一眼看清水下的珊瑚和游鱼。与平常时不同的是,这时候水下除了珊瑚和游鱼,还有像鱼一样游动的人。

当朱悟心碧色目光再次投向对面时,他如同天空的心境让和尚与僵尸的搅乱力量散落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而心境中更大的部分开始快速将其他人的思想包围。人的思想有时可以飞驰为一方天地,有时可以集中到细微。但眼下,不管鲁家人的思想是何种状态,他们都被天空包围了。

但那信最终不是给无由大师的,那么再下一步如何传递?无由大师是否也能顺利送达?

包围住思想,紧接着便是摸索对方的思绪。朱悟心今天的做法有些肆无忌惮,因为今天已经到了对决的时刻,因为自己已经为对决做好了一切准备,还因为对方那些人对自己“洞三界”的能力完全是无可奈何。

半山蓝立刻喊来最得力的伙计吩咐道:“将此信由骡马道送大理天龙寺无由法师”。当时从川地入云南,最快的方法就是走骡马道。这骡马道都是由民间组织控制的,就和川地水路的幺哥组织一样,而且骡马道的组织需要好的骡马和好的赶车人,所以会很给半山蓝和卞莫及的面子。相对而言,这骡马道也是最安全的。

这次“洞三界”的探寻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幽碧的目光首先落在和尚和僵尸身上。他们很专注,心无旁骛,所有的努力就是要把自己心神搅乱,让自己无法施展“洞三界”。专注很有必要,心力博弈有这样一句俗话,不疯魔不入道。只是朱悟心发现,这两人专注的思绪中偶尔会出现迟疑,这种现象说明他们已经累了,同时对自己的努力开始不自信了。

三天后的凌晨,鼓马山萨月额草场半山蓝收到信,拆开后,里面还有一个信封。这信封上写着:“送天龙寺无由法师”。除了这几个字外,信封上还画有一个怪异的曲线。这曲线代表什么只有包括半山蓝在内的几个人知道,那是一根独一无二的长鞭。

后面还有个专注的人,横握朴刀的壮汉。他的心思很简单,就是要在适当的时候冲过来杀了自己。但他很紧张,因为他自己都清楚这种可能性没有。几个泰国高手前段时间不但是多次击溃这壮汉的招数,更彻底击溃了他的信心。朱悟心一般不会小看任何人,但现在他却没再将这壮汉放在心上。一个完全失去信心的人,就算他的意图再决断,对决之中充其量也就是个跑龙套的。

于是炎化雷轻迈步上了马车,而前面一人手中长鞭无声一晃,拉车的马眼中鞭影一闪,立刻小碎步启动。大车很快便消失在坡底山坳之间。

壮汉旁边是个吞云吐雾的老头,这是个奇怪的人。他的思维不断在实际的山水与吐出的烟雾之间跳跃着,这让朱悟心的捕捉有些困难。但“洞三界”能力已经达到一定境界的朱悟心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变动。

“那行,书信从军讯道走,三天可到半山蓝手中。我们在这里再耽搁三天,三天后带上吴副官就走。”说话的人语气平静,气息淡定,但在别人听来,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气势。

虽然崔云飞的思维是跳动的,可显出的计划却是连贯有条理的。他是要以旁边的关五郎为诱子,让挡在朱悟心身前的一部分泰国高手对他进行堵截。而他凭一身气功本领,冲过余下泰国高手的围堵直扑朱悟心,但这依旧是个假式子,他是要逼朱悟心后退,逼朱悟心身后的四大高手都去护住朱悟心,而将沟旁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小道口给让出来了。他抓紧时机从那里下去,这时就算那些高手反应过来追击他,无由大师和言行夜应该能适时赶到,对他们进行牵制。下面的竹刀阵、千索拿魂、动滑百步阶对他来说,全破需要些时间,只身过去却不需要费大工夫。然后是飞山灵猫、毒汁吹管排两坎。飞山灵猫可以凭护体气功强闯,毒汁吹管排确实要花些精力,因为这种坎不是“奇数阁”的长项。但只要破了这坎面,整个“虹斗吸天”就被截了腰。按照原先的计划,他闯到这坎位就算大功告成。

“大少,光信儿爆完了。”炎化雷对着其中一人说道。

朱悟心很佩服,老头原来是个技击、坎子双修的绝顶高手。但老头陈旧的计谋策略和坎理分析让他觉得好笑。当然,有资格好笑的也只有他朱悟心而已。老头的计划不定因素太多,黑衣泰国高手是不是会被壮汉诱走一部分,他能否闯过余下的高手是不定因素。能否将自己逼退更是个不定因素,自己修习的技艺包括技击之术,而且不输于江湖上任何一个高手。再有自己身后还藏着两支英国造的短柄散弹枪,这老头的气功能抵得住这枪弹?下面的坎面那老头也想得太简单了。动滑百步阶,自己在上面又加了三组弦雷,两组踏雷,这些都是瑞典货,反应灵敏,杀伤力极强。飞山灵猫,猫爪上都有尼罗河迷蛇毒炮制过的锰钢合金爪套。毒汁吹管排中,夹藏二十支连发步枪,坎尾更有一门迎头炮。这些都是那老头想象不到也无法应付的。

“九天火鹰”炎化雷从高坡上快速滑溜到坡底,坡底有辆大车在等他。车上已经坐有五六个人,他们都是以黑色风布披头掩身,连面目都遮去大半。不过从身形上可隐约看出,这些人中有男有女。

崖沟边那两个人像是兄弟,他们的想法是配合那个吐烟老头的。这两人一个是在找路,一个是在备药。所有这些是想在吹烟老头占住“虹斗吸天”拦腰节点后,从已破坎扣的范围内直接下到沟底,启开宝构。

“来人,将这书信从军讯道走,一定要安全快速地送达地点。”在当时的川藏荒芜之地,恐怕再没有比军讯道更快捷安全的通信方式了。“身家性命都靠它了。”吴副官这一句的威慑力极大。大家都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需要依赖这封书信,而只有吴副官自己知道,这话只包括他自己。

找路的人让朱悟心很是惊讶,从这个人的想法可以获知,他找的路是不利用任何器具徒手下到谷里。而且还要在下行的同时安装一些设施,从而让其他人可以一起下去。

鲁家的书信,速送,这正是刚才烟花所表达的实质内容。吴副官知道这事情自己必须最快最好地去做。

另一个人是用药解毒的高手,他是在辨别瘴雾的成分准备解毒药,让下沟的人含服。朱悟心对这解毒药没有仔细了解,因为他不需要这个,他备有一批从外域带回的防毒面具。

吴副官呆呆地看着已经恢复为暗灰色的天空,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有些东西自己还没有失去。他将手中的书信拿到面前一看,信封上有几个楷体小字:“速送鼓马山萨月额草场半山蓝。”

一直凝视对面石壁的豁嘴老头思维很纠结。虽然门形处阴暗纹路已经被瘴雾遮掩,可最初的样式已经让他完全将思维融入其中了。九转玲珑门中仅有的一个变化,没有试开、重来的机会,稍稍一个误差,便成为千古死局。所以首先要将最初设置锁形的机理窍诀搞清楚,才能将仅有的变化推理出来。所藏“木”宝,门形采用千枝玲珑对的结构是在情理之中,问题是九转循环相克之理,这一转要能旺木,那么是否该从日、水、土上下手……

吴副官赶紧冲出墓道,只见天空中星点耀眼的光华由圆形缓慢散变成一个斧头的形状。这形状吴副官认得,是鲁家弄斧信符的样式。天上闪烁的弄斧样式持空了一会儿后,又逐渐变化成个飞鸽的模样,而且是个尾部像是着了火的飞鸽。飞鸽又持空了一会儿后,这片光华才渐渐灭去。

朱悟心没有继续,摸索这种纠结的思维是件很难受的事情。而且这种推理盘算复杂、缓慢,最终结果还不一定正确。他自己已经想到更为简便的解决办法,就是在所有锁架固定的根基部位,采用定向爆破。他从外域一起带回来个比利时人,是个弄炸药的高手。

可还没等吴副官做出决定,外面有人在大呼小叫,声音从墓门外传入,在墓室中变成轰然的回响。

搜索的最后目标是鲁天柳。可能是因为鲁天柳正凝神思考着什么,三觉没有注意到洞三界的侵入。朱悟心很顺利就窥探到鲁天柳的思维,但这思维让他大吃一惊!

“人未走远,现在追还来得及。”有人提醒道。

朱悟心从未见过如此缜密无疏的思维面。这山林间的每处林木、每片枝叶、每株花草都是这个思维面中的组成点。而更可怕的是,这每个组成点起的作用并不只是凭空的想象,它们可以真实地感知。

吴副官一把将信抓在手里,心中满是惆怅失落。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那比墓中陪葬的珍宝要重要得多。

朱悟心知道这是鲁天柳超常的三觉在起作用。这个神奇的女子只要抚摸着身边的树木,只要立足地面的花草,只要呼吸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那么凡是那些枝叶花草能触及的地方,她的思维就能感知到。整个山林的树木花草枝叶相触、根茎相连,所以她的心灵、思想也融入了整个山林。

棺盖翻倒在一边了,里面除了一具枯焦如土的尸骨外,还有一份书信,一封墨香犹然的书信。

在这样无所掩蔽的感知下,朱悟心所有坎面的布置都在她脑海中显现出来。不但原有的坎扣在她思想中暴露无遗,就连朱悟心改进了的扣子也一一被她发现。

一听这话,吴副官突然明白了许多:“将棺盖启开!”

鲁家从明朝开始,与朱家多少次的交锋对决,最大的收获就是对祖先的技艺有了颠覆性的认识。过去那些技艺,教诲的是“立”字为本、“规矩”为则。但无数次失利、流血后,他们认识到反“立”则为拆,乱“规矩”便成偏锋的道理。于是后来一段时间中,鲁家聚集高手专门研究拆破之技,并将这一类技艺归在鲁家六技之外的一门偏技之中。这一技为“小工”,原本为六技辅助之用,有倒木、破石、和泥、运材等各种技艺。鲁家大匠一般不习此技,原先都是传授与外姓之人。但拆破之技汇入其中后,此偏门之技变得诡滑且极具杀伤。所以都是只具书录而不传授。

“啊!下透穴!这是移山断岭的手法。”盗墓好手认出来。

如今懂“小工”一技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任火狂托付鲁一弃提携的独子任性来。当年这孩子跟随任火狂的师傅南下寻精金奇料,偶遇到鲁盛孝。鲁盛孝瞧这孩子性格刁钻难驯,极其适合习练“小工”一技,便手录班门技艺总章并小工一技送与他;另一个便是鲁天柳,鲁天柳是在修习龙虎山天师教的技艺之后,才对小工一技有所研究的。因为天师教有种教法理论,其曰:“善驭其性,可收之;不谙其性力可逮,灭之;不谙性且力不足,绕之。”这段话说的是个审时度势之能、辗转进退之策,从多方面来对待一件事情。于是鲁天柳对自己所修习的鲁家技艺有了忐忑之心,总觉得存在某些方面的缺陷。当时鲁盛义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有意无意间指点她去翻看小工一技的录本。

“来人,将棺材移开。”棺材移开了,下面有一个狭长状的洞口。

鲁天柳虽然研究小工一技,却从未实际运用过。包括刚刚看到朱家在此地所布坎扣时,她和大家商量的计划也没考虑到小工技法。但就在刚才,鲁天柳突然灵光一闪,于是她以小工技法为手段重新酝酿了一个破坎之法。

吴副官心里猛然一动。他赶紧将墓室重新扫视一番,最后目光还是落在墓室中唯一的棺材上。

朱悟心窥寻到了这破坎之法,所以在匪夷所思的同时不由地寒意暗生。如果他们按此法行事,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布局破解压制到最后两坎。真到了那个程度的话,非但朱家抢先占据的地理位置优势全无,而且还要处处受掣。

“整座大墓机关布置为推叠式,就是说当第一道坎扣被破,其机栝弦子的作用力会加注到下一道坎扣,这样下面一道坎扣的动作力就会更加强劲。如此类推,越往后,坎扣攻势越强大。刚才地底传来的怪响,是墓中有人用将机栝弦子全卸了。主墓室的‘乱壁合’,外面的‘滚木捻’,还有‘飞雨矢’、‘流云盘刀’,我们硬闯的话死绝了也不一定能到这位置。墓里解坎的是极厉害的高手,而且离开不久。可问题他是从哪里出入?”

就说朱悟心最得意的几个改进扣子吧,动滑百步阶上加的三组弦雷,两组踏雷,鲁天柳想采用小工中的破石、覆土两法。先顺旁边山势撬石下落,让弦雷动作。再覆土成埂,从埂上行走,这样便能分散压强,使踏雷不会启动。飞山灵猫虽有浸毒钢爪,但鲁天柳却是用小工中的泡灰之技,以弹木绳兜,往飞猫藏身处发射生石灰包。石灰灼目,再加上林木中潮湿,撒开的石灰会让林中处处灼烫,到那时飞山灵猫连出击的机会都没有。毒汁吹管排,夹藏二十支连发步枪和迎头炮,鲁天柳准备用小工中的倒木之技,未入坎,先将坎外巨树砍倒在坎中,那些巨木能将坎面扣子全触散了最好,就算触不散,人还可从倒下的巨木上通过。倒落的巨木都未曾让机栝弦簧启动,人从上面过,就更不会有此危险。

吴副官对这话有些听不懂,于是那盗墓高手仔细给他解释一番。

底牌已经清楚,朱悟心只能承认坎扣上的失败。所以他决定抢在鲁天柳计划实施之前,调动手下技击高手,强攻过去。虽然此地处处险要绝地,他们几人可以据守而战,让自己人马遭受很大损失。但目前看来,这却是最简单最有把握的一个法子。

“不是没有,是已经被别人掏空了。”盗墓好手说,“很奇怪,那些人走的什么道?还将墓中坎子反撤扣,好像是故意放我们进来的。”

于是朱悟心准备收回自己的洞三界,向手下发号施令,实施攻击。可就在他将收未收之际,突然觉出鲁天柳缜密思维中有一条极不协调的信息闪过。于是朱悟心洞三界之力再次扑出,捕捉住那条信息。

“怎么回事?什么都没有。”吴副官很懊恼,“启开棺材看看,说不定好东西堆在那里面。”

朱悟心这次更加吃惊了,因为信息显示鲁天柳想要带人脱身而去。

主墓室中除了一副巨大的棺椁也是什么都没有。

既然已经有解扣破坎的手段为什么还要脱身而逃?这奇怪现象让朱悟心将全部精力都加诸在洞三界上。神奇的天赋果然不同凡响,鲁天柳闪过的一丝念信不仅被洞三界捕获,而且还牢牢抓住不放。于是朱悟心的窥知随着这念信往鲁天柳思想的深处而去,穿过她三觉获取各种信息组成的网络,豁然进入到另一番思维天地之中。

通往主墓室的甬道很难走,必须弯低身体或者贴近墙壁才能前行。因为这里的墓顶上吊下来十多根巨型圆木,吊住圆木的钢链已经锈蚀得非常厉害。随着圆木的晃动,“吱呀”怪响着。

这个境界的思维是试图隐藏的,所以组成很简单,就寥寥几个线路图形。但就是这几个简单的线路图形,让朱悟心倒吸一口冷气。

吴副官吆喝着其他人拿火把跟在后面往墓道中走,数十支火把将墓道照得很是明亮。进入后才看到,墓室是有金刚门的,只是已经被打开了。再往里是墓前室、墓偏室,但所过之处空空荡荡,没有一点陪葬的器物。倒是满地可见锈蚀破损的箭矢、刀盘。

真的很简单,这里的思维只是将自己布下的坎面稍稍变动了下。但这稍稍的变动,就能将鲁天柳攻破坎面的手段全部毁灭掉。

“不对,这距离已经过了头道墓室。这墓怎么没有金刚门?”盗墓好手又掏出一个球状物件。在地上一支还未熄灭的火把上点燃。那物件是盗墓者用于探路和除垢污驱晦气,叫做油浸麻球。别看这球不大,燃起的火团却不小。火球沿甬道滚入,当火球滚入一半的时候那盗墓好手快步跟进。

千索拿魂与动滑百步阶两坎叠加,不用索子拿人,而是以索子控制踏雷位置并触动引爆,这就能将鲁家人手灭了大半。飞山灵猫与毒汁吹管排叠加,将毒汁洒到猫身上,由飞山灵猫攻击,爪子伤到高手不容易,但皮毛裹带的毒汁溅落在高手身上却无可避免。再将正反绞锁刃布在力士移山下部,那是个两难的处境。要躲移山,便置身正反绞锁刃中,要想走套子步过正反绞锁刃,便躲不过力士移山。还有就是将千刀雨布在八卦突杀阵之后,紧跟着突杀阵启动,而将巨蟒布在石上坡之前,作为石上坡的先动扣。到时不用管坎中竿子和巨蟒的死活,只要他们能挡住闯坎人瞬间,刀雨、滚石齐下,这就变成两个同毁之局,无人能过。如果再在崖顶上按五行法安置五处箭弩、枪炮的远射点,其杀伤力更是无与伦比。

盗墓好手捡起一块圆滑的石块扔进甬道,那石块骨碌碌滚出好远好远才停住。

如此神乎其技的布坎方法,是朱悟心很难想象的。他心中不由暗自感叹,难怪班门一个工匠之家,竟能与皇家后裔的朱家抗衡、盘旋数百年,其门中之技果然天工难敌。

巨石翻起处露出的是个斜坡道,从道面和两边墙壁看,这应该是大墓的外甬道。

就在此时,鲁天柳的这层思维突然间混乱起来,模糊起来。紧接着快速淡去,所有线路图形都消失掉,变成一片空白。

时间过去了许久,盗墓好手和吴副官终于壮着胆子从凸石背后出来,战战兢兢地往巨石翻起的地方挪过去。

朱悟心笑了,鲁家丫头放弃这层思维是要进一步坚定自己破坎解扣的信心,不言放弃地把上一层思维酝酿的计划做好。同时,也是防止自己洞三界发现到这想法并依此及时调整坎面,到那时他们唯一能做的真就是脱身而去了。

周围恢复了平静,扬起的尘土渐渐散去。盗墓的人依旧趴伏在地或者蜷缩着躲在什么犄角旮旯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地上散落的火把在明灭之间扑朔、挣扎。

但事实上已经晚了。朱悟心收回洞三界,挥手示意。一个高手影子般飘到他的身旁,他低声说了几句。接下就是人员快速调动,设施迅速移动。两袋烟的工夫,该改的坎都改了,该布置的点也都布置了。然后朱悟心便静等该退去的乖乖退去。

“嘎嘣”“嘎嘣”“嘎嘣”,连续三声震颤心魄的脆响。紧接着便是碎石飞溅、尘土飞扬。一块整齐见方的巨石由地面上翻滚而起,重重地砸落在地。

鲁天柳的脸色变得惨白,不,应该是惨白中还带些惨绿。她知道自己的思想再次被朱悟心洞窥了,而且是自己极力掩蔽的深层次思想。对手如同鬼魅梦魇般的能力让她极度恐惧。

“快走,墓围子有扣儿!”那盗墓好手拉着吴副官就往旁边一块凸石奔去,没等到跟前,已经纵身扑出,滑滚到石后。

但鲁天柳并没有马上退走,而是将目光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遍。看得出,这是祈盼有谁能给她再找出一点办法来。

就在此时,他们脚下的土石在无声地滑动,一个双驾辕见方的地块正缓缓凸起。

那个吞云吐雾的老头站起身来,眼光也像烟雾般无法捉摸。但朱悟心不用洞三界就能推断出,老头要走。既然明知彻底没戏了,就该知道进退,及早离开是非之地。果然,老头没有任何迟疑,转身沿天沟沟沿往东,那边有条通出山道路的土制栈道。

“不是。”吴副官说,“啊!怎么回事?”

其实那条路本来也为朱家人马控制,是刚才朱悟心调整坎面时故意留了出来。自己的目的是取到宝贝,眼下没必要逼鲁家人放手一搏。只需逼走他们,不干扰自己就行。

盗墓好手将吴副官拖出才三四步,吴副官便站起身跟着在走了。盗墓好手一愣:“不是鬼僵膝。”

老头一走,其他人都望向鲁天柳。鲁天柳犹豫了一下,最终银牙咬咬嘴唇,嘟囔出一句什么。于是除了僵尸一般的汉子,其他人迅速行动,也往土制栈道退去。

“鬼僵膝”是盗墓家流传的一种说法。说是盗墓人误盗凶茔恶墓,墓中厉鬼作祟,让盗墓人双膝僵死,跪于墓前或墓中。如果得不到及时解救的话,最终身僵血冷而死,死状无伤无痕,只有面色扭曲青紫。相对科学的解释是,因为墓中含有带毒的护墓设施或者尸体以毒料防腐,时间长了这些毒挥发为气体。这种气体与墓中其他气体混合为重性气体,沉积在墓室的地面。如果入到这种墓中,未能及时疏气通风,这种有毒气体首先会侵蚀腿脚,让细胞和神经系统麻痹和坏死。腿脚僵死之后,人会下跪,此时毒气没过口鼻,便会窒息而死。

而僵尸一般的汉子反倒往朱悟心这边跳过来两步,双手做出一个怪异动作。随着这怪异动作,他指掌间发出一阵尖利的怪响,同时衣袖之中放出大股绿色烟雾,久久凝聚不散。所有听到怪响和见到烟雾的人都感觉眼迷耳闭,心神一阵恍惚。

趴在地上的盗墓好手原先毕竟是吃江湖饭的,反应要比川兵快得多。声响和抖跳才一停,他立刻从地上爬起。见吴副官对墓碑跪着,立刻冲了上去,拖起吴副官双臂就往后走,嘴里发出连串颤动的声音:“鬼僵膝!鬼僵膝!”

朱悟心没动,朱家也有赶尸族的高手,所以他知道僵尸汉子在干什么。这是湘西言家的独门技艺“尸敲门”,所谓,“尸敲门,闭色音,乱心性。”但这种技艺只用在近距攻斗和逃遁疑敌。现在没有近距攻斗,那么只会是逃遁疑敌。

异响戛然而止,剧烈的抖跳同时停止。这让那些在抖跳中勉强站立身形的人一下没适应过来,纷纷跌倒在地。吴副官没有跌倒,而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正对着大墓已经残缺的石碑。

果不其然,当周围眼迷耳闭的人都恢复正常时,那僵尸汉子也已经上了栈道,消失在山壁转角处。

近了,离得更近了。吴副官判断,如果地下这股诡异力量最终破土而出的话,那冲出位置应该就在自己面前,所以他没有趴下,他想逃开,可偏偏双腿抖得厉害,怎么都迈不出步子。

如此结果,完全遂了朱悟心的心意。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却反从心底生出隐隐的不安来。也许想要的来得太容易了,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俗话说,太过安逸易生鬼,那这里面会不会有鬼呢?

随着抖跳幅度的增加,一个如鬼哭妖嗥的声响也由地下传来,而且那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就像墓中有一头巨大魔兽要从最深处冲突而出。

疑虑和不安止不住地从朱悟心心头涌起。自己的洞三界能窥取到那个奇异女子深一层的思维,是侥幸?还是她放松了戒备?抑或深一层的思维后面还有布局?

“是那下面!要裂盖壳儿了!”盗墓好手指着大墓高喊,喊声因为抖动而有些含糊不清。喊完这话,盗墓好手立刻原地趴伏。在场的其他人,灵巧些的也都学着样子趴在地上,呆板的都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睁圆惊恐的眼睛,张大讶异的嘴巴。

就在此时,朱家一个高手过来,打断了朱悟心疑虑不安的思绪:“门长,南海潜网堂飞枭传书,说已经控制正南方向宝构‘沐潮台’,这两日正召集奇工妙手和器具料材,只待妥当后立刻动手开构启宝。”

吴副官也抖动起来,以同样怪异的节奏,根本无法控制。这是因为整个地面在抖跳,并且抖跳的幅度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这个极好的消息让朱悟心将心头疑虑彻底抛到一边,朱家竭财尽力数百年,还从未有过如此大好的局面。一天之中控住了两个宝构正点。

盗墓的好手没有回答,脸色却是惊异凝重,在扑朔的火把光照下显得诡异、无常。紧接着,他脸颊上的皮肉开始抖动起来,是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抖动的,然后整个人也抖动起来。

“回信,让潜网堂抓紧开启。再传令两广堂、福霖堂,让他们尽出高手前往南海地界相助。”朱悟心这样的安排是增援,也是为了相互监督。

“听到什么了?”吴副官紧张地问。

“现在天色已晚,雰瘴未散。让内围坎面严守各位,外围人手分班轮流巡查,等明日雰散天青时下沟启宝。同时传连号信,让周围各堂口将人马聚拢过来护宝。”从这些布置可以知晓,朱悟心不但天生异赋,而且谨慎老练,很有朱家一派的遗风。

可吴副官吩咐之后,那个盗墓的好手却没有动。而是瞪着眼睛一声不发,耳朵片儿不停颤动。

第二天一早,朱悟心突然从滴血竹金丝软榻上惊醒。可是山岭间很寂静,并没有可以惊扰到他的声响。啊!洞三界的感觉混乱了!不是!准确说是周围可以窥觉的思维很混乱。怎么回事?是山岭之中自己卧榻附近来了大批的不速之客!鲁家人又召集帮手回头了?不对,那些思维中没有自己窥知过的。这是一群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对手。

“那就赶紧点火吧,天色都要亮了。墓中物件见强光损品相。”

虽然局势急变,但朱悟心没有一丝慌乱。他镇定地布置手下,让内围收缩,先将宝构护住,然后亲自带外围强手御敌。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对朱家门人也有足够的信心,这群外来的不速之敌,不会是他朱家的对手。

“不会,由围子看,这穴子至少有三重室,就算炸破金刚墙,也就到外室位。”

江湖上消息的传播速度很快,江湖上消息传播起来非常夸张。其实早在朱悟心与鲁天柳天沟边上对峙时,已经有人将此地藏有至宝、得宝可得天下的消息从江湖道散播开。所以当朱悟心昨晚安排人手启宝护宝时,江湖上各路人马也都朝这地方蜂拥而至。

“药料会不会太重,到时候直接穿顶了。”吴副官生怕墓里的好东西被毁了。

南海“沐潮台”的情形也一样,藏宝的消息不胫而走,多少江湖人也都往“沐潮台”而来。朱家启宝的人马只能暂时放下启开宝构的计划,先集中力量御外敌护宝构。至于原先传承鲁家祖先遗愿,世代在海上护宝的疍族,却是悄没声息地匿迹而遁,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样一大群人的去向……

“王长官,炸药都排布到位了,从墓穴工道痕迹上看,这一下就能炸到金刚墙的位置。”向吴副官汇报的是个川帅府招募的盗墓好手。

朱悟心没有想到,这两处的战斗持续了有三个多月。朱家在这段日子里,几乎是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江湖。

但是这么多日子,非但没能遇到鲁一弃,自己带了这么多人手物资也没能挖到什么好东西。对此川帅极为震怒,觉得吴副官根本就是在敷衍他。于是发下狠话,如果再挖不出重器大墓,就让他吴副官去压墓底。所以吴副官对眼前这个依山为建的墓穴很是重视,希望能依仗这墓穴来缓解自己目前面临的危机。

在这种混乱血腥的战斗进行了六七天的时候,朱悟心于紧张焦虑中突然被点开了一个灵窍。于是他将整个事情前后思虑了一遍,结论是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当时他立刻用朱家各种途径的紧急传令法,调北五堂人手,搜寻鲁家人的踪迹。但直到三个多月后战斗结束,都始终未曾寻到。从此,班门如人间蒸发,江湖上再未留下过丝毫痕迹。

吴副官没有办法,只好先行应承了挖墓寻宝之事。然后带着人手、物资往藏边地界一路过来。他的意图很明确,希望能在这里遇到鲁一弃,到时候不管是挖宝还是脱身,就都不是困难的事情。

倒是南海堂的朱家探子,在他们当地的南山寺获取了一封书信。这书信是大理天龙寺无由大师以寺庙间传递僧文佛语的鸽信道送来的。寺中方丈看完信后,便独自往疍族集聚地而去,并再未回寺。至今寺中记事文集《南山寺录》中仍有十六任方丈脱俗神游、无迹无归的记载。

吴副官按鲁一弃吩咐先行入川,谁知路上遇到一个在川帅府当执行官的同乡,被这同乡出卖给了川帅。吴副官自己都不知道,打他溜出北平城后,各路军中遍传他带人挖宝的事情,而且越传越奇,最后把他说成个能看出地下宝藏的神人,所以一到川帅府,他便受到很高的礼遇,但同时人身自由也被川帅的手下控制。因为川帅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替他挖盗古墓、找寻宝器以充军资。

那书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大概意思是:“天宝凶穴历数千年相衡已如阴阳,世人循其变为活已如家常,何必强求其疆其域,生灵福康为最大。西方天宝镇凶毁苍生无数,不如正东破碎地宝造就福地一方。承天意不如顺自然,世人自会避凶就福,不必破其现状。鲁家后辈现应掩宝迹遁形,不为贪者利用。可用奇门遁甲‘描花引蝶’一局脱身,具体筹做须周密严谨,只能一人为主,以不知情者为助。”最后署名班门门长鲁一弃。

吴副官虽然不亲自动手,嘴里却是不断吆喝着、吩咐着。看得出,他比那些忙碌的人更心焦、更紧张。

得到这个信息,朱悟心知道自己那天感觉到的鬼是什么了。那鬼是鲁家丫头未曾让自己洞窥到的第三层思维。而扑朔恍惚间让自己洞窥的第二层思维其实是个反下坎,这坎是个为他们自己铺设的脱身局,也是让自己困在此处脱不了身的囚困局。而两处的宝构也只是个“描花”,就是为了引朱家这只蝶。自己是在为了不是宝构的宝构和整个江湖搏杀。

不过忙乱可以让人忘记恐惧,吴副官带领的这群人除了少数几个在四周警戒外,其他人都不停地忙碌着。

但朱悟心终究不肯就此死心。最终以牺牲朱门绝大多数手下为代价,安全安心地开启了“宝构”。开启比战斗简单得多,朱家的奇工巧匠只用了两三天的工夫就确定这两处都为假宝构。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就在朱悟心的心中了,但他仍然被无尽的悲愤和沮丧所淹没。

吴副官到达川藏交界处时已经是半夜时分,数十把用牦牛油浸裹的松木火把烧得噼啪乱响,将方圆几十步内照得分外明亮。但眼前明亮了,就将远处的黑暗映衬得更加深邃,似乎那里随时都会有恶鬼凶魔蹿出来。

朱家与江湖各路人马西南、正南两地数月之役,让他门中人才凋零、人心渐散,自此一蹶不振。

天沟对

离开雰雾中又多出几许血腥的天沟时,朱悟心望一眼以石影水印伪制的宝构门户,再望一眼茫茫翠绿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山岭的尽头是天边,天边的尽头有一抹缥缈的浮云。宝构就在这延绵至天边的山岭中,天下能找到它的只有鲁家后人。可天下又有谁知道鲁家的后人在哪里?或许他们就是天边的那一抹浮云。

离开雰雾中又多出几许血腥的天沟时,朱悟心望一眼以石影水印伪制的宝构门户,再望一眼茫茫翠绿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山岭的尽头是天边,天边的尽头有一抹缥缈的浮云。宝构就在这延绵至天边的山岭中,天下能找到它的只有鲁家后人。可天下又有谁知道鲁家的后人在哪里?或许他们就是天边的那一抹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