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爷数到两千的时候,突然开口了:“千徊百曲焚心脉!”
鲁一弃他们在硝石洞中行动很缓慢,是因为怕有什么大动作导致火星迸出,也因为这一段是陡度挺大的上坡路。路很长,盲爷已经默数一千多步了。往后就是逐渐盘旋向上的洞道,每走一段就有大幅度的转折,铁匠闻得出,在这些位置硝气的浓度特别大。
没人接话茬,大家都在等盲爷继续往下说。
当他们在硝石洞中小心前进时,坍塌甬道的碎石砖块间,一小股熔浆正迅速地往硝石洞的洞口接近,而硝石洞中浓厚的硝气也正从洞口往下涌落聚积。几乎同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往上不算太高的地方,有一个砖砌的地下通道直贯入山体。这通道一端的暗门被无声地移开了,从不宽的间隙中一个接一个地挤进死尸!对,是死尸,那些本该在三折坡下冰潭中的破烂尸体。
“我还没瞎的时候,我的小女儿曾在过路商队那里偷到本古医书,叫《轮脉阴阳平》。其中讲人心在情至极处谓之焚心,此种情形下,盘绕的心脉就会出现许多小的弯曲和转折,使人心胸不畅、情郁难抒。根据我的脚量,我们现下走的洞道是和那心脉的图形有些相似。”
跟在鲁一弃背后的几个高手渐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特别是盲爷。在这样蜿蜒昏暗的洞穴中,他脚下感受到的地势变化要比其他人眼睛看到的更加真切。他们是在往上走,洞穴是蜿蜒着朝上的,而且越往前,陡度的上升越明显。
柴头搭话了:“那倒是,你没听水老板讲吗,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地怀孕了,又偏偏生出条恶龙来,这心里哪能舒坦得了。”
鲁一弃没有在意几个人的反应,只管举着萤光石,牵着女人顺着洞穴小心地往前,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平静。只有女人知道,他正处于一个极度的兴奋和紧张状态中,因为他的手掌变得滚烫,而且不断有汗液沁出。
铁匠和鬼眼三都轻声笑了两声。
“小心往上走,要来得及的话,把上面的宝贝顺便启了。”鲁一弃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让几个高手很是摸不着头脑,都相互狐疑地对视了一眼。
“别出声!”盲爷突然声色俱厉地喝道。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此处有硝石矿聚无形地焰为“火”;此处的位置是在山体深处,依山脉连接覆山之“土”;管道让地下水不断循环,让蒸汽四散包绕为有“水”;山体上林木葱郁连绵得“木”,再加上“金”宝本身,这是一个五行调和的局相,是一个四行孕一行的构造。它利用林木吸收日月雨露精华,再由土石传入宝构,加上地下水挟取地气,用“地灵祭火符”和硝石矿聚集地焰,一同育护滋培“金”宝,使得两千多年来一直宝气不衰、凶穴难扩。
几个人被盲爷的语调吓住了,一下子都没了声音。周围重新变得寂静起来。
鲁家先辈在此建暗构藏五行“金”宝,如果像自己原来推测的那样,是藏在无脊无梁殿中,然后放置在受日月精华最多的母体心脏位,这种布置对于一般的寻宝人来说也算是天工奇巧了,可是对于点穴设坎技艺源自墨家,造诣更在鲁、墨两家之上的朱家高手来说,未免简单了。朱家高手抢先进入,却没能找到暗藏的“金”宝,说明鲁家先辈在此处的设置多半是有违常规、另辟蹊径了。
“听到了吗?前面有声响。”盲爷说。
“哦!”鲁一弃一下子恍然大悟,许多的东西在他脑海中拼合成形。
近宝怯
“是‘地灵祭火符’,启无形地焰,炼惠世之金。”鬼眼三已经在旁边给他解释这图形了。“古老的玄元祭术,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用。”
“在那边。”盲杖指向斜上方,那是洞顶。
在萤光石的昏暗光线照耀下,鲁一弃看到这一层石洞的洞壁和顶部有许多图形,他都在书里见过,只是不知代表着什么意思。
厚厚的硝石,重重的山体。
上层洞的石质是硝石,掏挖而成的石洞被封闭了不知道多少年,其中充盈着浓厚的硝气。铁匠嘱咐大家,千万不要让携带的铁器碰到硝石壁,稍微的撞击和摩擦都可能产生火星,发生爆燃。
“像是有人在敲墙。”铁匠把耳朵贴紧洞壁才听到。
上去了两个人,后面的人要上去就更容易了。盲爷是最后一个上的,他把盲杖给鬼眼三和柴头拉住,枯瘦的双手交叉用力,身子便轻飘飘地攀援而上。
“就是毛眼妞儿唱小曲我们都别理。我们几个都在这儿,能发出这种响动的不是对家就是坎面。”柴头的话不无道理。
柴头将自己带的火折丢掉,纵身迈步,在盲爷腿上一个借力,伸左手抓住鬼眼三,右手在顶上那缺口的边沿上一搭,便到了上层。
“不是还有丛得金吗?”女人喏喏地问了一句。
鲁一弃伸手到女人的怀里,一把扯出了她的丝绸肚兜,远远扔掉。这是怕丝绸料摩擦产生静电火花,引燃上面空间中的硝气。女人也不躲闪,只是面露些许尴尬。
这话让在场的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几个大老爷们儿驻足倾听了一会儿,面面相觑,经过了一番极其微妙的眼神交换,一行人重又动身继续前进。
沉闷的声响再次传来,山体不住地颤抖着,洞顶的泥垢碎石不住地落下。这些现象是在催促鲁一弃他们动作要快。
鲁一弃微眯着双眼,话语中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就快到了!”
“千万不要用明火,这洞里有火气。”鲁一弃是在《西域风物录》上寻到火气这个名词的,其实他不知道,《西域风物录》上的火气其实指的是天然气,也可以说是煤气,而这里所谓的火气却是硝气,含硝矿石中常年析出的可燃气体。
洞道的尽头突然开阔起来,远处的石壁上镶嵌着一扇气派的双合门,雕花镂饰,檐额半挑,与丑陋的硝石壁极不相称。一道石阶从门口延伸下来,缘平棱直,宽七高五,粗算有三十多级,两边的栏杆也雕琢得极其精美,云线凸,石鼓头。
洞口打开的瞬间,鲁一弃感觉到涌动的气息如同翻腾的烈焰一般,而铁匠则是闻到一种混合气体的味道,这味道他在加入了上好煤料的火炉中可以闻到。
双合门、石阶和栏杆都发出一种幽幽的暗金色光泽,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金色的亮点。这种材料叫做“烁金玉黄石”,极少见,只有帝王宫殿才能少量使用,比如九龙口的三步阶,紫檀御书桌面。
鬼眼三手指全扣在折边里,然后将身体平吊起来,双脚脚尖在弧形的顶面上一阵乱蹬。随着他的蹬踏,泥垢和青苔大片落下。鬼眼三勾扣住的那个折边随着他的蹬踏在移动,一条缝隙出现,鬼眼三蜷缩身体,将脚掌踩入缝隙,然后双腿用力,一下子打开了一个三尺见方的长条形口子。
鲁一弃突然变作一副失魂迷离的模样,迈步直往石阶上走去。
果然是扭口,鬼眼三在看着很是平坦的洞顶竟然吊攀住了。因为青苔和泥垢下面藏着一条折边,扭口才有的折边。
鬼眼三伸手想拉住他,却被柴头给拦住。女人紧跟在鲁一弃身后,半步都不落下。
扭口在洞顶正中,铁匠腿正弓,手掌一托,给鬼眼三一个借力,鬼眼三便纵上了洞顶。
石阶很稳当,没有坎面。走到石阶顶端,鲁一弃左右上下扫视了一番,从门槛的底边捡起一件东西,紧紧攥在手里,那是一枚没有丝毫锈迹的钉子。下面正低头登阶的几个人都没看到他弯腰的动作,只有盲爷的脚步稍稍滞缓了一下,眼白子翻了翻。
这里虽然有鲁家祖先留下的“幻头线”,但看着更像个天然石洞,洞壁上泥污青苔厚厚堆积,很难看出线形差异来。柴头的眼睛摔肿了,眼眶也变形了,这反倒让他大小眼的瞄视有了准头,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扭口。
柴头和铁匠仔细检查了那扇门。这很奇怪,按坎子家的常理,做工越精美复杂的器物设置坎面的可能性就越大,因为花哨的造型更适于暗藏扣子。脚下的台阶如此平静已经是个意外了,难道这门……?
鲁一弃站起身来,把萤光石举高,也盯着面前的“幻头线”,一边依旧平静地说道:“那快找找,寻条道出去,这里的火山快喷了。”
鬼眼三终于有些耐不住,直接伸手往门上运力推去,旁边的人连阻止都来不及。
“亮盏再高点,我看看‘幻头线’的扭口在哪里。”柴头说。
门纹丝未动,也没有什么异常。
“你这歪眼睛能瞄出实路吗?”铁匠说。
“会不会是往里拉的?”女人低声喃喃,毫无底气,因为这“烁金玉黄石”做成的门扇光滑平整,没有一个着手处。
“这上头有‘幻头线’!”萤光石的亮光才亮起,柴头就兴奋地叫起来。“幻头线”是鲁家技艺中常用的一种手法,是将“线带”或者“平行线”蜿蜒扭转,让图形产生无限延伸的视觉偏差。有这样的图形就意味着他们还处在鲁家祖先的布局范围中,还没有被困到无望的绝地。
“大少,你捡的东西兴许是钥匙。”盲爷翻着白眼说道。他的话让大家有些意外,让女人更意外,她以为只有自己看到鲁一弃弯腰捡东西,可没想这点动静早被台阶下方离得好远的盲爷听到了。
终于落到实地了,鲁一弃直接掏出了萤光石,又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鲁一弃摊开手掌,从他见到这钉子模样的东西时就发现它带有一种灵动绚丽的气息,也许是那钉子融入了他的身体,也许是他的精神汇入了这枚钉子,鲁一弃以一个极其自然随意的动作抬手把那钉子插在了门上,一切凭的都是感觉。
又是一段坡度极大的路径,连续的滚翻却没有让鲁一弃失去知觉。他始终和女人紧紧抱在一块儿,不管最终面对的是生还是死。
由于鲁一弃的动作并不快,所以插入的位置几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那是石门上一个闪烁着金光的斑点,样子和其他的斑点没有丝毫区别,可它是窍口。
就在此时,身后的墙壁经受不住他们的挤压轰然倒塌,就在甬道要压住他们的一瞬间,他们滚裹在那一墙的砖石中一同摔出。
当鲁一弃轻轻拽回钉子的时候,那对门扇轻巧地滑开了。
那是甬道顶部连续坍塌发出的声响,长长的迷宫似的甬道正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路坍塌过来,又像一张黑暗的巨口,即将吞噬鲁一弃他们,更像是地狱的延伸。面对这样的局面谁都没有回天之力,只能闭目等待死神的来临,只能任凭山体的碾压,只能最后再下意识地往后竭力地挤让丝毫的空间。
随着门扇的开启,盲爷所说的敲击声更加响亮了,而且比先前嘈杂许多。
耳中的回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又听见甬道中由远及近传来连绵不绝的“隆隆”声。
门开启到足够两个人并排通过的时候,钉子自动脱出,这门便不再动弹分毫。鲁一弃随手将钉子放进口袋。
“咔嘣”一声巨响沿甬道传来,震得几个人耳膜嗡嗡作响。那已经流淌到铁匠脚边的熔浆明显地顿了一下,突然间快速往反方向流走,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要不是满地的焦痕、残余的火苗和带有硫黄味儿的焦臭,谁都不会相信刚才熔浆已经逼迫到脚边。
铁匠从始至终都盯着那枚钉子,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铁匠又将身体往里挤了挤,沸水和蒸汽他还能承受,但那通红的熔浆却是边儿都不敢沾的。
这石室里没有硝石,而且处在硝石洞上方,即使门开着,下沉的火气也进不来。四面石壁上有许多发光晶体,所以石室里很敞亮,不需要仔细辨认,就已经看清发出声响的是一些按顺序不断抬起落下的石斧。
此时的沸水沸腾得特别厉害,翻滚着、喷溅着、蒸发着,因为沸水背后涌来的是火红的熔浆,眼见着就要将那些沸水完全蒸干。
石斧很大,比上面无梁殿中的巨木拍还要大,而且分布很密,几乎遍布整个石室。
沸水漫了上来,已经追到后面铁匠的脚后跟。所有人只能尽量把身体往前挤。
傅柴头好像对这样的坎面很熟悉,才看一眼就嚷嚷了:“不对不对!这些个石斧不应该这样不停起落的。”
甬道越走越窄,逐渐变成只能两两并行。道路变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他们前面出现了一堵墙壁,一堵没门没缝的坚实墙壁。死路!
“你懂这坎?说说!”鬼眼三问。
迷宫逃
现在已经不是卖弄的时候,这点柴头很拎得清:“这坎面的动杆在脚下,平时石斧悬在室顶缝隙中,只要下面行走的步子不对,触了动杆儿,相应位置的石斧就会落下劈砸坎面中的人,而且就算坎中人功力高,躲闪快,但总有另一只斧子候着呢,是躲不过的。”
可是这岔道通向哪里?能不能彻底摆脱身后的沸水和熔浆?
“‘百剁一砧料’的手法。”看来铁匠对这坎面也有所了解。
“这里!”鬼眼三发现一条和水流方向相反的岔道。水流在狭道中奔流,只要前锋不受阻挡,一般要等水头劲道过了,水才会慢慢往岔道回流。这样就给鲁一弃他们留出了一点时间,赶在沸水前面有十几步远。
“差不多吧,但你说的技法是广西坎子家逍云洞一派的‘天落刀雨’所用,其实和这坎面又有好些不同,那坎面是按点步行步落刀,这里步法却是有一定规律的……”
紧接着,前方出现一片暗红的沸水,翻滚着气泡,追着对家人马迎面而来。
“太上六壬八步罡。”没等柴头道出石斧阵的规律,鲁一弃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
看来有人自作多情了,刀人对鲁一弃他们理都没理,而是擦过他们身边,如一群发疯的奔马一样挟风而过。
傅利开满脸佩服地看向鲁一弃。
在前面开道的鬼眼三吓了一跳,“十六锋刀人”的速度太快,这样冲过来根本就没有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不止是鬼眼三,其他几个人也没有一个能作出一点反应,那刀人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鲁一弃在那些不断剁砸的石斧群中,看出了其中规律,按照太上六壬八步罡的步法,从天壬一步踏入,转六步,回三步;转地壬二步,踩五步;过风壬八步,侧身滑入云壬七步……
鲁一弃他们正跑着,突然看到逃走的那些扣子迎面冲了过来,嘴里还发出吱呀的怪叫。
他设想中的动作不管是速度上、幅度上都是完美的,所以脑海中的一番试走流畅舒展。可是就在云壬七步这里,他却无论如何都走不过去了。本来按规律此处可进可退,但是可退步的云壬六步那里有三只石斧几,而可以进步的气壬四步也有两只石斧几乎同时落下,再也没有可踩的点了。
甬道中温度迅速升高。大家都喘着粗气,迈着大步奔逃。
鲁一弃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额头已然遍布冷汗珠子。
鲁一弃的神情语气让鬼眼三他们知道情况十分不妙,于是没说半句闲话,跟着就走。
“没道理呀!这坎面根本过不去。鲁家人不会设这样无解的必杀坎。”鲁一弃说这话时很是疲惫。
“快走!”见到鬼眼三他们,鲁一弃心中充满喜悦和激动,真想拉着手好好说说失散后的事情,可现在他能说的只有这两个字。
其实鲁一弃所谓的没道理还有另一番意思。他远看这座山体时,可以感觉到到绚丽飞扬的宝气,进入峡谷后宝气反倒变弱了。在硝石洞中他也感觉有一点灵犀宝意在召唤,可是等进入这里,竟然所有的感觉都没了。难道这就是仙家玄学所说的“至宝不近示于人”?
鲁一弃也没想到人扣们会逃得这么快,其实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面关于沸水和熔浆涌过来,还有火山随时要喷发这些事他还没来得及说。
“就是说呀,石斧原是悬着不动的,踩动杆才落。要像现在这样连续动作,不要说布设千年之久,有个一两天也尽数毁了。”柴头说道。
扣子都逃走了,其实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有弄清自己是为什么要逃。
“哦!”鲁一弃知道怎么回事了,“这山中的坎子都是蒸汽提供的动力,刚才我在杆子槽中砸破了管道,再加上熔浆的急剧加温,整个系统已经是一团糟,这里的扣子便自行动作起来,而且动作的速度、规律已无章可循。按太上六壬八步罡走不过去,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解了总弦机点,才能让这些石斧停下。”
话语刚落,那几个“十六锋刀人”如同旋风一样转身从其他人扣的空隙中挤了过去,迅速消失在甬道中。其他人扣动作明显要慢,直到刀人们已经拐弯了,他们才转过身去。
很明显,这个坎面的总弦机点是那根插嵌在对面石室壁上的管子,拇指粗细。从管子起伏的气息看,材质、做工都是绝好,年代更是久远。
“都听我说一句!”鲁一弃平静的声音在这悠长环绕的甬道中显得异常的高亢和威严,“想留条命就快逃!”
“如果总弦机点是根管子,有几种破法?”鲁一弃这句话让大家心中惊喜,现在考他们这样的问题,肯定是找到门路了。
两边人都被甬道深处突然出现的鲁一弃和水冰花吓了一跳。特别是那几个浑身都是锋芒的“十六锋刀人”,他们是朱家从姑苏城内调出的精锐,这对男女出现的瞬间,他们就真切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断、旋、提、吹、摇。”鬼眼三说。
迷宫的环境和设置对于相持的双方都是陌生的,所以在这样的坎面中无论是奔逃的鲁家门人,还是追击的朱家人扣,都不敢太过造次,只敢在陷口附近周旋对抗。
“可这管子整个嵌在石壁中,只能瞧见个管口。”
柴头不是从滑道上下来的,甚至都没有进到风箱坎,他在峡口小道中寻路,转了好多圈也没能出去,突然瞧着丛得金在前面,便赶紧追过去,没想到失足踩了个陷口,直接掉入迷宫。
沉默。
在迷宫中他们遇到了柴头,当时柴头正努力着想从滑道爬上去,结果和顺着滑道下来鬼眼三撞了个满怀。
“鲁门长,我明白你的意思。”终于有人开口,是铁匠,“管口机点其实相当于一个锁芯,需要专用的匙具推捣才能起到作用的。我瞧你刚才开门用的‘楔形钉匙’,是用渤海沟子中的珊瑚铁晶做成,千年不锈。这样好的东西我想不会只是拉门那么简单,说不定就能打开机点。”
那托叶居然不是狭长的居室,而是一条滑道,刚进去没什么,奔逃中突然出现个陡坡,将他们全都抛入一个迷宫。
鲁一弃心中却是暗暗佩服,真不愧为铁手奇工,一眼之下就将世上少有的东西判断准确。
他从穗杆摸索着到了头朵穗穗口,遇到正好从里面出来的鬼眼三和铁匠。鬼眼三和铁匠都看出了三朵穗的布置,但是他们不知道走哪朵穗才是正路。就在此时,另一群人也出现在三朵穗中,并且与三人迎面相对。那是三人无法应付的朱家人扣,他们只能边招架边往离得最近的头朵穗托叶中躲去。
“哎,你找到机点了,在哪儿呢?”女人的声音显得更加亲昵,就像小两口的悄悄话一样。
在封箱坎被破之后,鬼眼三和铁匠直接被吹到头朵穗,而盲爷却是被吹到第三朵穗中。盲爷到底是贼王,他知道在风劲无法继续推动身体时如何巧妙地落地,所以在第三朵穗的穗口就停稳身形。
“在那里!”鲁一弃的手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
从鲁一弃和女人所在位置往前拐过两道小弯的地方,有一群人正分作两堆周旋着,前面四个人,后面有十几人。前面的四个正是鬼眼三、盲爷、任火狂和傅利开。
大家都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可是谁都没看到他所说的管子口,满眼只有无数快速扑闪的斧影。
鲁一弃拉着女人便往其中一路岔道奔去。沸水翻滚着气泡,从石门上的孔洞和旁边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将他们刚才站立的那一段甬道整个覆盖,随即又沿着岔道四处流淌,紧紧追赶在鲁一弃的身后。
原来机点在坎面的另一边,这中间有四十只巨型石斧在不断剁砸,从他们的立身处到另一边石壁的距离总有十八架梁,而且是个陷在石壁中的管口,这怎么解呀?
熔浆的红光突然显得黯淡了,大量的蒸汽从洞口往外涌出。洞顶坍塌,把沸水的管道也砸断了。
鲁一弃掏出了那枚“楔形钉匙”,托在手里掂了掂,感觉了一下它的分量,然后掏出驳壳枪,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便凝神聚气,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鲁一弃借助熔浆的光亮看了一下,这里是个砖石砌成的甬道,甬道往前七八步就有一个岔口。
他在不断起落的巨斧中寻找间隙,一条可以让“楔形钉匙”顺利到达石壁管口的路径。
女人的动作很快,奔到石门跟前,想都没想就从孔洞钻了出去。鲁一弃紧随其后,从孔洞鱼跃而出,还没等他站稳,身后就传来石块砸在岩浆上发出的噗噗声,好险!
“楔形钉匙”划了一个弧线抛出。石斧前前后后地落下,仿佛是一轮波浪在追赶着它。钉匙抛出的力道很快到了末梢,一只正在落下的巨型石斧刚好赶到它上方三寸不到的地方,眼见着就要砸上……
鲁一弃此时已经迂回到断裂的管道旁,掏出两颗手雷,拉开保险,塞在管道的底部,然后快速躲到一块大石的背后。两颗手雷爆炸了,管道被推开了,蒸汽不再直喷石门。
一枚驳壳枪的子弹抢在石斧之前撞击到“楔形钉匙”的尾部,就像“妖弓射月”,随着一声清亮的脆响,“楔形钉匙”瞬间变做了直线飞行,笔直地从斧群中脱出,箭矢般没入另一面的石壁之中。
石门被撞开一个孔洞,可管道中的蒸汽却没有就此停歇,继续狂吼着往石门的方向倾吐高温。
巨斧依旧在喧嚣着起落,好像没有一点变化。鲁一弃也依旧抬手持枪站在那里,身形没有移动分毫。
铜鼎的鼎口正包围着狂喷的气流,在强劲得无法想象的冲击下,如同一颗炮弹一般飞出,击中那扇不厚的石门,在上面留下一个和铜鼎底面同样大小的方形孔洞,边缘如同刀切的一样。
柴头、铁匠他们开始有些慌了。是机点不对?是“楔形钉匙”不起作用?还是根本没能射入管口?
手雷爆炸了,洞顶那块削长的巨石好似一把天剑横劈而下,木纹精石做成的坚实管道和落下的巨石一同断裂,管道中憋足的蒸汽狂喷而出……
盲爷的表情变化最大,瘦薄的面皮扭挤出条条沟壑,但他的反应却是与众人相反的:“好!好!慢了!又慢了!”
手雷不偏不倚地卡在洞顶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与山体连接的缝隙里。
巨斧的起落真的慢了,盲爷话刚说完,其他人也看出了变化,而且变化越来越明显。
就在这时,鲁一弃预想中的确切时机,他拉开保险环,扔出了手雷。
鲁一弃缓缓收回身形,放下持枪的手臂,那些巨斧也都落下,不再抬起,原本喧嚣的石室之中一下子没了声响,沉寂得可怕。
“天湖鲛链”是极其结实的,鲁一弃看到平台的砖石已经开始膨胀,几近爆裂了。
盲爷用盲杖往前面的地面探了探,铁匠也很谨慎地捡一些石块往那坎面中各个方位投掷一遍。坎面的确解开了,其中也没有坎中套坎的布设,他们这才放心地从巨斧间走了过去。
等等,再等等,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刚走出巨斧坎,突然一声粗重的滑动声传来,这一下把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鬼眼三蹲在地上,单手将雨金刚往前举着,却还没来得及把它撑开,柴头更是脚下一软,趴伏在地上了。
“天湖鲛链”已经绷得极紧了,从活门边缘细小缝隙喷出的气流声如同哨子般刺耳。
那声音过后依旧是寂静。没有危险,原来是在暗置机点的石壁上启开了一扇石门。
鲁一弃站在一块洞顶落下的巨石上,手里紧握着手雷。他握得非常用力,这样的握法让他手掌从麻木中解脱,重新找到了钻心的疼痛。有了疼痛便有了感觉,有了感觉就能准确控制手雷出手的力度和角度。
石门中有种无形的气息凝重内敛,一起一伏是如此的绵长强劲。
熔浆和火油完全融合了,而且开始沿着碎石的缝隙慢慢聚拢过来。
“这是奇异宝气的中心才会有的现象。”鲁一弃暗暗作出这样的判断,好像是经历过这种情形,在前世,在梦里……
做完这些,鲁一弃拉着女人躲到平台的另一侧:“躲在这儿,千万别跟在我身后!看到门开了马上往外逃!”
几个人小心地进入了石门,里面是个面积略小却很方正的石室。石室的另一边也有一扇已然开启了的门,打眼看去,门外是一条长长的黑暗洞道,飘着少许雾气,显得深邃而诡异。
女人两步来到鲁一弃的身边,柔实的手指捻起“天湖鲛链”,指花一翻便系成一个越拉越紧的穿套扣。只是稍不小心,左手手掌外缘在墙体上擦过,顿时烫出一溜儿燎泡。
在石室的正中间有座黑乎乎的台子,两凳半高,长宽和张大八仙桌差不多,是用许多同样大小的黑色晶块叠垒起来的。这些晶块很像说书人的醒木,光滑并带着晶体特有的光泽。
站在高台边,鲁一弃没有马上动作,他安静且专注地从侧面看着那个随时会开启的活门,仿佛忘却了周围所有的一切。活门如同爆裂般打开,强劲的蒸汽嘶吼着冲出,一阵嘶鸣之后活门重新关上,鲁一弃马上往圆柱平台扑过去,根本不顾平台上灼烫的高温,将“天湖鲛链”绕在圆柱平台上,封住活门。一共绕了三圈,他的手好像已经被铜鼎烫得麻木,最后“天湖鲛链”怎么都打不上结。
台子的叠垒是用鲁家“铺石”一技中“五瓣花”的手法。虽然中间镂空,却能环环相扣、互为支撑,是非常牢靠且节省材料的结构。
鲁一弃再次测量了一下位置,确定高度合适了,便拿出一根“天湖鲛链”,快步走到有蒸汽活门的柱形平台前。那砖石砌垒的柱形平台现在也已经变得滚烫无比,已经到了一个肉体无法直接接触的地步。
台子呈梯形,最上面用“铺石”中“层层荷”的手法,晶块一角压一角,拼出个旋转面。
没了油料的铜鼎轻多了,在两个人的努力下移动了六七步远,停放在靠近管道的转角处。鲁一弃将将鼎口朝着管道方向,然后搬来一些方正的石块将铜鼎垫起了一定的高度。
旋转面的中间放了只古锈斑斓的玉盒。
“帮我!”鲁一弃说完,将步枪交给女人,让她撬铜鼎的一只象腿形鼎足,自己则扯下一块棉袄裹在手上,直接去推鼎耳。铜鼎真的很烫,很快就烧透了棉袄,烫焦了鲁一弃的双手。但是这铜鼎也没有抵住两人的一推一撬,轰然倒下。其中的油料化做了一片火海,很快就和那熔浆连接起来。
鲁一弃有种故友重逢般的激动,可此时偏偏有些迈不动步子了,也不知道是那凝厚宝气的阻滞,还是自己近宝心怯了。
鲁一弃的手从女人的肩头移开,变作鲁家独特手势,开始对周围环境进行测量和计算。
几个男人虽然加快了脚步,但还是带着些警觉和忌惮,因为周围的环境,也因为同行的伙伴。
一声长长的蒸汽喷发声响起,犹如同时扯裂了几十匹粗厚的帆布。
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样,考虑得没那么多。她几乎是一溜小跑,到台子边踮脚伸手就往玉盒抓去。
对,铜鼎!鲁一弃目光落在另一只依旧伫立着的铜鼎上,感觉这只四方的铜鼎应该可以派上什么用场。
辨魑魅
“你看,那铜鼎!”女人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奇怪的是鲁一弃也没有拦阻,因为他没有感觉出一点危险的气息。
通红的熔浆夹杂着怪异的焦臭涌入了山洞,将一只铜鼎瞬间推倒。铜鼎中的油料在熔浆中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随即便在青烟中与鼎体一同消于无形。
“啊!”女人没有抓住玉盒,她在自己一声短暂的惊呼中凝住了伸出的手。
飞鼎破
女人的惊呼让离着不远的几个男人立时止住了脚步,却让坠在最后的鲁一弃加快了脚步。鲁一弃在快速移动的过程中始终伸直手臂,平举着驳壳枪,枪指住的是墙角的一处阴影,眼睛却关切地盯住女人的前方,观察事态的变化。
听到鲁一弃的话,女人笑了,没等泪珠滴下脸颊就笑了。她一边笑一边用力地点着头。
女人是被一个霍然站起的黑色身影吓住的,那身影一开始蹲在黑晶体台子的另一边,看着女人要拿玉盒这才现出身来。
“不要急,还有法子的。”鲁一弃的面容依旧平静,语气却是充满了焦躁。
女人被吓住了,而突然出现的身影却极其快速地行动了。他的手也往玉盒探去,后发先至,赶在女人的前面触摸到那只玉盒。
鲁一弃回头看了女人一眼,这一眼正好看到那对泪珠。
“嗨!停!”鲁一弃的声音在石室空间的作用下震得人们的耳膜“嗡嗡”作响。重要的还不是声音,而是语气中挟带的气势,如同一阵劲风刮过,卷起一个气流的漩涡。
女人也像石门一样纹丝不动。她很幸运,站立的位置正好是许多石块落下的一个空隙。她知道自己很幸运,破解了石女痼疾,体味到做女人的快乐,就是死,还有个命中注定的男人陪着。两颗晶莹的泪珠滑下她的面颊,不知是喜是悲。
突然出现的身影像定格的画面一样停住了,同行的几人竟然也没谁敢动。
鲁一弃双手紧紧扣住石门的间隙,拼尽全力试了几次。可是那石门却是纹丝未动。
只有鲁一弃还在动,他缓慢地迈着小步,悄没声息地往前走,边走边从胸腔中喷发出一个字:“谁?”
石门打开了三寸,让那群弱小的生灵们暂时逃脱了死亡的威胁。之后再也拉不动了,地震让石壁分裂变形,石门卡住了。
“丛得金!”墙角的阴影喊出的是正确的暗号,声音也像,而且他手上提着的正是铁匠打制的斧子,只是脸上蒙着块黑色布巾,衣服也变成全身的黑袄。台子后面的那个影子衣着一样,也蒙着黑布。
鲁一弃手上已经感觉到石门过了“底企”,便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一下子将石门拉开。可就在此时,一阵更为猛烈的地震出现了,山体剧烈地摇晃,山洞顶部不断有石块落下,山洞的石壁也开始分裂解体,山洞中架设的管道也随之移位,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吱呀”声。幸好没有断裂和脱节,要不然其中的沸水和蒸汽会将人瞬间蒸熟。
“砰!”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丛得金”脚尖前半寸的地面上。“别动!不管你是谁都别动!”
山鼠和几条蛇已经钻了过去,穿山甲虽然还过不去,却依旧拼命往门缝里挤。石门又打开了有半寸左右,一些瘦小的动物已经钻了过去,还有些不大不小的卡在缝中挣扎。
“让他们把脸上的蒙巾摘了!”在鲁一弃这样气势的威慑下,还能自如说出话的恐怕只有女人。
石门在一点点地移动,只要推过了“底企”就轻松了。看着石门打开有一寸多宽了,女人兴奋得满脸通红,就如同洞道里已经出现的岩浆一样。
两个身影没动也没做声。
暗门的开启程序也是典型的鲁家技法,女人轻松地找到了“底企”,拨挑杆托开“底企”,鲁一弃上前来,用力将石门往一边推开。
鲁一弃用枪口指住喊“丛得金”的那个身影:“你说谎。”然后枪口一转,指住想要抢夺玉盒的黑色身影:“你才是丛得金。”
最后,在成百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女人将整个身体伏在墙上,四肢舒展,张开双手,就像刚才抚摸鲁一弃的身体一样,用心地抚摸着整块光滑的墙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找到了,果然是暗门!这里的暗门隐蔽得很好,与墙壁浑然一体,只有两盏火光的情况下,肉眼是根本看不出区别的。
那两个人身形都一震。
细心的女人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她温柔地挣脱鲁一弃的怀抱,走向动物最密集的方向。在这些惊恐不堪的生灵面前,她就像是位救世的女神,每一步都缓缓踏在动物们为她闪出的空隙中。
“开始我最疑心的就是你们丛氏兄弟。”鲁一弃面对着台子那里的身影说道,“因为其他人的来历都和鲁家有些渊源,只有你们两个的来历最没谱儿。但在金家寨我看到丛得礼为救我而丧命,从而觉得你们兄弟又是可靠的。确实,之前我想,你们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与此行利益没有任何冲突,而且对坎面是外行,证明你们和坎子家的朱家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忽略了一个事实,在山底下的洞穴里,最有能力找到活路的就是这些山鼠、穿山甲和蛇。五代时,南唐人李顺平的《勘秘幽本录》中就有“牵鼠出九里暗河”的记载。现在这么几种小动物一起堆积在山洞的那个角落,其实是非常明白地告诉他们,石壁背后有活路!
“后来发现金家寨栅栏卡子为朱家杀手所断,而且他们就是要把我们往这个方向逼,所以便开始怀疑你带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目的。特别是你曾说过去的地方珍宝无数什么的,如果只是为了获取财富,你们兄弟为什么不自己去,为什么这么多年还留在木场做苦力?这里有很多的矛盾和不合理,而且这话为什么刚见到时不说,要到金家寨后才说出,是因为之前你们没有这样的计划,那天夜里你们离开宿营地,向朱家汇报了我们要去金家寨,你们才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这句话显然是鲁一弃对自己说的。
“但当时你们回来得及时,几乎同时和傅大哥一起发声吓走大兽子,这就让我误会你们是和傅大哥在一起的,没有深究你们的去处。接下来你们又不大愿意走夜路,说另外知道个休息的洞穴。这又是前后矛盾了,为什么最初不领我们去洞穴休息?其实是怕我们动身太早,你们的同门在金家寨还没作好准备。”
鲁一弃闭上眼睛,是在享受这最后的温存,也是等待最终毁灭的来临:“这里一定有路,不要让恐惧扰乱了我们的洞察力,不然我们连那些动物都不如了。”
鲁一弃轻咳一声又继续说道:“另外你的行为上也开始露出破绽。一路上背后总有尾儿坠着不落,这让我觉得是我们中有人在留迹儿。正好傅柴头对我说起,他在小镇中是凭木料的气味来找到路径的。这提醒了我,因为我发现你一路断后扫去雪地脚印时,始终用的是同一种树枝——鳞针松。这种枝叶的味道很独特,有一股涩苦香。扫雪过程中,多少有些针叶落下。这样少量的枝叶虽然人闻不出,兽子却可以闻出。事实上我们背后也一直都有兽子的踪迹,夜宿点还有大兽子闯入,傅大哥刚开始发出的吼叫和怪响并未能将大兽子驱走,等你们出声后,兽子才吓跑,因为你们知道怎么驱赶自家兽子。但是随后三哥发现了任老在积雪下落炉灰,夏叔发现水姐靴下暗藏硬点子。这两种更为明显的留迹招数让我忽略了你。”
鲁一弃平静了一下心绪,将女人拉向自己,然后紧紧抱住她,抱住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也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女人。女人身体软软的,手臂却很有力,她也抱紧了鲁一弃,心中希望这样的拥抱能将两人融为一体。
铁匠和女人都有些尴尬。铁匠自以为巧妙的雪中暗留灰手法竟然一早就被别人发现了;女人尴尬,是因为鲁一弃说话间改口叫她水姐了。
“没机会了吗?”女人问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但你最大的破绽是在奔洪道前,当时任老说出‘斜插竹篱格’的布置,这布置只有学过我家《班经》总章的人,或者是为了对付我们鲁家而研究我家技艺的人才会知道,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只是查看现象,没有对此提出疑问,说明都是懂这个词的意思,所以疑点全部集中到两个不是鲁家传人的人身上,一个是水姐,一个是你丛得金。而你更为明显,因为早在遇到你们时,傅大哥就说过你们只跟他吃饭而不授技,因为你也始终把自己伪装成不懂坎面的木瓜。”
一股巨大得能毁灭一切的能量即将到来,虽然缓慢,却无法阻止。
“那现在水老板……”鬼眼三终于插到半句。
毁灭来临之前竟然出奇地安静,就连那两只铜鼎都燃烧得悄无声息,只有管道活门时不时发出一声长嘶,极其强劲。
“她现在已经证实了自己技艺的来路,所以可怀疑的只剩他丛得金。”鲁一弃说这话时看了女人一眼。
女人回头见鲁一弃也满脸茫然、目光发怔,便知道情况极其不妙,迈两步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平静地看着他。如果没有了希望,那么能和自己命中注定的人一起死去,也无憾了。
鬼眼三又说:“在红杉林坡上前后困住时,他和山顶人扣对手,一招没过斧柄就被削断躲开,等水老板开枪击中人扣,这赖小子反而空手扑上,挡住了水老板的枪口。我想那是护他本门的人呢。”
那是一大群山鼠,其中还夹有几只穿山甲和十几条蛇。此刻这些生物表现出了一种违反自然规律的团结,进到山洞里后便一起挤在角落,无声地哆嗦着。
女人也补充了一句:“对了,之前他总是单独出去找干果,定是借这机会把我们的信息传递出去,所以对家才赶在我们前面来到这里。”
醒来后的鲁一弃惊呼未了,又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因为她看到一群黑乎乎的活物从山洞通道中往自己这边奔涌过来。
“他一直都表现出只有蛮力,功夫却很差的样子,可是在三折坡时,我听他把下坡说成上坡,想抓住他问个明白,却连续失手,到第三把才将他抓住。那时我也在疑心,这小子为什么要藏料儿。”盲爷说道。
鲁一弃发出一声惊呼,他仿佛体会到了比烈火还灼烫的滋味。
“这另一个是谁?”女人问。
一个忘我的状态,感觉在黑暗洞道中疾行。他仿佛又见到北平暗室中的那块石头,只是突然间那石头变软了、融化了,化作一汪彤红的热流,蠕动着往前,朝自己抱拥过来。
“诈死的。”鲁一弃说道。
说完这话,鲁一弃凝神聚气,让自己的心境自然平静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丛得礼?”鬼眼三满脸的诧异。
“不急不急,会有办法的。”
“你们不是亲眼看他死了吗?”任火狂也很是不解。
“那咋办?”
“是的,我们是看到他中了一支飞矛,飞矛穿透了他,但是我们谁都没有看到他咽气,只是听丛得金大声号哭,说他哥哥死了。就是鬼眼三走之前想看丛得礼一眼都没成,被丛得金急急忙忙给拉开了。”
“这一路过来没见到其他的路呀。”鲁一弃还算镇定。
几个人听得都在点头,两个黑衣人则谨慎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快往回走,另外找条路。”女人已经开始慌不择路了。
“但是当看到大弩高手被飞矛钉死在大树上的时候我觉出不对了,如果没有背后的大树,飞矛完全应该从弩手身体穿过。再回想柴头拉着当活盾的那个女人,飞矛是穿过几道木壁、洞穿女人头颅、再穿过一道木壁飞出。可为什么飞矛却没穿过丛得礼的身体呢?是因为那飞矛是在两个高手配合下,极好地控制住了力道,而且当时还故意射在栅栏上弹了一下,其目的也是要减缓攻击力,否则那样的高手怎么会出现这种准头上的失误。矛杆留在身体里,就可以堵住伤口,不会大量失血。过后妙手灵药救治,也就和受了个刀箭皮外伤差不多。但这还有个重要前提,就是丛得礼心脏偏位,是长在右胸。飞矛刺穿左胸并没有刺到心脏。”
这种情形不要说有超常感觉的鲁一弃,就是女人也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恐惧和焦虑充斥着她的双眼。现实总是会让人失望,他们非但没有找到人工垒砌的石壁,就连继续往前路径都没有了。两路管道自此没入了坚实的石壁,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了。
说到这儿,鲁一弃忽然又想起了养鬼婢,心中不由微微一震。
这是地电,也是从地下深处发出的某种巨变来临的讯号。周围变得愈发闷热,管道也开始发烫,排气口的开启越发频繁,不断发出的喷气声就像许多奔跑的人在喘息。
铁匠也开口了,声音恨恨的:“我那老拼铺从石洞出来解手,撞到个窥视我们的人,却只看到个背影。当她看见前面领路的丛得金的背影时,‘咦’了一声,当时我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就是因为她发现丛得金的背影和她解手时看到的背影很像,而与丛得金很像的背影最有可能的就是丛得礼。她毕竟不是江湖中人,想不到江湖中的诡异难测,所以没有及时说出来。所以第二次就被人杀了灭口。不过她临死前的动作很奇怪,直直地指向我们,其实她要指的只是丛得金一个。”
又一个极大的石洞出现了,里面一片豁亮,因为这石洞中有两只巨大的铜鼎,鼎中燃着熊熊火焰。当鲁一弃和女人还在洞道中快步行走时,地底深处的一股电流冲进这洞中,放射出美丽的光华。电流击中两只铜鼎,让其中的油料瞬间燃起。
“我在峡谷小道里找不到出路,看到丛得金,便跟了过去,没曾想从一个陷洞掉进甬道。这肯定是他已经发现这个洞,却不敢下去,便诱我去当探杆呢。”傅柴头也想通了一件事情。
于是鲁一弃和女人只能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边走边找,心中的焦急和这里的环境温度一同飙升。
“可你是怎么知道谁是丛得礼,谁又是丛得金的?”女人是在问鲁一弃。
他们当然不会再回到原来的那个暗室,因为那个坎面他们解不开,所以鲁一弃采取的是笨办法,找到一个人工垒砌痕迹最明显的地方,再次破壁而出,回到坎中。
鲁一弃也没有直接回答女人,反而问了鬼眼三一句:“三哥,你可记得我对你说过他们兄弟走得很是对称整齐?”
“从这里恐怕走不出去,这里是杆子槽,我们最好能回到坎面中,然后寻缺破弦才是正路。”女人所说很有道理,他们从那个冷热暗室中逃出,不是寻缺、解扣逃出来的,而是硬生生破壁而出的,所以这地方没有可能寻到出路。
“记得!”
“快走!”
“是的,对称整齐,整齐也还算了,还对称!为什么会显得对称?是因为他们其中一个是左撇子。一左一右才显得对称。”
突然,脚下一抖,整个山体好像都在左右晃动,他们赶忙撑住洞壁稳住身体,晃动瞬间即逝,只有洞顶上的泥沙和碎石还在簌簌地往下掉。
“心脏偏的,手也是偏的。丛得礼是左撇子!杀死任老的女人的也是左手刀!”盲爷把事情联系上了。
的确,这一说也提醒了鲁一弃,那本来很久才喷一次蒸汽的活门现在开启得更频繁了。
“在三峰三回道里我们遇到的不是丛得金,他见到我们只是挥挥手,却不过来会合。记得吗?那人很自然地挥动的是左手。”鬼眼三的话语变得不再简短。
“是不是又到了发热的时间,这里好像也在变暖嘛。”细心的女人发现了环境的变化。
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角落那人握着斧子的左手上,然后又转到台架子旁那人刚从玉盒上缩回去的右手。
这里的管道不但结实,而且还能承受很高的温度,否则无法维持千百年始终完好无损。因此鲁一弃又觉得这些圆木更像是木纹精石,因为木纹精石不但坚硬,还耐高温,它毕竟是火山熔浆炼造出来的。只是先辈们怎么能找到这么多的木纹精石?除非这里能够就地取材,或者索性是根据精石矿的地貌依势而建,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此处是一个富有生命力的火山。
“我这斧子柄做的是反扭纹,反手握会很不舒服,除非这人天生是个左撇子。”铁匠死盯住那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并且在说话中他往那人的方向移动了一小步。
架设的圆木其实是中空的管道,用来输送热水和蒸汽。这就是为什么两路管道敲击的声音会不一样,因为一路是气道,一路是水道。
提斧的人握住斧柄的手骨节猛然一动,他的确没有感觉出握把处有什么不舒服。
一个大胆的设想在鲁一弃脑海里逐渐形成:这里有个间隙性的地热源,因为拥有充足的地下水,便相当于一个巨大的蒸汽系统。这里的所有的构造都是在利用地热。试想,除了蒸汽,谁能拉得动“风箱坎”?谁能让大殿中的“巨木拍”来去无踪?只有如此大幅度的冷热交替才会导致大殿里产生强劲旋风,也只有地热生成的蒸汽才能让上方空旷的山谷迷雾茫茫。
“说到斧子,那可是任老倾心制作的神兵利器。可将自己保命的家什交给另一个人,那么其中关系肯定非同一般,至少是血脉至亲。所以这一个是丛得礼无疑。话说到这份上,你们两个也真不用再蒙着脸了。我知道你们蒙脸的原意是想在我们得到宝贝后,还有机会再潜到我们身边,伺机夺宝。现在你们觉得还有这样的机会吗?”鲁一弃朗朗而言。
鲁一弃和女人一路走来,发现每隔一段,圆木就从一些封闭的柱形砖石高台中穿过,这些高台都是人为垒砌的。高台上有活门,是很古拙简单的造型,说明年代很是久远。活门时不时会突然打开,喷出一股灼热的气体,随即便又关上,看样子应该是用来调节内部压力的喷口。在高台顶部还有溢水的孔道,常有些细小的水流从中溢出,沿砖石表面流下,却很快消失不见了。
两个黑色躯体微微有些颤动。这是个行动的好时机,有人不会放过这样的细节。
而此处地下的结构远远没有墙壁那样结实,贯穿的断口与地下一个更大的裂断口连接了,在地下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变成了贯穿性的断裂带。于是,一股的巨大能量沿着断裂带缓缓上升,追赶着鲁一弃而去……
鬼眼三就在此刻缓缓将雨金刚撑开,身形前倾,双腿微弓,完全一个准备跃出扑击的状态。
两人顺着圆木往前探寻,但鲁一弃并不知道,就在刚才的暗室里,有一条被他们忽略的裂纹,正在直直往下,一直没入到积水中、墙根下。于是积水顺着裂纹不断往下渗入,反复冰冻的力量将裂纹继续扩大,最终将其演变成一个贯穿的断口。
铁匠也悄悄将钢钎握紧,钢钎头微微翘起,尾端则紧贴住腋下。刚才甬道里的一番奔逃,他的武器只剩下这钢钎和后腰插着的一把刀,一把“攻袭围”扣子留下的好刀。
鲁一弃查看了那些圆木,应该和暗室墙壁是同样的材料——神钢木,但他轻轻敲击圆木时,两组圆木发出的回音却不太一样,一组声音很空洞,另一组却是沉闷的颤音。这些圆木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
柴头的动作最不明显,只是将握着大锯的手暗暗往下用力,大锯撑在地面上,这样的下压让锯梁歪斜了,一边的弦绳松弛,另一边的钢锯条已然弓起。
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圆木汇成两路,往同一个方向延伸而去。那是巨大石洞的一个旁支,是一人高的天然洞道。
还有盲爷,盲爷突然沙哑着嗓子大喝一声:“丛得金!”
单从圆木的连接和架设工艺上,就能找到鲁家技艺的影子——圆木与圆木之间吻合得十分紧密,几乎看不出连接的痕迹;圆木的架设极其巧妙,充分地利用了巨洞中的空间;架设点也大都借用洞壁和石柱等各种天然构势,只是在必要的地方少量加入人为的垒砌。
所有的人吓了一跳,站在黑晶搭成台子边的身影更是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门后是一个奇异的世界。一个巨大的洞窟展现在鲁一弃和女人眼前,洞窟中有许多水桶粗细的圆木,被连接架设起来,呈交叉纵横、高低盘旋状。
这一声的作用很大,它证实了那人的确是丛得金,同时也让盲爷锁定住他的方位。
地火烈
盲爷的脸颊猛然抖动了一下,身形也随之轻微地一抖。就在这抖动中,他拔纵而起,往鬼眼三那里跃出。他需要鬼眼三手中雨金刚给他脚下撑把力,这样就可以直接跃过台子,从上方攻击到丛得金。
现在已经不是卖弄的时候,这点柴头很拎得清:“这坎面的动杆在脚下,平时石斧悬在室顶缝隙中,只要下面行走的步子不对,触了动杆儿,相应位置的石斧就会落下劈砸坎面中的人,而且就算坎中人功力高,躲闪快,但总有另一只斧子候着呢,是躲不过的。”
几乎与此同时,铁匠突然大步纵出。这一步未等落地,钢钎已平直刺出……
……
他们两个是最先动作的,但是铁匠只迈出两步就脚掌斜踏,紧急停住身形。盲爷倒是踩到雨金刚了,但雨金刚随着他的踩踏垂落下来,没有一点撑劲。
石斧很大,比上面无梁殿中的巨木拍还要大,而且分布很密,几乎遍布整个石室。
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有盲爷不知道,因为他看不见。
这石室里没有硝石,而且处在硝石洞上方,即使门开着,下沉的火气也进不来。四面石壁上有许多发光晶体,所以石室里很敞亮,不需要仔细辨认,就已经看清发出声响的是一些按顺序不断抬起落下的石斧。
其他人都很清楚,因为那个瞬间他们都和盲爷一样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