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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火尸蟛:潜伏在火山中上千年的食人虫群

巨石上没有留下一根狼毛和一滴狼血,更不用说白老头的身上。破碎的狼全落在巨石之外,熔浆上化作几缕清烟、一片焦臭。

白老头的动作快得连鲁一弃都看不清楚,在他所有的感知器官中,只有狼群在动,在分散,在解体,在粉碎,在血肉飞溅,而老头就在这些碎物中间依旧伫立不动。

铁匠的面色就如同他做活用的砧铁一样灰沉,这些不是普通的狼,如此群起扑出,是搏命的最后一击,只有失去主人的狼群才会这样做。

走到巨石块上的那几只狼像树叶般飘起,往老头那白色的身影缠裹过去。石壁上方呈纵跃姿态的几只狼也同时飞纵而出,谁都无法想象,这些狼竟然能像空中滑翔的雀子,直往白老头头顶覆盖下来。

“必须过去,不然会没命。”铁匠终于说了句简短的话。

领头的青背白尾狼发出一声低沉而短暂的咆哮,随即狼群在瞬间纵跃而起。

鲁一弃只点了点头。

连白老头都难以忍受,那些赤足踩石的狼群就更加承受不了。承受不了就会匆忙行事。人是这样,更何况思想不周全的狼。

“天湖鲛链。给我!”铁匠的语气不容辩驳。

狼群渐渐地逼近,逼得很近,白老头甚至可以闻到狼口鼻中喷出的腥气。他没有动,但脚下石头越来越烫,有些难以忍受。

鲁一弃解下在岩浆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的天湖鲛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道:“还还给我吗?”

铁匠体会到这高大身体中蕴含的能量。这能量中包含着勇气,包含着信心,包含着义无反顾的决心,包含了视死如归的从容。猎神没有来,现在能协助鲁一弃的人只有他一个。

铁匠听出这话的意思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转过身,双手托着天湖鲛链,口中低声念诵:“血汇成流,身随心走,天地雄豪,无首魁首……不死不休!死亦不休……死亦不休!死亦不休……”铁匠念的词鲁一弃都听到了,他还听到了铁匠的强劲的心跳声,随着“不死不休!死亦不休!”的节奏,如同打铁时铁锤的敲击声。但鲁一弃没有转身,他看不到的是,天湖鲛链如同活了一样,应和着铁匠的心跳,应和着血液的流动,顺着铁匠的腕口往衣服里钻去,贴肉而行,依脉而行。最后天湖鲛链的两头在铁匠的胸口露了出来,铁匠将这两头收紧,打了一个合心结。

当然更没人会注意到铁匠任火狂,不断在膨胀伸展自己身躯的任火狂。因为这种身体变化是无形的,只有铁匠自己知道。

当铁匠再次转身时,走动的姿态和平常稍有些异样。他边走边抽出后腰上插着的刀,一把杀退“攻袭围”后捡来的刀,一把吹毛立断的泼风刀。

狼群的出现,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就连熔浆快没过裂沟的边沿,都没人注意到,而盲爷和鬼眼三偷偷往丛得金那边逼近了半步,也没有人注意到。

任火狂持刀走上巨石,走得无比沉稳镇定。

原来,对付三大弩时的帮手是个被称作猎神的高手,是铁匠给约请来的。铁匠用雪底留灰的法子就是在给他引道。上了红杉古道后,便是猎神给铁匠领路,他用狼和猎犬在前面寻对家留的痕迹,再给铁匠留下记号,还有铁匠的那双很好的皮靴子……

巨石在熔浆作用下变得滚烫,白老头和铁匠的鞋底都开始“嗞嗞”地冒烟。

声音在断裂开的山体中回荡,久久不散。铁匠坚定的目光中浮现了一层雾气,他沮丧的表情中又多出些悲伤。他心里也很清楚,猎神郎天青和兽王熊山平是宿敌,他们之间的相互了解甚至超过亲兄弟。猎神没有出现,兽王也没有出现,狼群却来了,是猎神的狼。

鲁一弃有些诧异,在他的感觉里,任火狂的背影变得无比高大,像某个先古的大神,但鲁一弃随即便明白过来,这是一种气焰的升腾和膨胀。

铁匠听见丛得金的话了,他缓慢转过身来,高声断喝:“当然拦不住!他是猎神!兽王也没用!”

任火狂继续坚定地朝着白老头逼近,老头已经可以感觉到铁匠身上挟带的气场。

丛得金不像雕塑,因为他在发出声音,在反复嘟囔着:“狼来了!兽王没拦住!连兽王都没拦住……”

气场虽然范围很大,却很散,缺少凝聚力,说明来人丹元不固,底气不足。

白老头也像雕塑一般,一个杵着大弓的雕塑。

气场中杀气也不重,甚至比不上所持兵刃的刃气,这人此趟对决是很无奈、很畏怯的。

即便如此,没有哪只狼驻足不前,它们在经过鲁一弃身边时甚至还扭头闻闻他断腕处的血腥气。是的,虽然它们的速度并不快,亦踌亦躇地往前颠着步,但步法和节奏都控制得很一致,明显是受过很好的训练。狼群排列的位置也很讲究,不是什么排列阵法,但它们如果一同扑出的话,相互不会碰撞阻碍。上方小窟窿中钻出的狼凝固成一副预备纵跃的姿态,雕塑一般。

任火狂站住了,是个很不严谨的进招姿势。

狼群是从他们身后的洞中出来的,也有几只是从裂壁上其他小窟窿中钻出来的。它们往裂沟这边缓慢靠近,喉咙中低鸣着,似乎很介意滚烫的熔浆。

白老头没动,这样一个对手真的不值得他先动。

和老头同样沮丧的还有铁匠,因为他只看到狼,却没有了控狼的人。

任火狂的攻击姿势很笨拙,速度也不快,刀劈出的力道也很弱,不是他故弄玄虚,他驾驭刀的能力真的只有这么多。

虽然白老头此时静若磐石,但他的骨节的确是轻微地响了一下。没人看得到老头的面容,所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沮丧。对面那个年轻人只是挑衅而已,不理就得了,怎么还紧张得连筋骨的运转都控制不好了。

这一点白老头甚至更清楚,就连不懂技击的鲁一弃也看得出来。

“给你。”鲁一弃伸出手,可是什么都没有,连手都没有,他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臂,没有了右手的右臂,“来拿呀!”

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着匠人和技击高手之间的差距。

“快把东西给我!”白老头发出的声音竟然很是清脆响亮,就像童音。这句话让他身后的丛得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扭头将手中的玉盒往老头那边递了递,随即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白老头好像依旧没动,也可能是动了却看不出来。

几声狼嗥隐约传来,这让铁匠的眉头稍稍舒展。

铁匠的刀没有够到白老头,离着头顶还有两尺多就已经停住了。因为持刀的人虽然还挺立在那里,却已经没有了脑袋。

白老头感觉到周围气相发生的微妙变化,自己同门高手的气相在畏缩、在退避。面前这个年轻人拥有的气相却变得更加腾跃纵横,如同云翻浪卷一般,而且这年轻人的气息变化和分布与裂沟下翻滚的熔浆、山体刀削般的裂壁以及周围弥漫的雾气是如此的融合服帖,这难道说就是道家传说中发于自然之体,引导自然之境,采自然之气为己用的天意之气吗?

刑天斩

鲁一弃往卡住的巨石上走了两步,这两步和他平常的步数没有不同,甚至更随意一些。但是这样随意的步法蕴含最多的是坚定和决断,于是这两步在一些人眼中变得势不可挡。

任火狂的头颅掉落在巨石上,弹跳两下后,滚到鲁一弃的脚边。脸朝着鲁一弃,上面竟然是带着些狡狯得意的笑容,直到此时才听到对面传来女人的一声惊呼。

相比之下,白色老头的气相就显出波动和凝滞来,似乎被鲁一弃的气场所压制。

基本都在白老头的意料之中。一招,只是无法看清的一招;一闪,只是弓弦悠悠一闪。意料之外的事也有,就是没了头颅的铁匠没有倒下,依旧在没有任何支撑和扶持的状态下稳稳屹立着。

鲁一弃的意念在一点点地坚定起来,刚才他一直没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知道怎么动。现在的他聚气凝神,完全忘却“动”字这样一个概念,脑子里只是想着跨过沟堑,去拥住女人的肩,去拉住兄弟朋友的手,一同走出这样一处死地。与此同时,他显示出的气相变得从容、笃定,气息的升腾便也变得肆意、狂放。

白老头也依旧伫立着,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意料中的机会。

白老头的白须白眉遮挡不住双精芒如电的双眼,他从金家寨一战后就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好多年没出江湖的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敌手,这就像封藏多年的美酒终于到了开封的时刻。上一次交手,门主不允许对这年轻高手下杀手,只搞些哄哄吓吓的招儿赶着他走。今天不同,门主下了杀令,他终于可以和这年轻高手放手一搏了。

铁匠的脖颈在收缩。白老头知道,血喷马上就会来临。他正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摆脱年轻高手施加的压力,伺机夺宝。这大石上真的已经烫得立不住脚了。

铁匠也认得这个白老头,白老头带人攻袭金家寨那次,他在山坡上远远见到。他更认识那飞矛——“晓霜侵鬓矛”,三折坡上的弩手就是被这飞矛钉死在树上。他知道丛得金为什么要往这边移动了,与这样一个绝顶高手会合到一处,也就意味着夺宝成功。

但是铁匠站立的尸体顶端并没有血液喷出,四肢却动了,就像个扭转压迫后的弹簧突然间松开。

在金家寨,他们交过一次手。对,面前这高手正是那个白发白须的长臂老人。他白色袍服上有个灰黑的洞眼,这是上次交手时鲁一弃给留下的。

在鲁一弃的眼中,铁匠的身躯和手臂如同北平院中院里五足兽坎面中的“回转流星”一样,疯狂地动作着,只是速度更快,快得离谱。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又都停止了,一切都结束了。

鲁一弃还是没动,但他的气场已经与那白色的身影开始了交锋。

一泓碧水般的刀刃从白老头的脖颈间滑过,顺畅得就像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一样。雪一样白的头颅高高飞起,未曾落下便已经被脖颈间喷出的鲜血染得红艳红艳。

身影挟带的气相是跋扈嚣张的,无形的压力一点点地扩展开来,压迫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与他同样嚣张的还有他手里的武器,那是一张巨型的弓,比人还高,还有他背后斜背着的几支比弓更长的矛。

染满鲜血的白色头颅滚落在铁匠头颅的旁边,面容极度地惊异。嘴巴兀自不停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张合的嘴巴分明是在重复着三个字:“刑……天……斩……”

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石桥上,似乎是一闪之后,便如同一块磐石静止在那里,太稳当、太自在了。

巨石上的两个躯体对比分明地展现在那里。任火狂的脖颈中始终没有喷出血来,依旧持刀站立着,一幅杀破一切的架势,只是这姿态已然不再稳固,也许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白老头的身体蜷缩得像个球,毛茸的球,红白相间的球。

铁匠从鲁一弃迷离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他大声干笑了几声,并提高嗓门说道:“没事,可以过,要么我先过,你瞧着。”可没走几步,他却蹑足猫行地往后退了回来。

鲁一弃在任火狂的身后站立住。铁匠的背心的衣服都已经迸绽开来,可以看到深陷入肉的天湖鲛链,也正是这天湖鲛链勒锁死了血脉,他脖颈处才没有血液喷出。任火狂是以天湖鲛链为力弦,以头颅为机栝,以生命为诱,将自己身体做成个坎面,一个先死后杀的坎面。

鲁一弃没动……

鲁一弃还看到,纵横交错的天湖鲛链在背心的正中凸勒出一块,上面刺有三个篆体字:“刑天神”。

鲁一弃站在石桥前,铁匠上前用力踹了踹巨石,巨石很结实很稳当,他回头看了鲁一弃一眼,那意思是说没问题,可以过。

《古众魔神列传》之“刑天篇”有载:“古之魔神刑天,奇能……手足坚如金,不畏火灼;……与天帝争神,其首断,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其后皆异于人,可以手足取火……”

铁匠看到裂口对面依旧对峙的局面,鬼眼三和盲爷从两面逼住丛得金,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围杀式,但是丛得金手里有女人,所以他的防御很轻松,可以拉着女人不断沿着裂口往卡住的大石这边移动。

一个刑天的后人,一个无惧的勇士。

鲁一弃在那两块卡住的巨石前站住了……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类,化去不复悔。”鲁一弃低声吟诵着,将满腹悲伤顿时化作万千豪气。随着这低诵,天湖鲛链松散开来,重新从铁匠袖口滑出,堆拢成一束。鲁一弃弯腰把它拾起来时,几颗泪珠在手背上溅开。天湖鲛链被放在布包中最妥帖的位置,现在这东西已经已经不单是件奇物,它更是一个朋友生命的寄托和纪念。

还没走到裂口边,鲁一弃就已经感觉到下面灼烈的高温。这里的地势较低,所以距离下面熔浆更近,而上面裂开的山体,不断有水沿着裂壁流下来,那是山体外面的冰雪被高温融化了。

他从粗布包中掏出一只玉盒。玉盒带着一股悠悠的寒气、淡淡的毫光,散发出一股清灵洁净的玉泽笼罩住鲁一弃。

七八步外就是山体裂开的深沟,外面就是那座“石桥”。

“你们是要这个!”他向着裂沟的另一边,声音异常平静。

壑难过

丛得金看到鲁一弃又掏出个玉盒,惊讶地拉着女人往巨石边紧走几步。他看看鲁一弃手中的玉盒,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玉盒,茫然而无措。

“还是……走吧。”鲁一弃脸色惨白,疼痛和虚弱让他有些颤抖。

盲爷和鬼眼三紧紧跟上,停下时,离着丛得金的距离更近了。

“再休息会儿?”铁匠问鲁一弃。

“只要这个在我手上,便不断会有人来抢夺,也便不断会有人会死。”鲁一弃说话时,面容和他的语气一样平静。

铁匠搀着鲁一弃继续奔逃了好一会儿,鲁一弃的断腕喷洒出的鲜血沿路划出一条长长的血道。铁匠看背后再没有活尸和火尸蟛追来,这才停住,将鲁一弃的断腕仔细包扎妥当,直到这时,鲁一弃才感觉彻心的疼痛。

就在此时,茫然而无措的丛得金显得有些混乱了,因为他手中的玉盒发出不停地蜂鸣声和轻微撞击声。

暗门渐渐合上,在关闭的最后瞬间鲁一弃回头看了一眼。里面活尸已经开始焦黑了,死去的傅利开也开始冒烟,但是他的双眼始终大睁着,一双对称的眼睛。鲁一弃知道,这双眼睛,恐怕要永远留在他的梦魇里了。

“但是我的兄弟亲人不多,不能再死了。现在时间也不多了,你我也都不想死。所以这件事必须立刻了结。”鲁一弃说。

鲁一弃知道这是傅利开最后的请求。暗门也已经关闭一大半了,他不忍正视自己要做的事情,于是将脸扭转,同时发出一声带哭腔的惨吼。一枪,正中眉心。

丛得金脑子全是疑问,装宝贝的玉盒到底是自己手上的还是鲁一弃手上的,如果是在鲁一弃手上,那自己手中玉盒里装的什么?

“杀了我!快杀了我!求求你!快他妈的给我个痛快!”柴头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我肯定不会把宝贝给你们,你们也肯定不会让我把它带走。看来只有把宝贝还留在这里陪伴我死去的兄弟亲人了。”

弯刀飞出后,柴头已经不再能够动弹,众多的活尸已经完全将他制住,就连手指动一动都困难。火尸蟛也开始往他的上身掘进了。

丛得金不是傻瓜,自己取到玉盒后,没一个援手来接应,反倒是前赴后继地拦截鲁一弃。看来真的藏宝玉盒还是在鲁一弃的手上。可丛得金很不甘心,手上这个玉盒不论从质地、纹理、斑锈、毫光上来看,都是件奇珍,里面装的东西肯定也非常重要。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单手拇指一挑,将玉盒盖子启开条缝,眼睛凑近了往里瞄去。

弯刀飞出,那是一片金色的绚丽光华。刀插在墙缝上,发出嗡嗡的颤音如金钟悠扬。刀尖砍断了暗门的弦线,暗门在慢慢地移动、关闭。

鲁一弃施展双臂,自然得就像伸了个懒腰。只是他仅剩的左手上托着那只玉盒,并且探出巨石之外。当双臂舒展到极点时,鲁一弃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一个短暂的思考,但这停顿只是一刹那而已,随即便是决断地翻转手掌,玉盒落下,划过一道淡淡的光,直往下面翻滚的熔浆中投去。

柴头的腰也被抱住了,活尸蟛有好些已经钻进了柴头的裤腿,像波浪一样往上延伸。另外有许多的火尸蟛掉落在地,重新汇聚成火流,朝着暗门这边漂移过来。

“啊!螟蛉子!三更寒!”丛得金发出一声惊恐地惨叫,刚凑到玉盒前,一个影子便闪入他的眼睛,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但眼中的疼痛却是那么真切。疼痛从眼睛往脑顶一条直线延伸,他立刻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招,毕竟三更寒是他自己门中的扣子。

铁匠停住脚步的同时也一把拉住了鲁一弃。

这只螟蛉子被关在火纹暖玉盒中一个多月,正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丛得金带着它靠近熔浆,这种溶壳蜾蠃所产的幼子,被熟悉的熔浆热度和气味唤醒。当进入到肉体活物中后,便直扑大脑,吞嚼脑髓。本来需要几天进行的一个过程,这只螟蛉子转瞬就已完成。

鲁一弃和铁匠往回跑了两步,却听见柴头声嘶力竭地嚎叫:“走!滚!想死一堆儿!臭打铁的,回来我咬死你!”

鲁一弃手中的玉盒刚开始落下,对面断壁上两个不知藏于何处的身影激射而出,箭一般地往玉盒落下的轨道截抄过去。

“当心!脚下!”铁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柴头的双腿被倒在地上的活尸紧紧抱住。

人总是在利益面前失去理智,特别是已经近在眼前的利益。眼看着决定命运的玉盒要就落入熔浆,有人舍弃了一切。

鲁一弃在门外开枪了,但子弹只能让活尸再破烂一些而已,帮不了柴头。

“砰、砰!”两声枪响。

柴头很想出来,但他实在没有这样的机会。这时只要他手中的刀挥舞得稍微慢点,立刻就会被活尸抓住。

枪声让一个身影省悟,身体在巨石上借力,带着伤,重新箭一般地直射回去;让另一个身影与玉盒一同落入熔浆,翻转了一个火浪,不见了。

“快出来!”鲁一弃大声地喊着,“傅大哥,快出来!”

开枪的不是鲁一弃,说实话他没有这样快的反应,他现在只剩一只左手了。

铁匠松开了钢钎,转身拉起鲁一弃就往门外跑,余光瞥见柴头拼命挥舞着弯刀。随着暗金色的刀风划过,火苗四散飞溅,断肢碎肉飞落,浆白的尸液飞洒。

那人是一边从石洞口奔出一边开的枪,所以连续两枪射出时控制得没那么好,这才让一个身影逃回。

“你们先走!”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又挥刀削断了串在钢钎上那只活尸的手臂,这手臂已经快碰到铁匠的脑袋了。

那是个中年人,白净的脸膛上有两道新鲜的伤口,新鲜得连血都还没有凝固。身上用兽皮缝制的衣服已经破碎褴褛,这和他手中经过改制的步枪以及腰间精美的猎刀极不协调。跟在他身后的是三只獒犬和两头青狼,都是龇牙吐舌,皮破毛乱,看来是刚经历一场厮杀。

柴头第二刀削断的是活尸的手臂,因为这条手臂正向鲁一弃的脖颈抓去。

鲁一弃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从连发的两枪可以知道,从犬吠狼嗥可以知道,从虽不凌厉却连绵厚重的杀气就可以知道。

是柴头,柴头不知道鲁一弃被活尸抓住后会是怎样一个结局,但他知道被火尸蟛钻入身体后会是怎样的悲惨。于是想都没想,弯刀一挥削断了鲁一弃的手腕。

“唉!来晚了。”看着任火狂滚落在地的头颅,猎神郎天青很是懊丧,也很是无奈,他确实已经尽了全力。

“啊!”鲁一弃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这惨叫不是因为火尸蟛给他身体带来灼烫,他还没有机会感觉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灼烫。惨叫是因为右手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在一片金光闪过之后,他已经不再拥有右手了。

丛得金发狂了,他猛撞着石壁,又用小刀扎刺自己,但他始终没有松开女人。女人也像是发狂了,她开始挣扎起来,倒不是急于逃命,而是因为此刻丛得金的脸已经变得极其恐怖,五官扭曲、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她只能在惊惧中奋力地挣扎避让。

“啊!!”鲁一弃的右手被活尸抓住了。一只火尸蟛爬上了鲁一弃的手背,尖螯一划,躯干收缩成扁平形状,就像一枚银元,一下就钻进肉里。

“推他下去!”鲁一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人不会漏掉一个字。

柴头发出一声欢呼,门终于被打开了。

女人很听话地变拉扯为推搪,猛然间将丛得金推得连退两步,离着裂沟的边沿只有一步不到了,但是丛得金抓住女人的手始终没有放松。

锯弓“咔嚓”一声断裂了。

裂沟下熔浆在翻滚,亮丽耀眼,巨大的热浪让人透不过气来。

木质的锯弓肯定不如钢钎,才接触活尸就开始弯曲冒烟了。弯曲是因为活尸力量太大,冒烟是由于火尸蟛挟带的温度很高。

女人突然间被拉到这样一个境地,惊恐中下意识地伸出了一手,期待救援。

一把没有锯条的大锯架住了旁边的活尸,大锯是柴头的,但拿住大锯的却是鲁一弃。他不能眼见着铁匠被活尸和火尸蟛吞没,他们应该合力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抓住女人手的是盲爷,所有的变化来得太快,已经要溢出来的熔浆突然间迅速下降,而且越降越快。随着熔浆的下降,山体也开始抖动起来,越抖越凶。裂沟两边的山体逐渐合拢,卡在裂沟中的两块巨石也颤抖着发出“吱嘎”的怪叫摇摇欲坠。

钢钎只能抵住一个活尸,旁边的活尸从被砸倒的尸体上踩过,继续朝铁匠扑过来,而铁匠已经无从招架。

盲爷把盲杖狠狠地插入一条裂缝中,他的脚下已经支撑不住了。女人是极力地想往倾斜的石面上爬,可惜她不是练家子,她腿脚间没有那样的劲道。丛得金已经踩不住裂沟的边沿了,他完全靠抓住女人肩胛的一只手吊住自己的身体。

后面的活尸没有丝毫的停滞,继续往前,前后的活尸堆挤在一起,铁匠用钢钎抵住最前面的一个活尸,阻止他们继续往前。活尸的肉体很脆弱,所以在铁匠和活尸同时大力的作用下,钢钎快速往布满火尸蟛的尸体中插入,越插越深。这样的伤害对于活尸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尸体一边从钢钎上穿过,一边继续挥舞着的双手,眼看着就要抓住铁匠。

鬼眼三小心地稳住自己的身形,用梨形铲撑柱地面,一点点地往女人和丛得金那边挪过去。

活尸越追越近,铁匠撸了把额头的汗水,猛咳一声,吐出口浓厚的唾液。这样可以让他的声音变得清亮些。随即他发出一声呐喊,挥舞着钢钎往活尸堆中扑去,将最前面的两个活尸砸倒,一时间火苗纷飞四溅,火尸蟛被砸得四散飞落。

巨石上站不住了,进退两难的鲁一弃身边快速窜过几只犬和狼,随即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臂膀,硬拽着他纵身扑到对面的山壁石缝中。

拐过几个弯后一面墙挡住去路。柴头一眼就看出这面墙是道暗门,可是暗门的弦线似乎在地震之后被墙体夹住,急切间拉扯不动。

鲁一弃转身想沿着山壁直接攀下去救女人,被郎天青一把拦住。鲁一弃疯狂地挥舞着那只完整的手臂,终于没有挣脱朗天青的控制。

就在活尸跟在他们后面迈入岔道,与火尸蟛汇聚在了一起。活尸的表面布满了火尸蟛,瞬间火尸蟛的热量让他们僵死的肌体重新有了温度,色彩也鲜亮了,冻结的尸液也开始融解,但尸体毕竟是尸体,不会有感觉,依旧带着火,冒着烟,跌撞着直扑鲁一弃三人。

“你疯了吗?这是去送死。”朗天青呵斥道。

“走这边!”此时的柴头反没有那两个慌乱,他大概已经过了恐惧的极限,这才显出反常的镇定。

抖动更大了,山体崩塌了,大小石块犹如雨下。石缝外面在渐渐变暗,鲁一弃从甬道里努力探出头来,只见裂成两半的山体朝中间倾斜,两边的顶端重新合在一起。

“啊?!怎么办!?”鲁一弃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看不到水冰花,他的心境始终无法投入到自然忘我的状态。

“快!加把劲!”鲁一弃很是着急,他们必须在山体合拢之前将女人拉上来。

“怎么办?!”铁匠急了。

“丛得金这狗日的勾住沟沿呢!”这情形只有在石缝外面的鬼眼三可以看到,他不由地高声咒骂道。

背后是活尸群,近得已经可以闻到尸体上散发的血腥气。前面是火尸蟛,已经开始活动起来的火尸蟛群,就像一汪火流,朝着这边流淌过来。

女人已经可以看到趴在石缝边的鲁一弃了,可是趴着够着根本使不上劲。再说丛得金天生大力,既然能拉住了,就不是添鲁一弃这点力量就可以解决的。

柴头此时都不敢正眼去看,这使得他那对大小眼歪挤得更加不自然了。在这段甬道里,燃着无数飘移灵动的火苗,布满了甬道的四面,让方正的甬道仿佛变成一个燃着的火筒。这些火苗全是火尸蟛,破皮入肉焚烤肺腑的火尸蟛。一只火尸蟛就可以让厉害非凡的十六锋刀人死得惨不忍睹,而他们面前是无数的火尸蟛。

上方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了,只有裂口沟缝间残余的熔浆还发出暗红的光亮,照得几个人的脸血红血红。

活尸首只是被拉开了一段距离,并没有真正被甩掉,但是鲁一弃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脚步,任凭活尸怪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因为前面出现了比活尸更加可怕的东西。

几块大石从女人身边擦过,挟带的风声提醒了女人:“夏叔!你撒手!快撒手!一弃!你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鲁一弃见那些活尸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了,心里不由地暗暗庆幸。多亏是铁匠知道那些活尸首的弱点,要不让被这些活尸抓住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可怕的结局。

“老瞎子,放了吧,要不然都没命。”鬼眼三也喊。

“往这边走,尸坎动作僵板,尽量带他们绕圈拐弯。”说完铁匠扭头往一条支道中跑去。破玲珑封魂锁时,江西赶尸言家派人帮忙对付活尸首,他们是用“游身转”的步法绕得那些尸首乱碰乱撞,最后乘乱落符下镇。这里是甬道,范围太小,只能带着尸体不断拐弯。每到一个弯口,这群尸体都会挤成一团,行动缓慢。

“不行!我算过,这女人跟大少连着脉呢!”盲爷冲鬼眼三吼道。

铁匠到底见多识广,这种情况面前他是最镇定的一个。当年在关内融道家秘藏红铜汁破玲珑封魂锁那一仗中,他也见过类似的情形。所不同的是那时的尸体都是完整的,不像这里的这样破烂。

“不能放!不要放!”鲁一弃也在喊。

感觉不到的东西总是会突然间见到。暗门打开,一群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尸体朝他们扑了过来。

“不要放!我来!”盲爷和鲁一弃的话让鬼眼三重新作出了抉择,他知道,能解决眼下状况的只有他了。

鲁一弃管不了那么多了,可当柴头开启一扇砖壁形的暗门时,他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和心乱,从被铁匠他们从裂口拉上来后,他的心绪就再未平复过,更无法回到自然忘我的状态。

石面更加倾斜了,上面又有石块不断落下,但是鬼眼三毕竟是移山断岭的高手,知道石面上的纹理走向和软硬点,再加上他是夜眼,光线虽然黯淡他却看得清。他用一把锋利坚固的梨形铲在石壁上一砸一个凹槽,一敲一个低坑,大的可以手抠脚踩,小得也能做铲子的撑点。

三个人重重地舒了口气,幸亏只有这样一只火尸蟛,幸亏这只火尸蟛已经从这人扣身体中吸饱了精血,要不然三个人中必定会有一个成为它的牺牲品。但有一只火尸蟛,就会有成千上万只火尸蟛,藏在那些滚烫的岩石缝里,不知什么时候会钻出来。

眼见着离丛得金只有三四步远了。也就在此时,山体的剧烈抖动变成了下落,一段一段的。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自己和山体一起做着落体运动,就像大地上有张巨口在吞噬着山体。更可怕的是顶端倾斜重合的部分开始坍塌,覆压了下来。

那火尸蟛掉落在地,转了个圈,好像是在辨别方向,随后就往墙脚快速爬去,从根本看不到什么缝隙的墙脚处钻了进去。

来不及了,鬼眼三只能纵身扑出,梨形铲削断了丛得金的臂膀……

东晋人程棱镔,后人也有称之为程开土的,为开山挖土之始祖,著有《见方动水土》和《地中异情录》。在《地中异情录》里有记载:“叠尸之地,开土见虫。形如扁蟛,壳身蕴火。循缝而行,来去无迹。破皮而入,中者皆焚。”这就是说的火尸蟛。这火尸蟛只是俗称,书上常见的名字为火龙虫,也有叫火土龙、食火土龙的。在世界各地火山爆发的现场也见到这样的虫子,它可以在刚凝结的熔浆上快速蹑足而行。

鲁一弃真没有想到从石缝中逃出生天。当然,这幸亏是有猎神的灵犬开道,要是自己走,等饿成人干了都没可能找到出路。

“火尸蟛!是火尸蟛!!”铁匠更为惊恐地叫道,一边往后退着步。

天空中弥漫飞扬着火山尘埃,黑沉沉、雾蒙蒙,看不到一点星光。

“那是什么?!”柴头惊恐地问道。

这次的火山喷发伴随着地震,而且引爆了硝石洞,从而演变成个巨大的地裂式地震。裂开的山体让山顶狭小的喷口变成大裂沟,熔浆只能在其中流淌漫溢。脆弱的岩层承受不了熔浆的重量坍塌了,山体下陷。这其实就是地质学中不常见的下陷式火山喷发。

鲁一弃他们强忍住恶心,向前迈步,准备绕过刀人继续往前,突然瞧见那已然不动的刀人口中溜出一朵火苗,扁扁的火苗。

地面上已然不见了双膝山、双乳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的丘陵焦土。从方位上估摸,他们应该是从左乳山中出来的,这也应了金宝所藏之位是传说中产恶龙的女子心脏的位置。

好不容易,刀人“哇”的一声呕出了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是内脏的碎块。当那些碎块堆成堆的时候,刀人已经跪跌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只有半张着的嘴巴里还在往外冒着青烟。

就在最后一刻,鬼眼三决然扑下,一铲切断了丛得金的手臂,但自己没能勾住沟沿,只是手臂在沿边上搭了一下,身体一个大幅度的摆晃,然后便跟在丛得金的背后坠入了漆黑无底的深沟,盲爷才得以将女人拉进了石缝。

刀人的背心冒出了白白的热气,他咳出的气息中竟然带着点点火星。

才从地缝中钻出,女人便坐倒在地号啕大哭,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出来,她更没想到能和自己命中注定的人一同活着出来。

是一个人扣,一个功力高强的“十六锋刀人”。刀人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揪扯着胸口,低头剧烈咳嗽着。地上插着一枚刀片,那是“十六锋刀人”暗藏在口中的第十五把刀。可是刀人现在已经顾不上这取命和保命的秘密武器了,只是撕心裂肺地干咳着。

鲁一弃没有哭,他只是跪在地上发出连声的哀号。傅利开没出来,是为了自己能从活尸和火尸蟛追逼中逃脱;任火狂没出来,他以命搏命,是要为自己开出一条道路;鬼眼三也没出来……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是该悲哀还是愧疚,庆幸还是骄傲,所以只能无泪地哀号。这哀号,让猎神和盲爷这样的硬汉也不由地暗暗垂泪,让獒犬青狼悚然动容,竟然附和着发出了哀鸣。

正道也不好走,有许多岔口,三人在仔细辨别和试探后发现,这是鲁家技法中的“散枝博古格”,熟悉了门道,他们加快了速度。但是当再次拐过一个直角弯后,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番情形让他们霎时愣了。

许久许久,鲁一弃终于直起身体,双目恢复坚定,面容变得冷峻,用已然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这事还没完。”

这个洞道的地势是微微下沉的,行走了好久都没有到头,倒是在一侧的洞壁上发现了一个破口,破口里是砖砌的甬道,四棱四方,整整齐齐。如此的甬道让他们三个感觉是回到正道上了,忙不迭地从口子钻到甬道中。

一只沾满尘土和血渍的手,指向了西北面。手的主人眼中光彩四射:“走!在那儿会有个了结。”

鲁一弃取出萤光石走在最前面,一路快跑。他真心希望这通道能转到“桥”的位置。这种不管不顾的行进方式非常不安全,但铁匠和柴头也顾不上阻止,只是紧跟其后。

“那是萨哈连江(黑龙江的曾用名)!”猎神答道。

柴头在碎裂倒塌的石壁背后发现了通道,他不知道这通道都是通向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通道当年是派什么用场的。里面很黑,很潮湿,石壁上都积聚着厚厚的淤泥。从洞形来看,这洞道修筑得很粗糙,洞壁高低不平,洞径大小不一,给人感觉是修造暗构时先行开凿的用来运送材料和运出石块杂物的副洞。

硕野金

地裂的口子很长很宽,将山体整个劈开,跳是不过去了,但鲁一弃看到了裂口中的一座“桥”,两块巨大的岩石,对拼着卡在悬崖之间,而且离桥不远有被裂口截断的四方形洞道。他需要做的就是走到那个位置,利用那块岩石,穿过这条裂谷。

一路上郎天青告诉鲁一弃,他原先是一座山头胡子巢中的“炮点子爷(狙击手)”,后来觉得手上血腥重,便拔香头退出山头,一个人在老林子里打猎为生。有次意外被另一山头的对头暗算,抓住后给挂了冰柱。幸亏是铁匠救了他,他为报答铁匠的救命之恩便答应协同铁匠办件大事。他们为这件事一早就筹划了多种方案,作了充分准备,铁匠还给他改了枪。

鲁一弃探头在裂开的深沟中左右瞄了几眼,然后坚定地说:“走!到对面去。”

听到此处,鲁一弃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猎神的枪。从外表看那也就是支普通的滑膛步枪,但枪管口子边有旋纹,这肯定是铁匠将这枪管内部上了膛线,从而增加子弹飞行的准确性。还有就是后簧仓加长,这样可以加大子弹的推进力,而且枪身的单托把改作双握把,这样经过训练后,左手就可以快速退膛上弹,这也就是为什么猎神可以连发射击的原因。再有就是外扩了弹仓,可以一次压入双倍的子弹。

熔浆继续向上翻涌,而在裂口对面,女人和玉盒都还在丛得金的手中,盲爷和鬼眼三还在与他僵持着。

郎天青说,前些天夜里,铁匠让老女人来通知他,大事儿来了。于是他便按原先的计划暗中尾随,双破三大弩后,他跟踪受伤弩手,变成在前面开道。直到进入峡口后,遭遇到对家的兽王熊山平,这才与铁匠失去联系。

柴头手中暗金色的弧形内弯刀刀尖上滴挂着一条黏稠的血线,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铁匠打制的弯刀会如此锋利,忙乱中的一刀,竟然轻巧地顺着斧柄切开了丛得礼的半边身体。

天空中依旧灰尘弥漫,夜色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鲁一弃被拉上来了,被抓住斧柄的铁匠和手里提着内弯刀的柴头一起拉了上来。

“就在前面了。”话语中听不出鲁一弃此时是什么心情。

丛得金从斧柄上脱出,冲入断裂口后他还在琢磨这是怎么回事,直到自己身体发出了焦臭。

“是前面?”猎神有些不大相信,“前面已经是大江的江心,这位置有个最大的拐漩涡子,附近人都管它叫黑龙口,平时无人敢来。”

人从裂口落下时的样子很像一片枯叶。丛得礼就是这样一片枯叶,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左侧的半边身体突然间豁开一条缝,这条缝连接着圆洞形伤口和左肋边。

猎神的话证实了鲁一弃的判断。超常的感觉在灰尘和夜色的掩盖中清晰地搜索到一处气相。这气相的相形极为凶险,翻腾滚卷,冲荡九霄,像漩涡,像怪浪,黑厚浓重,摄魂撼魄……那是凶穴!

丛得礼完全失去了理智,突然间拼尽全力往裂口中冲去,他要利用自己的冲劲和体重,再加上挂在下面的鲁一弃,将背后抓住斧柄的人一同带下裂口。

看不到大江,江面已经冻结成厚厚的冰;看不到冰面,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看不到积雪,积雪上已经飘落一层火山灰。

穿透他身体的斧柄正被双结实的大手从后面抓住。

真的是一处凶穴,如此近距离的火山活动都没能让此处的寒冷环境发生一点变化,就连蕴含热量的火山灰也没能让冰面消融。

丛得礼癫狂了,他发着狠,死命想拔出插在身体中的斧柄,他要杀死鲁一弃,哪怕同归于尽。可斧柄依旧插在他身体中,就像长在里面一样。

远远可以看到在茫茫的冰面上真的有个漩涡,一个晶莹的黑亮漩涡。那是个黑色江水凝结而成的冰漩涡,凸起在冰面上。不高,却显得天工精巧,美妙绝伦。

牙口一松,肩头立时血花骨末飞溅。狼牙刀掉在了地上,和它一起掉落的还有一只握住狼牙刀的手臂。

冰漩涡那里肯定具有某种能量,在这种能量的作用下,不只是鲁一弃,其他的人也都开始感觉到胸闷头疼,肢体麻木。那几只獒犬和青狼也变得烦躁和慌乱,四处乱窜。从漩涡那边散发出的奇异能量如同层层波浪压迫着、冲击着他们,搅乱了他们的思维,迷惑了他们的精神,削弱了他们所有的感官。

嘶喊中,一块大石落下,不知道是被嘶喊震落的,还是上天有意在帮助鲁一弃,石块正好砸中丛得礼的天灵盖。这一下虽然不能将这个高手砸死,却毫无疑问地可以将他咬住锯条的牙口给砸松。

鲁一弃昏迷的状态是最严重,但是这种状态到底是丧失了部分思想还是获取了另一层意境,只有他自己能够确定。他的步伐始终是坚定不移地朝着那个冰漩涡移动。

赐我亡

从积雪和灰尘中钻出一堆活物拦住了去路。由于大家的觉察力都大幅度削弱了,所以直到相互间已经面对面了,他们才发觉。

铁匠、柴头他们还在碎石堆的另一面,就算他们现在过来了也来不及。鲁一弃绝望了,他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喊。裂口另一面也传来了女人的哭喊。

拦路的是一群疲惫的狼和一只同样疲惫的巨熊。在狼群的背后还蹲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眼中散发的光芒比狼更为兽性。这人是谁?正是郎天青口中的兽王。

刀口渐渐切入鲁一弃的手指,就算鲁一弃能忍住疼痛坚持不放,锋利的刀刃还是会将他手指削断的。

猎神和兽王是宿敌,但平常避而不见,现在是门中大事,不容退却,所以先前在山中反复缠斗,几乎两败俱伤。

狼牙刀一点点往前探去,逐渐向鲁一弃抓住锯条头的手指接近。

猎神挺立在最前面,身边围绕着仅剩的三只獒犬和两头青狼,从状态和战斗力上来看,这剩下的五只兽子并不比兽王的那一群狼和一只熊弱多少,又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好刀!可以断链削栓、吹毛落发,杀死老女人时连一滴血痕都没留下。这样的利刃只要随手一挥,便可以砍断锯条。问题是丛得礼眼下不但挥不动,连将刀拿稳都很是费力。

猎神示意女人和盲爷搀扶着鲁一弃从一旁绕过去,自己则将枪端在手里,猎刀衔在嘴里,继续往兽王那边走去。

“果然是你!”铁匠发出一声恨恨的怒喝,随即不顾一切从阻隔的碎石堆上爬过来。

兽王只是发出一声轻哼就冲了过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把虎头铳,这是一把明代东厂火流堂研制的三节铳,可以连续射出三枚狼牙钉。

于是在双重痛楚的夹击下,他艰难地移动不大灵活的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一把厚背薄刃的狼牙刀。

猎神连哼都没哼,他的嘴里衔着刀。嘴里的猎刀是不能掉的,因为他清楚自己猎枪的弹仓里只剩一颗子弹了,一枪之后,他只能靠这猎刀搏命了。

此时已经不是丛得礼让不让鲁一弃活的问题了,而是变成了丛得礼要想活命就必须将鲁一弃拉上来,或者想法子让鲁一弃摔下去。

瞬间,双方的野兽都从萎靡状态变得亢奋,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丛得礼觉得肩头的痛楚刺透了全身。他扭头一口咬住肩头的锯条,只有这样拖住,才能避免在鲁一弃全力拉扯下将他手臂整个锯下。

铳响了,枪响了,熊在咆哮,狼在怒号,犬在嗥叫,一群活物搅在一起,如同翻滚的浪。

鲁一弃空出的左手空摆了几下后终于找到个固定点。那是丛得金肩上挂下来的锯条头,此时的鲁一弃根本不管这是什么东西,挂在什么地方,只管一把紧抓住不放。

灰尘在飞扬,积雪在飞洒,皮毛四散,血花乱溅。战斗场地上的灰尘不见了,积雪不见了,空出一大块光滑的冰面。冰面上处处殷红,在晶莹的冰面映衬下,分外鲜艳夺目……

丛得金接住了玉盒,这让鬼眼三和盲爷变得更加投鼠忌器了。

鲁一弃来到冰漩涡边,他微眯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丛得礼是奸猾的老江湖,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有这东西在自家兄弟手中,对家才不会继续下杀招。只有这东西在自家兄弟手中,门长及其属下高手才会来救自己的命。于是他趁着自己右手还没有因失血过多丧失能力,将玉盒抛向了裂口的另一边。

女人和盲爷都累得虚脱,一下子跌坐在厚厚的雪堆中。反倒是失去魂魄一般的鲁一弃巍然屹立在那里,身形没有一丝的动摇。

“快扔过来!东西在我们手里才能保命!”丛得金焦急地喊道。

许久,鲁一弃伸出手,轻轻地搭在冰漩涡上,轻柔得就像在为闺中的女子搭脉一般。冰漩涡的寒气顺着鲁一弃的手指、手掌、手臂、肩膀、脖子,直冲上脑顶。一个激灵,鲁一弃猛然睁开了双眼。

“把玉盒扔过来!”这是裂口另一边丛得金的喊声,他抓住女人当人盾,被鬼眼三和盲爷逼迫住。

眼前是漩涡,冰凝成的漩涡;漩涡里还有漩涡,黑水旋成的漩涡。

血从肩上快速地流淌下来,这是因为锯齿状的伤口出血更多更快。这样快速的出血,会在短时间内让丛得礼的右臂发麻,失去知觉,最后连拿住玉盒的力量都丧失掉。

黑水漩涡又大又深,显得很厚重很粘稠,旋转得也不快,看着就像要凝结住似的。

丛得礼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肩上的锯条:这样一件木匠工具竟然也能当暗器用?!

睁开眼的鲁一弃没在看漩涡,他是在看漩涡的对面。迷离中,他真切地感觉到在那里刚刚出现一件好东西,正散发着灵动腾跃的气息。他认识,这正是“五重灯元汇”中的那件好东西,也曾在他逃离金家寨时,在连绵山林中隐约出现过。此时它散发出的气息更加强盛旺炽,仿佛是以此抵御着些什么。

飞来的带子挂在了丛得礼的右肩上,带子上闪跳的寒光瞬间被鲜红覆盖。那是柴头从锯弓上绷飞出去的锯条。

感觉到的是气息,眼睛看到的是人。很难说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衣着打扮上看,显得平凡,但从气质风范上看,却是高贵中又不失仙风道骨。高贵是天生的,仙风道骨却必须有多年修炼道法的根底。

剧烈的痛楚让丛得礼一瞬间几乎有将斧柄拔出扔掉的冲动,但这只是个念头而已,他的手却是更紧地抓着斧柄,这时要是拔出斧柄,他肯定会血喷而死。同时,他的右手也牢牢抓住了玉盒,这玉盒不拿到手,他是不会罢休的。

好东西在那人背上,不止是有灵动气息,还有淡甜香味。这种香味很特别,让人闻到一次就很难忘记。是蜜蚁奇楠。

斧子是铁匠做的,却不是做给自己用的。铁匠当然不希望自己做出的好东西伤害到自己,更何况使用它的人是个不能完全相信的人。因此他给柴头、鬼眼三和丛得金这三个人每人做了件好物件儿,而这些好物件儿中暗藏着只有制造者知道的,可以用来伤害主人的机栝。

蜜蚁奇楠木是不能刨削上漆的,只能做成后在使用中摩擦,让它自然地起色起光,否则就会纹裂芯烂。

鲁一弃想都没有,将手中的斧头往左一扭,斧子柄突然大力地弹出伸长,插入了丛得礼的左前胸。那里有个伤口,一个被飞矛射穿的圆洞形伤口。斧柄撞破裹住伤口的纱布,插入到那圆洞形的伤口中,再次穿透了丛得礼的身体。

那人背负的树干形楠木盒子,远远就能看出已经磨出了玉泽,且起码有了两分水,三分毫。木头能磨出如此润透的玉石光泽,那总要在数千年之上。

铁匠喊声未了,一根晃动抖索的带子挟着寒光快速飞来。

在背盒子人的身后,还弓腰跟着个人。这人虽然弓着腰,头却往前伸抬着,那姿势像是个天生驼子。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单手捻着根红线,指间不住地在打扣解扣,红线的另一头咬在他的左槽牙间,狠狠地,就像从嘴角挤出的一道血线。这人与前面那人截然不同,他身上散发出森森的妖气。

“左转斧头!”铁匠突然高喊一声。

“你做得很妙。”背着奇楠木盒子的人说话了,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和一个挚友、知己交谈。

丛得礼的眼睛闪烁起来,这目光中充斥着的欲望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强烈的一次。他微微前倾,并将斧柄往自己身前拉近,这样可以让他够到鲁一弃手里的玉盒。

“顺其自然而已。”鲁一弃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脑海中很自然地蹦出这样的语句。这也许是出于道家自然之功的好处吧,于是,他将自己的状态放得更加自然些。

一只古锈斑斓、流光溢彩的玉盒,温润得就像要将鲁一弃的肌肤融化掉一样。

“我知道你有理由来这里。”同样平静的语气。

丛得礼很贪婪,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丧失警惕,依旧偏着身体,保持着自己脚步的稳定。

“我自己倒不太清楚,不过现在知道了。”更加自然地回答。

“给你。”鲁一弃边说边艰难地腾出左手到包里去掏摸。

“这地方我找了好一会儿。”

斧子真的是根稻草,没有人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虽然离着不远就有柴头和铁匠,但他们只能在碎石的阻隔下干着急。

“所以也晚了。”

“把玉盒给我!我拉你上来。”丛得礼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

“不算晚,你还没动手。”

眼见着鲁一弃的手就要从裂口的边缘上滑脱,一把斧子伸到了他面前。他想都没想死死抓住斧子头,就像个快要溺死的人抓到根稻草。

“晚了,不然你不会让我走到这里。”

石室,连同整个山体都被扯成了两半。上面的光线是山体裂开口子中落下的天光,光线淡淡的,已经不知道是黎明还是黄昏了;裂开的口子里散发着怪异味道的气体,翻涌着通红的熔浆,下面的光线就来自这些熔浆。

“很难相信,那小物件真能定得此处凶穴。”

良久,大地终于停止了震动,昏暗的石室在这场大震后居然变得更加明亮起来。照亮石室的光线,白色的来自上面,红色的来自下面。

“我也不信,却不得不信。”

鲁一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扒住地面的手掌一点点往下加速滑动……

“凭什么?感觉吗?”

可怕的是地面也开始往裂口那边倾斜,地面很光滑,没有一点可抓的东西。

“也许,还有你们也在逼迫我相信。”

随着山体的震动,鲁一弃逐渐往那裂缝中滑去,眼见着就要落入无尽的深渊,他赶忙一个翻身,趴在地面上,但是震动还是让他继续往裂口中滑去,他只能靠胸部和双臂挂住整个身体,不让自己掉下去。

“你真要那样做?”

扩大的裂缝中,灰尘夹杂着碎石落下,像夏日的暴雨一般密集,就像在石室中间挂上了一块灰色的纱布。

“是顺其自然。”

石室突然间像一只被敲开的鸡蛋,从室顶开始往两边分开。石室被分做了两半,越分越开。

“我们再说道说道。”

地下的开裂声在接近,大地的震动也在继续。

“等我做完事再说。”

他将头侧转,一只耳朵贴在地面上,从隆隆的震动声中听到一个绵长而快速的开裂声,由远而近,就像破开一只脆爽的西瓜。就在此时,那黑晶块搭成的台子“哗啦”一声坍塌了。被鲁一弃抽掉一块没有塌,地震没有塌,硝石洞爆炸它也没塌,却随着地底深处的一个开裂散塌了。

“那,可惜了!”

鲁一弃一直躺着没有动。他知道,山体如此剧烈地震动,自己根本站不稳。

“难说,也许是万幸。”

随着硝石洞的爆炸,地下再次剧烈震动起来,这次震动持续的时间更长。

说完这句,鲁一弃从怀里掏出件东西。

硝石洞中如同波浪一样起伏的硝气,终于跃出个大浪扑向火红的熔浆。整个硝石洞中火光一闪,爆响声震耳欲聋。气浪让“烁金玉黄石”做成的石门在空中翻转几圈后拍在石壁上,外面石室的巨型石斧也如同树叶般飞出,牢牢钉在室壁、室顶上。

“我要是过来抢呢?”话说得很是绵柔,就像是在商榷。

举枪的同时,鲁一弃感觉到脑后一阵烫热,这又是某种危机临近的预兆。啊!是硝石洞!危险来自硝石洞!

“凶穴挡路,不知其凶几何,急切间就不要过来了呀。”鲁一弃同样温和地劝阻,像是在劝阻一个送行的老友。

鲁一弃依旧躺着,借这个机会把玉盒塞到自己的粗布包里,将那块黑色晶块揣到怀里,然后坐了起来并举起了枪。

“那在你动手之前先杀了你!”语气中稍有些凌厉。

震动大概持续了十几秒钟就停止了,石室中剩下一片咳嗽声。咳嗽声未停,跑动声响起,接着便是呵斥声和金属撞击声。到底都是老江湖,刚从惊愕和慌乱中省悟,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鲁一弃笑了,因为这威胁让他知道,自己快赢了。

震动越来越强烈,本就昏暗的石室扬起粉尘,能见度变得更低了。幸亏这间石室很是牢固,不曾有石块砸下。

“蜜蚁奇楠所封之物一般都是千煞之器,其器一出,惊天动地,杀必成。”鲁一弃记得一则叫《上古神遗器鉴》的残帖中有这样的记载,“只是杀了我,你也不一定能拿到这件东西。杀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剩下的天宝。还是一切顺其自然的好。天作主,人作为,你比我聪明,话留到下次再说吧。”

地震!火山喷发前的地震!出现的绚丽光华就是被称做死亡之光的地光!而地下传出的声响是地声!

对面的人不再做声,到底是有道行有修为的。只是在思考,在审度,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什么点子上落了下风,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偏差。

鲁一弃则索性躺在了地面,双手里紧紧抓着黑晶块和手枪,怀里抱着玉盒,好像这些都会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鲁一弃的态度很从容,从容得就像一朵雪花从天上飘落一样。偏偏此时,阴沉的天空有雪花飘旋而下,从鲁一弃眼中飞舞过去。鲁一弃盯着雪花在看,凝视的眼睛牵动面颊、嘴角展现出一个很好看的微笑。在微笑中,手中的东西在漩涡中坠落,比那雪花快多了,却同样自然,自然得像流星从天际划过。

石室中真没什么固定的东西好抓,那些石壁都十分光滑难以着手。练家子们还好,脚下有力,勉强能站稳。女人却是瘫坐在了地上,丛得金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坠下的一刹那,对面两个人的身形都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只是颤动了一下而已。眼睁睁地瞧着梦寐以求、世代追寻的宝贝被投入凶穴,从此再难见踪迹,还依旧能保持住如此的平静和镇定,这份定力也的确世间少有。

其实不是鲁一弃的话喊得不完整,而是由于后面的话全被一阵怪声和“隆隆”的震动声淹没了。

投入到漩涡中的东西正是先前盛放玉盒的基座中的一块黑晶,黑色的晶块在漩涡中晃荡了两下,便直沉下去。也就在一瞬间,它的表面上映衬出些金线。金线很是绚丽夺目,而且真正夺目的还不是它的光泽,而是金线构成的内容。

“当心!找东西抓……”鲁一弃只来得及喊出一句不完整的话。

绚丽的金线组成四个极古朴的文字:“硕野流金”。

“是什么?”盲爷突然惊恐地发出一声怪叫,他听到地下传来一种鬼哭神嚎般的怪声。

金色的字一显即逝,却永远地留在了鲁一弃的脑海里,当然也可能永远留在别人的脑海里。鲁一弃抬头看了对面人一眼,对面的人也在看他,四目对视,仿佛神交已久,仿佛心犀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角落里的丛得礼见玉盒落在鲁一弃的手中,下意识地就往鲁一弃这边快速冲来。但此时鲁一弃却像泥塑一样呆滞,根本没意识到丛得礼的威胁,更没有举起他的枪,因为就这刹那间,他感觉到远比丛得礼可怕得多的威胁。

漩涡在完全吞没黑色晶块的同时消失了,水面一下子就平静得如同镜面一般。黑色的江水显得厚重黏稠,没有一点起伏波动。

“把玉盒给我!”丛得金像只狂暴的困兽一样吼着。

“咔啦啦”,一连串的爆响,如同是滚滚春雷,只是这春雷由脚下传来,而脚下是大江的冰面,冰封的大江,这样突兀震撼的响动让人不得不为之惊愕胆战。

女人的反应也快,她一只手被制,想都没想就用另一只手将玉盒抛向鲁一弃。鲁一弃眼瞧着女人甩手抛过来一件东西,便手脚慌乱地接住了。

对面的两个人走了,就在雷声响起的时候从容悠闲地迈步离开。

玉盒最终是被女人抢到的,可她双手捧住玉盒还未来得及缩手,丛得金的鹰形掌已经叼住了她一只手的脉门,一用力将她从台子的一侧拖拉到自己这一边。丛得金的思路很缜密,直接与女人对抢可能会损坏到宝贝,而且对家还有个绝顶高手也出手了,只有制住女人再抢夺玉盒,才能保证宝贝不损,才能借得女人为人盾,保证自己不被伤害。

鲁一弃没有走,甚至连双脚都没有移动一丁点。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气定神闲地站着,仿佛忘却了脚下滚雷般的响动。

鲁一弃已经退了回来,他手中没有玉盒,只捏取到一块黑晶。

走了的人几步后又停下,扭头看了鲁一弃眼,那眼光中充满了惊讶和钦佩。于是嘴角一牵一笑,然后用平静、平淡的口吻说了句:“后会有期。”

炫光来得突然,去得更快,石洞中又回复到原先的昏暗。

鲁一弃没有说话,只是报以微笑,直到那两个人消失在风雪中。一片蜿蜒曲折的裂纹,如同蛛网,而且在不断地延伸。裂纹中有黑色的江水涌漫上来,闪烁着粼光,似油,似金。镶嵌在裂纹中,让裂纹看着像闪电,像灵蛇,像黑龙。

比他们稍慢一步的是丛得金和鬼眼三,他们两个其实是在鲁一弃和女人之前就睁眼的,但是他们都有着江湖人的谨慎,所以首先是横臂缩脖矮下身体,警惕地戒备着。等看清女人和鲁一弃都往台子扑去,丛得金这才匆匆出手。鬼眼三瞧着丛得金肩臂一动,立刻跨步纵出,挥舞雨金刚劈头砸下。

大江的冰面碎了,冰封的大江开了。

这次最先动的反倒是女人,她伸双手再次朝玉盒扑去。跟在后面的鲁一弃也迈出一步,朝黑晶台子伸出手。他们两个都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所以考虑到的东西很少,只想着出手拿到东西。

鲁一弃站立的地方是一块已经被许多道裂纹纵横包围了的大冰块,它的浮力完全能够承载鲁一弃和女人、盲爷三个的重量。

刚才已经动作的盲爷和铁匠这次都没有动,这是因为他们的蓄势一扑没达成,而重新调整身形状态需要时间。

裂纹一直在延伸,不停地延伸。冰面碎裂成浮冰,随着流动的江水,缓缓移动起来,不时相互碰撞,发出隆隆响声,让这条严冬中静谧的大江变得喧嚣异常。

也是在眨眼间,亮度下降,没等光亮完全消失,有些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并快速动作起来。

《萨哈连江水志》:“民国年初,江水异常,立冬未久即开凌,却流凌不阻,黑水未淹,江道通畅。”

光华刚一出现,里面的人就都闭上了眼睛。

民间野史有传:“民国初年,黑龙江出现立冬开凌流凌的奇观,世外高人推算,为天下有变,定国定疆、尽驱鞑虏之先兆。”

一片绚丽的光华从石壁上闪出,霍然出现在石室之中。眨眼间就让整个石室变做比白昼还要炫目数倍。

一块巨大的浮冰往下游缓慢流去,鲁一弃依旧巍然屹立着,他的目光看得很远很远。旁边坐着女人和盲爷,都已经疲惫不堪,默默无声。

山崩裂

江堤上那个背着匣子的人往下游方向紧跟了几步,随即又止住脚步。潇洒飘逸地挥舞了一下衣袖,平静地看着鲁一弃他们越漂越远。

那火尸蟛掉落在地,转了个圈,好像是在辨别方向,随后就往墙脚快速爬去,从根本看不到什么缝隙的墙脚处钻了进去。

红眼驼子跟上前来,说:“朱少主,西南‘土宝’已有了踪迹。”

东晋人程棱镔,后人也有称之为程开土的,为开山挖土之始祖,著有《见方动水土》和《地中异情录》。在《地中异情录》里有记载:“叠尸之地,开土见虫。形如扁蟛,壳身蕴火。循缝而行,来去无迹。破皮而入,中者皆焚。”这就是说的火尸蟛。这火尸蟛只是俗称,书上常见的名字为火龙虫,也有叫火土龙、食火土龙的。在世界各地火山爆发的现场也见到这样的虫子,它可以在刚凝结的熔浆上快速蹑足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