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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被困地底数百米的冰火牢笼

“不知道这坎面该怎么走,我们还是歇这儿等其他人来找我们吧。”鲁一弃说完这话并没有找地儿歇下,而是看着女人。

鲁一弃站住了,他觉得必须搞清楚了才能继续往前。这地方的建造方式和形状太奇怪了,根本不像是给人居住的。而女人刚才说的“跨枝杈儿”会不会含有其他玄机?这通道不正是应合枝杈儿的路数么?她走了这一路没说过什么黑话暗语,这时忽然冒这么一句,到底说的是黑话暗语还是根本就知道眼下的坎面?

女人的眼中先闪过一丝笑意,但随即咬咬嘴唇,表情很不情愿地说道:“知道其中规律就不是坎面,不知道其中的规律,那它就是坎面。”

一座建筑不会只是由通道组成。这些面积很小的不规则圆形应该是居室,虽然这些居室的造型不怎么样,但是在组合上却是讲究的,有单间,有套间,也有联屋。其中具有一定的规则,贯穿的通道,他们所连接的居室数量是同样的,就像树枝杈上两边叶片一样。

“哦?!”鲁一弃这一声让女人的心不由地一悬。

鲁一弃退回到上一个岔口,沿着原来的过道朝前行,于是看到更多串在一起相互联通的圆形角落。

“我可以提醒你一下,足蹁跹,衣流绣,庆瑞丰,炫所获……”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另一边的通道也连接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空间,于是鲁一弃索性继续往前。再往前还有通道,通道也一样连有圆形的空间,所不同的是这个空间的另一侧竟然还有一个通道,那通道串连着又一个圆形。

“祭风顺,贡三穗,祈连年,有今岁。”鲁一弃接着往下念,这是《班经》“布吉”中的一段,他能背下来,更知道是什么意思。

鲁一弃回头看了一眼,女人正紧紧地跟着,这让鲁一弃有些心虚,可千万别让她闻到自己身上的尿臊味儿呀。

早在鲁一弃被大伯送去天鉴山之前就已经知道口诀所说的是什么了,那是他父亲鲁盛义在刻成一件吉板后,指着上面的图案告诉他的,那年他五岁。

站在这角落的入口,隐约间可以看见几步外的斜对面也有个口子。

吉板也叫吉木,是刻有祈吉布瑞镇邪驱晦图案的装饰板,一般安置在檐额、门楣以及床、橱门面上。在古代,民间不允许用龙、凤、虎、象这些图案,这是犯皇家的忌。也不刻神仙菩萨,因为床、橱多在内室、檐额也有在内室房下的,内室中男女房事会对神仙菩萨大不敬。因此百姓人家一般都还是用人形图案,人形大都为童子、男人,这是取立阳祛晦之意。但为了美观,那些童子、男人的面容都比较柔和,形态也显妩媚,这是刻绘手法上故意偏于女性的柔美,所以就会有“足蹁跹,衣流绣”之说。

鲁一弃继续往前,蜿蜒的过道里什么都没有,就连一丝半缕的雾气都看不见。更奇怪的是没走出几步,鲁一弃就又看到一个角落,和自己刚才醒来时的那个角落差不多。

民间吉板所描绘的场景基本都是劳作、丰收、读书、游戏等,也有用典故、寓言的,比如说封侯记、探仙山、林中高士等等。

女人说的话里带着老林子里的人常用的暗语,但是鲁一弃还是听懂了,这些话打出了关就没少听。女人会说这样的话不奇怪,女人寨的鸨头,南来北往的客子不知见识了多少,天上地下的秘密不知道听了几许,知道这么几句暗语那是情理中的事。

鲁家人刻绘吉板的技法虽然高超,但《班经》却只是用一幅“庆丰收”为例来诠释木刻的所有刀法。“庆丰收”中最为突出的是两个人形,一个人抱着象征着五谷丰登的穗头,还有个人会抱着个箱子模样的东西,民间一般说成百宝箱。

女人站起身来到鲁一弃身后,轻声说了句:“小心点,瞧真切了再跨枝杈儿(迈步)。”

清代《百吉图解说》中有这样的解释,说是在人类最早开始农耕时,拜祭的是风神。因为最开始人类只收获,不播种。第一年翻收的土地,第二年又长出各种东西来,他们认为是风给播种下去的,所以将好收成叫“风收”,后来才演变为“丰收”。这个错误的崇拜一直被保留到现在,种地人要丰收首先要风调,然后才雨顺,而传说中风神布风的宝贝是个箱子,所以吉板图案中的百宝箱其实最早代表的是风神的风箱。

鲁一弃其实没有忘记她,而是想自己先到过道里探探,安全的话再让女人出来。

“这里是穗形连居”鲁一弃像个睡醒了的人,他为这样的建筑惊讶,也为女人如此熟知鲁家技法而惊讶,“这里应该是鲁家祖先设下护宝构的坎面,坎面与《班经》中‘庆丰收’相合,刚才那个‘回开、推闭,气出’的地方是风箱,而这里是三朵穗。瞧这些房形,还真像是穗谷,恐怕也只有这样圆室连圆室、圆室套圆室的蜂窝状结构,才可以将那么巨大的一个风箱鼓出的风逐渐消于无形。”说话中鲁一弃发现,女人的眼光始终悠悠地瞧着他。

“等等我!”女人叫了一声,从黑暗中射出的眼光是幽怨的。

“三朵穗,上朵穗敬天,民以食为天,祈得食;中朵穗敬神,神灵佑身心,祈康宁;下朵穗敬地,俯首挖宝金,祈富贵。俯首挖宝金,此处藏‘金’宝,我们应该是往第三朵穗那里去才是正路!”得出这样的结论让鲁一弃很是兴奋。

萤光石探到了过道里,鲁一弃的一只脚也迈了进去。他的思路基本是正确的:这个角落就一个通道,他和水大娘都是从通道进来这里的,进来没什么事,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去吧。”女人的语气很是随意,就像个毫无主张的孩子。

鲁一弃举着萤光石在周围摸了一圈,竟然找到了自己的毛瑟步枪。枪拿在手里,胆量可以多出七分。

“刚才是独头单穗粒,后来是对排单穗粒,这里是斜对双穗粒,我们就顺着过去,找到穗尾叶托再说,说不定大伙儿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呢!”鲁一弃此刻的思维分外的清晰,吉板上刻绘的穗朵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那种木刻的手法是写意夸张的,一个穗朵一般只有一个叶托,穗粒也不多,却紧密圆满,而且有一定的排列顺序。这样一是为了美观,二是不能出现缺口和漏粒儿。那的话样就成破穗了,谐音破碎,吉板反会成了暗咒儿。

墙壁不是砖石的,鲁一弃触碰后立刻就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因为材质的手感没有砖石那么冷硬。鲁一弃用拳头敲击了两下,发出的声音也比砖石墙壁要空洞,这墙壁的硬度应该是介于砖石和木材之间的。

“嗯呐。”这是鲁一弃遇到水大娘以来第一次听到她绝对服从的答应声,东北腔说得软软的,一听就知道是跟哪个会在暖炕上把男人缠死的女人学的,因为那话里头带着些暖炕上的烘燥味道,让鲁一弃小腹虚虚的,心头怦怦的。

鲁一弃站起身来,这样萤光石照亮的范围可以更大些。借助这光芒,可看出他们所在的角落只有一间灶房那么大,是不规则的弧形。

“噢,对了,如果这里的坎面儿都对上了号,那么外面进来的小道就不是你说的房事中‘三峰三回’的理儿了,而是刻绘在吉板下方暗喻水到渠成的‘三徊波’。”这一会儿,鲁一弃脑中记住的文字、图案都像他说的水到渠成一样全都贯通了。

“刚才那个闭盒子突然开了口,我们都硬生生被抽出来了,应该是气流把我们推这儿的吧,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也许大家都被冲散了。”女人边说便慢慢整理自己衣物。她的话可以表明,至少在风箱气口打开时,她的意识还没有全失。

“嗯,你倒是一直在琢磨这‘三峰三回’。”女人说这话时脸上似笑非笑着。她不知道鲁一弃脸上是什么表情,因为在她说完话的瞬间,鲁一弃已经转头往前走了。

“奇怪,怎么到这地儿了?其他人呢?”鲁一弃说这话绝对是在自语,他没想过在这里谁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从穗形连居中走出来,鲁一弃发出一声感慨:“这真是老祖们留下的,要不按‘庆丰收’的路数真不容易出来。”

周围只有墙,很高的墙。也有通道,不宽的通道。凭这两点鲁一弃可以确定,自己和女人是在一个巨大建筑的某个角落。

听了鲁一弃的话,女人也发出一声感慨:“也真险,差点就死在你家祖辈做的风箱里了。”

鲁一弃没再看女人,而是将手中的萤光石高高举起。他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知道这里还有谁。但他没有看到什么,更没有看到其他的同伴。虽然有女人在身边,但孤独还是一下包围了他。没了鬼眼三,他感觉就像失去了所有的保护,没了盲爷,他感觉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他们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为什么这里只有他和水冰花?

穗朵通道出来的地方,有个狭长的房室,这房室应该就是叶托的位置。根据鲁家吉板的一般刻绘方法,三朵穗的叶托只有第二朵是在穗朵左面,而且是包穗状的,另外两个都是在右侧并且下挂。

这情形让鲁一弃一阵窘迫,同时也将女人从自己身上推开了。女人低着头没说话,身体却以很美的一个曲线斜坐在地上。

鲁一弃从这间房室与穗朵的相对位置以及这个叶托房室的形状估计,自己刚走出的穗朵是第二朵敬神的,所以现在应该沿穗杆过道往左,那里应该是第三朵敬地的穗朵。

鲁一弃从来都没有这样激动过,那是水大娘俊俏的脸庞。虽然那脸上有许多污渍,些许擦痕,头发也蓬乱得像个鸟巢。萤光石让鲁一弃发现水大娘不但面容不再齐整,身上的衣物也很散乱,许多该遮掩的部位都没遮掩得住。

“走这边吧。”鲁一弃回头招呼女人。

旁边有东西动了起来,手也从他的脖子处移到了胸口,一个影子慢慢抬起身来,并且往他脸上探过来……

“嗯呐。”

过了许久,那只冰冷的手有了一点温度,手指抽搐了一下,接着身边幽幽地传来一声呻吟,一口温温的气息吐在他敏感的耳廓上。鲁一弃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小腹处绷得紧紧的。

殿无梁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是生是死?其他人都去了哪里?鲁一弃现在深深体会到什么是毛骨悚然,他觉得现在最好就是一动也不动,免得惊扰了什么未知的东西。

鲁一弃择路很果断,因为只要此地护宝的坎面确实是鲁家祖先留下的,那么总是有办法解开的。毕竟有《班经》在手,万变不离其宗,找到了苗儿就能探到根,只是不要一脚直接踏入了扣子就行。

他没有动,他不敢动,因为有一只冰冷的手正压在他的脖子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鲁一弃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下去,没遇到阻碍也没有走错路径,最终顺利到达了一座大殿,一座屋顶由六边瓦铺成的大殿,一座几乎被埋在地下的大殿。

周围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声响。隐约中有少许光亮,是从鲁一弃身体的某个部位发出的。

大殿里并不是漆黑一片的,这是因为殿顶的四周有一圈半透明的天窗,天窗外射入的光线,呈一道光墙围住大殿。鲁一弃推测,天窗应该是上面那圈冰沟,这里进来光线说明外面天已亮了。

鲁一弃醒来时感觉自己身上湿乎乎的,就像是泡在水里一样。的确,在刚才的坎面中,汗水几乎将他身上内层的衣物全都浸透。尤其是裤裆的地方,那里除了汗水,还有尿液。

不但有天光,大殿殿道的两边,也燃起两路长长的火盏。不仅如此,殿道的正中每隔二十步就有一个火缸,其中火焰纵跃不息。

打开的石壁口像个咆哮的大嘴,“吼吼”地呼啸着,也将鲁一弃他们以及恶狼、雾气、碎石、尘埃一同吞了进去。

火缸和火盏都是大鼓钵造型,火缸下是盘跪足,火盏下是缠枝三叉足,足脚固定在地面,看起来非常牢靠。这些东西都是铜制的,表面闪烁着明亮的金属光泽。可是奇怪的是,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放置在这里的?因为不管是哪辈先人放置的,都不应该如此光亮如新,除非是有人在常常擦拭它们。

一块六尺见方的圆形石面在内部巨大的压力下骤然打开,把基本已经失去知觉的鬼眼三和铁匠重重抛入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

而且,火盏火缸是怎么点燃的?要么是人为,要么是自燃,是有大量氧气拥入,破坏了这里含氧量极低的环境。但不管什么原因,肯定是有人进来过了。

往右的时候,石环发出一声落槽声,但是鬼眼三和铁匠都没有听见,他们耳中只有自己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巨大声响。但他们都感觉到石环落槽时的震动,合力将扣入槽口的石环往外拉出了三寸。

如果这里还是鲁家祖先布置的坎面,那还可以壮些胆子继续往前。但现在已经有其他人进来过,原来的坎面可能变了,新的坎面也可能有了,前面的道路变得更加险恶莫测,所以鲁一弃和女人站在大殿的门口没有往里挪步,只是仔细打量着整个大殿。

铁匠的状态比鬼眼三要好些,这和他常年在火炉高温前做活有关。铁匠也一把抓住了石环,但他没有像鬼眼三那样一味用力往外拽,而是先往上下左右平移。

大殿真的很大,和女人在地面上的那套说法一样,它是纵深走向的长方形。虽然有光盏,但殿内纵深方向依旧见不到底。

虽然有迷雾,虽然洋火棍的光芒很微弱,虽然光芒持续的时间只有刹那,但铁匠看到了,于是没等鬼眼三弹出第二朵火花,他已经跌撞着来到鬼眼三面前。

殿道铺得很平整,鲁一弃细看了一下发现,那根本就是原有山体的整体石面,然后在上面凿刻出线条,样式看上去如同石块铺成。由此推断,大殿的殿基也是整块的山体,是采用凿穴立柱的手法建成。

石壁是光滑的,所以上面稍有点不平整都可以被摸索出来,更不要说一个明显的凹坑。凹坑里有只拉环,一只石头拉环。鬼眼三抓住了拉环却没拉动它,只是利用这石环挂住自己身体,不让自己跌倒,然后腾出一只手艰难地掏出洋火盒,终于一枚洋火棍带着颤抖被划燃弹出,火花翻着跟斗往铁匠那边飞出了五六步。

殿中无梁,殿顶微微上凸,真就像是个龟背一般。《班经》中讲过这样的技法,所以鲁一弃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因为无梁,大殿才要用六边形的木石瓦,只有这样的形状才可以相互支撑,而且所受的力可以平均分散。六边瓦屋顶铺设后,留下的三角形状边口对四散的瓦面力道有很好支撑力。如果估计得不错的话,大殿殿顶的正中心还会有个六边形的空心,这是瓦面叠铺后往中间力道的撑面。

鬼眼三和铁匠的动作变得很缓慢,他们每移动一下身体都要用几倍于平常的力量,而且此时也是耳如轰鸣、眼冒金星、呼吸困难、意识模糊了。

“无梁无檐殿。”女人轻声说了一句。

女人也趴倒在地,手指无力地搭在鲁一弃的胳膊上,身体一抖一抖地抽搐着。盲爷也不再拉着鲁一弃了,只是用盲杖极力撑住地面,不让自己瘫倒。

“准确说,应该叫无梁无脊无檐殿。”鲁一弃说,“这种建筑方式多见于三国之前,大都是木质结构,因为砖瓦结构分量太大。这里用的是木石瓦,比砖瓦还坚硬,但是分量却要轻得多。”

鲁一弃的意识已经模糊,尿都被压了出来,湿透了裤裆。他已经放弃了生命,只求速死,解脱这样的煎熬。

“要找的东西肯定在这大殿中,我们进去吗?”

墙壁还在继续推进,巨大的压力仿佛让空气也颤抖起来。

“进去,问题是怎么进去。”鲁一弃说的是实话,暗构到了这个范围,不管是鲁家的祖辈,还是对家的高手,留下的恐怕都是必死的坎扣。

鬼眼三和铁匠都知道这些,他们配合也默契,石壁面上一搭手,就左右两边分头查寻起来。

就在踌躇之际,殿道上第一个火缸背后传来“呼哈”的怪声,吓了鲁一弃和女人一大跳。声音断断续续,一会儿就没有了。鲁一弃的心里突突乱跳着,可是脸色却是平静如常。他示意女人留下,自己却缓步往那方向走去。

“流槽”最容易辨认,却是最难解的,因为它的种类很多,有流水、流沙、流石丸、流水银,稍有不对,生死两算的坎反成绝杀坎。

女人没有留下,虽然她的神情是极度恐惧的,可依旧紧紧跟在鲁一弃的背后。

“凹环”其实就是一个凹陷的把手。做工差的,一眼就能看出;做工好的,和滑面如同是个整体,比“平案”还难被发现。

鲁一弃回头看了女人一眼,没再阻止,可心里却在嘀咕:“这女人是怪,也不嫌我身上的尿臊气。”

“平案”就是在面上设置一个活动块儿当缺儿,活动块可以压入或者拔起。因为可以活动,所以这个活动块周边有纹路缝隙,形成一个不明显的图形。

火缸背后是条垂死的狼,眼中幽绿的光虽然依旧凶狠,却越来越暗淡。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同被关在风箱里的狼,但这狼肯定不是被风箱压伤的,它身上有数十道的血口子,身体如同浸在血槽中。

平滑的地方藏弦子、留缺儿有一定的规则,坎子家将这规则归结为“平案,凹环,流槽。”这是因为平滑的面儿上一般会有其他机括部件滑过或者用以密封。

前面还有血迹,有血迹说明有受伤的人或者动物走过,人和动物能走过的地方一般不会有坎面。于是鲁一弃领着女人,谨慎地沿着血迹往前走。

垂底穗

血迹的尽头又是一条死狼,死狼的身体就像朵盛开的花,血口子层层叠叠,应该是被什么人眨眼间就削切成这个样子。要不然凭狼的狡猾和灵活,只要挨上一刀,肯定早就迅速逃离了。

铁匠也在担心,要是活动墙壁已经推过了孔道怎么办?

这死狼再往前不再有血迹,那里是干干净净的石面,连点尘土都不见。很难想象,两千多年前的大殿,道面上竟然没留下尘土,难不成真有人天天在打扫?

鬼眼三在担心,这里要是根本就没留出气孔道怎么办?

死狼往左十几步外又有个东西。那是个死人,浑身黑衣的死人。鲁一弃和女人都没有表现出吃惊,在这种地方出现死人比出现死狼更正常。

快!必须快!时间已经不多了。

鲁一弃慢慢走过去。人死得很奇怪,七窍流血,眼珠暴凸。身体稍有变形却没什么伤痕,下身血流成渠。

活动墙壁还在继续推进,风箱中的几个人再次感觉到肌骨猛然一紧,同样置身在风箱里的几只狼也发出一阵低沉的哀嚎。

“这人像被毒死的。”女人见过被毒死的人,有些在林子中迷路后乱食蘑菇的山客,被毒死时模样和这差不多。

右侧墙壁没有孔道,只有刀削般光滑的石壁,也只有这样光滑的石壁才能保证风箱的密封性。鬼眼三和铁匠扑在石壁上连摸带看,希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也可能是被压死的。”鲁一弃用毛瑟枪的枪头捅了捅死人,软绵绵的,感觉像是骨骼全都碎了。

还没到右侧墙壁,鲁一弃已经不行了,身体软瘫倒在地上。

相比之下,鲁一弃的说法很靠不住,这个大殿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可以做成将人压死的靠字坎(对合形式的坎面)和落字坎(重物压下的坎面),除非是在其他地方被压死再移尸此处,可这有必要吗?

铁匠和鬼眼三就是在寻找出气孔道的位置。风箱一般设置在火灶左侧,这样可以左手推拉鼓风,右手加柴拨火,所以风箱的出气孔道一般是在风箱箱体的右壁上。

正在此时,一阵强劲的怪风从鲁一弃身后吹来,紧贴地面,打着旋儿。光盏子里的火苗不住晃动,旋风的力道是强劲的,地面上狼和人的尸体都被推着往前移动起来。风中夹带着尘沙,在那些火缸和火盏上刮出让人心头发毛的声响。

眼下这个坎面的原理就是个巨大的风箱,刚才进来的狭窄入口是抽气口,墙壁是活塞板,活塞板回拉,气被抽入,活塞板推出,抽气口活门受压关闭。按道理,风箱应该有相连的另一个出气孔道,这样就可以将压缩的空气输送到需要的地方。

死人和狼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鲁一弃与女人相互搀扶着,斜着身体极力对抗着劲风,可脚下还是不由自主地滑动。他不知道这风会将他们吹到一个怎样的地方,会有怎样可怕的坎面在等待着他们。但这风、这风中的尘沙却告诉了他,这里的道面为什么会这样干净,火盏火缸为何如此光亮。

刚才鲁一弃喊的其实是祖师爷鲁班曾经口头留下的六字诀。这句六字诀没写在《班经》里,因为这不是坎子秘密,而是个民间广泛流传的技法原理。做过、用过这个物件儿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六字诀。铁匠知道,他做活离不了那物件儿;鬼眼三也知道,他家里过日子也一直用这物件儿。这是啥?风箱,也有叫风屉的,是连接在火灶旁鼓风旺火用的。

鲁一弃和女人都不是练家子,这就让他们在旋风中显得十分脆弱。在连连滑出几步后,终于上身一阵摇晃,跌趴在殿道上。

铁匠和鬼眼三的脚步是同样跌撞、急促的,脚步的方向也是一致,目标是这个空间的右侧,一堵虽然看不清,却肯定存在的墙壁。

就在跌倒的刹那,一对巨大的黑影从两边同时扑出,擦着趴贴在地面的鲁一弃和女人撞在一起。巨大的黑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震动让鲁一弃和女人几乎从地面上跳起,带过的气流刮在他们脸上生疼。

“回、开、推、闭!气、出!”如果不是鲁一弃修习过道家的“龟散息”,他绝对不可能将这六个字一个个吐出。遗憾的是他的气息力量只够下意识地说出原文,而无法多作解释。

两个黑影撞击后溅出的碎屑落了鲁一弃满头满脸,是木头。黑影原来是两个像墙面一样的巨大木块。刚才那人就是给拍死的,两块巨木左右合击,就如同一双有力的手掌在合力拍击一只蚊子一样。同时鲁一弃也在暗暗庆幸自己和女人恰到好处地摔倒了,要不然,现在也成了两具骨骼尽碎、腑脏外冒的死尸了。

这两段文字让鲁一弃迅速把思维重新拉到了《机巧集》的“巧字篇”里:“腔封,塞动。口门活,回开推闭,气出,为用。”

巨木一拍之后便又弹起,消失在大殿两边的黑暗中。鲁一弃和女人躺在地上,身体尽量地贴近地面。他们已经顾不上抵抗那强劲的旋风,所以被吹得继续往前滑动。

《九流玩器诸般》有:“湘人有做无火爆竹,纸筒裹同径木棍,其中暗藏花碎屑,前留活门。回拉木棍活门开,气回拢。推活门闭,气涨筒爆,花碎屑飞扬如焰火。”

又往前滑出五六步,终于停了下来,鲁一弃和女人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已经变得滑腻潮湿。

《攻兵械制》有记载:“双竹筒相套,隙合。外空留眼,中实推压。中实回气抽注热油,中实推压热油可射百步。”

他们就这么躺在地面上,不敢起来,这么大的大殿里,对拍的巨木坎面不会只有一对。

鲁一弃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搜索着。

周围很静,只有火苗“扑扑”的跳动声。

“嘎嘎、嘣嘣。”墙壁移动时发出的声响更大了,推进的速度也更慢,但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鲁一弃挣扎着撒开女人的手,女人抓得太紧,似乎不愿意松开。抽出手来,鲁一弃首先在周围摸了摸,找到自己的毛瑟枪。枪握在手里,心里却暗暗觉得好笑,在这样的坎面前,枪又有什么用呢?

几个人当中最辛苦的就是鲁一弃,他不是练家子,没有久历磨难的身体素质,他连水冰花都不如,女人柔软多脂肪的身体结构天生就是极能承受压力的。

不管枪有什么用,人却不能这样一直躺着。

鲁一弃已经开始觉得胸闷、头晕、眼冒金星。他极力在调整自己的呼吸,按照道家的理论让自己处于自然的状态,这是他在养鬼婢“五鬼推倒山”的压力圈中得出的经验。可是这里与那“五鬼推倒山”的力量又有不同,五鬼的压力是运动的,有方向的,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五鬼有很大一部分力量是作用在意识上的,可以用自然的心理和思想状态去躲、去卸,而这里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无处可躲,无处可卸,必须用血肉之躯去死扛。

鲁一弃缓慢翻转过身体,趴在地面上,眼睛盯着前面殿道上的火缸。巨木拍击的高度低于火缸,那么巨木的拍击位置就必须避开火缸。

墙壁更近了,压力更大了。

“爬到那火缸旁边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趴在了鲁一弃的身边。她说的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是鲁一弃知道女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与鲁一弃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可是当他们才迈步往那边跌撞走去,鬼眼三就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于是运尽全力,从胸腹间一字一字地喷出:“口、子、堵、了!没、路!”鬼眼三发出的惨呼让所有人的希望都破灭了。

水大娘突然手脚并用,动作迅速地朝火缸爬过去。

“针筒原理!压缩空气!”鲁一弃想到洋学堂里物理课上的知识,要想出去必须找到针眼,针眼应该就是刚才进来的口子,必须赶快从那里出去,不然没一会儿都得被压死。

这坎面依旧与前面的风箱、三朵穗有关联,取义是“庆丰收”上的辅角人形,那些人形一般都作欢舞拍手状,行家术语管这些叫“喜乐拍”,所以刚才那坎面也是鲁家祖先留下的。女人懂这坎面,说明她和此处护宝的后人有很深渊源;如果她不懂这坎面,却不顾性命抢着往前当探杆,这说明她在意鲁一弃。所以从哪方面说,她都不会是对家的刺儿。

随着墙壁的推进,周围的压力陡然变大,已经不止是从墙壁那边推压而来,而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那种力量将他们的身体裹住,让他们的动作变得艰难起来。如此看来,这墙壁如果继续推压下去,这空间中压缩聚集的能量就会将把他们的五脏六腑碾挤得粉碎。

没等女人爬到火缸,鲁一弃便跟在背后爬了过去。女人在火缸处停下,回头朝他招手时,他其实也已经爬过了一半的距离。

从声音可以听出来,推拉这样巨型墙壁的力量大得无法想象,不知是由何而来。

爬过这么长一段,竟然没再有坎面扣子动作,那么刚才的坎面又是什么机括控制启动的呢?殿道是平坦的,自己和女人也没有碰到什么线,磕了什么绊儿。那么是不是踩了什么点了?那也不对,这大殿是整块的基石,没有办法做踩踏的弦扣。应该还是在上部,最有可能是身形阻挡住旋风刮过路径,从而导致某个地方部件受力不均匀而启动。

鬼眼三这才想到,刚才洞壁上隐约看到的转柱模样的东西,肯定是个暗门的门柱。现在坎面启动,暗门早已关上。

这个判断导致鲁一弃做出了危险的举动,现在风停了,机括也就不会启动了。于是他自信地站起身来,于是他开始继续站立着往前行走。

进来的地方只有些亮点在那里胡乱地蹦跳着,那是狼的眼睛,而入口却已经不见。

为了以防万一,鲁一弃极力提升自己的感觉。但是对于这样的机括坎面,他的超常感觉失效了,只能凭视觉搜索坎面机括。

铁匠喊出“退”字时,鬼眼三已经转身,但没有跑,而是在寻找出路,寻找进来时的洞口。

寻找机括的过程其实也是搜索自己思维漏洞的过程。

墙壁才一动,鬼眼三就马上确定这是一个巨大的“单边靠”坎面,墙壁可能会一直推贴到进口处的石壁上,那样的话,除非及时从洞口钻出,否则都会压成肉饼。可是随之而来的强悍压力告诉他,坎面远不止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致命的疏忽。

刚才浓雾敛聚成幕,从雾幕的分布来看,的确是贴靠在一堵墙壁上,一堵匀速退去的墙壁。退去的墙壁现在突然停住,墙壁前的雾幕就如同压紧的海绵被突然松开弹起。只过了一会儿,那停住的墙壁便又动了,但方向却是相反的,是直奔他们撞压过来的。

殿基不一定是整块石面!可能有裂口也可能有洞穴,而且就算是整块的,建大殿可以凿穴立柱,为什么就不可以凿穴安置机括弦簧?还有地面凿出的线条,把整石面变得像拼铺的地面,有这个必要吗?所以这是个诱儿,是个隐儿。甚至连刚才的巨木也可能是个幌子,是个前奏,而真正的杀扣还在后面。

他们其实进入了一个方正笔直的巨大石道,这种石道大得出奇,当年他们倪家在黑冰泽点开一座西酃国天祭国师的墓穴,那墓穴中六架辕宽的墓道已经够让人瞠目结舌了,可是与此处相比,也只有这里的五分之一。

鲁一弃意识到了,却也晚了,他连脚趾都没来得及缩一下,大殿道面就突然塌陷了一大块,脚下落空。

现在对周围情形最清楚的是鬼眼三,刚才雾气敛聚后,他夜眼的功效便发挥了出来。

鲁一弃没逃出漏斗的范围,笔直往下掉。女人倒是恰好站在漏斗的边缘,她本能地挥舞手臂,极力保持身体的稳定,但是也就一刹那间,她几乎已经稳住了身形,却突然放弃了,随着鲁一弃往漏斗中跳落下去。

“退!”这是铁匠蕴足了气才从胸中喷出的一个字,那强悍的压力让他没有可能再多发出半个音。

石头道面只发出些轻微声响,就恢复了原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火缸和火盏中的焰苗也渐渐弱了下来。

“快走!有东西过来了!快走!有……”盲爷听出有东西往他们这边压了过来,虽然那东西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带来的压力已经让盲爷把后面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鲁一弃不知道在地面下待了多久,他一直在做梦,梦境反复着他从上面落下的过程:滑下、落下、撞开活门;再滑下、落下、撞开翻板……

“嘎、嘎!轰、轰!”混杂的巨大声响再次响起,并且还伴随着强烈的震动。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凉凉的,开始以为是血,后来顶上落下的一滴水珠告诉他,自己正是被这些水珠滴醒的。感知渐渐恢复,便觉得浑身疼痛。

“嘎!”一声怪响从雾气飘来的地方传来。这声响动真好比阎罗王的惊堂木,让所有的生灵不敢发出一点声息,包括那些狼。

鲁一弃在身边摸到了自己的毛瑟枪,枪栓摔掉了,成了根烧火棍。

雾幕越去越远,已经到了一个他们手中亮盏子无法照到的距离。突然,风声、摩擦声都戛然而止,只有身后的狼群还在发出些“呜呜”的低吼,把这空间衬托得分外的寂静。淡淡的雾气从雾幕离去的方向重新缥缈着过来,轻轻地从亮盏子的光照范围中飘过,就像水中流走的轻纱。敛聚成雾幕的浓雾开始散了。

一个绵软的东西让鲁一弃惊出身冷汗,但很快他就知道那是女人的身体,因为他摸到女人裤子上那块奇怪的皮子了。女人的鼻息很温暖平稳,应该没事,于是他开始往周围更大范围摸索过去。

浓雾敛聚在墙壁前面,随着墙壁的移动,风变得更加强劲,摩擦声也更为喧嚣和震颤,浓厚的雾幕更加的凝实。

除了女人,鲁一弃没有摸到什么活物,于是他将萤光石掏了出来,照亮了这个空间。

身后的浓雾在翻转流动,朝着他们奔涌过来,并且越过他们往同一个方向收敛聚集而去。接着是一道迅疾的风,而且持续不停、越来越强,刮得他们的衣角啪啪作响,划得皮肤辣辣地疼。劲风中还有几声狼嚎。

这里是个全封闭的暗室,暗室不大。地面错开高低两层,鲁一弃和女人在高处的一半,另一半比他们这边要低下去三尺多,而且下面有积水。四周的墙壁很硬实,却不齐整,上面附着厚厚的苔藓,还有各种形状的窟窿和缝隙,看上去像切开的发面。

与此同时,铁匠的火折子也跳跃着亮起。这铁匠到底不愧为铁手奇工,对火焰的控制能妙到毫厘,火折子上一朵小小火苗在他手中,那怪异强劲的风竟然没能将它吹灭。

女人也缓缓醒来,她看到鲁一弃在周围仔细查看着,便没有马上爬起来,依旧软软地躺在那里,轻声问了句:“这又是哪里?”

盲爷的轻呼声刚出口,就被鬼眼三的惊呼重重压下。鬼眼三的话也没有说完,就被强劲的风声和怪异的摩擦声给重重压下。

“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尾子扣。”

“雾在动!”

“找到扣子结了吗?”女人问。

“墙在动。”

“应该在顶上,而且像是单面封。”鲁一弃说这话时心里暗暗担忧,他不知道女人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单面封”其实就是一个单向的封闭活门,它只能一面打开,因为所有的动作弦括都设置在可打开的一面,所以陷在扣子里的人永远不会有解开扣子的机会。

这次手指碰到了墙壁,可墙还是悄没声息地躲开了,那速度好像比刚才还要快些。

没料想女人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随它吧,这趟是我宿命所归,生死都由不得的。”

于是盲爷索性继续往前迈了一步。

冷热熬

手臂再往前伸。还是没有摸到墙壁!

鲁一弃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休息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在暗室的周围查看起来。他用毛瑟枪的枪杆撬了撬墙壁上的缝隙,然后还攀着窟窿爬上去,用枪托撞了撞顶面,结果都是在白费工夫。

没有摸到墙壁!

没有坎缺,那么是不是可以从其他方面找到缺口呢。于是他反复查看墙壁的材料,因为这里是“单面封”的尾子扣,那就没有下一步的坎形变化。老祖们布置这坎面时都只是匠人,没到坎子家的份儿上呢,布坎没有无路就是死路一说。那么是不是可以从墙壁上破出一条路?

盲爷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凉飕飕的。他努力地定了定神,确认了一下刚才不是自己的幻觉。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过去。

从面儿上看,暗室墙壁的材料和三朵穗连居的一样。鲁一弃从水冰花那里拿过来一把攮刺(插在小腿边的匕首),这是女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件防身武器。鲁一弃用攮刺在一个窟窿边沿上刮了刮,竟然没有刮出一点粉屑。他又将一片苔苗菌剥去,捧些积水洗净墙壁,见那墙壁上的纹路却是树木的纹理。

没有回答,盲爷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那堵墙上了。这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他颤巍巍地探出手,往那墙上抚摸过去。手指才碰上墙壁,那墙壁却如同怕痒的躯体一样往回缩了。

鲁一弃首先断定这和殿顶六边瓦的材料木化石不一样,那种石头虽然也坚硬,却比这里的材料要脆,他很快想到了神钢木。

大家都急切地问盲爷。他们现在生死都在一条船上,而盲爷是这条船的舵手,舵手没了方向,那么他们的生命就只能搁浅了。

神钢木,东北地界所产,元代《燕北风物杂记》就有记载:“树高逾百十丈,断其为材。断则坚,时长,其质越坚。”就是说这种木头生长时虽然高大,却还不是十分坚硬,但是砍断以后就开始变得坚硬,时间越长,坚硬的程度就越大。看来这里的材料最有可能的就是这种神钢木。

“没路了吗?”

如果这神钢木的墙壁是两千多年前老祖们造置的话,那么现在墙壁的硬度,就是用手雷也不一定能将它上面的窟窿和缝隙炸开多大损缺。

“怎么了?”

“休息一会儿吧。”女人的眼光一直紧随着鲁一弃,关注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现在见鲁一弃终于静了下来,便轻声说了一句。这句话仿佛勾起了鲁一弃身体中的疲虫,连续这些天体力消耗巨大,真的让他有些支撑不住了。

“走啊!”

跌坐在水冰花旁边的鲁一弃疲乏地看着她。女人没有理会他的眼神,只是用一块沾湿的布巾慢慢擦拭自己的脸和脖子。

没路了!盲爷的脑子里立刻闪出这样的念头。前面是堵不知道有多高有多宽的高墙,不是砖块石头砌的,盲杖点敲中没有一般砖石的硬实手感。

看着女人一幅娇柔的样子,鲁一弃竟然心生怜惜,而且还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正在他的体内生长着。

盲杖终于碰到了东西,是一面墙,高大的墙。这墙不是在两侧,而是他们的前面。

女人擦完后,便对着鲁一弃坐下,想用湿布巾擦拭鲁一弃脸上的污渍和擦痕。当她的手刚碰到鲁一弃的脸,鲁一弃明显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心中似乎很乐意接受这样的举动。

女人发出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呼,她的确是被吓着了。从她看到那双鞋之后,心里就一直毛毛的。

但擦拭的过程对于鲁一弃来说简直就是煎熬,他看着女人抬手后晃荡着的丰满胸部,不由得双腿夹紧,双手攥着裤子双膝处的布料,把那两处的布料都攥成了两个棉陀陀。

鬼眼三虽然落后了,夜眼也起不到作用,但到底是会家子,凭听着鲁一弃他们的脚步声,几个大纵步就赶了上来,抓住最后面女人的胳膊。

擦完了,女人轻叹了一声重新退回了角落,背靠墙壁坐着,抬头呆呆地望着暗室的顶面。

盲爷牵着一串人走得很快,因为他的盲杖点探的都是平坦的地面,左右都碰不到东西,看来这里的范围很宽阔。

鲁一弃许久后才将自己放松开来,他连句话都不想再说,身体一侧,倒在地上睡着了。

虽然知道了原因,但要想改形重设已经来不及。窄道里兽子是狼,它们口鼻中的腥气已经快喷到鬼眼三脸上了。而他转身走时,隐约看到一侧石壁上有个转柱模样的东西,也没有时间查看了。

梦境之中,又是那条大河,又是那块黑色大石,又是绿柳飘拂。石上依旧坐着那三个高髻宽服的古人。鲁一弃想往前去,但是他走不动,身后有人死死地拽住他。回头看,是女人。起雾了,越来越浓,面前的影像也在雾中渐渐模糊,鲁一弃想喊,却喊不出声音。他真的很着急,急得浑身燥热。眼见着什么都消失在雾中了,他终于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喊。

鬼眼三没有马上跟过去,而是又回身探头到石壁窄道里,嘬着嘴吹气。这样可以把面前的雾气吹散,让视线更清晰。他一边吹,一边往入口两侧的石壁上细细看去。在一侧的石壁上,鬼眼三找到了一块新鲜的血迹,他推测这是铁匠刚才用力从石壁间钻过留下的。但是让他吃惊的是,那块血迹竟然是个“破壁印”的形状,以血画成的“破壁印”,可以解符咒,引鬼兽。

鲁一弃在嘶喊声中醒来,显然是被自己发出的怪声吓了一跳。萤光石的光亮已经不再清澈明净。这是因为暗室中正和鲁一弃梦境里一样,弥漫起淡淡的、暖暖的雾气。就是这暖暖的雾气,让鲁一弃有了种燥热的感觉。暗室中还多了一些响动,从暗室地面低矮下去的那一边传来,是汩汩的流水声。

首先牵住盲爷的是铁匠,后面依次是鲁一弃和女人。

鲁一弃一个激灵爬起身来,拿起萤光石往暗室的另半边谨慎走去。才迈出两步,女人从一把拽住他,就像梦境里一样。与梦里不同的是,女人没有拽住不放。

“快走吧,早晚要闯的,听天由命。都跟着我,我这杖子多少能探些道。”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尺多深的积水流动起来了。水里会不会有什么?不知道。

“娘的,本该能挡三个时辰,怪,这地儿邪性。”鬼眼三有些气急败坏。

女人看鲁一弃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便也走到他的旁边。看到那流动的积水,她反倒舒了口气:“这水下没活扣,而是有暗流。”女人对这样的水流比较有经验,因为冬天到河边砸冰取水,冰开后,下面的水流就和现在的情形差不多。

雾始终没有散,往前探的好时机没有等到,必须逃命的信息却已经来临。狭窄的小道中穿来了兽子呼呼的喘息和低声的咆哮。那些嗜血的恶兽进来了,从它们往里钻的速度来看,鬼眼三的咒符没有起到作用。

“这么说这水下两边都有通道。”鲁一弃没有等女人回答,就已经一个纵身跳进了水里。

是的!铁匠的脚上穿着那双非常好的皮靴子,而不是他们记忆中已经烧焦破损的棉靴。他这皮靴子哪里来的?外面“鬼打圈”中将其他人甩掉的脚印到底是谁的?他为什么要急着带大家出去?

水下真的有暗流,两边墙壁底部也真的有出入口。但是出入口虽然也有两尺多宽,却只有一巴掌高,扁扁的,不是正常人可以通过的。

其实鲁一弃此时正处在一个极度紧张的状态,一双不该出现的脚出现了。拥有这双脚的不是山神也不是幽灵,而是一个人,一个有太多不可捉摸的人,任火狂!

虽然水下的口子无法出去,但鲁一弃没有马上从水里上来,他在水下两边仔细摸索了一番,希望能有其他什么有用的发现。

“等!”鲁一弃的话变得和鬼眼三一样简练了。

“快上来吧,水位高上来了许多。”水冰花说得没错,不但是水位变高了,雾气也变浓了。开始那些雾气只是从墙壁的窟窿、缝隙中往外冒,现在连水面也开始了。“水面也开始冒雾气了!”这才是关键的,也是这句话让鲁一弃猛然觉察出水温有了很大的变化。

“咋办?”鬼眼三问,在他心目中只有鲁一弃才能作决定。

“你有没有闻出这雾气有种奇怪味道?”女人在问。

“嗯。”鲁一弃也只是哼了一声。

的确,这味道刚才好像闻到过,是女人给自己擦拭脸部的时候,那蘸水的布巾也有这味道。布巾是女人的,那么味道只会在水里。

“嗯。”鬼眼三这次没有和盲爷抬杠,他忽然意识到鲁一弃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急忙叫了声:“大少,还好吧?”

“这味道好像有点刺鼻。”女人说。

鬼眼三只能退了回来。盲爷听见鬼眼三退了回来便问:“怎么,没法子往前探?要么再等等,说不准过会儿情形会变。”

这些现象鲁一弃都感觉到了,但这不是现在最让他担心的事情。他担心的是水位在不断上升,水温在迅速升高。

“我往前探探。”鬼眼三说着往前探着步走出有两屋纵深,可是就这样一个短短距离,那雾的浓度就上升了许多,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你热不热?我热死了。”女人便说边,脱去了袄子。鲁一弃没有答话,不过他也脱掉了棉袄。

鬼眼三终于做完了,然后便凭借自己的夜眼仔细往周围打量。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黑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但是从说话的回音可以知道,这里的地方很开阔,也很高。

墙壁上喷出的雾气不但浓,而且烫,流动的水也开始翻腾起来。

壁空压

“啊!那水像是开了。要是漫上来,我们怎么办?”女人发现的事情,也正是鲁一弃担心的。此时的水位已经离这边的高处不到一尺了,而且还没有一点下降的迹象。

“噢,我知道了,倪三这小子是想吓住外面那些兽子,让它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进不来……进不来……”盲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个字已经变成了回音。

鲁一弃脸上往下滴着汗,不但是因为太热了,还因为他的心里很着急。那边的水要漫上来的话,他和女人都会被煮熟。

“不是,他好像用的是‘活灵吓’的玄语,是用作惊吓活物的。”铁匠说。

水没有漫上来,而是沸腾了。在房间的另半边翻滚着流过,散发出灼人的蒸汽。

“这里有鬼?要他耍把式惊鬼!”盲爷此时的问话比刚才舒畅多了。

墙壁上窟窿和缝隙中冒出的雾气也很烫,已经不比那半边沸水散发的蒸汽温度低了。

“好像是在做茅山派的惊字诀。”铁匠答。

灼热的蒸汽和酸涩的汗水刺激着他们的双眼。女人现在身上脱得只剩下粉色的肚兜和裤衩。绸质的肚兜被汗水和雾水湿透后紧紧贴在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胸前凸出的两个圆头头。她蜷缩在地上,企盼地面能给身体带来一些凉意。鲁一弃身上也只剩下一条裤衩了,就是这白色的大裤衩,也被蒸汽和汗水浸透得如同什么都没穿一样。

“他在干吗?”盲爷似乎是挣扎了两下,才小声地问铁匠,他知道在这里不能大声,这里的回音很重,稍大点声就听不清说的什么。

真是无处藏身了,就连地面也开始灼热起来,暗室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蒸锅。

不知道是不是鬼眼三的符咒起了作用,外面的兽吼和哨口声渐渐平服下来,回音也渐渐消散。

与此同时,在他们先前走过的三折坡下,冰潭之上,一个诡异的身影正在将一根根红尾长针刺入一些新鲜尸体,然后点燃一张符咒,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咒语越念越响,那些新鲜的尸体开始挣扎起来,推开压在身上的冰块,掀开封住身体的冰层,砸碎插在身体上的冰凌,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拔地而起,走动起来。一群破碎的尸体,竟然迈动着不慢的步子,往峡谷口那里走来。他们不是鬼,他们只是工具、武器,这是传说中的尸坎——驭尸术。

火苗熄灭了,鲁一弃没有做声,女人更不敢做声。鬼眼三呢,只管自己嘟囔个不停,他所进行的仪式还没有结束。这人平时说话简洁,但在念咒时却一字不漏,不怕繁复。

也就在此时,一声清脆尖利的枪声和一声沉闷的火铳声在峡谷口同时响起。

鲁一弃他们几个没人穿这样的鞋,那么这鞋是谁的?难道这里面早就有人?还是在什么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加入到他们中间,而鲁一弃的感觉、盲爷的耳朵、鬼眼三的眼睛全没能发觉?

紧接着,狼群动了,没有一点先兆,也没有发出任何嗥叫,这就是训练有素的狼群,这也是最狡猾最凶残的狼群,它们的目标是那两头熊。熊发出了咆哮,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疼痛。

鲁一弃顺着女人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已经燃烧到尽头的裱符,火苗在顽强扑闪最后的微弱蓝光。女人指的是一双穿着兽皮靴子的脚。靴子真是好,皮整毛厚底软,而且是用皮条索子缝制的,非常的结实。这靴子从猎兽、取皮、硝皮、缝制都应该是高超技艺所为,不是一般人能穿得到的。

而地下,还有一群人,他们在奔逃,背后有许多挥刀的人在追杀。奔逃的人中有盲爷、鬼眼三、铁匠、柴头,背后追杀的人他们认识,是“明子尖刀会”的杀手和“攻袭围”坎面的人扣,也有不认识的。那些不认识的更厉害,虽然没拿刀,空着手,但他们整个人就像是把刀。盲爷与他们交手,还没出半招,身上就莫名其妙地被划出好几道血口。貌似这些人浑身上下都是刀锋,而且根本看不清他们是如何出刀的。幸亏他们是在宽度不大的石头甬道里,幸亏鬼眼三有一把像大盾牌一样的雨金刚……

女人一把抓住了鲁一弃的手,极其用力的。鲁一弃感觉她那指甲都都要抠进自己的皮肉中去了。鲁一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回头,于是看到了水大娘的另一只手,那手往斜下方指着。

鲁一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热晕的,但他知道自己是被冻醒的。当他醒来时,暗室中已经没有一点雾气了,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女人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周围除了黑暗就是浓雾,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但是水大娘的视线还是习惯性地随着火苗落下。

鲁一弃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就急忙爬到女人的身边。女人没有死,轻声呻吟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鲁一弃。她的意识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是昏迷中的她还是感觉到了寒冷。

“惊”字诀的收势是将已经燃得只剩下一小半的裱符二指斜弹向空中,这表示只借半天之力,不烦远路神仙。随着那朵火苗的跃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想将周围稍微看清一些。

一对男女几乎全裸地拥抱在一起,只是为了相互获取些热量。鲁一弃一只手抱住女人,另一只手将周围散落一地的衣服捡起来,胡乱地包裹在女人和自己的身上。

看着大家都进来了,鬼眼三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裱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凶来凶往,恶有恶制,借四方力,塑八荒形,就地采气,无限法力,山鬼在位,垂头缩尾。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符咒一抖,顿时燃着,然后用手持燃着的裱符在石壁口凭空画了个“惊”字诀。

暗室中的温度还在迅速下降,就和他们昏迷前温度升高的速度一样。气流从墙壁上的缝隙和窟窿中快速通过,发出沉闷的“呼呼”声,鲁一弃甚至都可以看到墙壁上的白霜在一点点地汇成冰面。暗室另半边的水流声也变得很是缓慢,流水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冰块的撞击声。

最后进来的铁匠身体比较壮实,在狭窄的石壁间很是挣扎了一番,连衣服和胸口的皮肤都磨破了,这才钻了进来。

女人很快也清醒过来,但身体却依然麻木。鲁一弃也一样,他的手指僵得连件衣服都捏不住了。对于这种情况,在东北老林中生活多年的女人显然比较有经验。她坚持着坐起,然后用手掌摩擦起鲁一弃的身体。

盲爷不知道什么原因,钻进来时也差点和鬼眼三一样狼狈摔倒,幸亏鬼眼三扶了一把。

她的动作刚开始很慢,那是因为她的手也已经僵硬。等手掌磨热了,她的动作变得快速起来。从鲁一弃的手臂、胸口、后背、腿部依次快速摩擦。很舒服,鲁一弃感觉这舒服不只是因为身体变热了,好像还来自其他反应。表皮磨红了、烫了,女人就让鲁一弃赶紧套上衣服。

“进,快进!”鬼眼三摔得快也起来得快,一个挺身重新站起来,把头伸到在石壁口大喊了一声。

这是个好法子,鲁一弃想都没想就也伸出手给女人摩擦起来。女人没有动,她微闭着眼睛,任凭鲁一弃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摩擦着。温度在继续下降,而鲁一弃却感觉自己体内像燃着一把火,这火燃起后就很难熄灭。摩擦还在继续,从女人的胸口、腹部一直到大腿、小腿、脚掌,鲁一弃觉得自己好累,累得都有些微喘。

鬼眼三重重地摔下去,摔得很狼狈,也摔得很意外。出了石壁狭窄的口子,往下只有半人多深,所以本来预备着要坠落很深一个高度的鬼眼三,脚尖一磕一撞,身体便重重地扑落在平滑的山石上。

“咔嘣嘣”,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鲁一弃一下停住了双手的运动,警惕地望去。

眼前的情形既然已经如此紧迫,鬼眼三连下狠心的时间都没浪费,收腹敛胸,从石壁间穿身而过,一个纵身便跃进了浓雾中的黑暗,仿佛是要将自己融入那连绵的回声之中。

响动也惊动女人,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趁着身体被磨热的温度还没有退减,赶紧穿上了衣服。

出现的新情况决定了大家只能冒险往前闯。最清楚这一点的当然是鬼眼三,而且他还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行动,要不然时间一长,让恶兽追踪进来,那就只能是束手待噬了。

“是水面冻住了。”女人告诉鲁一弃,这种水面冻结的声响她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快!站起来活动开,不能坐着,要不然一会儿就会被冻死。”

“那我们进来时不见了的脚印就有可能是这些兽子舔掉的。”盲爷有这样的经验。

暗室中,在萤光石黯淡光芒的照耀下,两个身影不停地吐着白气,抖抖索索地跑动。影子映在墙壁上,一会儿膨胀,一会儿收缩,一会儿又扭曲,显得十分的怪异。

“不是!”铁匠简单答一句,却不作任何解释。

气流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弱,现在鲁一弃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偶尔传来的冰面因为膨胀而崩裂的声音。女人探头看了一回,喘息着告诉鲁一弃:“冻成整块……冰坨了,这冷劲儿……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呀。”

“怎么?这不是帮我们的那些狼吗?”鲁一弃高声问道。

是呀,他们都累了,都跑不动了。可是这时还不能停,停下就会被冻死。因为温度还在下降,两人脸上也已经结霜了。

野兽在嚎叫,回声隆隆,震得洞口窄道中的人耳膜生疼,心中更是颤抖不已。

涨破穴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任火狂干号着。的确退不出去了,刚才他们走过的那条小道中此刻已经塞满了大小兽子。

“坚持,别没……被蒸死,再被……冻死了。”鲁一弃喘吁吁地说着,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和女人都已经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的确是有兽吼,有愤怒的咆哮,也有婉转的哀嚎。这些声音一齐从洞口处传来,如同是身处围猎的大场,喧嚣而又怪异。

终于,女人再也没有力气活动了。她跌撞两步,来到鲁一弃面前,喘着气,用一种将无奈、惋惜、绝望、安抚交织在一起的眼神看着鲁一弃。鲁一弃也停止了活动,他看到女人那奇怪的眼神,也看到她眼睛中流出的两颗泪珠。泪珠没有能滚下脸颊,就已经冻结在那里。

大家都觉出了不妙,盲爷的喊声不可能有这样多层次的回音。盲爷也觉出不对,自己喊出的话怎么会和杂乱的兽吼一样听不懂了。

女人扑过来,将鲁一弃抱得紧紧的,鲁一弃也抱住了女人。两个人如同塑像一般一动不动。

回声嗡嗡不绝,越来越响,竟然震得山壁直往下掉泥屑。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突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墙壁中竟然又吹出了暖风。

“退出去!退出去再商量!”盲爷尖沙嗓音朝着最里面的鬼眼三高叫喊,鬼眼三还没来得及听清盲爷在叫些什么,前方已经传来了“嗡嗡”的回声,将盲爷叫出的后几个字完全淹没了。

女人脸上的那对泪珠融化了,流下了脸颊,滴进了鲁一弃的脖颈。暗室中的温度又恢复了正常,可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这地方会一直这么忽冷忽热、循环往复……

盲爷是老江湖,鬼眼三一停步,他就觉出前面有状况。和他当年做贼一样,坎子家的事情来不得半点蛮干,要有耐性,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要能及时回头,要能不厌其烦地反复做同一件事情。

“现在还轮不到我们死。”女人说完便放开鲁一弃,拔出攮刺,走到石壁边切刮那些苔层。

就在暗道狭窄得连一个人都快挤不过去的时候,鬼眼三伸在前面敲拍的铲子落了空。前面变得宽阔了,那里有什么?谁都不知道。鬼眼三又极力侧着身体往下探,他想探到那里的地面。如果地面可以探到,那么前面最多是豁然开阔了。如果连地面都探不到,那么就难说了,说不定就是个山体中的岩井,或者是个巨大的深潭。

是呀,还有其他人,鬼眼三、盲爷、柴头……这些都是自己的兄弟亲人,把我的命看得比他们自己的都重。要是就此放弃,对不起我自己更对不起他们。可他们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像我一样生不如死,也正等着我去救助?所以我不能死,还要想办法逃出这里,找到那些兄弟亲人,完成祖辈留下的大事!鲁一弃的目光清澈起来,面容也重新变得平静且坚定。

暗道的地势是逐渐往下的,不要说鬼眼三这样的盗墓高手,就连鲁一弃都知道,这是在往地下走。

“吃罢,这是苔苗菌,看着像青苔,其实是菌类。”女人递给鲁一弃一块苔菌,“多吃点,然后再喝点水,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肚里没食可撑不住的。”

鬼眼三虽然对盲爷不待见,但是对盲爷的果敢还是佩服的。既然盲爷这样说了,他便毫不犹豫地领头钻了进去。入口狭窄,雨金刚起不了作用,所以鬼眼三将梨形铲探在前面,用梨形铲上上下下敲拍一遍,没有什么异样后,才往里移动两步。整个往里走的过程都在反复这样的动作,速度虽然慢,却很安全。

鲁一弃这才感觉腹中饥火如刀,接过苔菌就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

盲爷摸索到入口侧面,把盲杖伸在入洞口中一会儿。然后收回盲杖,手指从盲杖上一捋,指尖便挂上了两颗水珠。再将水珠滴到舌尖,稍微咂吧了下就又吐了出来:“蒸汽,有硫黄味,是矿岩层的水,无毒无害。”

苔苗菌的味道不算怪,稍有些草涩味。鲁一弃连吃了几大块,然后到积水那边捞了些水喝下。这水的味道反倒比苔苗菌还难入口,有些呛喉。

打开一个暗构的入口,对于移山断岭的倪家子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入口只是虚掩在一些杂草和树木之中。入口不大,只够一个人侧身钻进去。口子中不断有浓浓的雾气涌出,原先有草木掩着,雾气从草木的间隙中蒸腾出来,显得飘飘袅袅的,现在口子处的杂草树木被鬼眼三铲了,雾气便像开了闸一样翻滚着涌出。

吃了东西,两个人没再说话,鲁一弃盘腿而坐却入不了定,女人蜷缩到屋子角上闭目凝思。

“传说中这地界是产龙子的女人化成的,如果真有宝贝藏在这母性之地,也就是埋在女人的身体里。那么从曲起的双膝处进到女人体内,这入口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时间越久,鲁一弃越坐不住,像是失心疯一样,跑到墙壁边,扒了几块苔菌恶狠狠地咬嚼起来。

几个人都愣住了,鬼眼三用手擦了擦眼睛,再多迈出两步,仔细往那里看去。

女人皱着眉揪着心,但她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了。

水大娘没有理会铁匠,只管自己娓娓说道:“亏你们还是些经过事儿的男人,那么明显的个样儿都瞅不出来。如果刚才我没看错的话,前面的死角口应该像个女人的阴户。”

雾气淡淡地飘进暗室,积水也开始缓缓流动了,室内的气温再次快速升高了。鲁一弃边捶着墙壁,边嘟囔着:“太闷了,太热了,我要出去,我要炸开这里,我要炸开这里。”

“像啥都不会是个道口。”铁匠似乎有些生气,因为女人是要证明自己的错误,也是在证明自己的不可信。

女人一惊,迅速将鲁一弃装着手雷的布包拿来,藏在身后。

“不知道!”鬼眼三回答得很干脆。

越来越热了,鲁一弃狂躁地脱掉了上衣,光个膀子,然后继续嘟囔着:“我要炸开它,我要炸开它。”同时回身来找他的布包。

女人问这话的时候,鲁一弃从她的语气中竟然听出些羞涩。

布包不见了,鲁一弃目光在暗室中环扫一圈,最后落在女人的身上。

“这里应该还好走吧。”水大娘还是看着那墙角,“你看那里像什么?”

鲁一弃走过来,一把拉住女人的胳膊,将女人从墙角拖开。

“那边没路了。我们三个在这里绕了半天都没绕出去,只能分头去找,结果我进了这条死胡同。他们两个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但愿已经走出去了。”铁匠最后两句充满着关心。

女人连踢带打,与鲁一弃对抗着。她知道在这种地方用手雷是最下策,肯定会误伤自己。

鬼眼三也没有说话,因为随着火苗的渐渐熄灭,他的夜眼反倒越发清晰了起来,于是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两面交汇在一起的石壁,那里应该是道路的尽头,上面没有覆冰,倒长着好些杂草树木,其间不断有袅袅白雾蒸腾而出。

女人争夺不过狂躁的鲁一弃,眼见着他拿着装有手雷的布包走向墙壁。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那只没用的毛瑟枪,枪托朝上高举着,对准鲁一弃的脑袋用力砸去。鲁一弃像个被砍断的树桩直直地摔倒。

鲁一弃没有说话,却坚定地转身走回来。因为在他的感觉中,女人指的那个方向,是个冥冥之中注定自己必须去的地方。

鲁一弃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枕着女人的大腿躺在地上。那女人正用僵硬颤动的手在给自己摩擦身体。脑袋很疼,这疼痛让他想起自己差点做出的傻事。

他们没有看到女人指的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值得如此兴奋,因为光线已经变得非常微弱,火把只剩下两朵小火苗在顽强地扑闪着。

“看来我们是要死在这冰火两重天之中了……”女人把头歪向一边,痴痴地说。

“那里!你们看那里!”

现在鲁一弃虽然已经平静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但是随着越来越快速的摩擦,他还是感到自己的心火不可抑止地燃烧起来。看到女人给自己摩擦身体时带动胸前的那一对圆球,在光滑的缎子肚兜下不住滑动起伏,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心火从何而来了,于是一把扯掉了女人薄薄的肚兜。

“等等!”女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已经回身走出挺远的人们这才发现女人没有挪窝,她站在那里,抬手臂指着前面的一个地方。掉落在地的火把没有熄灭,跳跃的火苗把女人的身影映在石壁上,显得巨大怪异,而且不断地耸动着。

女人没有一点惊讶和嗔怪。此时的鲁一弃就和他要炸开墙壁时一样狂躁,他翻身起来,把女人压在身下,然后像个斗牛场上的公牛犊一样,低着头猛然冲进。

几个人都被他的这番动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都转身跟着他走。只有一个人依旧怔怔地立在原地没有动弹,这人的目光随着火把在空中划过的一道弧线,迅速锁定了一个方位。

女人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铁匠来到鲁一弃面前,二话不说,夺过火把,甩手往身后远远扔出去,然后拉住鲁一弃的手腕,往他们刚走过来的岔道口快步走去,直到已经走出四五步后,嘴里才来得及冒出句:“快!跟我出去!”

平静终于在几番云雨之后来临,此时暗室里也不再寒冷。鲁一弃从一堆杂乱的衣服中钻出来,随手拉了一件棉衣裹住身体,坐到墙边,眼睛盯着墙壁,不敢做声,更不敢看女人一眼。他感到很愧疚也很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兽性,还有这个操持窑子生计的女人怎么会还是个处女。

“你一个?他们呢?”鬼眼三对铁匠单身一人感到奇怪。

女人在收拾自己,她雪白的双腿上有太多的血渍,多得无法想象。她用一块棉巾粘了水,仔细地擦拭着。

浓雾中快步走来的果然是铁匠。

“我是个石女,所以成婚才三日,男人就撇下我去闯关外。我找他是想与他解除婚约,让他另娶。可是到这里后,才知道他进山不久,就被倒木砸死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也没脸回老家面对他的家人。正不知何去何从,遇到一个怪老头,老头替我推算出了后半辈子的宿命,让我在这里等一个寻宝的鲁家人,说这鲁家人是个‘石性人’,只有‘石性人’能破解石女命。

“任火狂!”雾气里回过来铁匠的声音。

“金家寨是那老头帮我造的,他让我利用那些女人探听、收集林子中一切和寻宝、宝构有关的信息。他还教给我些坎面风水的道理。据他说,本地的班门传人将一些特别的风水学说融入技法之中,既能依形而置、依形而建,也能借技改形、借物变形。可他却从没告诉过我他的身份。”

鲁一弃眼中的影子要比鬼眼三眼中的模糊得多,他能看到的只是有那么一处的雾气比旁边的要稍微浓一些。他端起步枪,瞄准了那块浓一些的雾气,然后才平静报了一下自己的名字:“鲁一弃!”这声音不高,可是对方听到后身体却明显地跳动了一下。

女人接着说:“我学的只是皮毛,对老头交待的任务也不是太上心,心里盼的是能早点遇到决定我后半辈子的那个人。”

那人影没有做声,也没有动,歪着脑袋,好像是被吓着了,也好像是在辨别着什么。

“石性人?”女人的话勾起了鲁一弃的好奇心,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十步,对于技击高手来说是个极短的距离,对于不是练家子的鲁一弃和水大娘来说,是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在这十步之外,隐约站立着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

“老头说,石性人面若石而心如火,这种人能积聚很大的能量,然后在某一个时刻爆发,破解石女痼疾。你们中虽然不止你一个鲁家传人,但是我瞧你什么时候都是面无惊澜的,一副石头般的表情,而所做所言却是另一番心性,便断定你就是我要等的。所算之命果然被验证了,嗨,你真厉害!”女人最后几个字说得春意荡漾温情无限。

“谁!”这次是鬼眼三抢在盲爷前面发现异常的,问话的同时,他已然撑开了雨金刚,挡在鲁一弃的前面。

“因为我刚才吃的不是苔丝菌!”面壁而坐的鲁一弃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你过来看!”

他们前行的脚步变得非常小心,雾气已经让人看不到十步以外了。随着这雾气的弥漫,鲁一弃感觉到这怪异的“鬼打圈”中有许多的东西正在悄悄往自己这边靠拢。

女人一惊,赶忙捡起地上的萤光石凑了过去。两个人靠在一起,仔细辨看那一层厚厚的苔状物。

鬼眼三也没能看清是什么兽子,那灰色影子的出现和消失都太快太突然了,而且此刻周围的雾气又比刚才要浓厚了许多。只能隐约觉得和刚才坠在丛得金背后的绿眼狼有点像。

果然,这么仔细一看,便瞧出不一样了。那东西肯定也是菌类,可真的不是苔苗菌。苔苗菌上应该是密麻麻排列的褐色小尖桩,而这上面却排列着细小的圆头桩,瞧着像是无数挺起的男根。

“是个兽子,倪三,看清是什么兽子了吗?”盲爷从窜过去的轻盈脚步中听出来了,四足迅捷点地,只能是兽子。

“皮苁蓉。”看来女人知道这东西。

一条灰色的影子突然从前面窜过,大家都被吓了一跳,鬼眼三更是“咣”的一声撑开了雨金刚。

“你是说仙药十八味中的皮苁蓉?”

如果真是对家放的诱,那么这女人肯定脱不了干系,因为走法真的和她所说的“三峰三回”完全相同。一个坎面竟然和男女的床上技法相吻合,这其中真是有些蹊跷。

“我不知是不是,但是听说十几年前有人采到过半大梳,居然卖了三斤老参的价钱。它是关东三宝的宝外宝,功效是平常苁蓉的数十倍。”

进到这条新的岔道口后,鲁一弃有了些担心:“这脚印不会是对家放的诱儿吧。”

据说苁蓉之物是天龙与野马交合时,龙精滴至地上而后长出的东西,有壮阳补肾的奇妙功效。这皮苁蓉比平常苁蓉还要强上数十倍,厉害程度可想而知了。

继续往前还有岔道口,在又过了两个岔道口后,那一路脚印也没了。按照女人说的理儿,他们在小道的另一侧再次找到一路倒退的脚印。方法没有错,这又是一条回道。鲁一弃带着那三个人再次顺着脚印往后退走,就在刚走过来的那个岔道口,他们退走进了一条新的岔道。

南北朝时《方外奇药三阶论》中有记载,说世上的奇药分为三个档次:天丹,仙药,草精。这皮苁蓉就列在十八味仙药之中,最早是被宫廷中的炼丹士用来炼丹。据说用此炼成的丹丸,男人食后茎硬如钢,可以连御十女不射不颓。后世不再炼丹,有药师采用硫黄熏制,而后直接服用,效果竟然更胜丹丸。

顺着脚印,鲁一弃他们几个走入了一条岔道,那岔道正是丛得金刚刚进去的。

“我知道了,皮苁蓉本身就是壮阳的东西,这里冒出的蒸汽和水中都有股子怪味,就是盲爷在进来前说的硫黄味儿,我在水中没有感觉出水温变热,也应该是被水中的硫黄气给熏麻痹了。这种环境下长出的皮苁蓉不用硫黄熏制,就已经是很厉害的壮阳药了,何况我还喝了些带硫黄成分的水。我就说我怎么会做错事的呢……”鲁一弃说的话是事实,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开脱理由。

女人说的路数,对于鲁一弃来说需要时间理解,但像鬼眼三这样不忌酒色的江湖人来说,立刻便作出了反应。他在小道的另一侧找到了脚印,那是一串朝前走的脚印,可以看出,这一串脚印的起始点就在这里,不是从外面直走进来的。

女人嗔怪地斜了鲁一弃一眼:“你说刚才是做错了事?”

女人停下话头,啐了口唾沫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满,然后才继续:“这里的路径我觉得也是这样,不是直进直出的,而是有进有回,如此反复最终到底。我们现在的步子可能是在回道儿上,而且已经回到位了。现在应该找往前的步子。”

“是,噢不是!噢是!不是……”鲁一弃也有慌乱的时候,女人扑哧地笑了。

鲁一弃苦笑了一下,女人一句话,把他们都归到臭堆里了。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也听说过以前有人用这做春药、性药。当地叫它‘涨破穴’。”

女人对这笑声反应很强烈:“笑什么,你懂你说。你们以为我那寨子就这么好经营,那些女人姿色平平,要没些本事能勾住你们这些臭男人?”

但不管皮苁蓉是什么药,要想活命就必须吃。鲁一弃虽然有极好的定力,可吃过两三次后,便忍不住在女人身上又纵横了一把。

鬼眼三轻笑了一声。

他们第三次交合是在鲁一弃仍能把持自己的情况下进行的。也许是初尝到男女性事的快乐,也许是意识到生命的最后时光必须珍惜,所以在女人的稍稍暗示下,鲁一弃与女人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完美的交合。

鲁一弃前面的话听得似是而非,直到最后那句,才终于明白女人说的是什么事情。这也难怪,领着群女人操皮肉生意的大娘,怎么会不精通男女之间的一套。

又一轮的热冷折磨,让两个人都觉得最后的期限离得不远了。他们相互拥抱着蜷缩在墙角,享受着越来越少的温存。

“也许不是错了,而是没有走到头。”女人用舌头舔了一下咬紧嘴唇时留下的齿印,又抚摸了一下被盲爷抓痛的手臂:“刚才倪三的话提醒了我,我们的位置现在是在双膝山两山的交夹处,也就是女人的下体位置,这让我想到《驭女秘诀》中有种技法叫‘三峰三回’,是进五分,回三分;再进八分,回五分;最后再进十分,回八分。重复这三个深度的动作,直到高潮。”

女人不知道鲁一弃在想什么,很难从他那不变的面容中窥探到内心的点滴,但女人觉得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男人,自己必须让他感到快乐,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都往那边走,是我们的方向错了?”鲁一弃很明显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女人轻咬住鲁一弃的耳垂:“你真好!要我说你才是个真正的‘涨破穴’。”

“你说什么?!”女人肯定是听见了,要不然她不会再问。虽然女人的问话的语气没有一点愤怒和责怪的意思,但鬼眼三没好意思再重复自己的话。

“嗯。嗯?!”鲁一弃突然激动起来,推开女人坐起身来。“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鬼地方,像他妈的屁眼。”鬼眼三的一句下流话打破了沉默。

女人误会了鲁一弃激动的原因,她像小夫妻调情那样,在鲁一弃的裆里摸了一把,眼中放光地说道:“你是个真正的‘涨破穴’!”

雾气更浓了,湿乎乎的雾气裹在皮肤上,反倒给人些暖暖的感觉。

“对!我们就给这里来个涨破穴!”鲁一弃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暗室的墙壁上。

没人敢出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那东西也进了丛得金走的岔道中去。

其实鲁一弃早就想到,这地下肯定有个巨大而繁杂的系统,而他们置身的这座暗室只是这系统中的一个关节,一个可以被当做扣子的关节。地下岩层中的暗河被地热加温沸腾,每隔一段时间就涌出流动,这和间歇喷涌的温泉是一个道理。与间歇喷泉不同的是,暗河是封闭循环的,其中水不外流,只有热气蒸发,从山体各处的缝隙窟窿中漫溢到外面遇冷成雾。系统内部的热气会导致气压增大,当内部高气压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推开某个阀门快速排出,间歇停止的地热本身也会导致温度下降,而气压的急剧下降更会迅速带走许多热量。这其实就是个制冷过程,使得整个系统能在短时间里从闷热难耐变得极度寒冷。

又是个毛球一样的影子,却是趴在地上行走。那东西转头往鲁一弃他们看了一眼,绿色的目光中夹带着些血红,充斥的全是嗜血和死亡的信息。

鲁一弃在洋学堂里学到过:水在接近冰点的时候体积最小,然后不管是温度上升还是降低,体积都会按一定比例增大。这个体积增大的过程,所蕴含的巨大能量是很难想象的,就像种子发芽一样。

“那里还有活物,都别动。”盲爷的声音很轻,但是几个人都听得非常清楚。

他用女人的攮刺从墙壁上刮下大片的皮苁蓉,挤压成团状。在水流出方向的墙壁上选择了几个窟窿,将皮苁蓉塞进去,并用步枪捣入一定深度,然后倒入少量的水,让那些皮苁蓉膨胀,将窟窿和缝隙堵死。

盲爷一把拉住了她,抓得很用力。女人被抓得很疼,但她的忍耐力很好,只是一口咬紧了下嘴唇,没叫出声来。

又熬过一次热量蒸发之后,鲁一弃便始终注意着水温的变化,估摸着水温快降到冰点了,他开始用靴子和皮囊快速盛水,递给墙边的女人,女人再将水不断地灌进那些窟窿中。

“是他,犯什么傻?我去叫他过来。”女人说完抬脚就要往那里走。

当所用有被堵的窟窿和缝隙都灌满水的时候,水温已经很低了,水面上也开始结冰了。鲁一弃爬了上来,忐忑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是他!”鲁一弃的眉头皱了起来,记忆中的一个细节如同针一样刺痛了他。

温度越来越低,鲁一弃和女人相互拥抱着,两人都盯着墙壁,观察着墙壁的变化。

真的是丛得金,名字一报,他们就从衣着装束上看出来了。但奇怪的是丛得金并没有往他们这边走过来,也没有停步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就一个闪身消失在另一个岔道口里。

终于,随着一声脆响,墙壁上出现了一些曲折伸展的线条,就像一个国画圣手在描绘着一幅遒张的老梅枝。声响越来越密集,却始终是清脆刚劲的,就像个神力的壮士,不断拉扯着弓弦。

“丛得金。”对方也高声回应了。

灌水的窟窿和缝隙中是整块的冰,并且鼓胀起一个个半圆体凸在外面。伸展的线条纵横交错,把那些窟窿和缝隙连接了起来。

“鲁一弃。”鲁一弃没忘记大家约定好的暗号,高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涨破了,你瞧都涨破了。等这冰一化,这些就全是碎块了。只是不知道这墙壁有多厚,还有就是这墙壁背后千万别是山体,那样就真完了。”鲁一弃嘴唇哆嗦着说道。

“谁?”好听觉的盲爷没听到动静,好眼力的鬼眼三倒是看到个毛球一样的身影,但他没有扑过去,身处这种环境,离开同伴出击是不明智的举动。

片刻之后,暗室回暖,冰融化了。鲁一弃和女人合力将裂开的神钢木碎块扒开,背后不是山体,而是一条砖石砌起的甬道。

盲爷脸颊的肌肉连连地抽搐跳动,这声音影响了他的思想也影响了他的听力。

甬道的尽头有一条砖石的错合缝。所谓的错合缝就是两座墙体的连接处。根据《班经》中记载的工艺技法,墙体的错合缝应该设在墙角一砖的距离,这样既美观,又可以增加墙体的稳固度。但这里的错合缝在甬道尾端墙面的正中,这是一般匠人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那么在鲁家祖先留下的暗构中,就只有一种可能——这里是个暗口。

雾气越来越浓,明明没有风,可是迷雾中偏偏挟带了怪异的风声,呜呜咽咽的,就像是鬼哭。

其实利用错合缝留暗口,做得好是很难看出来的。它可以利用相邻的砖块逐步过渡,最后只留一块砖的错位,而且这块错位的砖可以安排在墙的最上面或者最下面,甚至可以掩到土里。

三峰回

这里的暗口就埋在墙根下,所以只要发现暗口就好办了,别忘了这里是鲁家老祖所建暗构,手法万变不离其宗。鲁一弃脚踩三,膝推七,手按十一,单掌横移,这是《班经》中的招法。

这地下肯定有个巨大而繁杂的系统,而他们置身的这座暗室只是这系统中的一个关节,一个可以被当做扣子的关节。地下岩层中的暗河被地热加温沸腾,每隔一段时间就涌出流动,这和间歇喷涌的温泉是一个道理。与间歇喷泉不同的是,暗河是封闭循环的,其中水不外流,只有热气蒸发,从山体各处的缝隙窟窿中漫溢到外面遇冷成雾。系统内部的热气会导致气压增大,当内部高气压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推开某个阀门快速排出,间歇停止的地热本身也会导致温度下降,而气压的急剧下降更会迅速带走许多热量。这其实就是个制冷过程,使得整个系统能在短时间里从闷热难耐变得极度寒冷。

暗门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