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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将芜篇

时缨满脸疑惑:“你好好的妖精做生意?”

“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大人。”狐狸精不服气地道,“先时我一直在洞中休息,偶尔让属下去宣传一下我的生意,恰好这刘凤儿就付钱了。我……我这不拿也不好意思嘛……”

“有什么不可以的?”狐狸精妩媚一笑,“我这张脸倾国倾城,不向人传授媚术实在浪费。我初初见到刘凤儿的时候就想帮她,因她本身模样不差,却处处被那狐媚子小妾压着,这不顺心的日子过久了,模样也不好看了。”

“我图财害命?”狐狸精声音陡然提高。

“你的意思是,刘凤儿之所以在这段时间内忽然得到了任圭的宠爱,成了一家真正的主母,全是因为你教得好。”

“任圭是死去的赌客之一,我去赌坊查过,犯案的一定对这群赌客深恶痛绝。当然,也不乏像你和刘凤儿这样图财害命的。”

“可不是。”狐狸精笑得花枝招展。

“大人这么说我就没辙了,只是大人为什么偏偏怀疑到我的头上?”

“像这样,我是这样教她飞媚眼的。”狐狸精对时缨暗送秋波,顾盼生姿,“还有这身段,这说话的方式,这穿着打扮,还有欲拒还迎……”

她言辞恳切,说得毫无破绽,时缨搓了搓鼻子,淡淡道:“但是,总有一些小妖想铤而走险。”

“好了。”时缨揉了揉额角。他是来找凶手的,不是来找这狐狸精谈生意的。

狐狸精闻言,无比震惊:“真是六月飞霜——冤死我了,我小小一只狐狸精吃那么多人做什么?就算是为了提高修为,我再怎么提高,能有魔君大人您那么高吗?明知道妖王大人已命大人来临安猎妖,我这不是自讨没趣?”

不过……

时缨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临安城钱氏赌坊死了许多赌客,都是精气被吸干,小指被斩断,本君怀疑是你杀的。”

时缨搓了搓鼻子,试探道:“本君问你,你除了教女人,会不会教男人?”

“那大人又是为什么事情来的?”狐狸精询问道。

狐狸精微微一愣,疑惑道:“男人?男人学媚术做什么?”

“嗯?”时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让……让他更有魅力,能够追到心爱的女子。”时缨耳根通红。

“什么关系?”狐狸精微微一愣,继而笑了,“不过是卖家和买家的关系。她日日虔诚地拜我供奉我,我替她夺回男人的心不为过吧?”

“那我教不了,你得去找雄狐狸。”狐狸精扫兴道,“若是我教男人,岂不是把他教得娘娘气了?”

他随手拽了一张凳子过来,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你与那刘凤儿是什么关系?”

“你说得也是。”时缨暗叹,差点把想要学媚术的想法抖出来,幸好那狐狸精不知道想学的是他。

时缨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本君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时缨搓了搓鼻子,“你来任家只是为了做生意,那你可清楚为什么恰好在任圭死的前一天,他立了遗嘱要将家产传给刘凤儿的儿子?”

妖寻妖便有这等坏处——根本兜不住身份,也掩盖不了气息。

狐狸精被噎了一下,眼神瞟向别处:“或许……或许是因为凑巧……再说了,死了那么多的赌客,也不止任圭一个……”

时缨搓了搓鼻子,与那狐狸精脸对脸。果然,不消半刻钟,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便从小人儿里幻化出来,参拜道:“见过魔君大人。”

时缨皱眉,她分明隐瞒了什么,不过看样子不会说了。时缨想了想,祭出玲珑珠:“你若有所隐瞒,信不信本君现在就杀了你?”

神龛内供奉的是一只狐狸精,手执几枝桃花。时缨顿时明了,原来这是刘凤儿招来的妖。

狐狸精面无人色,跪下来磕头道:“大人,我真的没有说谎,这件事就是凑巧了……”

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小人儿,藏在那神龛之内。

“嗯?”时缨皱眉。

他听了会儿墙根,摸清楚了刘凤儿的房间位置,自屋顶跃下,钻进主母屋中。他对闺阁并无兴趣,也不碰,只是祭出玲珑珠,窥看那些匣子柜子里藏着的东西。

狐狸精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真的,千万莫要冤死我!要说嫌疑,那只老鼠精不是更有嫌疑?她不仅贪财,而且喜欢吃人小指……”

画面太美,时缨不敢看。

“老鼠精?”时缨搓了搓鼻子。如果他没有猜错,这狐狸精说的就是何有的妻子。

狐狸精是女的,却不是刘凤儿。难道这狐狸精转了性子,喜欢上女人了?

罢了,今日应该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时缨坐在屋脊上,从兜里翻出块芝麻糖塞进嘴里,思索着这刘凤儿和狐狸精的事情。

时缨收起玲珑珠,淡淡道:“本君先去会会那老鼠精。”

“顺儿,来,到娘这里来。”刘凤儿笑得比那小孩还甜,夕阳照在她脸上,温暖极了。

他倏尔没了影子。

她在任圭死前生了儿子,如今那孩子尚未学会走路,正穿着棉袄,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在院子里一步一步地挪,脚软得仿佛没有骨头。

狐狸精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拍着胸口叹道:“吓死了,吓死了!”

此刻刘凤儿正在院子里和小儿子玩耍。刘凤儿的确是半老徐娘,皮肤白皙细腻,身段窈窕婀娜,看不出有三十岁的样子。

时缨飞到屋顶上,却见那闫颇还在和任家正主刘凤儿寒暄。刘凤儿有二子,年纪都不大,因此这家产几乎就把持在她这个妇人手里。

时缨搓了搓鼻子,蹲在屋顶上打量院子里的人。

孤儿寡母应该是备受欺凌的,但那些叔叔伯伯竟然没有出面抢钱。

狐狸精专门靠吸食男人的精魂来提高自己的修为,是不入流的小精魅,至于她是否喜欢断指,就另当别论了。

奇迹,奇迹。

时缨认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魔君,若是恐吓这帮小喽啰,逼他们说出实情,那得到的未必是实情。他要找证据。

时缨吹了个口哨就消失了。

这院内藏着一只狐狸精。他隐约记得,那夜突然出现的妖是个女的,因此这狐狸精嫌疑很大。

他在门口落地,气定神闲地等那闫颇。刘凤儿一人在滔滔不绝,只要闫颇把话语截断,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溜出来。

时缨能够屏蔽自身气息,这也是别的小妖精没有的本事。换句话说,本事越大的妖物,越擅长隐匿自己的气息。

时缨已经暗示过他了。他应该懂。

时缨隐匿气息后,潜入了宅子内。

不消片刻,那闫颇果然提着裤子就飞奔出来了,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换作以前,他定然要大喊大叫,但熟悉时缨的作风以后他就淡然了。他气定神闲地拍了拍身上的衣衫,装作上门拜访的样子,用铜环叩了叩门。

时缨笑道:“你这个肥球倒也有趣。”

“你倒是好本事!这院里骚味重得很,想来是有狐狸精了。”时缨一溜烟便没了影子,只剩闫颇在那儿干站着。

闫颇擦了擦脸:“魔君查出什么了?”

“哎!公子别走呀!”闫颇还未回过神,“这院里如果没有妖怪,我们这样,岂不是瞎折腾?”

“没什么,只问了些没意思的。”时缨搓了搓鼻子,“那何有家如今如何了?”

时缨把闫颇扔在院门口,拍拍他冻僵了的脸,道:“大人,你且在这里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本君去院里搜搜。”

“只剩他妻子一人经营店铺,这几天经常有人闹事,但王氏都摆平了。”

黄昏时分,任家宅院的人仍在忙里忙外,院里人头攒动,烟火气十足,仿佛家主之死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事情。

“这本君不奇怪,毕竟她是只妖精。”时缨想了想,“走吧,去会会那只老鼠精。”

眨眼之间,两人便来到了任圭的宅院前。

将芜在酒楼里沽酒。这酒楼是一只老鼠精王紫与丈夫何有开的。他们还开了一家绸缎庄,生意同样红火。

闫颇不知道时缨这似笑非笑的表情背后藏着什么猫腻,依言走过去,对时缨说了一遍。听罢,时缨忽然拎起他颈后的衣领,腾空飞起:“走了。”

王紫给自己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大概是因为不通人间事,自以为这名字多有文化。

“你的推论倒是有意思。过来,告诉本君如何一一去拜访他们。”

是王紫招呼将芜进来的。王紫穿着绫罗绸缎,披着斗篷,抱着暖炉,一副贵妇派头。而将芜的脸脏兮兮的,被王紫当成了可怜的乞丐。

他可不曾这么说。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为何大半夜在街上闲逛,还穿得那么单薄?是被家里人赶出来了还是从哪儿逃难过来的?”

闫颇将目光转向别处。

将芜没照镜子,但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看起来会有多可怜。

“神秘女子……”时缨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难道你觉得这是情杀?”

难道是因为没有上妆,所以对方认为自己穷得底儿都掉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果然一分钱都没有。于是,她干脆伪装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我的意思便是说这孙代善十分关心他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岂料他哥哥沉溺于赌博。而他是个风流客,身边常常跟着个神秘女子。”

将芜端着暖暖的茶杯,小声说了“谢谢”后就不再说话。

闫颇见状,咽了咽口水。

那一声“谢谢”说得王紫更觉得她可怜,便劝她道:“没事,你还年轻,大不了在我这里做个酒博士,每日里烹茶煮酒,好不自在。我呢,就当行善了,度你一度。”

闫颇自然而然地顿了顿——时缨搓了搓鼻子,意思是“你丫再卖关子,本君削了你”。

“夫人是这酒楼的老板娘?”将芜怯怯道。

“第三个跟女人没什么关系。有一个死者叫孙坚,他的弟弟名为孙代善。这孙代善是个极其重情义的人,为哥哥孙坚劳心劳力不在话下。”

“我何止是老板娘?我现在可是酒楼和绸缎庄的老板。”王紫得意地笑了。

“是吗?”时缨搓了搓鼻子,“两个都是因为钱,来点别的。”

“一般当老板的不都是男人吗?”将芜好奇。

“这第二人便是那何有的妻子王氏。何有与那一众赌鬼不同,他这些年赢面大于输面,并且在赢钱之后也不曾遭到痛打。他和妻子王氏开了绸缎庄和酒楼,虽然生意红火,却不曾纳妾。”闫颇顿了顿,又狐疑道,“但他的兄弟说他并不喜欢王氏,且王氏来历不明。”

“我男人没用,这店还得我来开。今天有几个人以为我男人没了,我一个人守不住店,便来寻事,我三两下就料理了。”王紫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道,“对,你没听错,我男人前段时间没了,在赌博回来的半路上被什么妖物杀了。”

“你这脑子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时缨笑了笑。

将芜低头喝茶,心想,这夫人似乎没有半点悲伤之意,想来用不着她安慰。

“是这么回事。但公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前脚刚立了对刘凤儿有利的遗嘱,后脚人就死了。”

“夫人真是能干呢。”她喝完一口茶才悠悠道。

“没想到大人还会说书,”时缨笑了笑,“真是小看你了。你的意思是说,任圭死之前便立了遗嘱,交代了死后财产归刘凤儿所生的嫡子所有?”

王紫笑了:“我自然是能干的。我和老伴儿刚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光棍,若非我,他死了也没人给铺张草席。”

“在任圭死前,刘凤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得宠起来,越来越有了主母的意思。任圭死后,财产也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刘凤儿手中。”闫颇神秘兮兮地道,“更蹊跷的是,众人都说刘氏那些日子仿佛换了一张脸,变得十分美貌。”

“呵呵。”将芜附和着笑了两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凡事总有个不过。

“夫人,”半晌,她才道,“你好像并不喜欢他,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第一人是任圭的妻子刘氏。任圭家资颇丰,家中养着一个正妻刘氏,一个小妾何氏。刘氏刘凤儿是个生得很不错,但是一直不得宠的正室,因为时常劝阻任圭不要沉迷于赌博而遭到任圭厌弃。不过……”

王紫白了她一眼:“你这没眼力见儿的,别人家的私事跟你这小妮子有什么关系?”

“哦?”时缨搓了搓鼻子,“成吧,先说说有几人。”

听到“小妮子”三个字,将芜愣了一下。时缨也常常如此称呼她。她有些失神,低头喝茶,又匆匆认错:“是我多嘴。”

闫颇不敢得罪他,只道:“公子不是吩咐我去调查死者的家属吗?我找到了几个可疑的,正想约公子去瞧瞧。”

沉默了一会儿,王紫瞧她好像并不关心自己的事,忍不住又道:“你怎么就不问了?”

时缨喝了两口茶,又悉数吐出,揉了揉额头道:“本君喜欢哪天喝就哪天喝。你找我有什么事?”

刚才不是夫人你自己说的,要旁人少管闲事?将芜莫名其妙。

闫颇擦了擦汗:“平日里也没瞧着公子您这么爱喝酒啊,这会子怎么醉成了这样?”

“让你不说你就不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王紫憋不住道,“其实我一开始也瞧不上他,你别看我现在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其实我已经三百多岁了,是一只老鼠精。”

时缨一直睡到申时方醒,一醒来便满世界找缸吐。闫颇忙命人把痰盂找来,时缨差点一头栽在痰盂里。

将芜呛了一下,她第一次听到妖自报家门。

第二日,闫颇把宿醉的时缨叫到了知府衙门。

“那何有不是穷吗?他穷得家里只剩下一个米缸,也没遮挡的盖子,我便整天溜进去吃米,吃着吃着就见底了。换作我的小辈们肯定出不去,我呢,也只有变作人的样子才能爬出去。”

—3—

巧合的是,那次她刚刚爬出米缸,就被起夜的何有逮个正着。

将芜的指甲划过他的颈项,离开了。

他家里有四口人都死于一场大瘟疫,如今剩下他一个光棍自己搭了一个茅草屋,晚上睡在稻草堆里,白天就去卖草鞋。

可他已经被恐惧支配,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男人没那么讲究,何有穷惯了,一个人自得其乐。他时年二十三,已经是大龄光棍,因此那几日都在思考要怎么攒钱买一个媳妇回来传宗接代。

一个没意思的人,吃起来都没意思。他若是有一分他嘴上说出的胆色,她便不会伤他。他若是知道她的身份之后疯狂地溜走,或是打算攻击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偏偏就撞见了刚爬出米缸的美人王紫。

将芜忽然生出了杀人的心思,吐出芯子,露出利齿,便要咬他的脖子……忽然,她又止住了动作。

何有以为家里闹贼,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打人:“你是哪里来的小偷?信不信我捉你去报官?”

将芜慢慢地走过去。越近,他的头越低。

王紫不经吓,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老鼠,落在了米缸里。

“失望”两字如有千钧,一下子压得齐岚喘不过气。他止不住地发抖,不停地发抖。

何有愣了半日,才知道自己撞鬼了。他也有趣,只是点燃煤油灯,头伸进米缸里悠悠地打量这只美丽的老鼠。

将芜越发失望,冷淡道:“八岁孩童仍能临死不惧,说出‘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这等千古绝唱。我如今既不是来吃你的也不是来收你的,你却如此失态,真教我失望。”

“他看了我很久,算了一笔账。为了省钱,他就逼我嫁给他。我嫌弃他穷,所以嫁给他之后一直在教他做生意,他却好赌,一天不赌浑身发痒,实在是气人。”

齐岚只顾着告饶,没有一点贵公子应有的气派风度。

将芜喝完茶,不经意道:“那他现在死了,夫人是不是得偿所愿了?”

“我错了,大王我错了,我原不知这世上真的有妖,不然绝对不会在您面前唐突,请您看在我不曾对您做任何坏事的分上,饶了我吧……”

王紫表情一僵。

她还以为他与时缨不一样,却原来比时缨差多了。

这时小厮从楼下把两位客人引了上来:“二位来得正是时候,靠窗边还有上好的位置,俯可看临安街景,回过头还可以放个火锅喝酒吃肉,简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位置了……”

什么鬼怪精魅也有灵性,什么即便被恶鬼所伤化为厉鬼,也依然存于天地间。

将芜和王紫转过头,看见时缨和闫颇有说有笑地踏上二楼。

“我原来以为你能说出那番话,说明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却原来还是凡夫俗子。”

将芜连忙挡着脸:“夫……夫人,我忽然肚子疼。”

“我有那么可怕吗?怎么人人见了我真正的模样都吓得半死?”将芜收了尾巴,恢复人类模样。

“怎么了?难道是今天阿九他们又用剩饭剩菜招待客人了?”王紫把扇子撂在桌子上,“来,我带你去茅厕。”

齐岚还是磕头如捣蒜:“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听到“茅厕”二字,将芜一个趔趄,差点把隔夜茶水吐了出来。

“你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将芜冷笑,“我算什么大王,你就这么称呼我?”

她们从后厨去往茅厕。

齐岚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是小的有眼无珠……”

时缨搓了搓鼻子,目光落在那厚厚的帘幕上。

将芜扶额,一巴掌再次把他扇醒了。

闫颇多嘴道:“公子想去后厨?”

她伸手,拍了拍齐岚的脸,齐岚睁眼,发现她有两具身体两颗头,登时又晕过去。

“没有,只是好像看见……”时缨说到一半停住,不确定的事情,说了也没意思。他拉开椅子坐下,目光飘向窗外。

将芜摇摇头,蛇头凑近晕倒的齐岚,身体一分为二,头也变成了两颗。她有两具身体,一条尾巴,正是时缨一直以来想要捉拿的双身蛇肥遗。

没有猜错的话,是将芜吧?

齐岚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和这些赌客的死有关系?

“啊!”齐岚吓得面无人色,向后跌坐,却觉得身下软而滑腻,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一条蛇尾上。

时缨是只多心的妖,将芜的怪异行径让他不免思考,也许她也是妖,而且修为在他之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在他身边如此之久,他却毫无觉察。

齐岚不知道她的意思,却见嘴下想要吻的人忽然变了模样——蓝睛白面,眼尾上挑,一条舌头长而细,时不时吐出。

可是他又悲观地想,为何偏偏要将将芜当成坏人,是不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从来都不信任将芜?

“我只说了一句话,公子便现了原形,果然是不经挑逗。”

他的不信任是将芜生气的缘由。

将芜笑,伸手钩着齐岚身后的发带把玩,时不时吐出芯子。

“公子。”闫颇叫了他一声。

齐岚索性反锁了门,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当然不!姑娘前来自是让我心旌摇曳,只是担心行动太快会吓着姑娘。”

时缨回头看他:“什么事?”

那撩人模样让人心痒难耐。

“这酒楼有没有妖啊?”闫颇擦了擦肥脸上的汗,虽是冬日,他却走得满头大汗。

将芜侧脸微抬,眼波流转:“我如今已投怀送抱,公子难道忍心让我一个人独守空闺?”

时缨笑了:“当然。楼下有两只兔子精,楼上刚刚进去一只老鼠精。”

“阒静月夜里做君子”,说的是他现在与她共处一室还恪守礼节,与白日里的作风不符。

“这么多!”闫颇惊讶道。

“青天白日里做英雄”,说的是他白日里英雄救美之事。那时候主动的是他。

“还好。”时缨搓了搓鼻子,拿了块酥饼吃,“让那小厮把老板娘叫来,本君有事找她。”

将芜忽然转换的语气让齐岚微微一愣。

“已经叫了。本府的话,他还是听的。”闫颇给自己扇风,他想吃肉,不喜欢这么清淡的食物。

“我深夜来投奔公子,公子却处处守礼。不知道这青天白日里做英雄,阒静月夜里做君子是什么感受?”

过了好一会儿,王紫才款款过来,盈盈一拜道:“参见魔君大人。”

将芜款款走到床边坐下,手抚摸着锦被。

“大庭广众的,不必拘礼。”时缨示意她也坐,“本君想问你一些事情,你只消把知道的都告诉本君,至于是对是错,本君自有裁断。”

将芜忽然挑唇一笑,呼一口气,那门便合上了。齐岚听到关门声,笑道:“夜里风大,我待会儿再让人给姑娘多送两床被子。”

忽然就来了大阵仗,老鼠精王紫咽了咽口水,生怕他是来收自己的。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齐岚与将芜。

“这第一件本君要问的事,是关于你之前叫进厨房的那名女子的,她生得什么模样,与你是什么关系?”

齐岚和将芜去看屋子,小厮来福介绍了一圈,齐岚便让他去吩咐厨房烧水,给将芜洗漱。

“她?”王紫一愣,“魔君大人说的是那个可怜的小乞丐?”

将芜盈盈一拜:“多谢公子。”

“乞丐?”时缨差点把茶喷出来。

“竟有此事!”齐岚义愤填膺,“我早就知道你那旧主人不是什么善良之徒,他今日看到你我之事,一定怀恨在心。你不要再回去了,便在我这里歇下吧。来福,去安排一间上等客房给将芜姑娘。”

—4—

“我的旧主人将我骂了一顿,又说要赶我走,我无处可去,只好来投奔公子。”

“可不是乞丐吗?昨天晚上我正准备打烊,她就跟孤魂野鬼似的在街上游荡,来来回回经过了我的店门好几次,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饿了,我这才善心大发将她叫进来。”

小厮越发觉得脊背生寒,很快,那齐岚便出现了,惊讶道:“将芜姑娘如何深夜来访?”

“你做得不错。”时缨赞了一句。

“可能是因为天气严寒,所以走路也娇柔无力了。”将芜笑,被掩盖在月白色裙裾下的双足已经软得没了骨头。

昨天晚上,时缨去偏院和将芜摊牌,闹了个不欢而散。接着,将芜离开了偏院,据金眼乌鸦所言,她上了齐岚家的马车。时缨暗叹自己头顶发绿,于是买醉,今日申时才醒。

将芜掩着嘴唇,舌头分明是蛇的芯子,时不时吐出,一双眼睛也变成了梭子形,瓦蓝瓦蓝的。

可按照这王紫的说法,将芜并没有在齐家留宿,而是又离开了。

“我……我只是觉得姑娘走路的姿势很是奇怪。”

将芜为什么离开仍是谜团,她与齐公子是否发生过什么也是未知数。

她不笑便罢,一笑便恍若仙子,小厮的魂儿都没了。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会大半夜在街上徘徊?”

将芜掩唇一笑:“何出此言?”

“她?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像我男人那样逃难过来的?看那小脸脏得,估计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王紫笃定道。

“姑娘是紧张了?”小厮忍不住想找个话题。

得,看来是个逗哏。

将芜跟着小厮款款前行,步入内院,好似没有脚一般。小厮偶尔回头,只见她笑靥如花,说不出的诡异。

时缨喝了口茶,心思略定,道:“这事先按下不表,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丈夫是因何而死?”

很快,马车到了一个三进三出的院落的角门前。将芜下了马车,纤纤素手搭在小厮的手上,小厮不禁惊叹这姑娘果然柔若无骨。

王紫脸色一变:“大人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将芜把镜子扔在车内,一脸愤愤。

“准确来说,这才是正经事。”

时缨的面容在眼前挥之不去。

王紫犹豫道:“这事也蹊跷,那天晚上我跟他刚好吵了架,然后他说要去散心。散心当然是幌子,以我对他的了解,十有八九是去赌了。结果他竖着出的门,却横着回来了,我看是被什么精怪吸了魂,连我也救不了。”

眼睛很肿,得用妆面盖过,粉斑驳了,胭脂味过于浓郁,也得盖一盖。她倒是有心思这么做,却越描越烦躁。

时缨问完便觉得不用问了,王紫心直口快,根本不像是杀人犯。

马车上,将芜从兜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细细端详自己的眉眼。

闫颇踢了踢时缨的脚,凑近他耳边小声道:“这老鼠精有吃人手指的怪癖。”

“罢了,随她去,本君只管捉妖。等本君把妖物都召回妖界,这位置就空了,本君就回去睡觉,睡他个千百年再说。”

“哦?”时缨挑了挑眉,似在装傻。

他以前听过许多故事,其中有一个讲的是有一只竹子精爱上了一只梅花鹿,可是几百年的陪伴比不上半路杀出的一个秀才。他现在成了那竹子精,齐岚成了那秀才。

“老鼠精,本君现在即刻要去查看你的家宅,你可愿意?”

“本君有什么好说的?左不过是本君三番五次说喜欢她,她却不肯接受罢了,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鬼话?说本君介意她是通缉犯,其实她内心也不肯接受本君,只想逃开。”

王紫笑道:“大人说要搜,我有什么不能给你搜的?”

“您就不说她一说?”

她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时缨忽然抬头,笑了笑:“本君养她三年又三十六天,如今她倒出息了,可以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时缨搓了搓鼻子,说什么搜查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王紫这么大大咧咧的妖,他实在是不相信她会为了何有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情。

“魔君大人!”乌鸦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时缨一众就来到了何宅。临安寸土寸金,能在这里安置一座宅院,可见如今的何家人是何等的财大气粗。

时缨闻言,只是搓了搓鼻子。

时缨在门口停下,设置了一个结界后方道:“你在外面等本君,本君和闫颇大人去去就来。”

乌鸦化作一男子,着急道:“魔君大人,将芜姑娘登上了去齐家的马车,您还不快去看看?”

王紫奇怪:“不让我带路了?”

金色瞳孔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起来,一下子飞到了院子中。时缨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脸色阴郁。

“这就不必了。”

小厮跪下,将芜踩着他的背部上了马车。

时缨和闫颇踏入院子,那结界是用来屏蔽王紫的。

“瞧您说的。”小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您上车吧,我家公子若是知道了,可得高兴坏了。”

“公子,您认为是这王夫人吗?”

将芜笑:“怎么,齐公子特意派你守在这里,不正希望如此?”

“本君也不知道,但如果是她,这宅院内便很可能没有可搜之物。如果不是——当然,本君倾向于不是。”

“什么?姑娘的意思是要去我家公子府上?”

“本府瞧着也不像,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怎么可能杀那么多人?而且她完全没有理由嘛。”

小厮乍一听,以为自己最近没洗耳朵,被耳屎塞住了,不曾听清楚。

“王夫人没有理由?你不是说她贪财吗?按你所说,她如果杀了何有,这些财富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将芜眼底闪过一丝微红的色泽,她擦了擦脸:“你家公子可方便?我旧主人又来寻我事,我不敢一个人待着了。”

“可回头想想,家里的开支一直是由她掌管的,就算不杀何有,酒楼和绸缎庄也在她名下。我现在又搞不清楚她的动机是什么了。”

将芜离开了偏院,却见齐岚的小厮还在门口守着,瞧她出门很是惊讶,跟着跑过来:“姑娘!这半夜三更的,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大人真是断案高手,能自己推翻自己的结论。”时缨搓了搓鼻子,“如果是这样,那之前的狐狸精更加没有理由杀人。”

时缨颓丧地蹲下,以手掩面。他不想当劳什子柳氏妖宅的主人,也不想当劳什子魔君,更不想捉那什么肥遗了。

“她不是还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为什么任圭死的前一天恰好立了遗嘱?”

将芜跑了出去。

“本君说的正是这一点。她这么做只能让刘凤儿一个人得利,所以她可能只杀了任圭一人,至于别人的死她并不知情。就算那些人不全是她杀的,她又怎敢在本君面前承认自己杀过人?”

火龙就是火龙,一时间急火攻心,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一切都糟糕透了。

“公子果然神机妙算。”闫颇连忙拍了一通马屁。

“你疯了!”时缨愣了一下。

“好了,”时缨笑,“你当真以为本君喜欢听奉承话?”

他要吻她,结果,被她扇了一巴掌。

看他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巴,时缨摇摇头,推开王紫闺房的门。屋子里香味扑鼻,不知道放了多少香料。

将芜背手撑着桌角,时缨俯下身来,捏着她的下巴:“在澡堂不曾做的,本君现在就做了。”

闫颇使劲闻:“好香。”

他的举动吓了将芜一跳。

时缨环顾四周——墙上挂画,桌上摆花,香炉青烟袅袅。旁的倒好,只是枕头底下多了一把匕首。

时缨恼怒,一脚踢开屋门,不悦地问:“到底是谁在拒绝谁?”

“这对夫妻有意思,睡觉都睡在刀口上。”时缨摸了摸刀面,上面残留着血腥味。

不可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本君先收起来,到时候问问她,看她怎么说。”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灯便熄灭了。

“王家竟然如此富有,有这么多翡翠壶、白玉瓶。哟,这是汝窑烧制的,这是钧窑烧制的……都是上乘货色啊。”闫颇看着看着,逐渐偏离了主题。

半晌,她才沉声道:“是,你一直都是这么看待我的。”擦了把脸,她又说,“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时缨随便拿着一个瓶子摇了摇,什么都没有。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将芜似乎已经哭了。

“如果她真的有鬼,也早在本君来之前便销毁了证据。”时缨摇摇头,“这倒让本君开始怀疑了,她为何如此坦然。”

“你一个无心之人,怎么可能喜欢谁?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奢望别人接纳你?”

闫颇不解,问:“怎么说?”

荒谬,太荒谬了。

“本君假设,如果她没有杀人,那么她的正常表现应该是为自己辩解或者至少表现得很惊恐。但她既不害怕也不辩解,仿佛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有把柄落到我手上。”

时缨冷笑。

“不是找到了一把匕首?”闫颇恶狠狠道,“就拿它去问话,不信她会不说。”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将芜关门,背靠着门,淡淡道,“也许我真的爱上了齐公子。”

“也罢。”

“所以,你要放弃我?”时缨难以置信。

时缨和闫颇又搜了一圈,果然没什么发现,才把王紫叫进来。

“你也不必拿眼珠子瞪我。我近日想通了,你总是怀疑我,所以你虽然喜欢我却不肯全心接纳我,嘴里说着亲密话,却始终与我有隔阂。我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养的大小姐,却也是有尊严的。我不需要低声下气求你喜欢,我也会喜欢别的男人。”

时缨摇了摇匕首:“老鼠精,枕头下怎么会藏着这么奇怪的匕首?”

其实那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他为什么非要她留在身边?她又为什么非要离开?

王紫擦了擦口水:“连何有都没发现这把匕首,早知道就收起来了。”

时缨被气得眼睛瞪大,青筋暴突,却说不出一个字。

“不是,本君问你匕首的来历,你流什么口水?”

将芜愣了一下,继而笑了:“你是可以让闫颇大人赶我走,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去处。我可以去齐岚公子的府上,可以再骗其他男人,你以为我没本事离开你吗?”

王紫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是我嘴馋,半夜里总想起来割点肉吃。”

“好赖是借着我的关系你才能住在这里,却反倒与我生分了。”时缨也生气,“信不信我明天就让那闫颇把你轰出去?”

“割什么肉?”

“是啊,是我无理取闹。”门忽然打开,将芜还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无理取闹,所以我知趣不找你,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就……就一些内脏啊……”

“你怎么能这样?”时缨恼了,“本君好心好意向你求和,你非要让本君难堪?本来你生气就生得莫名其妙,倒像是本君做得不对了。”

“内脏?”时缨和闫颇对视一眼。

沉默了一会儿后,将芜还是道:“有什么话,隔着门也可以说。”

王紫深知,这件事兜不住了,咬咬嘴唇,老实道:“大人请跟我来。”

“你与我这样的情分,还说什么见外话。”时缨搓了搓鼻子,“我知道我白日里说的话伤着你了,我认错。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她把时缨和闫颇带到了小厨房,从隐蔽的凹槽内取出了一个瓦罐。打开瓦罐,闫颇往里一瞧,差点吐出来。

影子动了动,接着,有声音传出来:“大人又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吗?”

里面全都是一些动物的内脏、尾巴、耳朵之类的玩意儿,黑咕隆咚的一堆。

时缨想了想,来到了屋前,敲了敲门:“小妮子,是我。”

“闫颇,这就是你查出来的特殊癖好?”时缨笑了笑,“口味够重的。”

他应该有这份自信。

闫颇摆摆手:“我也只知道这些,就想着她一定喜欢小指。”

时缨搓了搓鼻子。她见过自己这么好的郎君,怎么会看得上齐岚那个凡人?

“老鼠精,你吃这些,你丈夫可知道?”

算了,算了。

“我怎么敢让他看见嘛,怕他被吓出病来。”

他顾忌,只不过是因为迟迟没有将妖怪肥遗捉拿归案,生怕自己爱错了人。但就算他怀疑她,他自问对她也是不错的。

“好了,本君和府尹先走了。”时缨搓了搓鼻子,笑了笑,“现在酒楼和绸缎庄都是你的,你该高兴了吧?”

其实他很想说的是,天底下除了互相喜欢的男女,谁会允许一个陌生异性与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大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呀?”王紫笑了笑,“相公死了,我哭还来不及呢。”

这是她生气的原因吗?如果他现在上前质问她,她会不会反驳——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

“是吗?”时缨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既然如此,本君先走了。”

时缨停下,想,他素日里并不关心将芜在做什么,大抵是因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将芜总是在眼前蹦跶,所以他认为她不会走。

说完,他转身回头,还叫了那闫颇一声:“别愣着。”

时缨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将芜的偏院,却见室内一灯如豆,将芜的影子作看书状。

闫颇一个激灵,忙不迭跟了上去。

感到头上隐隐发绿,时缨不思睡眠,又转向那将芜住的宅院飞去。赶明儿就让闫颇将将芜轰出来,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没事了?”单从时缨的表情上看,闫颇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时缨对王紫持几分怀疑态度。

时缨火大——怎么回事,才半天工夫,她已经豪放到可以跟陌生男人回家,发生肌肤之亲的地步了?

时缨搓了搓鼻子,并不作答。

若只是伸出咸猪手也就罢了,将芜竟然没有拒绝。

“第三户人家在哪儿?”他岔开话题,“本君宿醉之后,记性不大好。”

“你说那男人抱着将芜下的马车?”时缨脸色一沉。

“姓孙的,孙代善家。”

乌鸦从枝头飞起,落在他的肩膀上,说了一通鸟语。

“这孙家有什么蹊跷?”

他腾空而起,在云间穿梭,很快就回到了柳氏妖宅。

“孙代善与他的兄长孙坚关系很好,”闫颇舔了舔嘴唇,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了,现下又得说一遍,不免口干,“但是孙坚沉迷赌博,导致孙家家道中落,欠的外债无数,孙代善的一门亲事也因此黄了。”

他觉得自己心底是有恶趣味的,不然怎么总喜欢整这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闫颇?他搓了搓鼻子,心道,算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称得上深仇大恨。”时缨点点头,“现在就去孙家看看。”

时缨暗怪自己大意,以后想引她出面可不好办了。

时缨拉着闫颇的袖子,一晃眼,两人已经在孙家门外了。

果然猜得不错,那妖物会专门挑赌输了的三十几岁的男人下手。

比起前两户,此处难以称为“家宅”,最多不过是一间茅草屋。

时缨伸手挡吹向双眸的风,再回神时,长街上已经空无人影。

屋外有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在打铁,汗流不止,莹白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时缨皱眉,祭出玲珑珠。那妖物似乎察觉到自己被算计了,吹起了一阵妖风,时缨的玲珑珠也开始忽明忽暗。

“就这身板,就这皮肤,啧啧啧,”时缨一副惋惜的模样,“就这样还在卖力打铁。明明是一个读书的料,偏偏要在这里做粗活。”

子时,御街上忽然卷起一阵青烟,青烟之中,薄纱飘飘,黑发飞扬,不知道是什么妖物。

“他原来中了举人,偏偏在参加省试的时候家道中落,便只好含恨回家了。”

那些输钱的还在各自回家的路上,王辛一边咒骂一边瑟缩着走,时缨不知道那妖今日会不会又来作案,且慢慢跟着。

“竟有此事?”时缨搓了搓鼻子,走过去,笑眯眯地和孙代善打招呼,“请问是孙铁匠吗?”

时缨别了尔顺,飞跃上屋檐。

孙代善“哐当”一锤下去,打得火花四溅,他随即把打好的铁过水,只听“刺啦”一声,白烟直冒。做完这些,他才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道:“我是。公子要买点什么或者定做什么吗?”

马车再次缓缓开动。

他微微泛红的脸分外动人,时缨又“啧啧”两声。

坐上车,齐岚吩咐道:“回去后叫两个人守着这里,看看那红衣男人会不会来,还有,去附近打听打听那姑娘的来历。”

“本君不是来照顾你家生意的,只是来问话的。”他用眼神示意闫颇,闫颇立刻滚过来,亮出身份:“本府就是临安府尹,近日有一桩连环杀人案与你有关。这位是时缨,协助本府破案的大人。”

也许擅长媚术的女子不一定是最美的,却一定是最招桃花的。他更加好奇,将芜在他之前真的不认识什么男人吗?

孙代善上下打量了闫颇一番,才不卑不亢地拜道:“草民参见府尹大人。”

将芜与齐岚说了声谢谢,转身入了院子。那齐岚还像个傻子一样,在原地站了许久。他虽是大家之子,阅人无数,但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唯有这将芜,他瞧过一眼便觉得有根丝在勾着他的魂儿,剪不断,理还乱。

“虚礼就不必了。”时缨摆摆手,“你这儿环境不好,本君只问几个问题便走。孙坚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温香软玉,诚不我欺。齐岚的手已经松开,却还意犹未尽。

或许是不愿意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孙代善皱了一下眉头:“我正在给王员外送剑。回来时奢香茶铺的小厮还送了我两杯茶喝。”

齐岚将将芜整个儿抱了下来。

“那时候你不在家?”时缨搓了搓鼻子,“王员外……倒是有不在场证明。”

他的意思是要抱我下去呢。将芜想着,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搭上了他的肩膀。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不信您可以问王员外。”

将芜探出个脑袋。

“如果本府没有记错的话,王员外是你的岳父吧?”闫颇冷不丁来了一句。

马车停在宅院门前后,齐岚先下车,张开怀抱:“将芜姑娘,下来吧。”

孙代善又皱了皱眉。明知道提到这些,他心口的伤疤会被再次揭开,他却还是不得不咬牙道:“是,以前是。”

门前的乌鸦睁着金色的眼睛。

“哦?”时缨忽然不识趣地笑了笑,“听起来蛮有意思的,能不能将详情告知本君?”

也有女妖会专门为女人出气?时缨搓了搓鼻子。

孙代善不满道:“和案子有关系吗?”

要确认嫌犯,自是要一家家走访,但只因时缨之前一味地想直接找出那妖来,反而不曾细细审问那些死者的家属。

“怎么跟时缨大人说话的!”闫颇声色俱厉道。

他今日之所以撒网,就是打算看看那妖物是否会有所行动,另外就是想抓这尔顺的把柄,好让他回妖界后能本分一些。

时缨也笑:“你认为现在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你说得不错。”时缨陷入了沉思。

孙代善皱眉,攥紧了拳头。他为何如此倒霉,要在一日之间被人连番羞辱?

“断死者小指是一种报复行为,而且那妖物下手的都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说明此妖应当十分痛恨那些沉溺于赌博的人,也许是这些人之中的某一人的妻室,又或者是认识这些人的妻室的妖,不论是女妖也好,男妖也好,总归是和这些死者的家里人有关的。”

“王员外知道我家道中落后,便不再同意把女儿嫁给我。那日他给燕儿安排了一场相亲,还特意让我过去给……总而言之,我当时不知道兄长出事了。”

“稀奇稀奇,我的冤家对头竟然要帮我。”时缨也笑,“罢了,你有什么想法,说与本君听。”

“是吗?”时缨搓了搓鼻子,“真是可怜。兄长滥赌,卖妻抛子,害得你家道中落,仕途不顺,连好好的亲事也黄了,你不恨他吗?”

尔顺笑:“我虽不是什么断案高手,但如果你能在涂山影大人面前隐瞒我在人间所为,我可以帮你一次。”

“够了!士可杀,不可辱。我已经如此悲惨,你凭什么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批评我?”孙代善激动道,“我是恨他,但是我除了恨还有什么办法?”

“那又是为什么?”时缨疑惑,“会不会是厌恶赌徒的妇人所为?”

时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杀了他,以及把怨气发到那些引诱他滥赌的人身上。”

时缨搓了搓鼻子,他也是如此认为的。原本他还思忖着是不是那些喜欢吸食壮男精气的狐妖做的,但想来也没什么狐妖口味如此独特,会专门挑选一些年逾三十的赌徒下嘴。

孙代善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还真是抬举我了,我连饭都吃不饱,明知道去王宅是去受辱,但我为了那一把剑的钱还是去了。这些年我饱读圣贤书,除了一身毫无用处的傲气,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未必。我若是要催债,不会只斩断对方一根小指。”尔顺笑道,“何况以我如今的修为,根本看不上那些三十几岁的人的精气。”

甚至,生活还要将他身上的傲气也磨得干干净净。

是了,赌坊除了做赌这一项生意,还兼放债——小额放债,高利息收债。若是欠债人还不起,赌坊便要派人持刀上门讨要,有的给不起钱,便斩断他的小指为戒,再宽限他几日,逼得他使尽浑身解数凑钱还债。

“反、反了你了!”闫颇被他过激的言论吓着,下意识用更高的声调去镇压他。

“这正是我好奇的,什么妖物喜欢斩断人的小指?难道不是你们这些放债的?”

时缨摆摆手,道:“行了,你杀不了,但你可以指挥别人杀他。虽然你的亲事黄了,但你不是还有一位红颜知己吗?”

“那你怀疑谁?”

时缨态度之漫不经心,不免让人怀疑他铁石心肠。

“非也,我原来怀疑过你,但是你没有斩断人小指的癖好。”

孙代善被气得够呛,嘴唇抖了几抖,才拔出刚刚打好的那把刀,大声叫道:“你们又要玩屈打成招的把戏是不是?阿菁是好妖,不可能做那些杀生的事情!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杀死,怎么会杀人!”

这件事,尔顺有所耳闻。他皱眉:“你怀疑是我做的?”

“阿菁?”时缨咂了咂嘴,想来是一只花妖。

“好了,我今天不是来抓你的。你知不知道最近你们赌坊的赌客总是被杀?”

世上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妖物太少了,不是装的,就是稀世宝贝。

“无商不奸。”尔顺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要将我抓起来,也得问过涂山影的意思。”

“好了,本君要问的都问完了,你继续打铁吧。”时缨索然无味地转身。

“但你不觉得你们这样做生意昧良心?”时缨搓了搓鼻子,“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孙代善喊道:“慢着!你根本没问出什么却要走了,是不是已经认定阿菁就是凶手?!”

“我当是谁,原来是时缨大人。怎么,我就不能为凡人做事吗?”尔顺笑道,“在涂山影身边哪有在钱老板身边舒坦。”

“本君可不知道。”时缨回眸一笑,“不过,如果你想证实你的阿菁不是凶手,何不跟本君一起调查?”

尔顺就是涂山影身边第一打手,也就是那个冷面的弯刀男,他负责管理钱氏赌坊里下等人的银钱流水。

孙代善和闫颇俱是一愣。

“尔顺,什么时候你也帮凡人做生意了?难道是涂山影那家伙苛待你了?”

什么玩意儿?

在所有人将要回去的时候,时缨将人拦下。

“本君可没跟你开玩笑,我听说衙门里缺一名画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找一份官差还是不错的。”

没点本事背景别进钱氏赌坊,否则下场就不是输得只剩裤衩那么简单了。总而言之,赌坊就是靠上等人养着,而这些下等人又没办法获利,还一直源源不断地送钱,若说那老板不是个富得流油的胖子,时缨委实不相信。

孙代善和闫颇对视一眼。

原来这就是钱氏赌坊惯用的伎俩,不仅出千让人输钱,就连你赢了的也给抢回来。当然,就算赌坊的人不把钱要回来,那些穷凶极恶的赌徒也不会放过一直赢钱的肥牛。

闫颇一副“怎么没跟我商量”的表情。

“有些钱不属于你,别整天在那儿痴心妄想。”男人拍了拍刘成的脸。

“闫颇大人,想必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时缨搓了搓鼻子,笑道,“科考具有不确定性,但是大人惜才,恰好衙门里缺人手。他最近老是和本君抱怨,就算把自己的一部分俸禄捐出来招募画师也招募不到称心如意的。这不,本君觉得你正合适。”

为首的是一个冷面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圆领袍,抱着一把弯刀,不参战,只等人将刘成制服了,他再下个命令,将刘成赢的钱抢走。

闫颇脑门冒汗,他什么时候说过愿意捐出部分俸禄了?

接着,一群人从黑暗中蹿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孙代善不明所以,嘴皮子抖了又抖,才憋出一句:“你并不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刘成哼着歌,走着走着便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转头瞧了几次,没发现端倪。他继续走,很快,他发现自己方才并不是做梦,真的有人在跟踪他。

时缨摇摇头:“本君宿醉,现在脑子乱得很。”

那两人背向而行,时缨先是跟着刘成。只见刘成大摇大摆地捧着金子,似乎生怕别人不知晓他今日赚得多一般。

孙代善:“……”

闫颇想趁机赚一笔都不可能。

闫颇:“……”

时缨十分公平,他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赢得多,没有一个人输得多。

“如果先生不嫌弃,”孙代善补充道,“我愿意为先生出谋划策,为阿菁洗脱嫌疑。”

刘成今年二十六岁,有着与王辛差不多的人生履历,以后也是能去边关做大事的人才。他的待遇极好,今日赢了三百金,只可惜这笔钱要填那帮赔钱的亏空。

“换句话说,”时缨挑了挑眉,“你去王员外家时,阿菁姑娘并不在你身边?”

他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时缨放进油锅里炸,炸到两面金黄、皮肤酥脆为止。

孙代善皱眉,没否认。

王辛今年三十三岁,他十三岁便在宫里当差了。临安和下辖的县城不一样,所以衙门里断案掌事的也不是不入流的捕快,而是像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护卫,但现在,他竟然成了一个大冬天里只穿着一条裤衩在街上走的暴露狂。

“好了,出谋划策一事还轮不到你。”时缨摆摆手,“本君还有事,先走了。闫颇大人,你领着孙铁匠去衙门报到吧。”

众人哭叫着离开了。

他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两人眼前,闫颇头上几根稀疏的头发随风晃了一下。

时缨笑道:“这才像嘛。去吧,本君保证你们不会被冻死。”

时缨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着,心中总似有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他不知不觉就停在了王紫的酒楼屋顶上。

闫颇冻得脸都垮了:“公子好歹赏我们几件衣服穿,这寒冬腊月的,鼻涕都冻成冰锥子了!”

将芜和王紫正在聊天。时缨想,他与将芜也已冷战了好几日,得知她夜会齐岚之事后,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但王紫如果没有说谎,那将芜那夜并未留宿,反而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齐府。

他指的是尔顺,也就是涂山影曾经的小弟。

这是否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你们且各自回家去,赢钱的装出喜笑颜开的模样,输钱的装出丧气模样。”时缨道,“我想看看那妖物会不会出手。”

时缨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他真是输不起呢,明明牵肠挂肚,还装什么陌生人。

于是一群输钱的府兵和闫颇聚在一起取暖,一面流鼻涕一面问时缨:“公子您到底想干什么?”

时缨从屋顶上绕到了窗棂外。王紫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看来时缨没让他赢。

“怎么又吃上了?刚才不是肚子不舒服吗?”

众人各自出来,发现闫颇正光着膀子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色铁青。

“我没事。”将芜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其实刚才也没什么事,就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想躲起来。”

他从中搅局,等到了后半夜,那些属下有的输得只剩条裤衩,有的赢得嘴巴都笑裂了。

“喀,我以为你真的拉肚子了,原来是装的。刚才只来了两个人,难道你不想见到的是那脑满肠肥的府尹?”

三号桌混入了两个闫颇的属下,输三十金为宜。八号桌混入了一个,赢八十金为宜。

“不是……是另一个。”

不过……有他在,那些凡人再怎么出千也是徒劳。

“另一个……啊,是魔君大人!你跟魔君大人还很熟?了不起啊,妹妹,魔君大人的脾气一向难以捉摸,没想到你还认识他。”

他只是游客,并不参与。这里面各桌上的庄家都会作弊出千,以控制赌桌上众人的赢面和输面。

“他的脾气难以捉摸吗?”

时缨气定神闲地步入赌场。

“那可不!他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对谁都疏离得很。你不会是惹到他了,所以不敢见他吧?”

—2—

将芜把头埋得低低的:“也……也不是。”

说是这么说,但他也没本事控制这帮人的输赢,只好等时缨帮忙。

“那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可急死我了。”

闫颇和属下入的是下等赌场,那场面实在是热闹。闫颇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素日里只去中等赌场,在这里生怕被谁认出来,只好用小妾的帕子蒙住脸,吩咐左右各去一个赌桌,按照时缨的吩咐,有的负责赢钱,有的负责输钱。

“是我们闹矛盾了,他追求我,但是我没有答应。”

非高端玩家或者常驻贵宾,不可入中等赌场与上等赌场。

“噗——你说你跟魔君是……是那种关系?”

下等的在第一层,乌压压挤了一群人,一个个正为了押大押小争得面红耳赤,骰子在骰盅里“哒哒哒”滚动,整个场子喧嚣无比。

“暧昧。”

中等的便是稍微赌得大一些的,专门和大商人赌。

王紫顺了半天气才缓过来:“我还以为你是小乞丐,没想到你摇身一变,要成魔君夫人了。难得,这么多年也没见魔君和谁亲近过,别说女人了,连男人都没有。他总是独来独往的。”

上等的王公贵族素日里只赌些竞技类的比赛,例如赛马、蹴鞠等,偶尔比斗鸡、斗蛐蛐、推牌九,但也是少数。

“他一直都独来独往?”

这钱氏赌坊分几个赌场,赌客也分三六九等。

“我只是听说的。以前魔君也不是这样的,但他原是妖王麾下掌管刑狱的妖,如果爱上了谁,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变得不敢交朋友。”

时缨笑,招呼了几个闫颇的属下跟着闫颇进去,很快,哥儿几个就被人推搡进了赌坊。

“他也有旧事啊……”将芜似有感叹,“其实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对我也不算好,却总是说喜欢我,有时候我也很矛盾,为什么就是放不开。”

“公子,您只说让我的属下……”闫颇稀里糊涂的,怎么自己先进来了呢?

王紫不免陪着感慨:“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针,看不透。当初立下海誓山盟,说要对你如何如何好,后来还不是变了心?”

“听我的!”时缨一脚把闫颇踢进赌坊。

“夫人在说自己吗?”

“这……”让公家人进赌坊,不光彩。

王紫自觉失态,笑了笑:“喀,我一个妇人可不像你们这些小年轻,我和相公的感情好着呢!”

闫颇正为难,时缨忽然附耳低语道:“本君有一个主意,你且派人进去冒充赌客,一批赢钱,一批输钱,我自有盘算。”

“可我听说何老板滥赌。”将芜压低声音,“而且在外面说你的坏话。”

闫颇听得云里雾里,但瞧时缨的意思是他不能出面对付那只妖物。而那只妖物也是嫌疑最大的。

王紫的表情一变:“那都是那些人乱嚼舌根!何有对我好着呢!不管怎么说,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一辈子都是我的。”

时缨为难道:“妖王座下有八大魔君,本君是其中之一,本君的死对头是那涂山影,这里头有只妖怪曾是涂山影的得力属下。”

“抱歉,我不该说些让你不高兴的话。”将芜歉疚道。

“旧识?到底什么来头?”

“你啊,就是太年轻,两个人在一起才是真的,男人能够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才是真的。妖寿岁千年,但是凡人能有几年人生?别等到你容颜不再了,再去后悔。”

时缨搓了搓鼻子:“确有几只,黄鼠狼精,或是老鼠精,或是三头鸡……还有一只,与我是旧识,我不便出面。”

将芜小声反驳:“我也是一只妖。”

众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闫颇斟酌着道:“公子,您可嗅出什么妖味儿没有?”

“你要是犯倔,我可不管你。”王紫起身,“不过呢,如果你想留在我这酒楼却是不方便了,我原来不知道你认识魔君大人,还想给你介绍一份酒博士的工作。谁料你们关系那么好,保不齐你是来这里打听事情的,我为这酒楼忙前忙后已经够了,不想节外生枝。”

据说这赌坊的幕后老板很久以前也是一个赌徒,因为逢赌必赢,成了当之无愧的赌神。积累了足够的资产,他便做起了生意,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富得流油。

“夫人应该很难过吧。”将芜忽然道,“何老板死了,夫人好像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但我知道夫人很伤心。”

不一会儿,时缨与闫颇等人来到了钱氏赌坊的门口。因是夜晚,门前灯笼高挂,影影绰绰透出“钱氏”二字。

“呵呵,你才多大。”王紫哂笑,“我与何有的感情早已经超越生死,他再也没有机会辜负我了。”

也许这就是舒墨不愿意当猎妖阁阁主的缘故——办案好累。

将芜愣了愣。就是因为这一句多余的话,她对王紫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他本来以为是肥遗作案,但是肥遗素来没有断人小指的喜好。

虽然破案不是她分内之事。

“我只需在外面转一转便知道了。”时缨决定暂时把将芜的事情抛开。

王紫在后厨吩咐了一通,在丫鬟、家丁的陪伴下回了宅院。她遣散了仆人,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慢慢地朝厢房走去,披风在夜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时缨公子果然高明,我这就安排人去赌坊,公子也一同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妖怪吧。”

王紫推开屋门,又合上了。

“所有人都有一个特征——经常出入赌场,而且是临安最大的钱氏赌坊。”时缨将一粒瓜子去壳,扔进口中,“如果去这钱氏赌坊搜查,一定会有所发现。”

今天这间屋子被时缨搜过了,除了一把匕首,他们什么也没有搜出来。

“孙坚,好赌。

王紫把匕首放回枕头下。桌子上摆着一个坛子——骨灰坛,但打开坛盖,里面空空如也。她诡异地笑了笑,把坛子摆回书柜内,然后吹熄灯,和衣而睡。

“何有,好赌。

屋外映出一个人影,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屋中。

“任圭,好赌。

将芜呵一口气,屋门无风自开。

“第二个名叫刘付,三十二岁,单身汉,赌场混混……

她走进屋中,屋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浓烈得好像要掩盖什么。

“再细致一些,第一个名叫王全友,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走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妻子的绣活不错,经常靠给别人绣东西补贴家用。这王全友的生意一开始不错,但还是穷到妻子必须出去给人干活才够养家,因为他好赌……

明摆着是欲盖弥彰。

时缨示意他少安毋躁。

—5—

“哎呀,都说了是清一色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好看的、不好看的都有,姓王的、姓赵的都有!”闫颇激动地跳了起来。

王紫还没有睡着,听到声音,坐起身,正要开口,但将芜一拂袖,她便僵在了床上,只剩两颗眼珠子和一张嘴还能动弹。

“死者有什么共同特征?”

“谁?”王紫厉声问道。

时缨搓了搓鼻子,把思绪拉了回来——世上的确没有喜欢这么做的妖物,所以砍断被害者手指纯粹是凶手的个人喜好吧。

将芜点燃灯盏,声音柔软:“是我啊,姐姐。”

“都第八起了!到底是什么妖?吸干了精魂还不成,非要砍断他们的小指?”闫颇徘徊着,满脸焦虑。

王紫瞪眼,惊道:“将芜?”

不可能,她已经遇上了他这般完美的魔君,还有凡人能入她的眼?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来这里,你明明帮了我,我为何却不念恩情?”将芜淡淡道,“有些时候,现实就是如此——不讲情面,不讲道理。在我看来,其实你根本没有帮我,只是在上演一场自我感动的戏码而已。”

将芜难道移情别恋了?

将芜柔软的声音和冰冷的话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令人难以辨别哪一副面孔才是真的她。这样的矛盾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诡异极了。

“第八起。”他嘴上在回答,心里却想着今天去找将芜时的情景。他特意吩咐黑乌鸦在将芜的宅院门前把风,没想到会撞见将芜与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回来。

“能够被魔君看上的果然不是一般人,”王紫冷笑,“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想找什么?为什么大半夜偷袭我?”

时缨摆了张凳子在一边随意坐着,手中抓了一把瓜子,百无聊赖地吃着。

将芜举着灯盏来到床边,坐在王紫身边,笑容在橘色的光中显得十分温暖:“其实我知道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你,但我希望你能亲口承认。”

“这是这个月第几起了?”闫颇忧心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是精魂被吸干,小指被砍断。

“无凭无据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

马车缓缓行在御街上。

“并不是无凭无据,我刚刚进来就闻到了,掩盖在这香气之下的,”将芜压低声音,宛如吐芯子的毒蛇,“尸臭。”

这次将芜没有拒绝:“有劳公子。”

王紫一怔。

齐岚嗅到了一丝希望的味道,殷勤道:“姑娘,夜深寒气重,我送你回去吧。”

“你放心,我不会把真相告诉任何人。很奇怪,因为你心地不坏,所以我也不愿意伤害你。”将芜把灯盏挂在床沿,声音又柔又甜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摆在书柜那里的骨灰坛里没有骨灰,尸体被你藏在了床底下。你爱何有爱到痴狂,接受不了他突然死去吧?所以你把他的尸体藏在床下,这样他便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了。”

好像除了时缨之外,她也是会对旁人有感觉的,是不是因为以前见识太短浅了?

王紫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

将芜暗惊,忽然笑起来:“公子这番见解倒是让我意外,我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说过。”

“因为我一眼就看穿了你。你不坏,却很蠢。你以为何有真的爱你,其实他只是怕你。他在外面说你的坏话,夜不归宿,拈花惹草,滥赌成性。你一再宽容他,欺骗自己,直到最后你忍不了了,所以你杀了他。”

“怎么会?姑娘如此容貌,怎么看都只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何况我始终觉得那所谓的妖精之谈都只因人心中有鬼。”齐岚凛然道,“依在下愚见,天生万物皆有感情,就算是精魅鬼怪,也都是有灵性的。如果我被恶鬼所吃,同样化为厉鬼,那我便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我没有杀他,我只是想让他做一个守承诺的男人。他说过今生非我不娶的,他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的!我凭自己的本事让他过上了优越的日子,他却变心了。他跟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也不顾酒楼生意,也不管我,我劝他,他就跟我吵架。他知道打不过我,就不回家了。”

“我们今日刚刚认识,我贸然去公子府上怕是不好吧。”将芜低头,“如果我这么主动,公子该怀疑我是不是那专门勾引男人的夜行妖精了。”

“所以,你所说的他不会再辜负你,说的就是他已经被你杀死,藏在床底下了,所以没有机会辜负你了吧?为什么?”将芜恶狠狠道,“为什么要为一个男人变得这么愚蠢?”

齐岚一愣——话说得这么明白,难道没戏?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王紫哀哀道,“我是那么爱他,虽然他原来家徒四壁,但是他性子可爱。他一开始很怕我,后来熟悉了以后,就开始抱着我在空旷的院子里打转,带着我一起去看戏,人太多了,他就把我抱起来,举过头,还给我买很多好吃的东西……”

将芜轻轻一笑:“还是说公子的意思是——让我随你回去?”

“后来才变了?”

“不如……不如我送你回去?”

“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变了!一定是那群赌棍引诱他的!他认识那群人以后,整天混迹于赌场,也不管我了,还逛花楼……我知道,他跟别人说我是妖怪,别人告诉他跟一只妖怪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还怂恿他找人把我抓起来……他变了,他背弃了他的承诺……”

将芜天真地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办?”

将芜的眸光在灯影下跃动。

齐岚关切道:“夜深了,你一个女儿家,独自回去可以吗?”

“所以何有、任圭那些人都是你杀的?你认为是他们害了你?”

他撑着伞,与将芜走到了马车前,斟酌再三,不知该如何开口,将芜却说话了:“公子还不上车?”

“那些人都该死!如果没有他们,何有不会这样对待我!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不违背承诺而已!”

齐岚想寻一个由头让将芜留下,他在临安购置了一个外宅,素日里专门用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将芜叹了一口气,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硕大的棺材,棺材用钉子封死了。她掀开棺材盖,赫然看到一具尸体。

看完了马戏,两人离开瓦肆。

如果这是王紫挽留爱的方式,未免过于惨烈。

齐岚觉得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为了一个这样的人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值得吗?”将芜问。

“经过训练的马自然能过火圈,不如赛马有意思。”将芜又喝了一口茶。

“你没有体会过爱情,你根本不知道!对我来说,只要他能够留在我身边,一切都值得!”王紫凄然道。

齐岚心道,现下总算有话题了,忙笑道:“将芜姑娘,那马说是能够过火圈,是不是很有意思?”

将芜合上了棺材盖,轻叹了一口气,正不知如何安慰之时,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嘴角当即生出一丝外人无法察觉的笑,缓缓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也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那时大家都很讨厌我,只有他愿意陪我、夸我、养我。我没本事,被人欺负,他就教我怎么躲避那些人。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可是算起来,我失去他快一千年了。一千年来,我对他念念不忘,我甚至努力寻找过他是否有来生,但是他连元神都碎了,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是枉然的,只好这么遗憾着。”

马戏很快便开始了。

“你最喜欢的不是魔君大人吗?”王紫惊讶道。

大概是因为今晚的夜色太美,不适合聊天。齐岚如此安慰自己,然后转过脸,开始心不在焉地吃瓜子。

“时缨身上有他的影子,一袭红衣,眉目若画……可惜气质和他的很不一样,而且对我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曾失去他就好了,或许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没想到世上和我一样傻的人那么多。”

尴尬了小一阵子,他干笑两声:“哈哈,是吗,真是份好差事。”

“那当初为什么不和他一起死?”

齐岚:“……”

“我不能死。”将芜眸光一凛,“那些人打击我,蹂躏我,践踏我,不过都是想让我自己了断,是他救了我。他告诉我要活下去,他的死也是为了我能活下去,我若死了,才是真正辜负了他。”

将芜喝了一口茶,语气淡淡的:“他呀,是专门负责猎妖的。”

顿了顿,将芜惋惜道:“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像你,爱上了一个根本不值得喜欢的人。”

“将芜姑娘过誉了。”齐岚自得,又飘飘然道,“姑娘嘴上说自己出身低微,但在我看来倒像是大家闺秀。不知道你那旧主人以前在临安哪儿高就,改日我也去拜会一番。”

“喜欢本来就是主观的,”王紫无所谓地道,“也许在旁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在我眼里却是最好的。”

“是吗?”将芜惊讶道,“公子真是高见,比我那旧主人强了不止百倍。”

“那你的口味真的很奇怪,也难怪对方会离你而去。”将芜又呵了一口气,灯熄了,她化成一缕烟消失了。

他一愣,随后笑道:“哈哈,将芜姑娘真会开玩笑,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妖怪?我以为世上原本没有妖,只是人们心里有鬼。”

等烟彻底散去,王紫的手脚才能动弹。

齐岚:“……”

将芜离开了何宅,百无聊赖地在月色下漫步,走着走着,却见眼前站了一个人,黑发红衣,衣袍无风自动。

将芜斟酌了会儿,才道:“临安的妖好像又开始兴风作浪,到处杀人了……”

他眼尾上挑,剪水双瞳甚是动人。

原来以前是下贱女子。齐岚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微微一笑:“姑娘不必道歉,这件事原不是你的错。对了,我初到临安,不知道这临安最近可有什么趣事?”

“将芜姑娘,本君和你认识三年又三十多天,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你以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过?”

将芜抱歉道:“他是我原来的主人。我现在有了闲钱,恢复了自由身,谁知他还缠着我不放,让公子见笑了。”

将芜停在原地,两人之间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他这纯属没话找话。

她从未隔着这样的距离,安静地凝视过时缨。

“将芜姑娘,今天来找你的红衣男子究竟是谁?”

“他叫江花。”半晌,她淡淡开口,“‘江水’的‘江’,‘浪花’的‘花’,是一只花妖。在见到我之前,他已经修炼了六千多年。他有慧根,终有一日会成仙,是我害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大家为什么讨厌我,因为我不仅会克死陌生人,我还会克死自己喜欢的人。”

齐岚请将芜坐下,将芜拜谢入座,齐岚坐在她身边,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江花?”时缨搓了搓鼻子,“本君的确没有听说过此人名讳。怎么,和我长得像?”

他们入了瓦肆,场馆门外的小厮一看到齐岚,立刻笑逐颜开,将两人引到内场上座。

“魔君像他,但没有他温柔。”

齐岚和将芜并排走着,一朵梅花压在将芜鬓角,沾染了脂粉香,香气浓郁扑鼻,齐岚不觉心旌摇曳。

“呵,原来地位是反过来的。”时缨自嘲,用左脚蹭了蹭右脚,“还有吗?还有什么想告诉本君的?比如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你?”

将芜轻轻一笑:“谢谢公子。”

将芜动了动唇。

“你一个女儿家穿得未免太薄了。你也不要拘泥陈礼,且披上御寒。”齐岚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伞,伞骨冰凉,他用手指抚摸了一阵,更觉得冰冷刺骨。

这时,一顶轿子从街道尽头匆匆而来。是府尹闫颇的轿子,正要去往柳氏妖宅。

厚厚的狐裘让将芜身上的雪化了一些,脸也变得暖融融的。她不禁道:“公子,你这是……”

途中,轿夫一个匆忙止步,一团肉从轿子里滚了出来。

齐岚连忙下车,撑着伞走到将芜身边,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将芜披上。

闫颇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正要开骂,看到时缨,连忙激动道:“大人!出事了!齐公子来报案,说你府上那将芜姑娘原来是一只双头蛇妖,真身十分可怕,还擅长勾引男人!”

尤其是她眼角眉梢的风流韵致,勾魂摄魄。

时缨搓了搓鼻子。

齐岚和书童的马车就在瓦肆外。雪落了下来,将芜撑着伞走在银色的夜色之中,五官虽称不上精致,却十分耐看。

将芜就站在他对面。

将芜来到了瓦肆门口。

“知道了。双身蛇——肥遗。修为在本君之上的双身蛇肥遗,原来就一直在本君身边扮猪吃虎……”时缨自嘲地笑了笑,“肥遗一出现便可令天下大旱,是出了名的恶妖。”

她打算离开时缨,做回自己。

闫颇愣了,才发现将芜就站在两人面前,昔日清纯的容貌慢慢变化,变得异常妖媚,下身的双腿也幻化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地面上摇摆。

直到近来,黑白二蛇的力量互相交融,她才感觉自己已经将之前吸食的力量彻底消化,并且能运用自如了。

“不错,我一直在骗你。”她冷淡道,“江花才是我的爱人。我三百岁那年,便因为自己不能控制炎气而被各类妖族追杀。我就像人人谈之色变的毒药,无论是见过我的还是没有见过我的,都想杀了我。”

偏偏他坦荡赤诚,让她下不了手。自那以后她的内心便划分为阴阳二道,阴之黑蛇躲在暗处,阳之白蛇活在明处。

时缨定定地望着她。

那一天,如果他没有伸手拥抱她,如果他的声音不是那么温柔,如果他的身体不是那么温暖,她一定会杀了他,像对待其他男人一样,吃了他的内丹,吸食他的精魂。

“江花是第一个不讨厌我的。他那时候正在野外修炼,一身红衣醉卧花海之中,漂亮极了。我误入花丛,惊扰了他的美梦。”

那时时缨就是在这里出价买下她的,十两银子加一文钱,把老鸨噎得够呛。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与他对视。后来,她渐渐知晓,原来鼎鼎大名的魇城魔君、妖界战神竟然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羸弱男子,行事作风浪荡不羁,内心却异乎寻常的正直善良。

江花自出生起便被称为最有慧根的花妖,大家都说他将来一定能够离开污浊的凡世,去往仙界。他自由自在,在忘忧花谷活了数千年,将芜是第一只闯入他的世界的妖。

她撑着骨伞在清冷的长街上慢慢地走,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金丝巷。

他站在花海之中,手心上飞舞着两只蝴蝶,一笑,世上的春光悉数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枯坐了一个下午后,将芜算了算,发现时间差不多了,便对着镜子重新梳妆,换了一身衣裳出门。

“你是谁?”

时缨一点也不清楚他千方百计想尽阴谋阳谋都是为了捉拿她,可她心知肚明。

“有、有人要杀我!”将芜怔了一下便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头扎进花海之中,还做了一个“帮我挡挡”的表情。

浑蛋,浑蛋,你这个浑蛋!

江花不明所以,却见不久后一群奇形怪状的妖跟了过来。他连忙披上外衫,把头发拢在耳后,冷冷道:“来者何人?”

屋子里静下来,将芜环顾四周,蓦地发狠将周遭的茶盏全部打碎。

那群妖里有识得他的,窃窃私语:“这是花神大人的小儿子,为避免纷争,自小养在这忘忧花谷之中,我们惹不起的。”

时缨挠了挠头——好气呀,他们今天是怎么了?最终他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直接腾空飞起,倏尔便不见了踪影。

“那恶妖就不追了吗?”

见他又偃旗息鼓了,将芜愈加烦躁,口吻冷淡道:“既然你公务繁忙,以后便不用来了。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反正她躲到了这里,也没有办法活下去了。这位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半晌,时缨淡淡道:“本君近日忙着猎妖,不能时常来看望你,就先走了。”

话已至此,其中一只妖立刻牛气哄哄道:“我们正在抓一只犯了罪的蛇妖,仙家若是知道她的下落,万望告知。”

他们的关系已变得这么差了?不是说陪伴比非要把爱宣之于口更重要吗?他那样小心翼翼地约束自己不越雷池半步,就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够打开心结,真正接纳他。

“犯罪?蛇妖?”江花笑,“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罪?”

时缨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真正的怒意,也许自己此刻的表情也无比狰狞。

“她身上的炎气极毒,所过之处必定大旱。我们要将她抓起来,以免她到处伤人。”

“你自然做得,何苦护着我?不如现在就把我扔进妖怪堆,眼不见心不烦。”将芜梗着脖子。

“原来如此。我方才见她朝东南方跑去了。”

时缨难以置信,威胁道:“你知道本君现在就可以把你捉回妖宅,让那些一直觊觎你的喽啰将你吃干抹净!”

“多谢仙家帮忙,多有叨扰,告辞了!”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一群妖声势浩大地离开,折了一地花枝。

“你厌烦我?”

江花淡淡看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眸笑道:“小友,你要去哪里啊?”

她的眼神恶狠狠的,时缨愣了。

将芜正打算开溜,却被抓了一个正着。她灰溜溜地起身,吐掉了嘴里的一根草:“我要跑啦!”因为她的炎气,地上有许多花已经枯萎了。

“终于说实话了是吧?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又会妖术,所以我一定不会离开你。”将芜柳眉倒竖,“可你错了,我再不济也是个人,不像你那样喜欢捉弄人,也不喜欢一直被人捉弄。”

江花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抬手。将芜以为他要打自己,连忙瑟缩着后退一步,失声道:“你要干什么?”

时缨怒,手上火苗晃动:“就算当你是本君买的奴隶又如何?你别忘了,在金丝巷你只是个做杂务的丫头,本君要了你,供你吃喝,哪曾半分亏待于你!”

江花动作一顿,又继续。他的手碰上她的发,轻轻一拂,把她头上的海棠花拂了下来,笑道:“海棠花已经枯萎了,那些人没有骗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得着吗?我将芜是大人的什么人?丫鬟?婢女?抑或是你买的奴隶?以前也就罢了,如今我与闫颇大人关系不错,不愁没钱花,可以搬出府住,已经不必受你的管制了。”她吃了火药似的,语气一开口就那么冲。

他的声音何其温柔。

门合上了。将芜看着时缨的唇,时缨的目光极冷,只听他道:“怎么?你还与他有约?什么约定需要晚上执行?”

“你要把我交给他们吗?”将芜露出尖牙,“我可不会随便投降的,我会跑的。”

“砰!”

“我只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在时缨说漏嘴之前,将芜及时用糕点封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拽回了宅院。关门之前,她扬手道:“晚上我会去的!”

“我没有名字!我就是一条双身蛇!妖怪要什么名字!”

“听起来兄台不是凡人?”齐岚微笑。

“没有名字?你这么有本事,我便称呼你为叶蓁可好?‘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只要努力,终有一日你也可以让脚下的土地生机盎然。”

时缨不屑道:“本君在乎这些?”

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好似融了春光在眼角眉梢。尤其是,将芜从未见过肯对她笑的人。

将芜臊得推开他:“你别装作一副跟我很亲密的样子,别叫人误会了。还有,说话注意些,这是齐国公府的公子齐岚,不是无名小辈。”

“你……”将芜咽了咽口水,“你不讨厌我?”

时缨远远地便听见了,从树上跳下来,搓了搓鼻子,一把将将芜揽到身边:“本君与将芜自是难舍难分,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江花摇了摇头:“我们刚刚认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我为什么讨厌你?”

齐岚大度道:“没关系。想来将芜姑娘和这位兄台关系应该很好,不然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真心话。”

江花是忘忧谷的主人,身上浸染了花草之香。他的灵魂高洁,自然万物都是他的朋友。

“抱歉,我不是在说公子。”将芜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一语双关了。

在忘忧花谷的时光,是将芜最快乐的时光。

一番话说得齐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然他知道将芜说的不是自己,但未免有“伤及无辜”的嫌疑。

江花有慧根,可是她那时根本不知道,再有慧根的人也不能与她这样的恶妖厮混在一起。

“才没有呢,是那个不知羞耻的整天觍着脸上门来。”

江花从来不生气,一直都是高蹈出尘的模样,于她而言,他是父亲,是兄长,是师父。

“无赖?”齐岚笑,“我差点以为姑娘已经嫁作人妇了。”

江花很喜欢睡觉,没事的时候能睡一整天。

“他……他就是个无赖。”将芜急道。

他枕着手臂倒在花海中时,她常常拿着一根草去逗他,撩他的眼睛,撩他的耳朵,撩他的鼻子。

齐岚也对时缨笑了笑,而后转向将芜,问道:“姑娘,他是?”

在她三百一十一岁生日那天,江花还在花海之中睡觉。她希望他能有点什么表示,便跑到他身边,不停地用花瓣撩拨他的脸。

“怎么了?”齐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树上卧着一个面容妖艳的美男子,眉尾高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在她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江花忽然睁开了眼睛。

将芜刚下车便瞧见树上的时缨,脸色一变。

他的眼睛很漂亮,晶莹晃动。他的眼尾微微上挑,似含笑一般。

齐岚撩起帘子,让将芜先下车,还嘱咐道:“姑娘,莫忘了晚上的约定。”

将芜忍不住发出“呀”的一声。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和江花对视过,他的眼神因为宿醉含着一种别样的情愫。

马车缓行到闫颇买的宅院外,只见一只乌鸦栖在干枯的梧桐树上,眼睛金黄金黄的,盯着马车。梧桐树上还卧着一个男人,乌发红衣,正懒洋洋地假寐。

将芜正要跑,却被他伸手抓住了手腕。

因为这次巧遇,齐岚又给她买了些点心糕饼,装了满满一盒子,还雇了马车送她回去。

他稍稍用力,将芜便跌倒了,跌入了他的怀中。她的耳边传来他低低的悦耳的笑声:“阿蓁,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齐岚莞尔:“到时候报上我的名,让小厮给姑娘挑一个最好的位置。”

将芜吓得动也不敢动。她被他翻过来,被迫和他对视。靠得越近,她越发觉得他是个帅气的男人,他的身上缭绕着温暖的香气。

将芜烦躁,却还是把票给了齐岚:“我们的位置是在一起的吗?”

他不自然地抚摸将芜的头发,把将芜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还轻声问:“那滋味,你知道吗?”

要不要给他一个机会?

将芜摇摇头。

不过齐岚此人,还需要交往一段时间才能知其品性。

江花愣了愣,继而笑了:“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否则太痛苦了。”说完,他又叹息,“为什么连我都懂了,你却还不懂……”

她冥冥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桃花运来了,而且并不是时缨带给她的。

父神大人曾说,若想成为神,都需要历劫。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劫在哪儿,直到将芜出现,他才知道,有些劫是渡不过去的。

将芜沉默,暗暗吐槽,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

“抱抱我吧。”他像个孩子那样,央求道。

“无妨。”齐岚笑道,“等我高中,就能自己掌管家事了,谁也管不着。”

将芜愣怔,不确定地伸手,抱住江花。江花也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

将芜不好意思道:“齐公子出身于公侯之家,和什么女子在一起都会被人说闲话,公子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你要记住,我送你的礼物只有我这一颗心而已。你要记得,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辜负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阿蓁,”他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感觉到了吗?它在跳。如果有一天,你的心也会跳了,你就会理解我。它是为你而跳的。”

那卖票的分别给了两人各一张票,齐岚喜道:“既然是看的同一场,不如到时候坐在一起如何?”

他的怀抱又暖又香,将芜有些醺醺然。

“是吗?”将芜尴尬地搓了搓手。

“江花,我们不会分开吧?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吧?”

“是啊,好巧。我早就听说汴梁的庞氏杂耍班子最近来临安了,一直想来看看。”

江花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他才似是而非地道:“我的心会永远为你而跳动。从这一刻开始,我将堕入魔道,甘愿承受任何惩罚。你只要好好活下去,连我那一份也活得精彩。”

“齐公子。”将芜脸红,“好巧。”

将芜懵懂,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齐岚与她一样惊讶:“将芜姑娘?”

将芜的那次生日之后,他们又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在忘忧花谷之中弹琴、跳舞、唱歌、酿酒、烹茶、看书……

将芜转头,发现又是那齐岚。

江花很宠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直到失去他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在那天以后,他已经把她当成恋人。

“我要买这场马戏的票。”

不久之后,将芜藏匿于忘忧花谷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个男人的手也伸过来,和她同时出声。

群妖聚集于花谷之外,身为花神之子,江花无所畏惧,他将她藏了起来,独自迎敌。

将芜看中了一场马戏表演,掏出钱:“我——”

将芜清楚地听到了众妖责问他的声音,以及他铿锵有力的回答——

将芜路过瓦肆的时候看到上面写着晚上要表演的节目,有耍猴戏的、胸口碎大石的、唱戏的、抛火圈的……她摸了摸口袋,尚且有余钱,反正没有事情做,不如买几张票去看一看。

“我已堕魔,此生愿意为保护阿蓁付出一切,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

不过她就是气他这一点,嘴上吹牛吹得厉害,实际上特别容易害羞,好面子。不然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怎么不曾来看望她?

江花发了狂,大杀四方。

如果大人在这里就好了,如果大人在……她不知怎么又想起和时缨在一起的时候,那人虽然大大咧咧,却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一夜之间,花谷的花全部枯萎了。

将芜匆匆告辞。

江花的恶劣行径传到了仙界,他的父神与妖王出面了,父神让他认错,他誓死不从。

将芜吓了一跳。这人好生自来熟。

在惨烈的对抗中,江花元神散尽,灰飞烟灭。

“原来是将芜姑娘。”齐岚微微一笑,“介不介意我称呼你将芜?”

他至死都不曾说出将芜的下落,等到将芜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彻彻底底消失了,连香气也没留,连一片衣角也没留。

将芜绞了绞手帕:“齐岚公子,若非你今日出手相救,恐怕将芜已经被那群登徒子祸害了。公子的大恩大德,将芜没齿难忘。”

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他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

好套路。

她站在满目疮痍中,哭得声嘶力竭。她终于理解了江花的话——他是为她而死的,无论如何,他希望她知道世上有一个人曾这样炽热地爱过她,希望她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乘虚而入,自报家门。

入魔也好,成仙也罢。

“怎么,姑娘你还担心我被报复?”公子顺势向将芜行礼,微微一笑,“在下齐国公府齐岚,若是姑娘担心,可以常常来看我。我来到临安是为了求学,大概会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

要记得他曾那样不顾一切地爱过她。

眼见人渐渐围了过来,将芜连忙把这公子拉到偏僻的一角,小声道:“公子,可别让那些人记住你的脸,要不然会被报复的。”

他来世间一趟,死在了情劫上。

那些被踹飞的人还想发难,疯了似的冲上来报仇,公子眼睛眨也不眨,手握折扇一阵拳打脚踢,很快,那些人就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叶蓁自此改名为将芜。自他死后,她的世界里,所有花儿都枯萎了。

将芜摇摇头:“谢谢你,我没事。”

“这就是我和江花的故事。大人,换作是你,你会不会忘记他?”将芜淡淡地笑,“你是会答应一个想要将你抓起来的喜怒无常的魔君,还是会缅怀心底的白月光?”

好烂俗的出场。

“如果是本君……本君会选择后者。”时缨的心沉了下去。

“姑娘,你没事吧?”

“所以,我不会甘心任你摆布。哪怕你费几世心机也抓不到我,以后也不可能抓到。你的修为在我之下,昨天也罢,今夜也罢,明晚也罢,你抓不了我。”

幸运的是,一把折扇飞了过来,将跑在最前面的人的脸都给打歪了。接着,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公子踏步飞起,踏着那些猥琐男人的肩膀一脚踹飞一个,最后旋转落地,稳稳接住了抛出的扇子,对将芜露出清风朗月般的笑容。

将芜的三千青丝无风自动,手化成利爪,一时间风云变幻,乌云翻涌,狂风大作。

她下意识喊时缨,可惜时缨不曾出现。

“好!”时缨也祭出玲珑珠,“既然是敌人,本君自然要全力一搏!”

将芜惊道:“大人救我!”

“闪开!”

一干人等扑上来就要抓将芜。

一声吼吓得闫颇和轿子里的齐岚都滚到了远处。

“没想到性子还挺烈,小爷喜欢。”领头的对身后人笑了笑,“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

两人身上都缭绕着炎气,经过一番招式往来,周遭的烈火绵延开来,时缨担心会殃及无辜,越战越畏缩。

平时她总是和时缨一起上街,因为有男人在,别人不敢对她胡言乱语,现在她一个人,那些人便什么下贱话都敢说了。

将芜招招要命,利爪一下子封住了时缨的咽喉。

将芜后退两步,瞪他:“关你什么事?”

她只要稍微一用力,时缨的脖子便会断了。实际上,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她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死他。

果然,她刚出院门三百步,立刻就有猥琐的流氓上来调戏她:“哟,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

“就算本君不及江花,却也待你不薄……”时缨悲哀地问她,“你真的要杀我?”

她穿了一身粉白的袄裙,上面绣着海棠杜鹃,飞针走线之活十分精巧,衬得她甜美可人。她撑着骨伞,发髻上插着玉簪子,银色的花坠子晃眼睛,容易被地痞流氓看上。

“你的玲珑珠不是连舒墨也能镇压吗?为什么不拼尽全力!”

她只敢白日出门,去清芳斋买点心,去王氏绸缎庄买布匹,去李家买肉,去孙家买菜。

“因为……本君舍不得。舍不得怀疑你,更舍不得杀了你。”

她住在御街西侧,与时缨东西相隔。晚上这御街上的多数人都将回到东侧安眠,整个西侧就像是堕入了冰窖鬼窟,冷清阴森。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动摇我的心神!”

将芜闷着闷着,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事,便想着出去找点事做。

“如果你相信我,我也可以做到像江花那样!”

当然,身为被追求的一方,将芜心中是百转愁肠,对时缨也是半推半就。她也有罪,故而躲在这院子里不肯见人。

“你们不可能是一类人!我已经有江花了!我不会爱时缨的!”

撩而不娶是为有罪,时缨罪过大了。

“他舍生为你,不是希望你堕入魔道……相信我,我会救你的,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救你!”

为什么时缨老是这样,刚刚撩得她心旌摇曳就没有下一步了?

“啊啊啊——”将芜嘶吼一声,白发如同长练舞动,一掌把时缨打趴在地上,“你若真的爱我,为什么要抓我?”顿了顿,她瞪圆了眼:“你若想做到像江花那样,现在就做给我看!”

将芜一个人在小院子里住了几日,闷得慌。其实她还在为上次孙志鹏家宴上的事情怄气。

“我不是江花,也不想成为江花。他看不开,所以甘愿赴死,但是我相信我可以救你。”

时缨和府尹闫颇急坏了。时缨嗅不出肥遗的下落,闫颇等一众凡人也帮不上忙,除了给时缨送来一批又一批的死士,别无他法。

“别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人和妖都是一样的,他们根本不了解我,却觉得我是坏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愿意让天下大旱,却都像看怪物那样看待我!”

被害者精魄散尽,一瞧就是被那妖物当成了提高修为的美餐。

“好!”时缨收起玲珑珠,“以前是我的错。我现在收起所有的武器,希望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喜欢不比江花对你的少。”

而最近,临安又出现了连环杀人案。

将芜愣愣地看着他。

他执掌临安的一大要紧事就是把名册上出逃的妖物一一捉回去,旁的还好,就是那双身蛇肥遗至今还下落不明。

时缨张开双臂。

他恰好忙着猎妖。

“你若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若不杀我,请相信我,比起一起牺牲,我更希望我们能够一起活下去。”

时缨搓了搓鼻子,也不好拉下脸去求她回来,姑且晾着她,让她自己住在临安府尹闫颇安排的院子里凉快凉快。

将芜扬手,一爪子抓伤了时缨,时缨忍着疼,还是笑道:“相信我,我是魇城的城主,从不滥杀无辜,妖王池绣视我为左膀右臂……舒墨大人也喜欢我……”

自上次水鲤事件之后,时缨与将芜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忽然有一日,时缨不知怎么得罪了将芜,气得她搬出了柳氏妖宅。

“话说得漂亮,你真的不怕死吗?”将芜尾巴一扫,时缨被掀起来,又重重跌在地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呕了一口血:“怕,却更怕无聊。猎妖师我已经做倦了,我只想把握一次机会。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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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过仗着自以为我喜欢你!”将芜依然暴躁道,又一尾巴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