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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这时韩襄等人和几个和尚冲回大殿,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水桶,众人连续不断地将一桶桶水浇在大斗下面的法座和供桌周围。

李秀一扒住房梁的手也在打滑,脸涨得通红,显然十分吃力。

李秀一渐渐支撑不住,他瞥见下面的灯烛大多数已被浇灭,于是大叫一声“让开”。

“快灭灯!”独孤仲平说着已经冲上前去,韦若昭等人这时也都醒悟,上前七手八脚地掐灭烛火,慌乱中反倒将油灯碰翻了不少。

众人闻声散开,李秀一一松手,身子迅速下落。

李秀一先是一愣,转瞬已明白了独孤仲平的用意。他一把推开被困住的弘济,纵身一跃一手扒住了房梁,一手顶住了眼看就要倾倒的大斗。

大斗倾覆,斗内的硫黄漫天洒下,未来得及熄灭的灯烛上几缕火苗腾起,瞬间便被早已等在旁边的众人扑灭。在场众人这才真的松了口气。庾瓒见安全了这才跳出来,虚张声势地指挥众人将弘济拿下。

众人终于明白过来,惊叫着朝外涌去。庾瓒见势不好,早已躲得远远的。独孤仲平骤然朝李秀一大喊:“你还等什么?”

李秀一望向独孤仲平,发现独孤仲平也正注视着自己。那目光中似有赞许。

而此时随着房梁上绳子牵动,一个巨大的斗逐渐倾斜过来,不用说那里面都是硫黄。而这个大斗下面正对着弘济的法座,周围点满了蜡烛和油灯。

一场灾难在千钧一发之际消弭于无形,上元灯节就像往年一样热热闹闹又平淡无奇地过去了。连环命案的凶手伏诛的消息之前就传开,半月来饱受惊吓的长安人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诸省诸司又以难得的一致加快步调,将俗名杨廷玉的弘济判了斩立决。

独孤仲平顿时了然,大喝一声,道:“硫黄在房梁上!”

斩刑执行当日,通往独柳树刑场的道路两旁早早便挤满了围观的民众,当独孤仲平、韦若昭从金吾卫衙门出来时,李秀一正斜靠在路旁的石墙上摆弄着手里的狼爪,这时游街的队伍恰好从布政坊经过,人们朝载着弘济游街示众的囚车抛掷石块,雀跃、兴奋,竟比刚刚过去的节庆更加热烈。

韦若昭这时正走到木制机关处,见此情景,面露惊色,讶异道:“绳子在动!”

“瞧瞧这些长安人,”李秀一言语中满是轻蔑,“好像他们早就知道全天下的坏事都是弘济干的,只要杀了他,他们自己的罪也就没人知道了。”

这时,滴漏前面的小铜人突然又上浮了一格,手中的时刻牌也露出了戌时的字样。小铜人身后的绳子由此被触动,引发了滴漏后面木制机关的转动。

独孤仲平却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也是李兄挺身而出,免去了长安一场大火,救下了这些不知罪的人。”

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独孤仲平身上,但见独孤仲平从小铜人的身后摸出一根绳子来。他捋着这根绳子,朝铜壶滴漏后面去。绳子在铜壶滴漏后面的隐蔽处又连接了几组滑轮和木制机关,独孤仲平再顺着绳子向上望去,绳子贴着殿柱,通向房梁之上。

“哼!我只是为了赏金罢了。可惜便宜了弘济,他应该被烧死才公平,现在只会轻轻地挨上一刀了。杜纯还是太相信天谴了,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在这儿!”独孤仲平大声道。

“不知京兆府给了李兄多少?公平否?”

独孤仲平来到一巨大的铜壶滴漏面前,这铜壶滴漏是四个壶组成的大约一丈高的大家伙,最下面的一个壶中有一手铜牌的小铜人,铜牌上刻着时辰。独孤仲平看了看这小铜人,就伸手到铜壶的水中朝小铜人的身后摸去。

“十缗而已!少说半个长安的人命,只值十缗。哼!独孤兄,不要以为把阻止大火的功劳让给了我,我就会念你的恩!我要谢的是杜纯!他给我提了个醒,这罪人还是长安多啊,我的生意一定错不了!我打算留在这儿,把你的案子和赏金都抢走。”

众人见韦若昭一脸紧张,都待在原地不敢乱动,就连被李秀一刀逼住的弘济都扭头注视着两人的行动,一脸惊惧。而独孤仲平丝毫不理会众人,快速地在大殿四下游走查看。

李秀一说完看也不看独孤仲平,转身离去。

韦若昭一路高喊道:“大家都别乱动!这里有危险!”

韦若昭有些气不过,看着李秀一的背影道:“这人真是无礼!你怎么不……”

庾瓒与李秀一正争辩间,独孤仲平与韦若昭也急匆匆闯进大殿。

独孤仲平依然笑容浅淡,摇了摇头,道:“他要不这么说话,我倒是不习惯了。”

庾瓒被李秀一抢白几句,想想确实如此,气势矮了几分,但仍梗着脖子狡辩道:“你怎知我没有他害死慧觉的证据?快把人交出来,不然有你的好看。”

两人逆着人流沿街前行,韦若昭按捺不住好奇道:“真没想到你探案子是收钱的,居然有一锭金子这么多!”

众僧听了自然又是一片惊呼,这凶神恶煞似的汉子竟然指责慧觉之死是弘济所害,虽然都不知真假,却也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看向弘济的眼神也变得充满恐惧。

原来韦若昭刚才目睹了庾瓒将金子交给独孤仲平的过程,除了惊讶,韦若昭更觉得自己这回彻底抓住了庾瓒的把柄。

“他打死前任住持铁证如山,害得慧觉被烧死你却没有证据,怎么不是旧犯?”

“这是庾大人从私囊里拿出来帮衬我的,不走公账,有何不可?”

庾瓒一瞪眼,道:“他怎么是旧犯?他是本案要犯,怎么能算旧犯?”

“我才不管这钱是公是私,反正要想让我不说出去,你们以后什么事都不许瞒我!”

“亏你还是个右街使,律条还没我读的熟,这陈年旧犯哪个布衣百姓寻着了证据,都可将人送官请赏!”

独孤仲平何尝不明白韦若昭的心思,看来这姑娘是铁了心要来掺和探案了。独孤仲平的心情有些沉重,只叹了口气没说话。

庾瓒一努嘴,韩襄等人冲过来,就要从李秀一手下抢人。李秀一刀架弘济后退一步。

“你要去哪儿?”韦若昭跟着独孤仲平往前走,这不是回荣枯酒店的路,而独孤仲平看起来仿佛漫无目的的样子。

话音未落,刚刚赶到的庾瓒等人一窝蜂冲进来,庾瓒遥遥朝李秀一大喊:“好你个李秀一,这朝廷要犯,岂是你一个私探拿得的?”

“去花钱啊!”独孤仲平掂了掂袖子里的金锭。

李秀一说着掏出绳索就要将弘济上绑,弘济依然毫不畏惧,冷笑道:“老衲是朝华寺的住持,只怕你拿了我,还得乖乖把我送回来。到时候谁在衙门里吃牢饭,还不一定呢!”

韦若昭嬉皮笑脸地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得了那么多钱,一个人吃喝玩乐有什么意思?不如把我也带上。嘿嘿,算我陪你好了,师父!”

“你要是清白,曲江池里的污泥也是白的啦,有话去衙门里说吧。”

“等等,我好像还没答应收你为徒吧?”

众和尚听了不禁一片惊呼,弘济心中一紧,神态却还是淡然,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亦不凭空受人诬陷。施主无凭无据,虽刀斧加身,也难污我清白!”

韦若昭一愣,嚷嚷道:“可刚才在庾大人面前,你不是说以后一切但凭他的吩咐吗?他都说了……”

李秀一冷冷一哂,道:“你别他妈装蒜了,杜纯死前做了件好事,把你吞没刻经花销、用戒尺打死老住持的证据,包了个包袱给老子送来了!”

“那是庾胖子愿意抬举你,我可没答应什么。”

弘济却朝众僧摆摆手,语气镇定地道:“刀斧棍棒,干犯佛颜,不可妄动,你等坐下。施主贸然闯入,持刀威吓老衲,不知所谓何事?”

独孤仲平边走边说,这时他经过路旁一个瞎眼乞丐,竟随手便将那金锭丢进了乞丐面前的瓦罐。

众和尚见了,一阵惊慌,纷纷欲围上来搭救,有的已从门边抄起了棍子。

“哎!你怎么把……”韦若昭顿时大叫,而话未出口已被独孤仲平拽走。

“弘济!别装蒜了,随爷爷去投案吧!”李秀一说着,刀已架到了弘济脖子上。

韦若昭边走边回头观望,不解地道:“那是一锭金子啊!你怎么就这么给……”

所以李秀一一到朝华寺,毫不顾及,直接破窗而入,一纵身已跃到弘济所坐的法座边。

“我说了出来花钱的嘛。”

李秀一赶在庾瓒等一干人之前抢先赶到了朝华寺。他早就精明地算计好,弘济是陈年旧案的案犯,任何人只要把他擒获,都可以举报人的身份把他送到京兆府,只要查证属实,就可领人命案一级的赏金。而弘济杀害前任住持的铁证已现,他只要占了先,金吾卫的人毫无办法。

“啊!想不到你是这样花钱的,这也太……”

朝华寺,大雄宝殿内。一场盛大的法事已经拉开了序幕。佛前供案上、烛架上密密地摆放着上百盏点燃的油灯火烛,几排蒲团上坐满了大小和尚,正随着奏响的梵乐念经。弘济端坐在住持高高的法座上,手捻佛珠,双目微闭,神情既庄重又虔诚。

韦若昭想了半天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独孤仲平此举,独孤仲平这时停下脚步:“好了,钱花光了,你也不用陪我了。”

“再快点!”独孤仲平也有些焦急起来,加紧催马,两匹马在长安的繁华街市上飞驰起来,路人见了纷纷避开。

韦若昭平静一下,道:“荣枯树为什么会一半枯一半荣,它怎么想的,如果我回答上这个问题,你就会收我为徒,对吗?”

一阵凛冽的寒风袭过。韦若昭惊叫:“啊,先生,起风了。”

“不错。”

独孤仲平却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他不想活了才策划的这一切,只不过那天被弘济耍了一道,他决定将计就计,以先死保证计划最后成功!”

“那好,你听着,”韦若昭胸有成竹地注视着独孤仲平,“因为树学会了喝酒,不再能喝水,变得进退两难,不知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那他原本是没打算自杀的?”

独孤仲平难以置信地看着韦若昭,惊诧道:“你……你是怎么……”

“这就是他计划的全部!先用这些告示恐吓全城,让人心惶惶,随着命案一桩桩发生,我们会发现他杀的都是常山兄弟的熟人,会认为他只是虚张声势,他再利用我们注意力只在具体命案上,假灯节纵火焚城,让自己惩罚全城的预言成真!”

韦若昭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哟——师父!”

韦若昭更加惊诧,道:“那他那些传帖告示都不是说说的,他真要杀尽长安人?”

独孤仲平稍一思量,叹道:“碧莲。”

“他已经把纵火之局都布好了,才自己寻死,好让我们彻底放松警惕。那天他死后,我在他手指甲里发现了些黄色粉末,一直没想明白是什么,现在我可以肯定了,是硫黄!”

“你只要我回答上的你问题,并没限制我如何获得答案啊。”

韦若昭顿时倒吸了凉气,道:“那他的死也是为了迷惑我们了?”

“也罢,”独孤仲平又是一叹,“不过做我的徒弟还有个条件。”

“慧觉是被烧死的,他还是要坚持一报还一报,所以他跑去改碑文,其实是改了他整个的连环杀人计划,先烧死弘济,再顺势纵火焚城!”

“什么条件?”

“可为什么……”

“只能犯三次错,三次过后,就要逐出师门。”

“没错!朝华寺大殿周围都是密集的民房,一旦着火,蔓延极快,”独孤仲平神色十分严峻,“而且今天是灯节,全城到处都是火烛花灯,坊门彻夜不关,全城人都会出来看灯,想想吧,一旦失火,救无可救。”

“成!”韦若昭当即痛快答应,相信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早晚有一天能获得独孤仲平的赞赏的。

“什么?你说他要在朝华寺大殿放火?虽然道路越走越是拥挤,两人仍不减速度,催马急奔朝华寺,只努力控制住缰绳范围,不让坐骑惊扰到路旁的行人。”

她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攥住脖子上的吊坠。姐姐,韦若昭在心底默念,最有趣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苍茫暮色中,独孤仲平与韦若昭两人并辔疾驰在大道上。此时距离掌灯尚有一段时间,而迫不及待的长安人已经早早便将节日的灯火点亮。要知道,上元节这三天不实行夜禁,各个坊门全天大开,仍凭百姓穿行。此时街上已经满是出门观灯的人群,百戏争鸣,踏歌轮舞,一片沸反盈天的欢腾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