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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老实说,庾瓒并没有听懂独孤仲平的话,但还是急忙调兵遣将。因为羽林军属于北衙六军,理论上金吾卫管辖不到,庾瓒派韩襄赶回金吾卫向大将军禀报,让他出面疏通关系,言明事关轰动全城的连环命案,请求配合。自己则为防意外,先行带着众人疾驰往城南射箭场。

“不,是他自己,”独孤仲平喟然长叹,“所有的罪人都必须死,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慌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李秀一已经骑着马,悄悄跟到了杜纯住处门外,躲在对面的巷子口注意地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已经到这时,他知道金吾卫这些人一定会在这里找到线索,而且他们大呼小叫之际,一定会透露出下一个要赶去的地方,那时自己就将凭着这匹快马赶到他们前面,抢先拿了凶犯,也就抢走了金吾卫将军府、京兆府为此案设的赏金。

“什么意思?”庾瓒又惊又怒,“这疯子这回想杀谁?不会是羽林军将军吧?”

庾瓒等人飞骑驰入射箭场内,只见一群羽林军士兵正排起整齐的队列,随着校官一声令下,一张张弓被高举、拉开,冰冷的箭镞闪着寒光、带着劲风,齐齐飞向对面的箭靶。刹那间,人形箭靶的心脏位置便已被羽箭插满。

独孤仲平凑向庾瓒,说道:“大人,据我所知,右羽林军在城南有个射箭场。”

校官正要下令再次放箭,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就在这时传来。庾瓒等人忙亮明身份,和这些羽林军士一起寻找声音的来源。

独孤仲平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箭,看来这又是一次杀人前的提示,又是一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不过……

李秀一这时从另一入口冲进来,直朝箭靶后驰去。

“当然能!这卷案卷在档案室左边第四个架子上格,我不会记错的。”

韦若昭立时明白,高叫一声:“人在箭靶后面!”

“你能肯定吗?”独孤仲平一脸严肃地问。

众人循声来到箭靶后方,李秀一已抢先下马,朝一个箭靶奔了过去。但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后背紧贴着人形箭靶,无数支箭镞已然穿透了他的身体,从前胸冒出来。鲜血不停地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韦若昭兴奋地几乎跳起来,“他就叫杜纯!我在案卷里看到过一个案子,四年前有一个右羽林军的军官叫杜淳,在一次练习射箭的时候误杀了同僚,当时有人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他和被杀的那人有些说不清的纠葛,可最后因为没有证据,只被打了一百军棍,除了军籍了事。”

但这家伙分明在笑,轻蔑地嘲讽地笑。

“杜纯。”

众人谨慎地围上来。

韦若昭突然叫起来,道:“等等,你说他姓杜,他叫杜什么?”

“你……就是杜纯?”庾瓒半是厌恶半是恐惧地盯着他。

“什么姓杜的,”庾瓒气哼哼一瞪眼,“他明明叫杨廷玉……”

“要不是我可怜你们,你们怎么找得到我?”杜纯脸色苍白,神情却甚是得意,“我杜某人是自己领罪,不是被金吾卫的笨蛋们抓住的。”

“冤枉啊大人!他……他真的长得太普通了,又总是压低着个帽子,连我也不曾看得太真切,说实话,这姓杜的还欠我好几天的房钱呢……”

韦若昭再上前一步,道:“你是不是四年前射死了自己的同僚?”

“放屁!住你的店你居然说不上他的样子,我看你是存心和本官做对啊!”

杜纯抬眼看了看韦若昭,道:“不错!为了争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妞儿。我做了个局,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误伤了他。”

店主紧张得直打哆嗦,道:“让……我想想,嗯……说不上胖也说不上瘦,说不上高也说不上矮,长的就是个普通人。”

“不对!他们怀疑你了,只是没有证据,才让你逍遥法外的。”

庾瓒问道:“住这间屋的人长什么模样?”

“证据?”杜纯不禁面带冷笑,“用不着了。老天是公平的,它已经报应了我……我把这漂亮妞儿变成了我的老婆,一年前,我们两个的孩子病死了,后来她知道了真相……”

韦若昭不禁心念一动,这时韩襄又将那已然魂不守舍的店主带进来。

“所以你也杀了她?”庾瓒忍不住插嘴。

独孤仲平眉头微蹙,道:“也许以前杀过人吧。”

杜纯顿时又冷冷一哂,道:“我是罪人不错,可不是畜生。她说这是天谴,就把她自己给毒死了。我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他说着突然仰天长笑,“老天爷啊,你他妈太公平了!你没有放过杜纯这个王八蛋!”

庾瓒又道:“他什么意思?吓唬我们?这就是个老古董,怎么能杀人?”

庾瓒又问:“你既已知罪,自己了断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右羽林军府督造。这是一支羽林军的箭啊,这什么意思?”庾瓒说着把箭递给独孤仲平,独孤仲平仔细看看,箭的箭头已经锈了,箭尾的羽毛也秃了不少。

“什么不相干?”杜纯的语气却是恶狠狠的,“要不是我入了常山兄弟,拜了那罪恶的师父,还交了这帮罪恶的师兄,我怎么能学了这么多作恶的本事?”

众人这时也闻声观望,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并抬起韩襄拔下了那支箭。韩襄献媚地把箭递给庾瓒。庾瓒本能地向后一缩让过箭尖,又潦草地看看箭杆。

“你果然就是第五个人!”韦若昭惊呼出声。

韦若昭也看见了,忍不住大喊,道:“那是常山兄弟的标志!”

杜纯挣扎着扬了下左手小指,上面果然也是常山兄弟的刺青。

独孤仲平随口说着,将手套进布内,发现刚好是用手隔着布蘸血书写的痕迹。独孤仲平猛然抬头,只见天花板上竟赫然用血画着那个常山兄弟的刺青图案,图案画的十分潦草,但正中心还直直地插着一支羽箭。

“可惜我的混蛋师父死得早,忘了告诉我们善恶终须报了。我们用他教的本事干尽了伤天害理的坏事,一人行事,大家出主意帮衬,终于,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血。现在,我遭了报应,总算醒悟了。可是他们,还有全长安的罪人,都还执迷不悟。看来只有我能帮帮他们了。”

“也许他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是你们常山兄弟之间厮杀,为什么要吓唬全城的人?”庾瓒道。

独孤仲平发现自己脚边也扔着一块沾满血迹的布,弯腰捡了起来。

杜纯只哼了一声,道:“放纵我们兄弟逍遥到现在就是从犯,何况他们谁敢在神明面前拍着胸脯说自己没做过一件恶事?这是天谴!天谴!我的兄弟,和这座罪恶的城市,没有人能逃脱!”

“就算再匆忙,他也有时间把小乖带走或者藏起来,为什么就这样把它留在这儿,还有这些带血的布,这不是把他自己暴露了吗?”韦若昭悄悄问独孤仲平。

庾瓒连连摇头,道:“我看你是彻底疯了!”

韩襄等人于是拿出金吾卫的做派,在屋子中翻箱倒柜起来。独孤仲平却没有动,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

“我倒觉着你那老天爷可也不怎么灵光,”李秀一一脸轻蔑神色,“弘济现在毫发未伤,还在当他的住持呢。”

庾瓒点头,大声道:“对对!再给我搜,他走得匆忙,一定留下了线索!”

杜纯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呸!什么弘济!他才是杨廷玉。想让我顶着他的名字死,他好彻底洗清白了。要不是你偷袭了我一刀,他跑不了,也不会再搭上那个倒霉徒弟。这样也好,天意如此,让我在前面给他,和全长安的罪人,引个道儿。”

韦若昭一见那猴子便高兴地冲上去抱它,韩襄上前捡起一块白布看看,道:“大人您看,这小子昨夜受了伤,这血还没干透,他一定刚才还在这里。”

杜纯一脸得意,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弱。一直没出声的独孤仲平这时突然上前掐住杜纯颈后的风池穴,杜纯呻吟了一声,勉强抬起头来。

狭小的房间里陈设也很简陋,最显眼的不过是房间正中一张破旧的床榻,那只猴子正蹲在榻上嚼着槟榔,旁边还散落着几块沾满血迹的白布。

“弘济用戒尺打死的是谁,你手里有没有证据?”

韩襄点头:“都搜了,可没见着人影!”

众人听言,都惊讶地看着独孤仲平,独孤仲平却死死地盯着杜纯。

“周围都搜了没有?”

“你就是独孤仲平?”杜纯咳嗽几声,努力睁开眼睛,示意独孤仲平再凑近些,他说话已很吃力,嘴嚅动着,独孤仲平只得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庾瓒开始还有些胆怯,但见独孤仲平、韦若昭已经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这才一边嚷嚷着一边跟了上去。

“证据当然有,可惩办他的天命在我,不在你。你是比那些笨蛋聪明些,可你也是罪人,你没做过恶,不可能好几次猜到我的心思……”见独孤仲平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杜纯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试试看,你能不能猜到我现在在想什么……?”

说话间有金吾卫士过来禀报,称已经找到了凶犯的住所。庾瓒等人当即前往,但见一间位于背阴处的偏房外,一群金吾卫士守在门前,还有好几条狗,不停地跳跃、吠叫。

话音未落,杜纯脑袋一歪断了气。独孤仲平还有些诧异地愣在原地,韩襄已然上前伸手到杜纯鼻前探一下,兴奋地回头。

店主吓得扑通一下跪倒,磕头如捣蒜,道:“不敢不敢,可是小的是真不知道啊!”

“死啦!”

“没有?”庾瓒哪里肯信,当即一瞪眼,“怎么,你想包庇要犯吗?”

庾瓒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道:“真是个疯子!死到临头还想着杀人,不过总算都了了。把人解下来,抬回去吧。”

店主听了庾瓒的话却是一愣,道:“小的此处没有叫这个的客人啊!”

话音未落,杜纯尸首倚靠着的箭靶这时突然向后倒去,轰的一声着地,尘土四起。众人都被呛得咳嗽起来,韦若昭突然注意到地上,忍不住大喊。

“杨廷玉住哪间屋?”庾瓒懒得与他费唇舌。

“地上有字!”

店主战战兢兢叩了个头,道:“是……大人开恩,小的可是良民啊!”

在场众人赶紧低头观望,这才发现土地上很多地方被挖掘翻动过,而这些被翻动过的痕迹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罚”字,杜纯万箭穿心的尸体却正好是那右下方双刀中的短竖。

“你就是店主?”

每死人必有告示!杜纯到死都坚持了他的惯例,包括杀自己的时候。

几个手下推搡着店主来到庾瓒面前。

所有人包括李秀一在内,都沉默了,围着这个巨大的“罚”字半天没有动。

天刚破晓,小邸店的住客们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从睡梦中惊醒。马嘶犬吠、脚步声、喝骂声,金吾卫士气势汹汹闯进来,庾瓒、韩襄、独孤仲平以及韦若昭跟着急匆匆鱼贯而入。

金吾卫众人终于七手八脚地把杜纯的尸体放到临时找来的一扇门板上,抬着朝射箭场外去。

“放出去!”

独孤仲平默默跟在旁边朝前走。韦若昭凑过来,叹口气道:“真可惜,就差一口气,要是他能说出弘济杀人的证据该多好。”

“准备好了,都在廊子下候着呢!”

独孤仲平瞥了她一眼,喃喃自语:“他为什么要死呢?”

李秀一说完转身走了,独孤仲平给韩襄递了个眼色,道:“让你准备的狗可备好了?”

“他?这倒是说得通吧,家没了,老婆孩子都没了,他绝望了,想在寻死之前报复一切。”

“简直是他妈属鸟的!”李秀一哼了一声,“好在我砍伤了他的腿。你们可着全城去搜索吧,不信抓不到。”

“我不是说他为什么寻死,而是说为什么现在寻死?”独孤仲平若有所思,“整个连环命案都是他计划好的,我们并没有真正打乱他的行动,可现在计划好像没执行完,如果我是他,我会死不瞑目的。”

独孤仲平朝韦若昭打眼色,不让她再说下去,李秀一这时扛着刀走过来,独孤仲平一见他颇有些狼狈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李兄倒是悠闲,看来这人的轻功竟比李兄还俊些!”

韦若昭不禁一脸惊讶地望着独孤仲平,道:“独孤先生,您怎么拿自己和他比呢?您这么——这么好,他这么坏……”

弘济一脸沉痛,语调悲伤。韦若昭却听着来气,忍不住冲口而出道:“怎么会那么巧,我看是你……”

“人和人,有时候也没那么大差别,一念之间的事。”

弘济望着四处飞溅的火星,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真是罪孽啊,老衲临时去取一卷经书,就让慧觉暂代老衲片刻,没想到……”

“怎么会,您一看就是好人,那个弘济我一看就觉得他是个道貌岸然的坏种。我们真的就让他逍遥法外了?”韦若昭提到弘济又愤愤然起来。

庾瓒惊讶道:“弘济法师?你怎么……那在殿里头的是……”

独孤仲平一笑,道:“你要是实在不甘心,可以去查查弘济,哦,俗名叫杨廷玉的,过去几年在正月十二有没有干过什么可疑或蹊跷的事,那天是他生日。”

正在这时,弘济突然快步从远处走来,众人一时间都是惊诧莫名。

“正月十二?那不就是昨天?哦,我说他为什么算准了杜淳一定会来,明知道有埋伏也会来,他一定在这天做过亏心事,对,是用戒尺打死了人。而他知道杜淳一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庾瓒看向独孤仲平的眼神颇有些哀怨,诱捕凶犯不成,反倒赔上了朝华寺住持的性命,这要是让上峰知道了,自己这官只怕就要当到头了。

“可杜淳没想到他还有一计,失算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只有报了案的才会入档,哼,这天下确实有太多罪恶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弘济法师还在里面,怕是……”

独孤仲平说着,眼神无意中扫到杜纯从白单子下露出的手。他紧走两步跟上,伸手拉起杜纯的手查看。左手小指上是常山兄弟的熟悉图案,并无什么特别,但独孤仲平同时注意到,杜纯五个手指的指甲缝里都一些黄色的粉末,不凑近看根本无法发现。

曾经宏伟的般若殿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熊熊大火仍未熄灭。独孤仲平与韦若昭赶过来时,庾瓒正一脸呆滞地看着众人忙碌救火的身影。

独孤仲平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