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长安三怪探之连环报 > 二十六

二十六

李秀一的身子绷得更紧,右手已然紧紧攥住刀柄。

一个黑影突然出现,朝着殿门飞奔而去。墙角和树影中的韩襄等人立刻打起了精神,紧盯着那黑影。

那黑影离殿门更近,隐约已可以看出其身形轮廓,但见他急匆匆朝殿前石阶冲去,全没留意到一根细线就悬在殿前两尊石灯之间。黑影一条腿刚一触到细线,几张巨网就在一瞬间从各个方向撒开,朝他身上罩去,须臾已将其裹了个严严实实。

殿前空地,又一阵更大的风,刮起尘土翻卷着袭向殿门。殿角,佛铃被风吹着,不停叮当作响。

早已跃跃欲试的韩襄等人当即持刀枪棍棒一拥而上,几个手快的不由分说,朝着黑影举棒就打。韩襄尤其卖力,边打边大声嚷嚷:“杀才,你中了我们大人的计了!”而奇怪的是,黑影竟然毫不还手,只挣扎着发出一阵沉闷的惨叫。

李秀一微微眯着眼睛,与其说是单纯用眼睛看,他更习惯调动全身所有感官,来感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韩襄卖力打了一阵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急忙拦住众人:“等等,等等,别打了!”他说着环顾四周,“大人呢?有人看见庾大人了吗?”众人自然面面相觑,这才发现庾瓒不知何时已不在身边。众人赶紧收了家伙,将被裹在网中的黑影七手八脚地拉出来。

有人来了——

有人点亮火折,近前一照,网中的居然是庾瓒!但见他嘴被破布堵住,并在脑后打了死结,而身上被套了一件不合体的夜行衣,紧绷绷包裹着,就如同一只大粽子。

一阵夜风袭来,大殿周围的树冠沙沙作响,但沙沙声中又渐渐加入了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李秀一手中的狼爪停止了在脸上的抚弄,他收起狼爪,手指滑向腰间长刀,两眼紧盯着殿顶,胳膊和肩膀也紧绷了起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上前替庾瓒松绑。庾瓒吐了口血水,一脸怒气地呻吟道:“哎呦!疼死我了!是哪个打的?”

只要凶犯露面,凭他李秀一的身手,一定能赶在金吾卫之前将其拿下!

方才还个个争向上前的众人纷纷将手里的棍棒往身后藏,韩襄一张猴脸吓得如同菜色,声音颤抖道:“大人,您这是……”

李秀一早早来到这里的屋顶处埋伏。他根本不相信凭庾瓒和他那些手下能够抓住凶犯,长安的金吾卫和洛阳的一样蠢,甚至更过分,他来长安的这几天就确认了这一点,这正是他留下来掺和这连环命案的信心所在。当然,他也在怀疑凶犯是否会真的上这个并不高明的圈套,但独孤仲平没有反对这个计划!这一点让他相信,这个晚上还是值得一来的。

庾瓒跳着脚把众人挨个痛骂一遍。原来他布置完众人设伏,准备前往朝华寺前殿休息,结果刚走到半路,就被人一把拎住脖子,拖到僻静处。庾瓒甚至没看清袭击者的相貌、身形,便被堵住嘴套上了夜行衣。对方说了句“往般若殿跑,不然就射死你”,并把一支挂上弦的箭从庾瓒的胖脸上滑过,还故意轻轻靠了靠。闪着寒光的箭尖和铁器的寒冷让庾瓒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所以一被松开,他就拼了命地朝般若殿方向跑来。

这样就上道儿了,小丫头!都是这么过来的。李秀一在心中默念道。

众人听了庾瓒的讲述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韩襄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道:“啊!一定是那凶犯,他在前殿!”

他知道就在不远处的树丛里,金吾卫众人早已布下了陷阱,前后几个出入口都已被重兵把守,只等那凶犯自投罗网。这些消息自然是韦若昭告诉他的,这姑娘果然不傻,自己的一番话,她显然听了进去,做交易是比交朋友能更快达到目的的办法,她很快就体验到了这一点,所以顺利进了金吾卫后,就真的向自己传递了消息。李秀一明白,这并不是她多么言出必行,而是她又生出了下一个愿望,让李秀一继续点拨如何使独孤仲平收她为徒。那么,她还会把消息持续地透露给他,而他要的就是这个。

庾瓒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气急败坏地道:“那还不快去!”

时近子夜,除了般若殿内传出的木鱼声响,朝华寺金碧辉煌的建筑群已然笼罩于一片寂寥夜色。而高大巍峨的庑殿顶端,李秀一正藏身于望兽隆起的阴影之中,一边把玩狼爪一边监视着后院的动静,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既警觉又兴奋。

众人于是七手八脚扶起庾瓒,一路大呼小叫地朝前殿奔去。

这姑娘实在是太聪明了,独孤仲平心中又一次感叹,嘴上却道:“去把你的猴子喂饱了,我看你真正擅长的本事是照看那只猴子,这本事也许还用得上!”

屋顶上冷眼旁观的李秀一不禁露出嘲讽的笑容,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都看不出来,这群金吾卫的饭桶,真是活该被人一刀砍死!他们走了倒好,也省得到时候碍手碍脚。

“怎么,你要用到小乖?”韦若昭敏锐地察觉到独孤仲平话中有话,“你要是给我派个活计,我就不缠着你了!”

李秀一正想着,又一阵夜风袭来,接着一个黑影动作迅捷无比地从远处的树冠上纵身跃至,踏到屋顶上,几乎未发出声音。

“你的猴子呢?”

正主儿终于来了!

独孤仲平颇有些无奈地看了韦若昭一眼,老实说,这些年,无论金吾卫内外,他还没有碰上一个领悟力像韦若昭这样出色的。

李秀一紧盯着对方的身影,身子伏得更低了些,几乎已贴在瓦上。

“那就是说,这些你已经都想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告诉我?”韦若昭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哦,你算准了凶犯一定会来,不然你不会这么镇定地坐在这儿,其实你也很着急想捉住凶犯,一点不比胖大人悠闲!”

只见那黑影几步就来至般若殿屋顶中央,麻利地掀开了几片瓦,借着从殿内映出的灯火,可以看见此人头戴斗笠、蒙着面。木鱼声越响,蒙面人朝殿内张望一阵,便纵身一跃。

“我可不能上你的道,”独孤仲平笑而摇头,“回答这些问题,就好像我已经答应收你当徒弟了。”

李秀一嘴角一撇,手一弹,持刀在手,起身追了过去。

“你少唬我。”韦若昭知道独孤仲平又在和自己开玩笑,却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我有时注意到很多事情,就是想不通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这样。比如,这个弘济,他说戒尺是杨廷玉的兵刃,所以他一定要偷回去。可这之前,杨廷玉也杀了三个人,难道只有他弘济本领高强,杨廷玉对付他才需要找回自己趁手的兵刃?说不通。还有,你们都已经去朝华寺闹了一遭,凶犯不可能没有耳闻,弘济就算用自己当诱饵,凶犯也不见得就会轻易上当啊。”

独孤仲平和韦若昭这时正沿着朝华寺山门外的矮墙徐徐而来。韦若昭牵着猴子,跃跃欲试之色溢于言表,独孤仲平却一派闲庭信步的模样,时而抬头望天,喟然长叹。

独孤仲平笑道:“也许那第五个兄弟,小指头叫人剁了,没地方可刺,因此不作数了。”

“多好的月亮啊。”皓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洒在独孤仲平脸上。

“我记得死的那三人的刺青分别在不同的手指上,这老和尚亮的刺青,又是在大拇指,这样想来,”韦若昭说着动了动自己的小指,“是不是还应该有一个,不然他们为什么把帮会的记号刺在手上?”

“这月亮有什么好的?明明还缺了一角,不够圆嘛!”韦若昭的心思早已跑到案子上,“你往小乖身上到底涂了什么东西?怎么现在什么味道都闻不见了?”

“说说吧,你有什么想和我讨教的?”独孤仲平又搅了搅锅里的东西。

原来出门前,独孤仲平将白日里煮的那锅东西在猴子四爪上反反复复涂了好几遍。

韦若昭自知理亏,于是哼了一声便又坐下。她确实瞧独孤仲平的怪画挺有意思,偷偷拿走了几张。

独孤仲平一笑,道:“你闻不出来,狗却最喜欢这个味道。”

“自己忘了带包袱,人家替你收了反而埋怨人家。”独孤仲平说着又掀开锅盖扇了扇火,“再说,你不也偷了我画的画嘛。”

“你是想等凶犯一现身,就把猴子放出去,然后我们再用狗去追?”韦若昭恍然大悟,接着又忍不住惊讶,“原来你都盘算好了,你不相信胖大人他们能抓住那凶犯?”

韦若昭顿时跳起来,嚷嚷道:“好啊!你翻我东西,敢情你就是这样猜人心思的?”

“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这个容易!你的包袱里头有一张度牒,上面写着……”

两人走走停停,不一会儿便来到一棵大树下。独孤仲平走到树下站定,伸手拍了拍树。

“你是怎么猜出我在上阳观做过女道士的?”韦若昭按捺不住好奇。

“好一棵大树啊,就在这儿吧!”

独孤仲平颔首一笑,道:“有进步嘛!学会防备人了。”

韦若昭疑惑道:“我们为什么不进寺里去等?”

“我是——”韦若昭话一出口,又瞬间意识到不对,“啊!我不会让你套出话来的!”

独孤仲平只一笑,道:“里面各路人马已经太多了,再说,猴子在这儿上树方便!”

“那也不一定,”独孤仲平微微摇头,“比如……你为什么好好上阳观的女道士不做,要跑来长安?”

韦若昭当即仰头,但见这月光映照下的大树枝叶繁茂,树冠和寺里的树连成一片。

韦若昭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别人心里想什么都能看出来啊?”

“这么说,你认为他一定会从树上面来?”韦若昭想了想,“那我去通知胖大人他们一声,让大家防备上面?”

“你若有了收获,一定先去找庾大人表功,就不会这么快来我这里了。你现在的盘算是让庾大人说服我收下你,这也许也是那个李秀一教你的。”

“他们知道了也没用,只会更加紧张。再说,你不是已经通知李秀一了吗?你师父的身手,我已领教过,庾大人的手下都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如果他也拿不住凶犯,我们就谁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这猴子了。”

韦若昭一张俏脸窘得微微发红,嘴上还不服软,道:“前面的还有些道理,可你怎么就确定我没有收获?”

韦若昭更加吃惊,嗫嚅道:“你怎么知道我……”

独孤仲平脸上笑意更浓,随手拿过锅盖将锅盖上,道:“其实,我只是猜中了你的心思。你急于立功,想在庾大人面前,特别是在我面前表现一把。刚才那个老和尚亮了刺青,你觉出这细节上有些蹊跷,就想在这上面用用功。而你最擅长的呢,就是研读案卷,人总是相信自己最擅长的本事,所以你刚才一定又去档案室了。没有收获就想来找我讨教,可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假装来找好吃的。是也不是?”

“读心啊。读你的心,也读他的心。他教了你要挟庾大人这一招,作为回报,你怎么可能不通知他呢?不过你也不必愧疚,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干的,多个人帮忙岂不甚好?你只要保证,这小猴听你话就行。”

“真的?”韦若昭当即凑到墙边桌案上的铜镜前照照,见自己的脸上光鲜照人,醒悟过来,“哪里有灰?你又哄我,那房间早让我收拾干净了。”

见韦若昭忙不迭点头,独孤仲平这才在矮墙外找了个地方坐下。此地离般若殿甚远,那边的动静一时半刻也传不过来,独孤仲平索性逗弄起猴子打发时间,而那猴子却对独孤仲平流露出很深的敌意,一个劲儿地龇牙瞪眼。

“你脸上有灰!”

韦若昭一面纠结独孤仲平是否会生自己的气,一面按捺不住担心寺院里的情形,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正胡思乱想之际,一旁的独孤仲平陡然站了起来。

“没有,”韦若昭不禁一脸失望,转瞬又变得无比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去查朝华寺的案卷了?”

远处的夜空被火光映红,渐渐有人的嘶喊与建筑倒塌的声音传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独孤仲平似笑非笑地看着韦若昭,“你去查朝华寺的案卷了?有收获吗?”

“着火了,好像是般若殿!”

韦若昭听言赶紧放下勺子,道:“什么?这不是吃的?那是干什么用的?”

韦若昭一个激灵跳起来,拔腿就要往里冲,被独孤仲平一把拦住。

“这东西姑娘要是吃下去,只怕是要把今生吃的饭都吐出来了。”

“你现在去也没用,盯着树!”

她说着上前抄起锅里的长勺,舀了一大勺便要往嘴里送,却被独孤仲平一把拦住。

韦若昭赶紧将目光对准头上树丛,很快,就见一个黑影倏然一闪,须臾间已跃上了墙外这棵大树的树冠。

韦若昭就在这时推开虚掩的房门溜进来,她已经换回了日常的女装,一进来便好奇地打量着那口大锅,笑道:“我说什么闻着这么香,原来你在这里炖好吃的!见者有份,让我也尝尝!”

独孤仲平大喊一声:“杨廷玉——”

独孤仲平拿起长勺在锅里搅动,锅里的东西很快便煮成了黑漆漆的一团糊状,气泡翻滚得更加厉害,起初那股奇异的恶臭却渐渐消失,慢慢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然香气冒上来。独孤仲平这才松了口气,拈过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

黑影明显愣了一下,而韦若昭已趁此机会松开手里的猴子,叫道:“小乖,快去!”

猪皮、蚕蛹、山茱萸、死蛤蟆……每投入一样,独孤仲平便轻轻念叨一声,这方子已好几年不曾用过,独孤仲平有些拿捏不准剂量,但愿不会影响效果才好。而且这时正是过年的时候,找不到活知了,谷大厨刚刚送来一盘蝉蛹代替,独孤仲平不满意,却也只得接受下来。

猴子飞快地蹿上了树,与那黑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独孤仲平那间并不宽敞的阁楼中央已经架起了一个陶土制成的小炭炉,炭炉上面是口铜锅,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咕嘟咕嘟翻着气泡。袅袅升腾的水汽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恶臭,独孤仲平却仿佛浑然不觉,一手扇着把破扇,一手不停地将什么东西依次投入面前的铜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