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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她长吁了一口气,正准备重新将身体和手中紧攥着的手机转回向下的台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恐怖片中的套路:如果在惊悚的场景中,回头没有任何发现,那么当头颅扳正时,一定会面对一张血盆大口……

虚惊一场。

这种预感让她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突然,后背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逼近,猛一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无声地甩到了身后,照射出的只是她走过的那些空荡荡的台阶。

她缓慢而僵硬地扭转了身体,微微眯缝的眼睛,做好了看这世界最后一眼的准备——

手电筒投射出的椭圆形光斑,在洋灰台阶上一层一层地摩擦着,发出剥皮样的咝咝声……这瘆人的声音让陈少玲不由得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寻找来由,却一无所获。

然而,手机电筒光芒照射出的,还是一片寒砭砭的虚无。

她咬了咬牙,冲进了童玩馆,先差点被门厅的泡沫爬行垫绊了个跟头,小腿又在坐墩上磕了一下,直到腰撞在实木柜台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莽撞了,赶紧打开手机电筒照明,一番探查之后,终于在一个拐角找到了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口。她来到那里,向下又喊了两声张大山,还是无人回应,于是侧着身子,一步一步沿着台阶,慢慢往下面走去。

也许是掌心出了太多汗的缘故,手机差一点儿滑落在地上。

传回来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她生起气来:“大山生死不明,我还在这里自己吓唬自己,难道真要等他出了事,我变成了寡妇才天不怕地不怕么?!”于是蹬蹬蹬地一直跑下了台阶,来到了游泳馆的门厅。

“张大山,张大山!”她低低地叫了两声。

往左是男更衣室,往右是女更衣室,都能通往游泳池,但想来是冬天学游泳的很少有女生,所以把女更衣室锁了,只左边一道门的门缝里露出昏黄的光芒。

从黑暗的深处,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可是比寒气更让她骨悚毛竖的,是死一样的寂静,仿佛她打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根刚刚咽气的喉管。

陈少玲推开门走进去,这里有一溜漆皮都掉光了的更衣柜,正中摆着一条长凳,天花板上的灯泡像要瞎了似的一闪一闪的,湿漉漉的地面散发出一股脚臭味儿。再往前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左手是洗浴间,右手有张布帘,掀开往里走是一个长方形的休息区。休息区里面黑黢黢的,她用手机电筒照着亮,看到斜对面的墙上,正中有两扇对开的铁门,打开应该就是游泳池——现在,铁门不仅关得紧紧的,门缝里也是一片漆黑。

她停好车,走到门口,轻轻一推,门开了。

她上去推拉了几下铁门,打不开,便用拳头“哐哐哐”地砸着门大喊:“张大山,大山子,你在里面不在?你在里面不在?!”

游泳馆位于一条偏僻的街道上,这条小街的路边原本开了很多店铺,随着城市的商业向新区转移,店铺纷纷关停或搬迁,现在一片萧瑟。陈少玲骑着电动车,拐进了一个铁栅栏门半开着的院子。眼前是一座外表装修成动画片《熊出没》中光头强住的小木屋的童玩馆,里面一片漆黑。

没人回应。

她把电动车一个掉头,赶紧向海马儿童游泳馆驶去。

她才发现,两扇铁门的一左一右两个门把手上被人用粗粗的铁丝缠上了好几圈,还在末端打了个结儿,是无论如何也推拉不开的。她用手使劲掰那个铁丝,可是一来她得用一只手拿着手机照明,单手使不上力气,二来铁丝实在太硬,结果折腾了半天都掰不开,反而越使劲缠得越紧,一不留神右手食指的指尖还被扎出了血!

啊,眼下不是感伤的时候!

她急得都快要哭了,紧促的呼吸从门缝里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儿,内心笼罩的不祥预感顿时加重了几分。

想起急诊科那些遇难的医护人员,她的心一沉。虽然她和他们的社会地位悬殊,虽然他们当中也有陈光烈那样想把小玲赶出“蓝房子”的,但说到底,他们每一个的离去,都是对这座城市本来就稀缺的儿医资源的巨大折损,何况是急诊科十分之七的精锐……

这是生死须臾的时刻,急躁和盲动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陈少玲定了定神,用手机电筒四下里一照,找到了位于大门左侧墙上的一组电源开关,其中只有最右边一个是打开的,其他都是关闭的,她索性一下子全都摁开,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休息区、游泳池里面的灯都相继点亮。这时她才发现,门把手上的铁丝缠绕得其实并不复杂,只是自己刚才着急,没理清楚头绪而已,于是双手齐上,很快就拧开了那个结儿,又一圈一圈解开了铁丝,然后把门猛地拉开——

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就说今天是周末兼跨年夜,这拥堵也大大反常。陈少玲想了想,也许一切都是大凌河大桥上的车祸造成的连锁反应吧……

“啪嗒”一声!

电动车“嘎吱”一声刹住了车,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眼前是旧区堵得严丝合缝、水泄不通的一条主干道,望不见头尾的车灯像明晃晃的铆钉一样将长龙似的车队铆合在一起,滴滴鸣响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把整个旧区吵翻了天,很多司机从车上下来,踮着脚张望前面的情况,嘴里面不停地骂骂咧咧,可半天过去,车流还是纹丝不动。更糟糕的是,拥堵的还不止这一条道路。在更远的几条街上,大量的机动车也把道路堵得犹如半个月没有排泄的肠道,不要说电动车了,就连更“瘦”一些的自行车都很难穿行过去。穿得花枝招展的情侣和晚下班的人们只能步行前往目的地,他们的穿梭无定让堵塞更加严重。

先是两只手,然后是一颗头颅,接着是半个身子扑在了她的腿上,险些将她“推”倒在地。

不!她狠狠地一甩头!大山子绝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的,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作为妻子,我必须无条件地相信他!就像结婚时,从北京远道而来的证婚人刘思缈说的那样:“祝愿你们在未来的岁月里永远相爱与信任,无论黑夜还是白天……”

她吓得尖叫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着游泳衣的教练模样的小伙子,在他的后面,还有好几个孩子,和他前胸贴后背地摞在一起,都闭着眼睛,而呛人的氯气味儿,则说明了他们是被什么击倒的——可能是在危急关头,他们一起涌到门口,想合力把门推开,但缠绕在门把手上的铁丝彻底断绝了他们求生的希望,直到吸入大量毒气后倒下,也没有推开这两道铁门。

那么,是什么缘由让他选择了一条不归的岔路呢?

陈少玲看了一下,这些人当中没有张大山,又往泳池里面望了望:这个面积只有大约三百平方米的房间,除了门以外,就是四面一灰到底的墙壁,在最里面的一处天花板上开着四块很小的悬窗,现在也是关闭的。浮着一层泡沫的水池上面,正笼罩着一团可怖的黄绿色雾气。她瞪圆了眼睛,分辨了半天,才确定水池里和整个密闭空间的其他地方没有张大山的身影——

她还记得丈夫听完这句话以后,佝偻着背脊,沉默不语,眼神充满了无奈和哀伤……在骑着电动车去往海马儿童游泳馆的路上,她一想到那不甘于命运安排的眼神,心就又痛又不安。她不相信雷磊所说的,丈夫是为了报复社会而对思乐培训长宁校区的那些孩子下毒,她知道丈夫是一个心地多么善良的人,从初中时代他们同班同学的时候她就知道——但假如是为了别的缘由呢?要知道这些年,她见过多少为生活所迫而变得面目全非的人啊!就说丈夫吧,当年那个虎背熊腰、高兴的时候嘿嘿嘿傻乐,不高兴了就呼呼地挥舞着铁锤似的大拳头,仿佛什么烦恼都能砸到地底下的张大山,早已无迹可寻,不到三十的年纪,在命运的重压之下弯腰驼背,刨花儿一样的头发竟有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烦恼还是烦恼,不但没有砸到地下,反而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额头上刻上了一道道抬头纹。

等一下!

“咱们不跟人家比,咱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比啥都强。”陈少玲说。

她突然发现,那团黄绿色的雾气是从右手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涌出来的,那里位于自己视觉的死角。

“我今天送餐,听见一个家长嫌海马儿童游泳馆太破,硬件啥的连新区一个幼儿园的游泳馆都不如,我就想,咱们家小玲连幼儿园都上不起呢。”有一次在医院后花园的凉椅上跟陈少玲一起吃饭时,张大山苦笑着说。

仗着上大学时在校游泳馆当义务管理员的经验,她把外套一脱,蒙在脑袋上就往那里冲,直到冲进去,才发现那是池水循环设备间,除了循环泵、过滤石英砂缸和加药泵等游泳池水循环过滤加药设备,并没有张大山的身影。氯气是从摆在门口的一个白色酸性中和剂桶里冒出来的,尽管她为了避免吸入毒气,一直掩住口鼻、屏住呼吸,但几秒钟的滞留,还是让她觉得鼻腔和嗓子眼一阵烧灼感。她赶紧退出来,把设备间的门关严实,往游泳池的门口跑去。

她倒是听丈夫说起过那个地方,说是在一家童玩馆的下面,童玩馆的一层是个综合游乐设施,有室内滑梯、绳网攀爬、沙滩乐园、弹簧蹦床什么的,由于设备老化,已经很少有孩子问津,反倒是地下一层的游泳馆——虽然也破旧不堪:地面瓷砖开裂、墙根长了绿毛,淋浴间的毛巾一股子霉味儿,泳池里的水很长时间都不更换,洁水的唯一方式就是反复往水里加“消毒剂”,所以水面上竟漂浮着一层皮屑样的白色粉末——但价格便宜,颇受旧区市民的欢迎,尤其秋冬淡季,在原来的收费基础上打五折,晚上七点到九点的游泳班更是折上折,便成了一些家长给孩子报名学游泳的首选目标。为了招徕顾客,游泳馆干脆开设托管项目,家长把孩子往这儿一送就可以离开,九点再来接,晚饭都由游泳馆订,当然就是由张大山送的那些廉价盒饭。

也许是大门打开之后,新鲜空气涌入的缘故,那个教练和四个孩子醒了过来,又是呕吐又是咳嗽的,还有两个孩子依然昏迷不醒,一个探查不到呼吸,另一个躺在铺着马赛克瓷砖的地面上,惨白的身体像通电一样微微抽搐着。

在这之前,陈少玲从来没有到过海马儿童游泳馆。

眼前一群中毒的孩子随时有生命危险,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否又与无迹可寻的丈夫有关……陈少玲蹲在地上,扎进头发里面的十根手指死死地抠住头皮,仿佛要把内心的痛苦和焦虑像挤脓血一样挤出来。她使劲呻吟了几声,然后拿出手机,打通了周芸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