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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是我。”丰奇说。

“谁?”

铁门打开了,田颖一看丰奇那张失血后依然苍白的脸孔,心里的惦念一下子湿润了眼眶,当着周芸又不好表达得那么明显,揽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进了PICU,并把门关上锁好。

周芸和丰奇上了电梯,到达二楼,穿过昏暗而寂静的楼道,他们一直来到PICU门口,拍了拍那两扇紧紧关闭的铁门。

田颖扶着丰奇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蹲下身子,看了看他绑着止血带的腿:“还疼吗?”

雷磊点点头:“尽快让丰警官回来,我这边一个人忙不过来。”

“没事儿。”

雷磊问他们去哪儿,丰奇依然有些下级面对上级问询时的紧张,周芸却神色如常:“商量一些工作上的事儿。”

“孩子们都还好吗?”周芸问。她所指的,当然是藏匿在这里的六个孩子。

她想了想,觉得来不及请示领导了,便走进办公室对丰奇说:“丰警官,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丰奇抬起头,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迫切,立刻扶着拐杖站了起来,跟着她往外面走。

“我已经哄她们都睡下了。”田颖低声说,然后望着丰奇的眼睛问:“到底怎么搞的?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都要急死了。”

她走到急诊大厅的角落,拿出手机,给高副院长打了个电话,很久很久都无人接听。

“丰警官一直在协助我们应对一起案件。”周芸把今晚投毒者对儿童教育机构和活动场所发起的连环袭击大致讲了一遍。

办法不是没有,但她还没有下定决心——何况,这个决心不是她一个人就能下得了的。

自从跟丰奇一起进驻到这里以后,田颖和周芸见面不多。每次见面,周芸都很客气地表示,有什么需求尽管跟自己讲,她会全力配合他们的工作,而田颖也只是简单地应酬几句。此时此刻,听周芸讲完了楼下和楼外所发生的林林总总,田颖竟产生了一种如坐船舱、满耳风浪的惊骇感。

话到嘴边没有说下去,周芸却明白他的意思,万一投毒者再对哪里的孩子下毒手,导致更多受伤或中毒的孩子被运来,留观病房的床位问题必将成为压倒已经超负荷承重的急诊科的最后一根稻草,必须未雨绸缪。

“我把你们两个叫到一起,是有件事,必须要跟你们商量。”周芸把小天鹅舞蹈学校受伤的孩子们没有留观床位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提及接下来保不齐还会有新的案件发生,到时候再送过来的孩子们无法安置的问题。

胡来顺点点头帮腔道:“一共八个孩子,怎么都得一个专用的留观病房才能装得下,而且,这个事儿宜早不宜迟,不然——”

丰奇说:“今晚我在楼下待了一段时间发现:涉及孩子的伤病,再小的事儿,家长也会认为是大事,更何况遭受恐怖暴力的袭击,如果不把留观床位安排出来,家长们闹起来,真敢把天捅个窟窿。从我们的层面,会尽最大努力尽快抓住那个投毒者,最次也要争取遏制他实施更加严重的犯罪,但眼下这个趋势,不做好各项准备也是不成的。周主任,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不妨说出来。我们全力配合你。”

“留观二病房不能用,留观一病房和抢救室各空出一个床位……”李德洋停了停接着说,“其他的房间我也看过了,要么没有地儿,要么没有床,总不能让孩子们在急诊大厅搭地铺吧,而且再过一会儿,家长们就要来了,如果看到孩子们还没有床位,恐怕又会大闹起来。”

“丰警官,太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了。”周芸欣慰地说,“你也知道,目前整个医疗综合楼除了一层急诊大厅和二层、三层几间属于急诊科的房间,其余已经人去楼空。各个诊室和病房不是关门上锁,就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医疗器械,唯一的例外,是住院楼六层有间备用病房可以供我调配——”

可问题接踵而来:这么多孩子,在哪儿留观?

“你的意思是把小天鹅舞蹈学校的孩子们送到那里去?”丰奇打断她说,“我觉得没问题啊。”

考虑到小天鹅舞蹈学校的孩子们受袭时场面一片混乱,黑暗中虽然只看到掉下去了王雨馨一个,但其他孩子是怎么从四层到了一层的,谁也说不准,十有八九在台阶上都有连滚带爬的行为,且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踩踏,所以,周芸完全赞同“必须全员留观”的判断。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把你们保护的孩子转移到那里,而把这间PICU辟成留观病房,让小天鹅舞蹈学校的孩子住进这里。”周芸说,“原因很简单,你们保护的孩子,除了性侵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创伤之外,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急病重症,而小天鹅舞蹈学校的孩子还需要进一步密切观察,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不仅急诊大厅里的医护人员可以马上赶到,而且这间PICU里面的医疗设施十分完备,随时可以展开抢救。另一方面,随着中毒和遇袭的孩子们被不断送来,急诊大厅里越来越乱,现在已过十点,小夜门诊换成大夜门诊,估计很快又会新上一拨患儿和家长,而那群被放水进来的小流氓和黎炎带的医闹,有个别人还滞留不去,他们到底怀有什么目的,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搞清,不客气地说,他们对你们的安保工作也是潜在威胁。而六层的备用病房就不同了,首先,这座大楼的步行梯,三层以上全部上锁,想到更高的楼层,只能坐电梯,但电梯对患者和普通医护人员也只开到三层,再往上必须刷中层以上干部才有的‘通刷卡’,急诊科只有我手里有一张,而且备用病房自带门禁,也只能用我这张卡才能开门,所以你们一旦带着孩子住进去以后,没有任何人能从外面进入备用病房,那里反而是整个医院最清净也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儿童的关节大多活动性好而稳定性差,各个器官的发育又不像成人那么成熟,所以特别容易受到外伤的侵害,且表现出两个特点,一是表面并不明显,二是容易存在严重的后遗症。周芸经常给科里的同事们讲她多年前遇到的一起病例,有个六岁女孩从高处跳下,然后走路的姿势有点儿奇怪,问她怎么了,她只说腿麻、腰疼,到县医院检查,医生说没大事,让她回家了,接下来几天小姑娘怎么都排不出尿来,家里人觉得不对劲,赶紧送到市儿童医院,周芸接诊后立刻给孩子做了包括脊髓磁共振在内的详细检查,最终确诊为“无骨折脱位型脊髓损伤”,抓紧给予大剂量激素冲击治疗,并辅以营养神经治疗,还联系支具室制作胸背部支具加以制动,两个月后孩子总算能恢复独立行走,但由于受伤后最初的治疗不够及时和到位,她这一生都无法再奔跑和跳跃了……

丰奇和田颖听了她这番话,面面相觑。

看陈少玲在小玲的病床前木然坐下,周芸神情凝重地退出了留观一病房,正好遇上胡来顺和李德洋。他们俩向她汇报说,刚刚给小天鹅舞蹈学校的孩子们做完了初步检查,从整体上看,除了王雨馨和杜噜嘟嘟的伤情和病况不能掉以轻心外,其他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擦伤、挫伤或磕碰伤,虽然看上去都不严重,可是由于留在旧院区的急诊科检查设备和器材不是简单就是老旧,所以不排除有一些隐性的伤害没有被检查出来,“必须全员留观”。

片刻,丰奇撑了一下膝盖说:“周主任,这个,我们得和上级领导汇报一下。”

周芸走到她身边,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走,先去看看小玲吧。”

“嗯,我本来也要跟我的直管领导汇报,只是实在联系不上。”

陈少玲紧闭着嘴巴,使劲吞咽着什么,两腮显得更加瘦削。

田颖用PICU里面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回来后说:“上级领导让我们听您的,他们会尽快派人过来,安排我们转移到其他地方。”

老张摇了摇头。

周芸正要具体布置,田颖拦了一句道:“有个问题。接下来,丰奇是继续到急诊大厅里帮忙办案,还是跟我一起到备用病房执行安保任务?”

陈少玲为了掩饰尴尬而游移的目光,不知怎么瞟到了那件快递员服,先是一怔,然后问老张:“找到什么了吗?”

周芸想起雷磊刚才那句话:“恐怕,还是得麻烦丰警官跟我一起回急诊大厅。”

这时周芸走了进来:“少玲,你别怨老张,刚才大楠跟你讲那些话的时候,我的手机确实处于免提状态,但大楠刚刚说到她认识了个花花公子,老张就把免提关掉了,只让我一个人听。所以,其实丰警官和雷主任并不知道大楠说了些什么。”

“如果是这样,我希望能选派一位医生或护士,跟我一起去备用病房。当初把这些孩子安置在PICU,就是考虑到离急诊大厅方便,万一出事能随时麻烦咱们急诊的医护人员过来急救。现在让我们换到六层的备用病房,安全固然安全,但等于成了远离海岸的孤岛。一旦孩子们发生什么事情叫医生上来,坐个电梯还得麻烦您跟着一路刷卡,太折腾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给我们配备一个医护人员呢。”

陈少玲没办法,只好按照他要求的执行了,但在大楠向她倾倒了内心的苦水之后,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周芸的手机还一直开着免提,那么等于把大楠的隐私暴露给了当时坐在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她心里十分愧疚,就在车上向大楠坦白了,大楠气得不行,又不能埋怨她,只能气呼呼地一回来就找老张算账。

田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但是周芸却佩服她比丰奇想得周到和缜密:“这个没问题。”

就在老年活动中心的四层,陈少玲正要请老张指导她勘查犯罪现场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他发来的一条微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勘查结束后,问一下大楠,为什么分诊时,她突然给那么一大堆流氓放号?手机保持通话状态,不要让她发现。”

“要保证派的是一个绝对可靠的人,最好是女的。”

雷磊和丰奇惊讶地望着她。

“嗯,我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什么叫‘也好’?!”也许是过于劳累的缘故,陈少玲突然发了火,“你让我那样做,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歉意吗?”

丰奇却有些好奇:“谁啊?”

“也好。”

“大楠。”

“说了。”

说起来,大楠这个人选,还是老张“推荐”给她的。

旁边的陈少玲连拉带哄,总算把她劝走了,接着又回来,把在犯罪现场提取的那些物证都放在了办公室的地上,转身正要离开,却被老张叫住了:“你跟大楠说了?”

那是她用手机听完了大楠对陈少玲倾吐的往事之后。挂断电话,老张请她到办公室外面,问大楠到底说了些什么。涉及一个女孩的隐私,周芸不能轻易向他透露,反过来问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了解大楠在分诊时“放水”的原因:“那件事儿我都不想追究了,你还了解那么清楚干吗啊?”

门口站着刚刚回到医院的大楠,只见她满眼羞愤地瞪着老张,这个一向老实得几近木讷的女孩,此时此刻玉面溅朱,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老张说:“我只想确认她是不是一个可以让我放心的人。”

正忙碌着,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

“这话说得,她怎么让你不放心了?”

老张坐在电脑前,调出相关资料,细细地阅看着。雷磊则和丰奇检索中河区与下河区所有还在上课的青少年教育机构、还未散场的儿童活动场所,逐个打电话核实情况,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凡是联系不上的同样在警用地图上标示出来,并让综治办的人员尽快赶到,查明情况后,在第一时间反馈过来。

“确切地说,是其他人我都不能放心。”

雷磊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笔记本电脑:“我刚才登录后就没有退出,你自己查吧。”

“嗯?”

老张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笑了笑说:“丰警官,雷主任刚才说进一步检索中河区和下河区存在风险的地方,并派驻人马,这招儿或许能够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还是抓紧实施吧——不过在此之前,雷主任,麻烦你登录一下全国警务网络系统,我想查一个人的案底。”

“主任您想想,今天晚上,在这座急诊大厅里的所有人——您、丰警官和PICU里那位田警官可以除外——是不是都是‘主动’留在这里的人?”

丰奇一愣:“这不是呼延云的话吗?老张你认识他?”

“什么意思?”

“在刑侦工作中,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些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就是说,他们留在这里,都是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他们或者因为排班而留下,或者因为就诊而留下,或者因为生病而留下,或者因为闹事而留下,或者因为遇袭而留下,或者因为办案而留下……留下的借口自然是五花八门,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但统统可以通过‘动手脚’来实现,而深究每一个人留下的真正原因是做不到的,但正是因为无法深究,所以我必须想到,他们留在这里,可能怀有别的目的。”

“你在找什么啊,我看你翻了好几遍了,不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吗?”丰奇忍不住问。

周芸听得一悚:“你是担心——”她指了指二楼。

老张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把那件快递员服的所有兜袋打开,翻了又翻,找了又找,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犹如下棋,不能只顾一步,也不能只顾一路。”老张平静地说,“而大楠算是唯一的例外,我记得她本来就要下班了,是被你突然强行留下的,对吗?”

“一来他刚才差一点儿被抓住,估计吓得不轻,现在不定躲在哪个耗子洞里喘气呢;二来,综治办的所有人马都动起来了,上河区凡是刚才咱们开列出的还未下课或散场的学校、各类儿童机构,每家至少有两个人以上驻守。我还打算进一步检索中河区和下河区,凡是存在风险的地方,也都派驻上人马,明里站岗、暗中伏击,看张大山还有胆量再犯案,只要冒头就抓,这就叫改防护为出击,变被动为主动。”说完,他不无得意地看了老张一眼。

确实,大楠只是实习生,照规矩,实习生是不值小夜和大夜门诊的,今晚她会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自己担心急诊科主力走后,留下来的人手不足,找巩绒商量一番后才把她临时“扣押”的结果。

丰奇有些好奇:“你这是哪儿来的自信?”

“所以,她本来是急诊大厅里我能够信任的人,也正因此,当她在分诊时给小流氓‘放水’后,让我感到不安——如果您学过素描就知道,要想使脏乱的画面重新变得色差鲜明、层次清晰,调整灰色的深浅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黑白必须分明。”老张说,“这也正是我让她加入前往上河区的救援队,并让她留下陪少玲勘查现场的原因,除了看她是否痛快地接受离开医院的任务之外,还想制造一个让她吐实的机会,毕竟她和少玲的关系一直很好,紧张的勘查结束后,随着心情放松下来,人们可能会对亲近的人讲出一些绷紧时不会说出的话。”老张说。

“你放心,张大山就算一时逮不到,也掀不起更大的风浪了。”雷磊说。

周芸只好一五一十地把陈少玲和大楠的对话讲述给他听,老张听完,点了点头:“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而且我查阅了那个卓童及其家人的案底,各方面的资料都显示,大楠确实只是他玷污过的无数女性之一,在离开他以后,就没有再与他有过什么接触。”

赫赫老师离开办公室以后,丰奇有些沮丧:“搞了半天,这回比海马儿童游泳馆的案子能找到的证据还要少……”

“好吧,就算搞清楚了,大楠是可以让你放心的人,然后呢,又有什么用?”

老张没再问其他的问题。

“也许很快就能用得上了。”老张一笑。

赫赫老师摇了摇头:“没有,我昨天下午去看的时候,它们是整整齐齐地靠墙码成一摞,并没有摊开。”

周芸把这个情况对丰奇和田颖一讲,他们两个人都非常吃惊。

“那么,是你把它们摊开以后,摞成今晚那个样子的?”

“这个老张到底是什么来路?”田颖说,“我这一个月天天见他,没看出他有什么显山露水的地方啊!”

赫赫老师想了想说:“昨天下午学校开会,准备把五层也租下来,扩大办学规模,但为了节省开支,准备把一些原本淘汰的旧器材拿来接着用,我就去查看了一下堆在舷梯下面的旧练功垫,虽然破旧了一些,但质量并不坏……”

“别说你了,连我都越来越琢磨不透他。”丰奇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刚才老张一不留神说出了呼延云的话,讲了一遍,“他说完那句话,我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似乎很多年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我一直在回忆此前办案或者参加全国英模表彰会议时见过的那些同行,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么个人来。”

她正要走,却被雷磊叫到急诊科办公室,除了请她重新讲述一下受袭的全过程以外,还问了她几个问题:关于袭击者的身份和动机,赫赫老师不清楚;关于小天鹅舞蹈学校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赫赫老师也想不到……就在雷磊和丰奇的脸上笼罩了一层失望的神色之时,一直在翻捡着歹徒丢弃的那件快递员服的老张突然问:“赫赫老师,消防梯一层下面的那几张旧练功垫,你还记不记得距离出事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它们的?”

田颖苦笑道:“今晚我唯一祈祷的,就是这个人是友非敌,不然咱们的麻烦就大了。”

赫赫老师苦笑道:“说是没有问题,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天鹅舞蹈学校还能不能办下去,可就不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跟家长们联系一下,省得他们担心。”

“老张一定是友!”周芸脱口而出,当她发现丰奇和田颖诧异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觉得,整个晚上到现在,他已经帮咱们救出了那么多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敌人呢?”

周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对赫赫老师说:“谢谢你啊,赫赫老师,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是我看孩子们还好,都没有大的问题。”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田颖说,“就听周主任的,咱们兵分两路吧,你们专心致志对付那个投毒者,我这就把孩子们叫醒,带着她们上六楼,扛过了今晚再说。”

“爸爸当年告诉过我,开始急救工作之前,必须先确认周围环境安全,一旦开始实施心肺复苏术了,天塌下来都不能停。”

“我去找大楠,带她来找你,然后送你们上去。”周芸走出了PICU。

周芸没想到女儿的经历竟如此凶险,表面上故作平静,心里可是翻江倒海,搂着女儿的胳膊更紧了一些:“你这孩子,多亏少玲阿姨和大楠阿姨及时赶到,万一冲进去的是那个歹徒,可怎么得了!那个时候你怎么还能沉得住气给同学做心肺复苏呢?”

丰奇拄着拐杖撑起身子,正要往PICU外面走,突然转过身,慢慢地挪进病房,看了看在病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孩子们:苗小芹嘟囔了一句梦话,翻了个身子,又睡着了。

赫赫老师笑着说:“今天多亏了媛媛,如果没有她,我们就全完了。”说着她把媛媛在消防梯上智斗歹徒,后来又在杜噜嘟嘟心脏病发作时用心肺复苏术救了她一命的事说了一遍。“周主任,过去媛媛还犹豫不决,中学是考艺校还是上中学,要我说,还是让她好好学习功课吧,她将来要不当医生,那就太可惜了。”

在这里驻守了一个月,虽然过着几近牢狱般的封闭生活,但他们对这些孩子、对彼此,甚至对这间PICU都产生了一份说不出的情愫,现在要离开这里,要相互分别,虽然隔着厚厚的窗帘看不见窗外漫天的飞雪,但他们心中对前路同样是万感苍茫。

周芸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苗苗现在很少做噩梦了,其他的孩子也是,越来越好。也许等她们长大了,会忘记那些痛苦的创伤和难过的日子。”田颖说,“也会忘记这座儿童医院,忘记这间PICU,忘记曾经照顾过她们的叔叔和阿姨……”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她就不禁哽咽了。

这时赫赫老师走了过来,胡噜了两下媛媛的头发:“哟,刚才那么勇敢的小姑娘,这会儿怎么哭了?”

丰奇伸出一只手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当女儿扑进怀里的时候,周芸紧紧地搂住她,指尖简直就是抠住她的衣服,怕一不留神再让她跑掉了似的,嘴里嘀嘀咕咕,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没事儿啦,没事儿啦,没事儿就好啦……”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田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泪仍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