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她怯生生地问道，“是你吗？”她语气轻柔，几乎停止了呼吸；一团香气包裹着她——香奈儿的。
她一看见我，就停在了楼梯最下面那一级。
我看向奇普：他神色奇怪——痛苦、悲伤，还有我看不出来的东西。他抓住那女人的手。
一个幽灵般的女人在他身后走下楼梯：一身白色的丝质长袍，一头金发似乎把灯光反弹了回去，但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那样子就像是正在化妆时被人打断，一只眼睛画了眼线，涂上了睫毛膏，但另一只还是素颜。
“不是，妈妈；不是安妮，安妮走了。”
奇普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那个女声再次响起：“什么事啊，儿子？”
她转向我，眉头深皱：“安妮走啦？”然后盯着我，似乎我脸上有她的答案，接着突然现出一丝幸福的微笑，“当然啦，她在上学嘛；”然后点了点头——那种期待着肯定性回答的点头。
一个女性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奇普扫了我一眼，眼神含着警告。
“奇普，亲爱的，谁在那儿呀？”
“萨顿夫人，我叫艾利·福尔曼。”
这可能是最坏的结果了！我挺直身子，竭力显出镇定自若（其实自己感觉并没有这个效果）：“听着，奇普：我来不是要吵架，而是——”
她毫无表情，然后浅浅一笑：“我们见过吗？”
“你以为只要你一来，就可以要求见我弟弟？你既然差不多已经指控他是杀人犯，还指望我们张开双臂欢迎你！”
我回她一笑：“没有。我来这儿——呃——希望能见到卢克。”
你想阻拦，我却偏要和他谈！
她笑得张开了嘴：“卢克，对吗？我本应该知道的，所有的女孩儿都想见卢克。”然后转向奇普，“我说得对吗，宝贝儿？”她转头瞥了奇普一眼；奇普站在她背后，双臂交叉，神情僵硬。
“应该让他来决定吧！”
“好了，奇普，”格洛丽亚接着说，“别那个样子，该你说话啦。”
“你开玩笑吧？”他依然紧紧抓住扶栏。“我看哪，我弟弟什么事也不想和你谈，尤其是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奇普的喉结起起伏伏；他在控制自己，但很勉强。
“此事还需保密。”
我清了清嗓子：“萨顿夫人，现在我可以见卢克吗？”
“谈什么？”
她再次转过来，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当然可以，我去给你找他。”她下了最后一梯，开始走过大理石地板，身后飘着香奈儿的气味；她刚走开，奇普就压低声音道：“快滚！否则我报警了。”
“我——我想和卢克谈谈。”
格洛丽亚穿过了一楼的一扇门，不见了。
奇普·萨顿！一双喷火的眼睛，熨平的牛仔裤，洁净挺括的牛津衬衫2，领尖钉有纽扣的领圈；但是两颊依旧胡子拉碴、两眼充血；双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栏。
我毫不退缩：“除非见到了卢克。”
“你想干什么？”
一时间，奇普双眼紧闭；再次睁开时，眼中怒气未消，但又增添了古怪的新内容：徒劳、懊悔与绝望！不过转瞬之间，他又差不多恢复了常态：“你还真不知道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过不了多久，只听得楼上一扇门关上了，接着有人走下楼梯。
我倒真想知道他在说什么——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格洛丽亚返回了门厅，步履坚定地朝我走来。我探头张望，想看到卢克跟在她身后，但只有她一人；只见她皱纹密布，下巴颤抖。
当然可以等等；原来她是管家。我便坐在一把椅子里。从我这儿看过去，贝恩斯太太爬了一段楼梯，似乎直接上到了房子顶部的穹顶；尽管那后面还有一段楼梯，还有第二层楼。屋外天雨阴暗，屋里每一扇窗户里都溢出灯光；大理石地板上，黑白两色的方形图案交替排列，颇有艺术意味；胡桃木长条桌华丽多彩而富有光泽；坐在旁边低矮躺椅上的我，便显得微不足道——这很可能是故意安排的！
“很抱歉，卢克现在不能来，”她语气冰冷，刚才的热情已经不见踪影。
“请坐。”她指着一把铺着丝绸坐垫的折叠式躺椅说道；旁边是一张长条形的胡桃木桌子，桌子那一头也有一把这样的椅子。“我去看看萨顿先生是否可以见你。我是贝恩斯太太。”
“他——他不……”
“我叫艾利·福尔曼，我——”
“他不会见任何人，但我会告诉他你来过。”
“请问您是谁？”她问道，声音清脆。
奇普跨步挡在他母亲面前：“你听见我母亲的话了，快走吧。”
我吸了一口气：“您是萨顿夫人吗？很抱歉打扰您；不过，请问是否可以和卢克谈谈？”
我看了看格洛丽亚，然后看了看奇普。格洛丽亚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眼光散乱，腿脚无力，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您好！”
奇普抓住母亲的手臂，扶着她走向楼梯，她顺从地跟着。
其实不然——开门的是一位端庄优雅的女性：厚厚的眼镜，蓝色的衬衫式连衣裙，白色运动鞋。
“贝恩斯太太，你在哪儿啊？我母亲的袍子脏了，你要给她换下。”
到了蒙蒂塞洛停车时，只见萨顿家的环形车道上停着好几辆车子，包括一辆警车和一辆厢式货车。或许我来得不巧——但一看到卢克的皮卡，一阵喜悦的颤栗穿顿时透全身！我不觉小跑着到了前门，一边避雨，一边竭力让自己相信并非是为了他才来这儿的。我正要敲击黄铜的门环，突然发现旁边有个蜂鸣器，于是我伸手一按，一串音符随即飘了出来，紧接着脚步声靠近——也许就是卢克的吧？
我看着奇普把老太太半推半拽的扶上楼梯；但并没看见一点儿污垢。
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于是我抓起手袋，出了门走向车库。既然已经去过哈特菲尔特家，现在就该试试麦克科伊家1了。
到了楼梯顶部，奇普转过身来；他的临别赠言像刀子一般刺穿了我：“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我并非弗林和萨顿两家历史恩怨中的当事人，但我发现了赫伯特·弗林的尸体，而且也和这两家的好几个成员打过交道；这一切使我与他们两家有了一种尴尬而真切的联系；然而，我怀疑弗林母女还有很多情况瞒着我，而且，也许她俩也很难面对警方的询问。
1《哈特菲尔特和麦克科伊》：美国1975年拍摄的一部电视电影，反映哈特菲尔特与麦克科伊两个家族的矛盾纠葛。该故事2012年又被拍成同名电视连续剧。
我漫步而进厨房，取出真空吸尘器——做清洁通常会使我集中精力；“屋里井井有条，头脑才会井井有条”——对于这条理论，我深信不疑。首先清洁家庭娱乐室，但我对此并不上心，不久便放弃此事，盯着窗外街上凹凸不平地面的小小水荡；雨点不停落下，形成一连串漩涡，最后那些小水荡相互溢满，又形成了更大的水荡。屋顶上接连不断的雨点声，郑重其事地陪伴着我的思绪。
2牛津衬衫：一种用厚棉布做的衬衫。
第二天早上，我在连绵不断的雨声中醒来，匆匆套上短裤和T恤，便下楼去煮上咖啡，然后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本来打算去麦克的公司编辑拍好的镜头，却鬼使神差地打电话过去让汉克自己去做，别等我；没有我在旁边指手画脚，他按自己的感受粗略剪辑一遍的效果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