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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情景让卡拉看入了迷,她差点儿没听到手机响了两声。粗略扫了一眼短信后,她再次抬眼看去,女孩不见了。
雷蒙德
五米之外,那个穿厚外套的女孩停在了一张桌子旁。卡拉饶有兴致得看着她。女孩拿起一个大大的浅黄色信封,从顶端撕开,拿出一些照片。翻看了一阵后,她狠狠地把照片从中间撕开,再从中间撕开,然后把碎片放回信封。女孩把信封抱在胸前,目光投向大厅对面,额头和上唇沁出了汗珠。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她都显得怪怪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为什么室内这么热还穿着羊毛外套?
传奇俱乐部没为残疾人提供任何便利。既没有坡道,也没有电梯。所以雷蒙德当晚刚一到达,斯坦就不得不帮他登上门前的台阶。考虑到他之前说过不需要帮助,这一幕有点令人尴尬。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来只能等了。
他在轮椅上调整好坐姿,然后向斯坦保证自己没问题,绝对不再需要帮助。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做出保证了。雷蒙德驾着轮椅穿过门厅,进入酒吧。正当他要驶向大厅深处时,一名胖胖的金发女郎靠了过来,前胸露得有点儿多。注意到她领子上的名牌,雷蒙德得知她就是梅尔。确认了自己的账号以后,他补了一句:“好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最后一站还要爬台阶,真让人难以相信。”她没有理会,很快离去。梅尔一走,雷蒙德转向斯坦。“难以想象吧?那人嘴上说‘公平竞争的环境’,却让我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梅尔在纸上做了一个标记。“后续指令会发到你的手机上,别忘了看。”她说完走进人群,把卡拉撂在原地。卡拉心里奇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要等就行了。
斯坦撇了撇嘴。“我很同情你,文森特。”似乎要化解尴尬的气氛,他轻快地搓了搓手,“要不要玩点儿什么?老弟。”
“呃……是啊。”
雷蒙德慢慢抬眼看着他,眼神透着冰冷。“其实我现在有点忙,斯坦。”
“鞋跟公主?”梅尔直截了当地问道。
斯坦耸了耸肩,然后抱起两臂,审视着大厅,浑身透着一股黑帮打手的痞气。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卡拉在老虎机旁发现一处空档,可以观察那个女孩。刚走到那儿,她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矮胖女人站在身后,头上顶着凌乱的红发,身穿发牌员的短上衣,左臂搂着一只记事板,手里拿着笔准备做记录。她的名牌在翻领上,上面印着“梅尔”。
“听我说,斯坦。感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不过,最好让我……你懂的。”
“你这狗杂种。”她心里暗想。如果他以为杀了她母亲还能带着千万大奖走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她低声咒骂着,挤过拥挤的人群。这时一个女孩吸引了她的目光。女孩二十四五岁,留着长长的黑发,肤色黝黑,可能是中东人。她身着厚重的外套和裙子,头上扎着头巾,脚上穿着运动鞋。这身打扮让她看起来比实际胖了一倍,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卡拉看着她从一张桌子走到另一张桌子,显然在寻找什么东西。
“噢,当然,当然。”斯坦答道,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其实我要去后面见个朋友,如果需要我……”
是他吗?她必须搞清楚。轮椅淹没在人群中。她左右移步,试图重新捕捉轮椅的影子。
“我会打电话的。”
她转向左手边,想在大厅里绕一圈,再从中间走回来。这时,她瞥见一部轮椅,远在大厅另一边。
雷蒙德看着他穿过人群离去,开始在大厅中巡行。他刚来到一块人少的地方,就注意到一个女孩,身穿白色连帽运动衫和牛仔裤。看她不修边幅的外表和严肃的表情,这一定是鞋跟公主。雷蒙德悄悄躲到一桌玩牌人的身后观察,可是她已经看到了他。她移步到视野开阔处,一瞬间两人目光相遇。
她必须找到一个名叫梅尔的人。麻烦的是,梅尔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而且这地方拥挤不堪。她开始担心,究竟怎么做才能找到人。
雷蒙德了解人,理解人的行为动因。这让他拥有了常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优势。他面带微笑,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她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这是一着险棋,但对于雷蒙德来讲很值得。他溜回到玩牌人的身后,朝吧台的一端驶去。
“不,谢谢。”卡拉说着,走进人群。
“妙趣横生。”他心想。
这个女人染着金发,穿着女招待的紧身黑裙。她衣服右胸绣着“传奇”二字,左胸有个名牌,上面印着“阿琳”。
他知道共有四名相互竞争的对手,包括他自己。卡拉·韦尼提,他已经亲眼见到了这位鞋跟公主;剃刀狼,他还没有见到这位老相识露面;而火攻手,他不知道是何许人也。这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四分之一的获胜机会,确切来讲,在折刀现身之前。
“有兴趣玩一局吗?”一个声音在她背后问道。
雷蒙德心里还在为卡拉·韦尼提的反应发笑。他从桌子后面驶向大厅的尽头,侧过轮椅,躲在一台赌博机后面。
这地方比她想的大。吧台又长又窄,占据了大厅一条边。靠吧台这半边有三四十张桌子。很多顾客在桌旁饮酒玩牌。三台宽屏电视高挂在墙上,播放着体育赛事,跟嘈杂的人声相互对抗。在优惠时间段,这地方大概还供应廉价食物,以吸引人气,让大厅前半边维持成运动酒吧。而在大厅另外半边,一排排赌博机赫然而立。在一个赌博早就不合法的州里,卡拉不知道老板是如何逍遥法外的。即便在夜里这个时间,这里肯定也有四百来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另一个女孩,大概是个中东人,里面穿着T恤衫和裙子,外面穿着厚重的黑外套。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人离开50℃的沙漠跑到这儿,整个夏天都穿着冬天的衣服。“可恶的阿拉伯人,”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难怪他们都疯疯癫癫的,脑子肯定给烧坏了。”
卡拉的神经绷得像琴弦一样紧。她走上前门台阶,穿过门厅,走进酒吧,沿着长长的吧台缓步前行。目光在大厅里扫来扫去,寻找她认识的人。
直到她转过身,他才认出她是剃刀狼家里的那个女孩。她就是火攻手吗?他们是一伙儿的吗?他跟着她穿过人群,看着她走过一张张桌子。等她停下来,雷蒙德减缓速度,忽左忽右地探身,让视线绕开几个赌客,勉强能看到她的动作。她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好像拿着一叠撕碎的照片。他伸长脖子,目光绕开一伙玩牌人,看到她轻轻拨动打火机,让火苗点燃照片的下角。
“谢谢你载我一程。”她说着,朝反方向小跑了几步,转身冲进左手边一条小巷。跑到一半,她还能听到他在身后破口大骂,什么难听话都有。等到后方传来引擎的轰鸣声,还有车子调头时轮胎发出的尖叫声,她才放慢脚步。走到巷子尽头,她转向相邻街道。卡拉刚一露头,正好看见那辆车的尾灯消失在远处的拐角。她猫下腰,跑到一辆停车待客的出租车旁等了一会儿,以防他再返回来。等到危险解除,她穿好运动衫,左右看了看,快速穿过马路,直奔传奇俱乐部。
他首先想到的是:她以某种方式作了弊,有人给了她“不公平的优势”,而她正在销毁证据。不过,看着照片在火焰中卷曲,看着她的表情,他有些发愣。
他大叫一声:“你到底什么……”接着匆忙拉上拉链。
在大厅另一边,卡拉·韦尼提也在看着这个女孩。
她引导他开往西十四街。一路上他一再坚持说:为了隐私跑这么远的路太过分了。还说他知道别的地方,同样很好。二十分钟后,她假装顺从,让他停在一个地方,距离传奇俱乐部后身两个街区远。他拉开裤子拉链,斜过身子,贴着座椅靠背伸过一只手。他先是用一根手指轻抚她的头发,接着让那只手滑下她的肩头,奔胸前而来。她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的手,关键时刻她来了一句:“抱歉,走人了。”随后跳出车外。
难道她们串通一气?可是这样说不通,她跟剃刀狼才是一伙儿的。
“我知道一个地方,没人打扰。”她说着,跳上车,关好门,“从这儿右拐,第二个路口左拐。”
两个女孩似乎在相互传递某种暗语。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几乎没听到手机响了,但他捕捉到了某种密码。阿拉伯女孩把灰烬向空中一扬,随后打出手势:先伸出三个手指,然后两个,然后五个。
他嘴一撇乐了,推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上车。”
“让她们都见鬼去吧。”雷蒙德心想。但他正要移动,两个玩牌人走到他前面,挡住了他的路。
“别担心钱,宝贝儿。我给你的价你不会拒绝的。”她说着,挤了挤眼睛。
雷蒙德本想叫他们滚一边去,可是女孩尖叫一声:“快跑!”接着整个大厅发生了爆炸。冲击波席卷而过,桌椅板凳横飞,玻璃木头四散,人员设施东倒西歪,灰尘碎屑四处飞扬,人人都变得蓬头垢面,情景如同世界末日。天花板上的墙皮、赌博用的筹码和钞票如雨点般纷纷落下,在浓浓的烟尘中打着转。雷蒙德连同轮椅被巨大的力量向后抛去,撞上一张桌子,将人和椅子砸倒在两旁。
这家伙把头凑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什么价?”
一分钟后他苏醒过来,意识到面前那两个烂人救了他的命。两人自己却丢了小命,管他呢。他坐在一大片尘土和垃圾中间,周围的人群陷入恐慌和混乱。浓烟从大厅另一侧滚滚而来。他感觉脸上一阵阵疼痛,看到整个大厅的人都在尖叫与呼喊,却几乎听不到声音。
他开到几米外停下,放低车窗。她赶紧走过去,两手撑住车顶。“嘿,宝贝儿,要人陪吗?”
但是他活着。
收到短信二十六分钟后,卡拉到达了传奇俱乐部。同伊桑相似,她也去街上找司机。不同之处在于,她不找出租车。卡拉脱下运动衫,用手指拢了拢头发。这时候她发现了那个家伙。此人离她不到二十米,开着一辆新式克尔维特,在街上缓缓而行,正在搜寻他感兴趣的东西。她上前几步,招呼他停车。
他旁边有个人在喊着什么。等他搞明白那个人是在朝自己喊时,雷蒙德知道自己听不清了。震惊之下,他拼命调整呼吸,恢复镇定,然后去查看手机。手机卡在了身体与轮椅之间,看起来完好无损。真是谢天谢地。远处传来警车的哀鸣声,盖过了男男女女的鬼哭狼嚎。雷蒙德用目光搜索着大厅,瞥见一个穿白色运动衫的人躺在地上,四肢摊开,衣服脏兮兮的。那正是卡拉·韦尼提。
卡拉·韦尼提,账号:鞋跟公主
雷蒙德推开身边的人,小心绕开桌椅的残骸,从几百个惊恐的顾客中间穿过,奋力推进到她躺着的地方。两个自己也多处受伤的男人正试图让她恢复知觉。正当他们抬起她来朝外面走时,手机从她手中滑脱,掉在地上。雷蒙德聚集起全身的力量驱动轮椅前进,加着万分的小心不让轮椅倾覆,迂回穿过碎石瓦砾,俯身捞起手机。他发出一声胜利的呼喊,驾着轮椅直奔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