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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阿吉可以想象他们怎样低估了这个女人,因为她自己就低估了她。

“好的。很久之后,他们开始信任我,不太关注保安问题了。他们觉得我像只老鼠一样无足轻重,懂吗?”

“他们指派我做一些事时,我知道自由的机会来了。我当然知道在没钱、没证件、没去处的时候逃跑是愚蠢的。他们就是这么防止我们逃跑的——没钱、没证件。那时我还知道找当地警察没用。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能怎么办呢?”

“我完全理解。”阿吉急忙说。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果拒绝合作就会被打。想逃跑的那些人被打得更惨。看到这些惨状,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力图减小存在感。不引人注目之后,我的状况好了很多。很久之后,之间发生的事我就不细说了……”

“没错……后来我得知内鲁索斯的妇女避难所。有天晚上我偷偷溜出去,全程步行去了那里。我在黑暗中穿过村子,走大路太危险了。

她沉默了很久。

“避难所的人非常好,她们保护了我。一个女人独自逃离是很脆弱的,恐吓、甚至死亡威胁伴随着她。一旦得到了团体支持,就算是安全了。例如现在,如果我失踪了,会有很多人惊慌失措。他们专门对那些没人关心的人、那些没有家人寻找的人下手,你懂的。”

“之后事情变得更糟。他们没把护照还给我们,说我们欠他们很多钱,包括来希腊的旅费,还有食宿费。我们必须工作还债,债务会从工资里抵扣。但是工资当然是没有的,也没有正当工作……友好的人们变得不再友好,没多久我们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意识到这一切时特别害怕……”

“你为什么不回家?经历这些之后到底为什么还留在希腊?”

“我没法……”

“知道这些我还怎么回去?现在我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这里就是我的家,这些女人们就是我的家人。”

“我们到的时候,哦,太恐怖了。根本没有海边度假村,也没有工作,只有一间像监狱一样的房子。他们把我们锁在里面,环境很差,又挤又脏。你能想象我们当时有多震惊吗?”

“警察为什么不行动起来,把他们一网打尽?”阿吉问,“我搞不懂这个,他们肯定知道,而且不是所有警察都腐败的。”

“我们要乘火车去希腊,来到火车站时,我看到周围有许多和我一样从其他村庄被招募来的女孩。我们那时对希腊之行是那么开心又激动。那些友好亲切的男女也在,他们要我们上交护照,说这是旅途所需,我们一点也没怀疑。”

“很复杂。集团,大家都这么叫,就是集团,既聪明又强大。他们同样有很多——用英语怎么说——上面有人。许多客人都有权有势,他们不想自己的行为被透露出去,于是利用自己的人脉确保这点。有钱能使鬼推磨。”

阿吉打了个寒噤,像是突然回到早已被她抛在脑后的那场梦里一样冷。

“你是对的。”阿吉说,“太复杂了。”

“我来自保加利亚的一个小山村,”索菲娅说,“那是传统的乡下,像我这样的年轻女孩在那没有前途。我本想上大学,但父母付不起昂贵的学费。我十七岁时,村里来了一辆很高级的车。那些人创立了一间办公室,用照片展示了许多希腊美景:白色的海滩,古老的寺庙。他们还说那里有许多工作机会,我们一个夏天就能挣好多钱。我很有兴趣,或许存够了钱我就能上大学了……”

“没错。我们常常觉得自己在打一场必败之仗。”

随后她低头盯着污迹斑斑的桌布,拨弄着咖啡杯里的茶匙,讲述过程中一直没抬头。

“那些没留在希腊的女孩儿呢?她们去哪了?”

索菲娅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会告诉你我的故事。算不上百分百的典型案例,因为我很幸运,逃了出来。但这能让你对集团的运作方式有更深入的了解。”

“许多地方——意大利、北非,还有中东。土耳其的生意当时做得很大,跟希腊一样,也是一个交易点。有时女人们会被装扮成游客以合法途径入境,但大多时候是偷渡。这也是控制手段之一。女人们知道自己是违法入境,就会害怕逃跑,被警察抓到会面临比现在更糟的对待,造成这种恐惧的理由往往很充分。”

“你是怎么卷入这件事的?”阿吉问道。其实不用问的,因为她差不多都猜到了。

“那怎么运输她们呢?”

索菲娅短促地笑了一声:“这里可没有威廉·威尔伯福斯1。谁会为这些女人们抗争?没有人。这就是我同意见你的原因。”

“坐船。”索菲娅说,“在夜里很容易靠岸,海岸线很长,不会总有警察把守。接头人会在房车或卡车里等着,交易金钱。我说的是一大笔钱。卖女人比卖橘子赚钱多了。”

阿吉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这是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事。我们不是几个世纪前就摆脱奴隶制了吗?”

“港务局局长不管吗?海关人员呢?两边都不管吗?”

“有时她们坐火车回自己本国——你们是叫遣返回国吧,对吗?——集团的人跟上来,贿赂有关人员。姑娘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送回希腊,或者被卖到新主人手中。然后整个遭遇又重来一遍。”

索菲娅用拇指摩挲着食指,做出个通常表示金钱的手势,说:“还是钱,能买通关系,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偷掳回去?怎么偷?”

“你知道集团幕后的人是谁吗?”

服务员端来咖啡,索菲娅停住话头,等她走了才继续。

“我见过他几次,”她说,“逃跑前后都见过。他是个可怕的男人,一个杀人犯。他应该杀过很多人——有时是亲自动手的——但大多时候还是花钱雇人干脏活儿。他很聪明,也很厉害,没人敢和他对抗。他讨厌我们在避难所的工作,因为这相当于在跟他……对着干。”

“所以我们尝试在别的城市给她们找工作,但是这年头工作不多,也不好找。我们有警察保护,但也不是所有警察都可信。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一些被我们救回来的女孩儿甚至被偷掳了回去。”

“他在内鲁索斯吗?”

阿吉点头道:“是,好吧,我明白了。”

“恩。”

“我知道但她们不这么想。她们觉得耻辱,没脸见自己的家人。这都是些相当传统的家庭和社区,你要知道,和你们颓废的大不列颠不一样。”

“我的目标是让他曝光,但需要更多证据才能办到。”

“但这不是她们的错!”阿吉抗议道。

“掌握太多证据会把你自己置于生命危险中的,阿格尼斯。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如果这种事被曝光了,那我们的女人在自己的国家就无处容身了。这些姑娘来时都是清清白白的,但现在不是了。她们觉得自己被毁了。”

“我的生命已经处于危险之中,”阿吉说,“他们已经对我下手一次了。而且昨天我亲眼看到一个女人死了,她是因为向我透露消息才被杀的。我要把这事查到底,这是我欠她的。另外,还有别的原因……”

“贼窝让我想起一件事……告诉我,你参加的避难所——是干什么的?”

“我明白的。”索菲娅说。

“怎么了?”索菲亚问。

“你能告诉我,被这个男人杀害的女人们的名字吗?”

阿吉跳了起来。

“可以。”索菲娅说,“我可以把她们的名字告诉你。杀人的情况不常发生,你懂的。一旦发生,这些人会确保其他女人都知道有人被杀,他们把这当成一种威慑。不管活得多惨,没人想死。”

“那是非常大型的有组织犯罪,”索菲亚答道,“总部就在这里,在内鲁索斯。你算是走进了贼窝。”

随后她说出了一份名单,并详述了每人的死亡。阿吉一一记录下来,倾听这些细节不是件容易的事。

“埃克索拉海边的营生呢?是哪一类的?”

“我们对她们有个称呼,”索菲娅说,“对死去的人。用希腊语说是坚不可摧。我不确定用英语怎么说。不腐化的?”

阿吉猜测伊丽娜大概符合这一类型。

“坚不可摧?”阿吉建议道。

“很多。”索菲亚说,“有的是三流皮条客控制的一两个女人;也有的是有组织犯罪,方式也多种多样。不是所有女人都会被卖出去,也有一些留在希腊。甚至有些人设法在这生活,享受一点点自由,如果那能被称作自由的话。”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坚不可摧。”

“所有事,”阿吉回答,“首先,那些女人是从哪被拐来的,怎么来的。”

索菲娅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如果你真的想找证据,我知道有一艘船今晚会从港口出发,叫做阿尔忒弥斯号2。船上运送的是被拐来的女人。虽然不能确定,但我是这么听说的。或许你可以去那看看,找些证据,可能照些照片什么的……”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道。

“这艘船是开向哪的?”

纠正她似乎没有必要,于是阿吉只是点点头。她听不出索菲娅的口音。不是希腊的,但是很难分辨。或许她在希腊生活得太久,原来的口音已经被改变了,以至于现在很难辨认。

“我不知道。我在里面有个朋友,跟我以前有些像。她有一定自由,因为他们信任她,但她留下了,因为无处可去,而且他们不让她接客了。她已经年老色衰,又胖又丑,他们觉得她最擅长的就是做饭和打扫卫生。她也不是逃不了,我也劝她这么做,但她变成了那种害怕离开监狱,害怕出狱后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受害人……”

“没关系,”索菲娅说,“你是英国人。你们国家没这种事。”

有点像伊丽娜,阿吉想。“有时笼子过于豪华,即使门开着,鸟儿也不会飞了。“

“不,不是。”阿吉说,脑中玛丽亚的尸体缓缓升起质问着她的画面仍旧栩栩如生,“对不起,问了个蠢问题。”

“就是这样。有时这个女人告诉我一些内情。”索菲娅继续道,“我在写一份文件,你瞧,为了面向公众的那天。”

“你非得问吗?”

“你出庭作证的时候?”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没错。”

她跳了起来,急匆匆地拉着阿吉沿着窄路离开充斥着咖啡馆的广场。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很紧的发髻,就像她在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魅力全无一样 。她带阿吉来到一间阴沉沉的咖啡馆,选了一张后方的桌子。她面朝门口坐下,警惕的眼神不时扫过阿吉的左后方,保持监视状态。

“他们怎么把女人们运上船?”

“不能让人看到我们谈话。这里感觉不好,太暴露了。走,咱们去个封闭点的地方。”

“她们被下了药,装到金属箱子里,集装箱,应该是这么叫的。她们混在橘子、橄榄油和其他合法出口商品之间。你见过埃克索拉的妓院了吗?”

“你很担心?”

“是的,”阿吉说,“我见过。”

“那就好。”

“你肯没看到那停着辆卡车?”

“应该没有。我非常小……”

“看到了。”

索菲娅点点头:“是我。没人跟踪你吧?”

“那就是运送女人们来内鲁索斯港口的卡车。埃克索拉的海滩对大船来说太浅了。”

“索菲娅?”阿吉溜到对面的座位上,对面的女人被吓了一跳。

她喝光了咖啡,忽然看起来像是被抽干了能量,显得十分疲惫。“我先走,”她说,“你最少再等十分钟。”

衬衫的风纪扣都扣上了、穿着难看的休闲鞋,戴着一副眼镜,神情严肃的索菲娅与阿吉想象得完全不同,尽管她并没具体思考索菲娅该是什么样子。

“好的,当然。”

在与索菲娅约见的广场边缘,她站在入口处将室外餐桌旁的每个人都排查了一遍才敢冒险进入。索菲娅并不难找,她是唯一一个独自一桌的女人;其他人要么成双成对,要么结伴而来,没人对索菲娅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于是阿吉做了个深呼吸,穿过广场来到她身边。

“再见。”索菲娅说,她站起来画了个十字,“一定要小心,阿格尼斯。我们会为你祈祷的,我和其他女人。”

她只走侧路,像个逃亡者似地时不时躲进小商店里观察等待。在其中一家店里,阿吉买了一部预付费手机,她认为至少离开希腊之前应当买一部手机。

“谢谢你们。”阿吉说,“我也会祈祷的,祈祷你早日……出庭作证。”

她早早地退了房。已经有一具尸体使自己良心不安了,她不想增加一具。所以这次与索菲娅的会面,她要确保自己不被跟踪。

索菲娅虚弱地笑了一下:“要是那样就太好了。”说完她就走了。

昨晚与帕戈尼斯的冲突与今早的噩梦在她心里形成了一片阴影。尽管内鲁索斯阳光灿烂,无辜行人来往匆匆,然而此地在阿吉眼中已变成一座罪恶之城。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潜在威胁,她仿佛离神神叨叨的妄想症又近了一步,处于崩溃边缘。

1英国国会下议院议员(1780年至1825年)、慈善家废奴主义

当晚阿吉梦到自己和玛丽亚一起被雅尼斯追赶,她们坐着一辆不停熄火的车,而雅尼斯的摩托越开越快。追上她们的瞬间,来人却变成了菲力浦,阿吉满身冷汗地惊醒了。

2阿尔忒弥斯,宙斯和勒托的女儿,阿波罗的孪生姐姐,是希腊神话中狩猎与贞洁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