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木先生,负责这种差事,真是辛苦你了。”
植木点点头,悄悄地走出房间。这是他第一次找艺妓陪宿,自己都脸红,结结巴巴地询问老板娘。
老板娘答应后,嘟起嘴笑了。
“看样子,名仓好像很中意牡丹。你去问问老板娘行吗?”
回到席间,森野总编正在邀请名仓待会儿去夜总会逛逛。
植木也这么认为。
“不,我有点累了,可能是年纪大了吧,已经不想动了。”
“我看还是不要主动提起比较好吧。看名仓先生那副样子,显然已经万事OK了。正式的结论,他大概打算等回东京的公司后再通知我们吧。看来,这事还是由独揽大权的名仓决定。”
名仓放松身体,发出愉悦的笑声。
他说的是弘进社的广告问题。
牡丹听到女服务生附耳说的悄悄话后微微点了点头,悄然起身走了。
“照这情形来看,没问题了。”
那晚,植木回到家总算睡了一个好觉。这下子,名仓忠一的心意已经确定了。他那开心的笑声和完全配合东道主的行动,明白地显示出谅解之意。这下不会失去二百三十段广告了,那是Q报广告总段数的三分之一啊。他觉得似乎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折磨,一想到在东京那两天无处发泄的绝望,就仿佛在深谷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最终被埋在傲慢蛮横的中田及名仓忠一的笑声中。植木这一觉连梦都没做,这还是他头一次发现安心可以如此熟睡。不用自请处分,就解决问题了。
专务把植木叫到一旁。
由于事先交代过,早上七点被妻子叫醒后,植木连早饭也没吃就冲去车站送行,专务和森野总编也来了。
大家都笑了,那种笑声中,依旧带着对名仓的迎合。名仓心情大好,一边看着牡丹,一边唱起第二曲。
“早,辛苦了。”
“哎哟,有什么关系。我啊,被您的歌声迷住了,要是您肯再唱一首,我会爱上您的。”
专务看着植木并露出微笑,安心写在脸上。专务昨晚一定也睡了个好觉。森野则故意不看植木,侧弯着身子在做挥杆练习。
“别傻了。”名仓拉起牡丹的手,“我怎么能随便唱呢。”
“太好了。”专务来到植木身旁,低声说。
“好吗,再来一首嘛。安可。”
“总算安心了。”植木也答道,“到现在我才敢说,其实,我每天一想到广告栏要有七段开天窗就觉得生不如死。”
牡丹拉着名仓的手臂。
专务边笑边点头。植木多少带点夸张的说法,却恰恰说出了他的心情。
“先生,您的音色真不错啊,再唱一首嘛,人家听了好感动。”
报社的凯迪拉克抵达车站了。去旅馆接人的山冈率先下车,抢着拿起行李,那里面塞满了送给名仓和他妻子的手工织品。
专务推说不会表演不肯上台,森野唱了《都都逸》这种传统歌谣,植木也凑兴献上一首荒腔走板的黑田歌谣。最后,名仓点名让年纪大的艺妓弹三弦琴,自己则唱了一首小曲。他那厚唇撅得高高的,嗓音出乎意料地浑厚。东道主这边一齐拍手喝彩。
“啊,大家好。”
“跳得好,很有职业水准啊。”名仓夸奖道。
名仓忠一还是手扶白色鸭舌帽,堆出满面笑容,那笑容多少带有一些昨晚与艺妓共度春宵的尴尬。但这也许只是植木等人的误解,名仓忠一只不过在笨拙地故作豪放,展露笑颜。
在场艺妓共有六人,三弦琴热闹地响起,客人和艺妓纷纷引吭高歌。东道主这边由山冈率先表演,在女服务生的协助打扮下,跳起了奴婢舞和常磐津歌谣之类的歌舞伎舞蹈。
“招待不周,不好意思。”
杯子一递过去,大家都齐声笑了,尤以山冈的笑声最响亮。
专务欠身,客气地致意。
“这种姿色,就算在东京的……我想想……在新桥或赤坂,都可以成为红牌。先喝一杯再说。”
“哪里哪里,是我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还让你们破费送礼。”
他窥探着艺妓的脸蛋。
名仓走在前头,专务紧跟在后面上了月台,列车即将进站,站台上的人都显得匆忙。名仓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吗?的确长得很标致。”
“专务先生。”
名仓本来斜睨着艺妓,这时直起身子笑了。
他喊道,然后从植木他们一行人所站的地方离开两三步,那感觉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专务毫无戒心地走近矮胖的名仓身边。
“名仓先生,”专务倾身说,“这位艺妓叫牡丹,是本市一流中的一流。”
“专务先生。”名仓再次唤道。这时,他脸上一直挂着的豪迈笑容消失了,淡眉下的一双小眼睛闪着异光。名仓把嘴凑近专务耳旁。
名仓忠一背对着廊柱,矮胖的身躯歪向一旁,赭红色的脸庞已变成酱红色,却还在频频举杯。
“我啊,既然专程来这里一趟解决这次的棘手问题,总得带个小礼物回去给和同制药才行吧,这点还请你谅解。”
“喂。”专务对那位最擅长跳舞的艺妓说,“你去客人旁边伺候。”
此时离列车滑入月台仅剩短短两三分钟了。
舞蹈结束了,艺妓们回到客人身旁,执壶斟酒。
专务的脸色变了,他知道“小礼物”意味着什么。
艺妓背对着金屏风,开始跳起舞,是乡土歌谣和传统舞蹈。名仓眯起眼,热心地观赏着。跳舞的艺妓有三人,中间那个跳得最好,脸蛋也最漂亮。名仓始终盯着那个艺妓。
“我走了,谢谢。”
对植木,他还是瞧也不瞧,也不会主动开口攀谈,敌意依旧非常露骨。
名仓一上车,就再次发出响亮的笑声,并朝送行的人们挥手,之后消失在头等车厢内。
单看森野的样子,显然是在阿谀名仓忠一。之前怒吼着“报纸不是为广告而作,编辑归编辑”,并对植木怒目而对的他,仿佛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转而拼命巴结广告代理商弘进社的地方报纸课课长。他不可能对广告逐渐理解,同时也不可能对那篇有关“朗气龙”的报道深感自责,他此时的做法与那些事完全无关。简而言之,他只是为了在专务面前作秀,从而保住自己的职位。
在专务的恳求下,Q报广告部部长植木欣作当天就递交了辞呈。
名仓的话题又转到了酒上。不愧是在各地旅行过,讲起来鞭辟入里。负责应和的是森野总编,他对酒也是如数家珍,尤其喜欢追忆以前在那家大报社,以特派员的身份派驻国外时见识到的洋酒。但名仓对这方面似乎没什么概念,露出没什么兴趣的表情,森野慌忙打住,转到其他话题。
首次刊载于《新潮》·昭和三十四年四月至五月刊
那晚的宴会上,名仓忠一那张莫测高深的脸上依然堆满笑容。他的酒量不错,和总编及副部长山冈都有得拼。山冈负责宴会,瘦削的他忽坐忽站,不停地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