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木尽量克制着，忽略对方的羞辱。
“和同制药的怒气一直未消，贵社固然伤脑筋，但我们公司也很为难。我说过很多次了，对我们来说，对方可是难以取代的大客户，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充分负责。虽然你们就算负起责任也没什么用，因为和同制药只跟我们打交道。”
“对不起。不过我也只能道歉。但如果您时间方便，我想请您陪我一起去向和同制药道歉。”
他的口吻似乎想找回威严。
“那也得等我们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现在，你就算去找和同制药，也于事无补。”中田不屑地说。
“植木先生，”他换了个姿势跷脚，“总之，这次很麻烦，贵社惹出的问题还真不小。”
“当然，我会的。”植木不敢顶撞，尽量委婉地说，“不过，中田先生，我这次来这里，还请您明白我的诚意。这一点，也希望您能转达给名仓先生与和同制药。”
中田拿起桌上的火柴，粗鲁地点燃香烟。
“这我当然知道。”中田半带不耐烦地答道。
“谢谢，但愿如此。”植木道谢。
植木这才从椅子上起身。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他迟疑地说，“课长什么也没交代，所以应该不会有变化吧。”
植木搭当晚的火车离开东京。从车窗望出去，东京的耀眼灯海匆匆流逝，那团光海逐渐分散，继而暗淡。接下来，他整晚都得睡在火车上，过了明天中午才能回到家乡。这段漫长的东京之旅毫无意义、毫无结果，令他气愤不已。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是被中田这小毛头惹恼，他真正气的是，弘进社那幢老旧小建筑里暗藏的暴力。
中田似乎在一瞬间被植木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中午过后车子驶进车站，外面下着雨，植木一走出车站，就看到广告部副部长山冈由太郎开着车来接他。山冈一见到他那张黝黑、泛着油光的疲惫面孔便说：“真是辛苦您了。”说着鞠了个躬，并接下植木手中的旅行袋。
“在这件事有结论之前，敝社的广告量应该不会有变动吧？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一点。”
“情况怎么样？”
“什么事？”
山冈在车上问，看起来忧心异常地皱着眉。
植木上半身前倾。
“不乐观。”植木答道。大致情形在东京时就已经说明过了，山冈现在问的想必是弘进社内的气氛。
“中田先生。”
“一切都要等名仓回来了再说。中田倒是说了不少刻薄话。”
植木垂下眼，他摸不透弘进社到底有何意图。
听到植木这么一说，山冈便接口：“中田那种人懂什么，我倒觉得，只要名仓先生来，风波就会顺利平息。在还没定案前，弘进社还会继续发广告，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是的，名仓先生是这么说的。反正，除了贵社以外，他也得巡视外地的各家报社，所以，他说到时候会顺便过去一趟。”
山冈像是在安慰植木似的刻意朝他一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报纸摊开，说这是今天的早报。“这么登的。”说着，他指了指头版下方给他看。
植木凝视着中田。
是“朗气龙”一事的更正启事，仿照对方要求，占满全四段篇幅，以粗大字体半带宣传地指出：前几天，本报报道了“朗气龙”中毒造成病人死亡的新闻，但经警局与该公司派遣的技师共同调查后确认，之前的报道纯属误报。该制药公司为信誉一流的制药公司，其贩售的药品绝不可能出现瑕疵，尚祈社会大众继续安心使用云云。
“啊？来敝社？”
“编辑部那边怎么说？”
“这个嘛……”中田慢条斯理地说道，“名仓先生说要去贵社一趟。”
植木一边望着破例的四段广告一边问。
“那么……”植木失去了挽留的借口，只好绝望地说，“那什么时候可以得到贵公司的通知？”
“编辑部一口就答应了，二话不说就让出了一段的篇幅。”
“不，这是课长的意思。”中田对植木的坚持很不耐烦，“总之，你请回吧。课长就算回来了也不会马上做出决定。”
山冈像要讨好植木似的说道。他也知道植木和总编有过节。
“不，只要能等，等再久我都愿意。我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
森野总编不知做何反应。植木抬起眼瞥向窗外，车窗上淌着雨，他住的城市此时笼罩在白雾中，一片朦胧。
这点小事……对弘进社与和同制药来说，这或许的确只是一点小事。但对Q报来说，是攸关生死的大危机。
植木走进专务办公室，专务看到他便摘下眼镜，打了声招呼，并从椅子上起身。
“就算名仓先生回来了，也不可能马上决定怎么处置贵社。事情本来就没那么简单，再加上还要与和同制药协调，还得跟我们公司的主管商量，恐怕得花上不少时间。你也公务繁忙，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把你绑在东京。所以，我劝你还是先回去吧。”
“辛苦了，难为你了吧。”专务拍着植木的肩膀慰劳他，并问，“名仓说要直接过来？”
中田就像狠狠甩上大门的傲慢主人。
“是的，对方坚持要我回来等他，我只好回来了。”
“不，是我这边会不方便。”
专务缩了缩下巴。
“可是，我这边……”植木喘着粗气，“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这也不能怪你。既然对方都说要过来谈了，我们也只好乖乖等着。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这样简直像被绑在刑场上任人宰割一样。”
“我已经跟课长说你来了。课长说，让你等那么久很不好意思，所以，还是请你先回去吧。”
专务虽然在开玩笑，但植木听来觉得这形容真是贴切。
植木感到满腔郁闷无处发泄，这种状态难道还要忍受更久吗？这一刻，他甚至产生错觉，怀疑这会不会是中田故意整他的！
“不过，名仓如果来了，我们还是要表现出诚意，尽力拜托他。等他的来访日期确定，你就负责准备。”
“三四天吧。”
意思是准备款待名仓。
“延后？那要延后几天？”
“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中田的唇角泛起鄙夷的浅笑。他脸颊瘦削，一笑就满脸皱纹，明明年纪很轻，看起来却很猥琐。
专务又补上这么一句。
“名仓先生说他不从北海道直接回来，还要从东北绕去北陆那边。所以，他回来的时间要延后。”
“今天的早报你看了吗？”
植木行了个礼。
“看了，山冈带到车站给我看的。”
“啊，是吗？那真是谢谢您。”
专务点点头，唇角微微泛起笑意。但那笑容有点踌躇。
中田边说边打量着他。植木觉得，他那种眼神似乎是在问：“怎么样，昨晚睡得着吗？”
“我告诉你，其实森野他啊……”专务说起总编，“我跟他说一声他就懂了。他以前是大报社的编辑，所以对广告和销售情况之间的关系不是太清楚。哎，你也就别跟他计较了。”
“我和课长联络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