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一直对她说是胃溃疡。”院长答道。
“她本人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啰?”
之后,麦人和院长又互相问答了两三回合,其间掺杂许多德文的医学术语,一旁的青沙完全听不懂。
“原来如此。”麦人终于抬起头来,戴上眼镜。
“谢谢你。”麦人说,“我们没见过志村小姐,是因为她经常投稿到我办的俳句杂志,才想来探望她的。”
麦人摘下眼镜,眯起眼睛,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听你这么一说,志村小姐的枕边确实经常摆着俳句杂志。”院长说。
“请你看一下这个。”院长递出病历。
“她写得可勤了。只不过这三个月来一直没收到她的稿件,我们不知道她怎么了。”麦人说。
“她已经康复了吗?”
“三个月,那不就是志村小姐离开这里的时候吗?时间点还蛮吻合的。”
“是的,二月十日办的出院手续。”院长看着病历回答道。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出院,不是让自己活受罪吗?有人来接她吗?”
“您这么忙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是来看志村小姐的,不过听说她已经出院了?”麦人说。
“有。”院长点点头,“她的未婚夫。”
院长是个年过五十的胖子,气色很好,红光满面,看上去与这幢建筑很不搭。他拿着一张病历。
“未婚夫?”
语毕,护士那张瘦削的脸孔便消失了。到她再度出现,带领两人前往简陋的会客室时,已足足过了一支烟的时间。
麦人和青沙同时一脸惊讶地看着院长。
“请您稍等一下。”
“事出突然,看来我得花些时间向你们解释一下了。”
护士端详着那张名片,上面印着麦人的真实姓名及医学博士的头衔。
之后院长微笑着道出事情的原委。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院长先生在的话,我想向他请教一下志村小姐的事。”
志村幸子本名幸子,是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她出生于四国的M市,户籍也在那里。大约去年时,爱光园为院内的患者举办社会性大众募捐,这是该园每年的惯例,报纸都会报道。结果,一位住在东京中野、名叫岩本英太郎的先生寄来五千圆和一封信,信上说他是四国M市人,如果院内有他的同乡,就把这笔钱捐赠给对方,权当慰问金。经调查,院内只有志村幸子符合这一条件,于是院方把这五千圆都给了幸子,并将这一结果告知岩本,幸子好像也写了封信向岩本致谢。
麦人适时递上名片。
然后,岩本那边又写了封信来慰问幸子,幸子也回了信。就这样书信往来三四次后,某天,岩本英太郎竟亲自跑来探望幸子。他三十五六岁,长得一表人才。那次来访他还带给幸子三千圆,亲切地安慰过同乡的患者后才打道回府。
“这个嘛……”
自此之后,岩本总共又来过两次。也不知是怎么结下的缘分,岩本和幸子之间似乎产生了感情。今年一月底,他来见院长,说要娶幸子为妻,想接她回去。他打算用自己的方法帮助她恢复健康。
“那她现在的住址你知道吗?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她出院以后住在哪里吗?”
“要接她回去也行,但你知道幸子小姐得的是什么病吗?”院长先把丑话讲在前头,“不瞒你说,她得的不是胃溃疡,虽然我们都跟她这么说,但她实际得的是胃癌。就算跟你结婚,也难保能活过这半年哪。”——院长据实以告。
“呃,这我就不知道了。”护士露出暧昧的神情。
岩本似乎大受打击,面有难色地想了许久,然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既然如此,她就更可怜了,我不想让她死在这种地方,三个月也好,半年也罢,我希望她最后的人生是幸福的,我想让她死在家里。”他沉痛地向院长央求道,院长听闻这番话后深受感动,因而答应了他。
“那她已经康复了吗?”
“原来如此,既然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志村小姐总算可以抓住人生最后的幸福了。”麦人听完后说道。
麦人和青沙面面相觑。
“那你知道那位岩本先生的住址吗?”
“这个嘛,大概三个月前吧。”
“我知道,当时我抄下来了。”
“出院?什么时候的事?”
院长唤来护士,这次是一名年轻护士。按照院长的指示,她拿来一本笔记簿。
“志村幸小姐?”脸颊瘦削的护士在窗子里偏着头,“啊,那位小姐已经出院了。”说完盯着两人看。
“中野区××町×号。”
“我们是来看志村小姐的,志村幸小姐。”青沙说。(志村幸子系笔名。)
麦人把住址抄在自己的记事本里。
两人一走到布满尘埃的接待室门前,马上就有一名护士打开小窗,探出头来。
“对了,之前我们曾寄过两封信到这里给志村小姐,不知可有帮我们转寄到这个新地址?”麦人问道。
爱光园隐于树林之中,三幢木造建筑老旧不堪,光外表就有一股阴森感。唯有玄关前的花坛里,杜鹃花像发了狂似的恣意绽放。
院长向护士确认此事,护士说那些信确实都已贴上转寄地址,丢进了邮筒。
诗友会在三点结束。分部的人再三挽留,但麦人推说还有其他事要忙,便与青沙离开,坐上了前往H市的火车。从车站到爱光园还有六公里,一上巴士,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麦田和油菜田,以及远处闪闪发亮的大片沼泽。这一带是水乡泽国。
“寄给已出院患者的邮件,我都交代她们一定要确实转寄出去。”院长再度强调道。
麦人和青沙在五月某个晴朗的星期天前往《蒲之穗》A分部参加诗友会。A分部属于东京都,不过在紧邻邻县的郊区。原本说好要来的梨郊因为要打理二手书市的摊位,临时爽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