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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谢谢你安娜!”林珩却仿佛领悟了什么,“我早应该想到,这里是画的世界,所以谜底也一定在画中!”

“你也感受到了吧?”安娜畏惧地说,“这就是我怕这些画的原因。”

林珩要观察孙宜薇家中的每一幅画,却不能被画中生成的幻象牵制住。于是林珩想了一个办法,他将折叠刀的刀刃握在手中,因为林珩发现被幻觉吸引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他可以让刀刃割伤自己,疼痛会将他从幻觉中拉出来。

“文森特先生!快醒醒!”安娜的声音及时唤醒了他,林珩才没有被那个漩涡吸进去。理智又回来了,林珩用力眨了眨眼睛,幻象消退,孙宜薇家的餐厅又出现在眼前。

这并不是一件易事,单是挂在墙上的画就将近百幅,有高更的画作,还有其他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一次次陷入幻象,又一次次从幻象中抽离,林珩的情绪在接近崩溃,就像是那种连续失眠好几天的感受,大脑发僵发木,脑仁深处却闷闷地作痛。

然后在漩涡的最深处,林珩看见了搏斗的场景,有着橙黄色羽翼的天使和《圣经》中的雅各布扭打在一起,而他们的周围围绕着一圈头戴白帽的妇女,有些在双手合十祈祷,有些在虔诚地吟诵……

时间转眼接近傍晚,林珩的掌心已经鲜血横流,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孙宜薇家的餐厅在他眼前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大块黑、白、红色的色块,这些色块在林珩眼前飞旋,形成一个缭乱的漩涡。

林珩感到深深地后悔,他真应该在艺术史的课程上再多下一些功夫,如果他的知识再渊博一些,也许就能分析出这些画之间的关联,也许就能发掘出藏在暗处的蛛丝马迹。

林珩走到油画前,他立刻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牵扯力,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伸入到他的体内,将他的灵魂用力拉扯了一下。

林珩不知道宇卓现在情况如何,医生有没有给他足够的止痛药,他的意识有没有清醒一些,如果他醒来后找不到自己怎么办……无数纷乱的念头都在搅扰着林珩的内心,他的心中越是焦急,几乎停止转动的大脑越是不肯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林珩不在的这几天,餐厅的墙上换了一幅新的装饰画,画中的内容是一群头带白帽的妇女,正在围观一个天使与一个人类搏斗。这幅画林珩很熟悉,画面构图脱胎于高更的《说教后的幻觉》。实际上,画中搏斗的场景并不是现实,而是教徒在聆听完布道后产生的幻觉,这也是这幅画得名的原因。

太阳转眼西沉,最后一点天光即将消失,林珩只好放弃孙宜薇的家,去下一个地方寻找线索。离开之前,他按照承诺的那样,解开了安娜身上的束缚。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安娜示意性地抬了抬下巴。

“文森特先生,你和提奥先生一样,你们都是绅士。绅士也可能犯下错误,就像《悲惨世界》中的市长先生一样。”安娜说,“文森特先生,我还是会举报你的,但是我会等提奥先生好起来之后,在那之前请你们逃走。”

“吸进去?”林珩不解。

“我记住了,安娜,谢谢你。”林珩诚恳地说,他随即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家男主人是哪国人?”

“是画。”安娜不假思索地说,“主人最喜欢的就是画,但是我很怕那些画,它们其实是活的,会将我吸进去。”

“德国人。”

“对,找东西。”其实林珩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第三面镜究竟是什么样子,林珩心中完全没有概念,他只好问安娜,“有没有你的女主人特别珍视的东西?”

“那之前把我们逼进柜子里的男人又是谁?”

“你是不是回来找什么东西?”

“我也不敢多问,是夫人让我叫他先生。”

“不好。”林珩照实说,“但只要我能想出办法,他就可以得救。”

“我知道了……”林珩心中不免遗憾,看来那个伤疤男人的身份已经无从得知。

安娜只犹豫了片刻,很快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林珩决定相信她,他取下了堵在安娜口中的餐巾布。“提奥怎么样了?”安娜立刻问。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您。”安娜说,“夫人虽然珍惜家中所有画,但是她最心爱的还是提奥先生的画像,因为她只带走了那一幅。”

“所以我恳求你帮帮我。”林珩向她保证,“之后我一定放了你,你随时可以去警局举报我。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救提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林珩猛地警醒了一下,忙问安娜,“你知道她为什么最喜欢那幅画?”

安娜立刻点点头,林珩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在乎宇卓。

“夫人曾经说过,提奥先生的眼睛中有光,他在凝视着赋予他生命的人,亦如创造了他的人也在深情地凝视他。”

“你也不希望提奥出事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林珩心中忽然灵机一现,“安娜,多亏你的提醒!”关于第三面镜,他心中终于有了一点猜测。

一听到宇卓受伤了,安娜立刻瞪大眼睛,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呜咽的声音。

不过林珩还是决定再去加歇家中探一探。他赶到加歇家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客厅的窗中透过昏黄色的光,林珩看到玛格丽特正坐在桌边专注地刺绣。

林珩走到安娜身前,他收敛了身上了戾气,很诚恳地对她说,“杀人的人一直都是我,和提奥无关,我杀死他们的理由正是为了保护提奥。但是现在提奥受了很严重的伤,是你的男主人打伤的。”

一路上都在担心宇卓,林珩的心情很烦躁,也就不再有那么多顾虑。他顺手从花园中拎起一柄长铁锹,紧接着一脚踹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林珩担心安娜妨碍到自己,就从那个他曾经藏身的置物柜中翻出一张长桌布,将安娜捆绑在沉重的实木餐厅椅上,又用餐巾布堵住了安娜的嘴。安娜不敢反抗,垂着泪的大眼睛一直跟着林珩,里面有恐惧更有哀求。这眼神让林珩有些于心不忍,他转念一想,也许自己也需要安娜的帮助。

玛格丽特看见他的反应和安娜一样,也是惊恐地大喊大叫。林珩原本就在头痛,现在耳膜也刺痛起来,他厌烦至极,于是又摆出一副土匪打劫的模样,厉声呵斥她,“别叫,再叫就送你去见你爹!”

“我就是杀人犯,你要是再叫,我就杀了你!”林珩摆出他平生最凶悍的姿态,恐吓着安娜。安娜原本就是个胆小的姑娘,轻易就被林珩被吓坏了,她不敢再出声,只能扑簌扑簌地掉眼泪。

玛格丽特根本听不进去,她指着林珩,“你,你还有脸来!”

孙家的厨房是临街的,林珩真担心这叫声被路人听到,林珩无奈,只好将安娜推到墙壁上,一只手钳住她,另一只手牢牢堵住她的嘴。

“你什么你!”林珩挥舞着铁锹恐吓她,“去!把你家的画都给我找出来!”

安娜瑟瑟发抖,手中的平底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恐地看着林珩,认出了林珩脏兮兮的脸,然而当她认出是林珩之后,安娜再次尖叫起来,“啊!杀人犯!”

玛格丽特却根本不配合,林珩越是凶悍,她反而更加凛然,还勇敢地斥责他,“我怎么也没想到,才华横溢的画家会堕落成杀人凶手!”

“安娜,是我,文森特。”看清楚对方是安娜之后,林珩没有再加重手上的力度。

“还有完没完?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林珩可没有心情陪她对戏,见到玛格丽特完全不配合,林珩索性将她逼到墙角,然后一计手刀手起刀落,准确地落在她的侧颈。

“啊!”安娜害怕地大叫起来。

玛格丽特眼皮一翻,昏厥过去,林珩身手试了试她的鼻息,确认她并无大碍之后将她平放在地板上。

林珩毕竟是做贼心虚,心中始终绷紧着一根弦,所以警惕性也高。他凭借本能闪过了平底锅,随即跳出一步,落在了攻击范围之外。那个身影在第一击失败后犹豫了,躲在门后不敢现身,于是趁着这片刻的时机,林珩钻进门后,一把抓住了那个想要袭击他的人。

可是就在林珩回身的瞬间,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可惜它们的主人不会回来了。林珩原以为人去楼空,所以行动上也没有太拘谨,连脚步声都没有刻意收敛。大概是木地板的吱吱声引起了注意,就林珩推开餐厅大门的那一刻,门后突然闪出半个身影,随即一个平底锅照着他的门面拍打过来。

加歇和孙宜薇一样,喜欢收藏绘画作品,他家中的收藏虽然不及孙宜薇多,但是也足以包围住林珩。

孙家还是林珩记忆中的样子,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墙壁上琳琅满目的画作,这些画作孙宜薇来不及带走,都还悬挂在原处,仿佛在等候在它们的主人回归。

此刻,一张张静止的画面猝然活动起来,画中的人物犹如被创生之神的手指点中,他们的眼中开始有智慧凝聚,他们先是盲目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随后他们伸出双手,开始摸索画框的边缘。

林珩的第一站是孙宜薇的家,毕竟在孙家住过几天,林珩对于房子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他绕到了房子后面一条僻静的小巷,然后用随身的折叠刀撬开后门附近的窗户,翻窗溜了进去。

随着一幅幅画面苏醒,画框也开始变得扭曲,仿佛画中的内容不愿意再受到束缚,要将画框撑开。画面继续扩张,大块大块的颜色蔓延出画框,这些流淌的颜色吞噬掉墙壁的其他部分,最终连缀在一起。

出门之前,林珩又从花盆中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自己身上和脸上,他对着穿衣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扮装,确信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画的界限消失了,或者说整个空间变成了一幅巨大的画,而林珩也变成了画的一部分。画中的人物向着他走过来,将林珩包围在中心。这些人有的是神话中的圣贤,有的是衣着光鲜的上层人物,也有的是赤身裸体的少女,但是所有人的目光无不锁定在林珩身上。

之前的通缉令还没有作废,再加上火车站发生了的枪击事件,现在大概全城的警察都在搜捕他。好在林珩身上还穿着吕埃尔提供的工装,清早贴的假胡子也没有来得及卸掉,这些装扮正好又派上用场。

他们围住林珩之后,便开始跳起一支诡异的舞蹈,仿佛他们面前有一堆篝火,而林珩是架在火堆上的祭品。

林珩只好狠下心,将宇卓暂时留给吕埃尔照顾,自己前去调查。

“走开!”铁锹还在林珩手中,他于是用力挥舞着,想要将这些人冲散。

关系人无疑还是那三位:周家明、炳宏·加歇以及孙宜薇。周家明的活动空间只有拉乌客栈狭小的客房,那个伸不开脚的地方,林珩闭上眼睛就能复刻出来,他确信自己之前搜索得很详细。排除了周家明,就还剩下孙宜薇和加歇的住处,两个人的房子都很大,一定还有林珩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他们不仅跳着舞,还开始吟唱起一只旋律古怪的歌,伴随着诡谲的歌声,铁锹的手柄开始变得扭曲,无论林珩怎样用力,都无法将铁锹击打在那些人身上。林珩的视线也在发生扭曲,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中,那些人的身体犹如风中摇曳的火苗,他们向着林珩蔓延过来,林珩仿佛感受到了炙烤般的温度。

“一定在某个被我忽略的地方……”林珩在心中对自己说,同时梳理着这些天遇到的关系人。

“宇卓!”林珩在心中大喊这个名字,他知道自己的理智即将失陷,如果心中还有最后一片净土,那一定属于这个名字的主人。

此刻孙宜薇已经远走高飞,杀死她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仅剩的办法就是找到第三面镜,然后打破。可是第三面镜藏在何处,林珩没有任何头绪。

就是这稍纵即逝的一丝清醒,林珩从向他围拢的“火苗”中认出了玛格丽特的脸。

现在发明出抗生素和无菌手术室显然是痴人说梦,想要救宇卓,就只能依靠后生中的办法。林珩心乱如麻,却唯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玛格丽特也曾是墙上的一幅画,画下她的人正是宇卓。林珩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他高高抡起铁锹,用尽所有的力气斩向玛格丽特……

接下来,感染、失血、高热任何一项都可能夺走宇卓的生命,而林珩除了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根本无计可施。吕埃尔一直在安稳林珩,可是林珩清楚30个小时转瞬即逝,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林珩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意识再度回归的时候,他正蹲在地板上剧烈地呛咳。林珩好不容易抬起头,透过咳出泪水的眼睛,他看到客厅的景象又回来了。幻觉已经消失,林珩按着不停起伏的胸口,又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站起来。

高烧也让宇卓的神智变得模糊,宇卓依旧睁着眼睛,喃喃地喊着林珩的名字,眼神却是空洞而涣散的,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个地方。方才还有意志力在支撑他,可是渐渐的,意志力也被伤痛打败,宇卓开始胡乱摸索林珩的手,呻吟着喊痛。

当他无意中偏过头,视线恰好落在玛格丽特的画像上。这幅画像现在正老老实实地贴在墙壁上,署名也和记忆中的一致,是宇卓的名字“Theo”。

临近中午的时候,宇卓开始发烧,林珩用掌心试探他的皮肤,感觉宇卓的体内仿佛有一座炙烤着他的火山。高热带走他体内的水分,让宇卓毫无血色的嘴唇变得干裂,林珩尝试着喂给他一点点清水,可是宇卓已经没有办法进食。林珩只好用沾湿的布轻轻润湿他的嘴角,又用酒精擦拭他的额头和手心降温,还学着中医的方法,用针头刺破他的耳尖放血。可是这些方法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们身处的环境是医疗条件十分落后的19世纪,宇卓的伤口已经严重感染,而抗生素的发明却在四十年后。

林珩如释重负,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林珩终于可以确认第三面镜藏在何处,而这第三面镜,依旧在提示那个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猜测……

果然,宇卓在快速地虚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