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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这个是莫兰迪色的堂弟磨豆腐色。”宇卓大言不惭地说。

其实林珩早就注意到宇卓配出来的那坨烂泥,那是一种蓝、绿、灰的混合色,像是不流动的深潭,毫无美感可言。

林珩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心想你那是分明是臭豆腐色。

“提奥先生,你在调配新的颜色吗?”安娜将水果盘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发现了宇卓面前的那团“稀泥”,她由衷地感叹,“哇,这个颜色可真特别,我从没有见过!”

“什么是豆腐?”安娜好奇地问。

安娜是来送水果的,她手中拖着一个银色的托盘,托盘上有洗干净的苹果和橙子,还配有一柄小巧的水果刀。是宇卓说过自己喜欢吃橙子,安娜便牢牢记在心里,每天晚上都给宇卓送过来。

“一种来自神秘东方的美食,口感又软又嫩,就像是烤布雷的软陷。”

“请进!”宇卓马上说。

“哇,那一定美味极了!”安娜崇拜地看着宇卓,“提奥先生真是见多识广!”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是安娜羞涩的声音,“提奥先生,文森特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过奖过奖,有机会教你做糖醋里脊。”

林珩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能给出任何回答。

“真的吗?我是多么荣幸呀!”安娜感慨着离开了,关上门的时候还深情地回望了宇卓一眼。

“这座城市中,认识我的人不止孙宜薇和赵炳宏,还有一些人也是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宇卓不安地说,“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吗?这里是你的后生,而我不过是一个闯入者,他们为什么会认识我?”

“情债最好别欠。”安娜离开后,林珩调侃说,“欠多了要遭报应。”

“哦?”林珩也停下了手下的工作,有些担心地看着宇卓,“哪里不对吗?”

“难怪你遇见了我……”言罢,宇卓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珩的肩膀。

宇卓却忽然沉默了,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是因为太顺利,我心中其实有些困惑。”

“等一下!”林珩愣怔了一下,“你是债主还是报应?”

“看来你挺顺利呀!”

宇卓却笑而不语,他去洗干净双手,为林珩剥了一个橙子,还体贴地切成小方块,方便林珩取食。之后宇卓说要去洗澡,林珩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林珩心想宇卓大概直接去睡觉了,而他惦记着宇卓的画像,准备连夜把画作完成,所以一直在画室工作到很晚。

“可不是,相比那些听上去就很玄妙的艺术理论,没有人能拒绝糖醋里脊。”

林珩不记得自己何时回到卧室,只知道第二天一清早,他们刚刚洗漱完毕,便听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

“糖醋里脊?”林珩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真有你的!”

林珩和宇卓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安娜来敲他们的房门。

“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赢的那些贵妇的芳心?”宇卓狡黠一笑,“其实特别简单,我给她们讲游历东方的见闻,还有如何烹饪糖醋里脊。有一个漂亮姐姐还当场表示,希望下一次沙龙在餐厅举办。”

“楼下是什么人?”林珩打开门,看见安娜神色慌张。

“才不用这么麻烦。”宇卓又拿起色粉棒开始刮着玩,这几天只要回到画室,宇卓最大的乐趣就是刮色粉棒,但是刮下来的粉末他并不是用来涂抹手指画,而是混在调色油中和稀泥,林珩看在眼中,也懒得说教。

“提奥先生,文森特先生,请暂时不要下楼,警察来了。”安娜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压制不住紧张的情绪。

塞尚被誉为“现代艺术之父”。他提出艺术形象可以异于现实物象,更可以加入作者的主观情感去改造。这一套理论得到后世广泛认可,尤其是在摄影技术普及之后。另外,梵高、高更、塞尚也被并称为“后印象派三巨匠”。

“警察?”林珩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那你一定要给他留下好感,他说不定可以在未来帮助我们。让我想想看……”林珩灵光一现,“对了,你可以给他讲讲现代艺术理论,照搬塞尚的那一套就行,让吕埃尔感受到你的远见卓识。”

“我也不清楚,夫人只是让我来通知你们,现在警察正在找夫人问话。拜托了,两位就暂时留在房间吧,或者去画室避一避也行,我有空就上来找你们。”说罢,安娜便很着急地跑开了,看来她还要去帮助孙宜薇面对突发的局面。

“迪朗-吕埃尔先生也注意到了我,还邀请我去他家中做客。”宇卓骄傲地说。

只留下林珩和宇卓面面相觑,林珩不解地问,“安娜的意思是警察来找孙宜薇问话?难道和之前的周家明有关?”

迪朗-吕埃尔是印象派的贵人,同时也是一个高瞻远瞩的赌徒。最终,随着印象画派扬名立万,他的豪赌大获全胜。

宇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所以,“我们还是去画室等吧。”

在印象派问世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中,印象派的画作因为与当时主流的学院派相冲突,以至于无人问津。而迪朗-吕埃尔是少数肯收购印象派画作的画商,他还曾帮助很多穷困的画家度过生活上的难关,许多闻名后世的作品也是迪朗-吕埃尔率先认可其价值。

“有道理,画室距离楼下近,也许我们能听见点消息。”

如果没有大画商迪朗-吕埃尔,就没有印象派的辉煌,这个说法毫不夸张。

“不。”宇卓说,“画室有昨天剩的苹果,我肚子饿了。”

“迪朗-吕埃尔也在这个世界里?”林珩同样惊喜不已,“小鬼头你也太棒了,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两个人于是去画室等安娜,事实证明墙壁的隔音效果极好,两个人什么都听不到。

“我今天在咖啡馆结识了一位大人物,叫做保罗·迪朗-吕埃尔。”宇卓兴奋地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他对印象派画家有过巨大的帮助。”

“珩哥,你把我的磨豆腐色打翻了。”宇卓指着地上的调色板,那是昨天宇卓用来调色粉的椭圆形木板,此刻却倒扣在地板上。

林珩停下手中的画笔,经过几天的埋头奋战,农户一家的画像已经完成,宇卓的肖像画也完成了深入刻画的阶段,只需要再做整体上的调整。

“咦,什么时候打翻的?”林珩完全不记得自己打翻过调色板。

“好消息,重大好消息!”一日傍晚时分,宇卓刚刚回家,就急不可耐地向林珩通报他的最新战果。

“不是你打翻的吗?”

小鬼头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万人迷气质,他刚在咖啡馆坐下,立刻就有其他艺术工作者前来搭讪,也是在这些人的引荐下,他很快便成功混入了某位贵妇举办的客厅沙龙。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又接到了更多的邀请函。

“不是呀。”林珩怔了一下,“要不我赔给你?”

之后的几天,林珩一直在孙宜薇的家中安心作画,闲不住的宇卓则是早出晚归。

“才不要。”宇卓摆着手说,“我自己都嫌丑。”

“还是讲艺术见解吧,回去我给你补补课……”

等宇卓慢悠悠地吃完一个苹果,安娜就来找他们了,还带来了牛奶和早餐包。

“你说得太对了!”宇卓信服地看着林珩,“那我给她们讲什么?”

“警察还没走吧?”林珩问。

“还是会进步的,前人用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摘掉束腰,我们争取用几十年甩掉高跟鞋。”

“还没,不过情况暂时缓和了一些。”

“对哦。”宇卓若有所思,“原来我们的思想觉悟并没有进步。”

“是不是周家明的案子又发现了新线索?”

“并没有!百年之后,社会又给她们穿上了一种叫高跟鞋的东西。你仔细想想,这两者有本质区别吗?都是违背生理、限制行动。”

“不是的。”安娜咬了咬嘴唇,怯怯地看着他们,“是加歇医生死了。”

“当然!”

“你说什么?”林珩和宇卓大惊失色。

“你想想看,即使在百年之后,在我们生活的那个年代,她们真的摘掉束腰了吗?”

“我也只是听了大概。”安娜说,“加歇医生的女儿玛格丽特将夫人与医生的关系供了出来,所以警察才会一早来找夫人问讯。”

“凭什么?”

“孙夫人和加歇医生的关系?”

“你做不到的。”

安娜用手掌掩住嘴唇,小声地说,“他们是秘密情人。”

“好主意!”宇卓欣然接受了林珩的建议,“虽然我讲不出什么艺术见解,但是我可以当妇女之友呀!我掌握21世纪的心理学知识,放在一百多年前还不是游刃有余?我给她们讲讲束腰的危害如何?然后劝她们摘掉那丑东西。”

“还可以这样?”不过林珩转念一想,在19世纪的巴黎,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

沙龙一词正是源于法语的“Salon”。17世纪起,巴黎的上层人士,尤其是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名媛贵妇们,喜欢将自己家的客厅布置成社交场所,邀请画家、音乐家、诗人、戏剧家等等,一起欣赏优秀的艺术作品,一起畅谈对于艺术的见解。这种社交形式在19世纪达到鼎盛,并一直延续至今。

果然,安娜也说,“其实有情人很正常,连先生都不介意。”随即,安娜含情脉脉地看着宇卓的眼睛,“提奥先生,如果有一天您结婚不幸,我可以做您的情人吗?”

林珩想了想,“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建议,你可以去咖啡馆多坐坐,结交一些有名的艺术家,或者去参加贵妇们举办的客厅沙龙,19世纪恰好是沙龙最盛行的时期,不去体验一下实在可惜。”

“那个……”宇卓急忙避开了安娜的目光,“我能不能嫁出去都是个问题,家兄没本事,不给我准备嫁妆,可能是想把我一辈子留在身边使唤……”

“那我呢?一直在你手边捣乱吗?”

林珩面无表情,但是在背后狠狠地戳了一下宇卓的后腰,疼得宇卓直龇牙。林珩忙问安娜,“你还知道更多消息吗?”

“暂时没有,就留在家里画画吧。”

“听警察说,加歇医生的死亡时间是夜里三点左右,今天一早被玛格丽特发现,死因是被一柄小刀刺中了胸口。”

“珩哥这几天有什么打算?”

和周家明如出一辙的死因,林珩和宇卓相视一眼,仿佛用眼神交换了彼此的想法。宇卓忙问,“凶器找到了吗?”

“千万别!”林珩赶紧说,“把咱们忘了最好。”

安娜摇了摇头,“没有目击证人,凶器也消失了。所以警察才会来家中调查,他们刚刚检查了厨房,说水果刀的形状就很符合凶器。我当时吓坏了,还是夫人镇定,马上说这种水果刀很常见,几乎全市的厨房中都有,警察们才没有深究下去。”

“我看警察对周家明也不是很上心,都没有人再找咱们麻烦。”宇卓半真半假地抱怨,“多无聊,还以为能和警局大战三百回合呢!”

“之后呢?”

享受完美食,两个人散步回孙宜薇家,顺便消消食。

“不知道了,我担心提奥先生没吃早饭,所以警察离开厨房后,就上来找你们。”

林珩心想人间也没有,不过他不喜欢当着宇卓的面说丧气话,于是就安静地看着宇卓一口接一口吃着甜点的芝士蛋糕。宇卓出门前又忘记好好梳头,头顶乱糟糟的,林珩记得宇卓说过夭折的孩子不可能长大成人,难怪这个小鬼头永远都是孩子的心性。林珩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有些羡慕又有些怜惜。

“谢谢你安娜,再有更多的消息,可以马上告诉我们吗?”

宇卓咧着嘴笑,“不过上大学之后我就自己搬出来住了,还是自力更生比较踏实。地府和人间不一样,没有那么厚的亲情。”

“好,那我再去楼下看看,你们还是在这里等。”

“少爷你还记得自己偷土豆被狗追吗?”

安娜离开之后,林珩马上说,“加歇也出事了,会是同一个凶手吗?”

“对呀,我的家庭蛮富裕的,你可以叫我卓少爷。”

宇卓却顾不上回答他,而是立刻跑过去检查昨晚安娜拿上来的水果刀,孙家的水果刀都是同一种样式,所以这柄小刀和厨房中的其他水果刀款式一样。

“你在那边的监护人对你很好吧?”林珩想起宇卓是夭折的孩子,进入地府之后应该会有新的监护人。

“水果刀怎么了吗?”林珩不解地问。

中午过后,两个人从乡下从返回城中,林珩挑选了一家看上去整洁又雅致的餐厅,请宇卓好好享受了一顿法式大餐。小鬼头的举止格外优雅,餐桌礼仪什么的比林珩懂得都多,特别像是一个从小家境优渥的少爷。

“珩哥……”宇卓对视着林珩的眼睛,喉头不安地滚动了一下,低声说道,“这把刀上有血迹……”

两个人又在周家明的房间中搜查了一会儿,可惜周家明的生活确实很潦倒,除了画具之外几乎是身无长物,所以他们没有找到更重要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