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的死,至今真相不明。我弟弟韩质虽然死了,但是黄雯清还活着,无论你母亲的事情是否出于她的授意,黄雯清都摆脱不了干系。哦,对了,她那个高官父亲已经在几年前落马了,如今的黄雯清,就只剩下母凭子贵这一条路。只要你我愿意联手,怎么对付那母子俩,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林珩的内心真的有一瞬间的动摇,这一次他没能瞒过韩文的眼睛。
韩文无非是想利用自己,这一点林珩很清楚。但是韩文给出的条件也确实很诱人,黄雯清手上一定沾着鲜血,很可能还是两个人的。而且林珩不希望自己有一个叫韩宇炀的弟弟,突然多出来一个弟弟,这件事想想就令他感到恶心。
韩文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人对财富不感兴趣,就算有,那也是暂时的。即使你真的不在意韩盛,你难道不恨黄雯清吗?不恨那个取代了你的韩宇炀吗?他们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你的确可以不感兴趣,但至少不能放过他们。”
韩文仿佛能看穿林珩的心思。“总之,请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想好了之后我会安排你和你爷爷见面。”言罢,韩文从沙发上慢慢站起身,“这段时间就在医院好好接受治疗,我会安排最好的专家为你会诊。”韩文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林珩的病房。
“不好意思。”林珩打断了他,“我没兴趣。”
韩文走后,林珩靠在床上,用手机调查了一下韩盛集团的规模。他能查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但是仅仅一角,已经让林珩有理由相信,韩文可以为此潜心谋划十数载,黄雯清也可以为了自己和儿子,不惜谋害亲夫。他于是在心中复原了一下这个跨越二十多年,围绕韩盛集团继承权的故事:
“林珩。”韩文忽然变得语重心长,“我自己无法生育,韩宇炀不是韩家的子嗣,我倒是还有一个妹妹,不过生的也是女儿。老爷子年纪大了,重男轻女的观念改不过来,只要我将这些事情都告诉韩老爷子,你将是韩家唯一的继承人,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二十多年前,韩质抛弃了有孕在身的林稚玉,选择迎娶高官的女儿黄雯清。而没有生育能力的韩文却没有放过那个被遗弃的孩子,并试图将林珩变成自己的一张筹码。
林珩没有揭穿韩文,而是顺着他说下去,“这也怨不得她,韩盛集团很厉害吧?能成为韩盛的少奶奶,的确是极大的诱惑。”
十多年后的某一天,韩质发现自己和黄雯清的孩子并非亲生骨肉,并试图寻找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韩文当然不可能允许自己的筹码被韩质夺走,于是这样的契机下,林珩被韩文藏到了加拿大。
“对,我认识。”韩文丝毫没有否认,“我在一次宴会上见到她,我当时觉得这个女孩温柔善良又很有教养,就想把她介绍到你身边照顾你。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左婧居然居心叵测,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不久之后,韩质的“意外”死亡阻止了他继续调查下去,黄雯清以为韩宇炀的真实身份得以隐瞒,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韩文手中始终握有林珩这张牌。
“你认识左婧吧?”林珩问。
林珩自尽一事应该在韩文的意料之外,也打乱了韩文之前的计划。不成想左婧还没有将林珩牢牢控制住,反而先被林珩率先识破。于是韩文决定用仇恨来拉拢林珩,并且将林珩这张牌提前打出,正面较量黄雯清母子。
林珩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作为韩宇炀的“父亲”,韩质更早得知韩宇炀并非自己的孩子,也就不可能拥有韩家的继承权,于是韩质开始寻找失散多年的自己。然而想利用自己来争夺继承权的韩文不可能允许韩质找到自己,于是韩文将自己藏到了加拿大。就在自己移民不久之后,韩质意外身亡,而得知了韩宇炀真实身份的韩文,无疑手握一张王牌,他只需要再将自己牢牢掌控在手中,就能凑够一对王炸。想要控制住自己并非难事,韩文使出了两招,在加拿大时是西蒙·瓦利耶夫,回国之后是左婧。
至此,林珩的人生轨迹全部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问得好。”韩文意味深长地挑了下嘴角,“在我弟弟去世不久之后,我偷偷得到了韩宇炀的DNA,不出所料,他和韩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珩想要韩盛集团的财富吗?他是真的不感兴趣。但是林珩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也许是时候见一见韩家的老爷子了,也是时候让黄雯清母子接受惩罚了……
林珩又问了一个更敏锐的问题,“真的是意外?”
当天下午,一位林珩没有见过的医生前来病房会诊。林珩注意到医生胸前的名牌,对方姓杨,来自精神科。杨医生看上去德高望重,说话也很有信服力,“贝尔曼先生你好,你的主治医生以及韩先生都反映了你目前的情况。我知道你对自己的病情有充分了解,我也不对你有任何隐瞒,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治疗。”
“韩宇炀成年之前,死因是意外坠楼。”
“我没有再发病,心情好得很。”林珩冷淡地回答,“另外我姓林。”
林珩知道韩文在撒谎,他送自己去加拿大,是不希望国内有人找到自己。林珩于是问了韩文一个问题,“韩质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林先生,我指的不是你的抑郁症状。”杨医生问,“苏醒过来之后,你是不是频繁地想起一个叫宇卓的人?”
“国内的教育体系并不适合你,而且我担心你生病的过去会遭到同学歧视,因此将你送到了国外。”
林珩陡然一惊,心想对方怎么知道宇卓的?不过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被罩,林珩不允许护士为自己更换被罩,上面的血字依旧刺目地摆在那里,只不过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为什么?”
林珩苦笑了一下,“正相反,我把他忘记了。”
“是我。”
“不同人格之间无法共享记忆……”杨医生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下什么。
“后来安排我去加拿大的也是你?贝尔曼夫妇是你联系的?”
“你在写什么?”
韩文丝毫没有看出林珩的异样,继续讲下去,“时间一晃六年,忽然有一天,警方来公司调查我弟弟,顺便也找我问讯。那是我再一次听到你母亲的名字,警方怀疑过她的死亡与我弟弟、弟媳有关,但是最终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弟弟还有一个流离在外的儿子。我找了你三年,直到在孤儿院遇到你,可是孤儿院的人告诉我,你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问题。你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了,那之后我将你送去了全国最好的疗养院,安排最有经验的医生治疗你的精神疾病。”
杨医生抬起头,“林先生,我们有理由怀疑,因此这次自杀事件的强烈刺激,导致你的人格分裂又复发了。”
林珩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任何表情流露,但是他把疑点都默默记在心里。
“你说什么?”林珩大吃一惊。
第一:韩老爷子为什么直接宣布韩宇炀为继承人?说明韩文要么不受韩老爷子待见,要么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第二:韩质和黄雯清为何会在半年多之后就有了孩子?这会不会是韩文抱有侥幸的原因之一?
“我们收集了你十岁左右的病历。你当时的主治医生赵炳宏诊断,因为童年时期不愉快的经历,导致你罹患人格分裂,臆想出一个防御型的第二人格——宇卓。后来经过赵医生的一系列治疗,第二人格已经与主人格融合。但是DID的复发率居高不下,而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宇卓’又回来了。”
林珩听得很仔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父亲抛弃的,再追问韩质为什么要抛弃林稚玉显得毫无意义。林珩已经变得更为理智,因此发现了两个更为关键的疑点。
“他不是我的幻想!”林珩立刻大喊起来。
韩文在病房的沙发上缓缓坐下,随即开了腔,“我的这个弟弟,生性放浪不羁。尤其是年轻的时候,仗着我们的父亲创办了韩盛集团,颇有些纨绔子弟的做派。他和你的母亲是如何相识的,这一点我并不清楚。我听说过你母亲的名字,不过就在听说的不久之后,我的弟弟在我们父亲的安排下成婚,对方叫黄雯清,一位政府要员的独生女。半年多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取名韩宇炀。我们的父亲对这个孙子宠爱有加,炀炀出生的时候,就宣布要培养他成为韩盛集团的接班人。老爷子言出必行,炀炀的成长过程也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杨医生继续在本子上记录下什么,同时说道,“情绪失控也是复发的表现之一,当然我们还需要进一步判断。”
林珩点了点头。
“我再解释一遍!”林珩拔高了音量,“我没有人格分裂!宇卓也不是我的第二人格!”
“不多,但是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接受起来确实比较困难,但是接下来的治疗,希望你能配合。”
“你知道多少?”
“对!我的确有病!”林珩怒不可遏,“你最好马上诊断我有双相障碍,因为我现在特别想找个人揍他一顿!你也不希望如此对不对?”林珩下了逐客令,“那就给我出去!”
“已经不在了。”韩文问,“你要听他的故事吗?”
赶走了杨医生,林珩气得在房间中不停地踱步。宇卓怎么可能是自己的第二人格?宇卓分明就是,他是……可是任凭林珩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宇卓究竟是谁。他的笔记上留有“弟弟”这个词汇,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词汇?林珩的大脑如同滞住一般,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呢?”林珩问。他并不想称呼那个叫韩质的人为父亲,听到“父亲”二字,他的内心甚至没有什么波动。
气急败坏的林珩只好开打手机,搜索博爱天使孤儿院的名字。他的确找到了关于孤儿院的报道,报道上说院长长期猥亵幼童,被卫生老师发现,后来一位经常来教孤儿英语的志愿者帮助卫生老师调查取证,最终两人又联系多方势力,联手将院长送进了监狱。林珩心头一凉,看来自己的确有过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尽管这段经历林珩已经不记得了。
对方却不动声色,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韩胜集团的负责人之一,也是你的父亲——韩质的兄长。”
林珩又搜到了那家疗养院的网站,照片上的草坪和湖水都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而且赵炳宏的医生的简介就列在网站首页,他的主攻方向正是人格分裂。
林珩轻挑了一下眉毛。
确凿的事实摆在林珩面前,杨医生的说辞也言之凿凿。
“既然见面了,就叫一声大伯吧。”
一瞬间,林珩真的犹豫了,难道宇卓的确只是自己的臆想吗?所以自己会渐渐忘记他是谁,所以自己只能记住他的名字,却再也回忆不起他的面容……
“我应该怎么称呼?”
林珩忽然觉得好难过,难过得像是心脏要被搅碎一样,他觉得自己面前突然多出了一道沟壑,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高山大海,不是生死阴阳,而是真实与虚妄……
“韩文。”对方看上去很有涵养。
“不!我不接受事实是这样!”林珩在心中对自己说,“他绝不只是我的幻想!”
“韩先生吗?”林珩警惕地问。
就在这时,林珩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听上去极为刺耳,而且出现的时机显得特别不合时宜,正因为如此,也许这句话正是破解谜题的钥匙。
次日,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林珩的病房。是一位看上去很有身份的中年男子,虽说是中年男子,但其实也不再年轻了。男子的气质尊贵儒雅,即便眼角下有一道淡淡的伤疤,也丝毫不破坏面相。
想起这句话的同时,林珩也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林珩决定再试一次,他举起手机,拨通了一位熟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