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问吗?我会失去你呀?”
“是呀,你之前也总是这样对我说,让我认为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林珩没有允许左婧解释,而是继续追问下去,“左婧,如果我死了,你会失去什么?”
“还有呢?”
“瞧你这话问的,我可是你的女朋友呀!”左婧稍有愠色,“如果我不担心你,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关心你?”
“还有?”左婧被林珩弄得一头雾水,眉眼之间已经藏不住厌烦的神色,“林珩你这是怎么了?你在说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林珩又慢慢将手抽了回来,“你担心我死去吗?”
“那我们开门见山好了。”林珩也不想再兜兜转转,“左婧,我一直都很好奇,我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让你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苦心?”
“林珩。”左婧轻轻拉住了林珩的手,“答应我不要再这样了,我真的吓坏了。”
“哪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单纯是因为我喜欢你呀?”左婧争辩道,“哪怕你只是一个穷小子,还经常病恹恹的,可是我愿意跟着你吃苦,愿意牺牲更多的时间来照顾你。即使我的朋友们都劝我找一个更好的男朋友,可是我拒绝了他们,我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可是林珩你呢?你非但没有感激我,还用死亡来威胁我!”
“左婧,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无论如何,这声‘谢谢’都是我欠你的。”
“我的死亡威胁到你了?”林珩哂笑一声,“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你害我担心了,也把我吓坏了。”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左婧终于恼怒起来,“林珩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从不会让我为难的。”
“是呀,我之前总是很听话,你的消息我总是第一时间回复……”
“是呀,我曾经多么听你的话……”林珩直视着左婧的眼睛,声词严厉,“左婧,回答我,我究竟是谁?”
“昨天晚上我给你发了好几条消息,可是许久都等不到回复,电话也没人接,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我担心出事,只好去你家看看……”左婧后怕地说,“幸好我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左婧的目光很明显地闪烁了一下,但是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林珩,你什么意思?”
“是的,醒了。”林珩不愿意多言,说来也神奇,虽然后生的记忆正在消退,可是经历过第五面镜,林珩同左婧之间本能地产生了一种隔阂。
“你可能没有听清,那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我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煞费苦心?”
“医生说你醒了,我担心坏了。”左婧看上去的确很担忧,她昨夜彻夜无眠,眼睛中有依稀的血丝。但是林珩发现左婧化了很精致的淡妆,初看上去像是素颜,给人一种不露痕迹的美艳感。左婧大概认为林珩和其他男生一样,看不出女生脸上的淡妆。然而林珩若是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美术岂不是白学了?
“我听不懂!”
不久之后,左婧回来了。
“那好,我换一个直白一点的问题。”林珩步步紧逼,“那个眼角下有疤的男人,他姓韩对不对?他是你的什么人?又是我的什么人?”
林珩彻底抓狂了,他像是一个偏执狂那样,在纸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宇卓的名字。他以为这个名字是一种咒语,只要不停写下去就可打开他对宇卓的回忆。可是事与愿违,渐渐的林珩发现,后生留给他的回忆,仅剩下一个名字而已……
左婧的镇定终于被击碎了,她再也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慌乱,“林珩,你……你怎么知道的?不,不,你在胡说些什么,哪有什么姓韩的男人?”
文字无法描绘出宇卓的模样,林珩又试着在纸上画出宇卓的面容,然而记忆却仿佛被打湿了,那张最熟悉的脸庞也如同浸透的水彩画,在他的回忆中迅速褪去色彩。
林珩没有理会语无伦次的左婧,却打开了他和左婧的手机通讯,里面保留着他们之间的每一次通话,有些是语音,有些是文字。林珩将那些对话亮给左婧,问道,“这些叫做PUA对吗?出示给警方可以作为证据吗?这些是姓韩的教给你的吗?他承诺给你多少好处?还是说在未来的某一天,用一场婚姻关系拴住我们,就是你想得到的最大的好处?”
“不可以这样,千万不能忘记!”林珩在心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可是他越想要抓住流失的回忆,越感到心急如焚,越是急火攻心,记忆越是以一种控制不住的速度在指缝间飞快地流逝。林珩的笔尖在纸上不停地划拉,笔触变得越来越凌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可是最终,他不只过留下了几个零散的词汇:弟弟,手风琴,冬宫……
“林珩,你……”左婧彻底慌了,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曾经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林珩,眼前的这个林珩不仅可以违抗她,会学会了反击她。
医生同意了林珩的请求,很快护士便为林珩送来了纸笔。林珩靠在病床上,他将笔杆紧紧握在手中,想要将关于宇卓的回忆全部记录下来。林珩心想自己一定要快点写,因为他和少年的篇章,有一本书那么漫长。可是随着笔尖划过纸面,头脑中一些画面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就仿佛和医生对话的短暂过程中,有人趁林珩不备,在他的头脑中放入了一个橡皮擦,要将关于宇卓的画面偷偷涂抹干净。
“林珩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呀!”左婧还在争辩着,“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时间,付出了这么多感情,难道你看不到吗?”
“麻烦让她把我的手机带过来。”林珩恳求说,“还有,可以给我一份纸笔吗?”
“左婧!”林珩蓦地打断了她,他不想再听到左婧的任何狡辩,“让那个眼角有疤的男人亲自过来,对他说如果不过来,我就再死一次给他看。然后,请你……”林珩直视着左婧的眼睛,目光冷冽逼人,“滚!”
“当然,你已经醒了,我们正准备通知她呢。”
左婧最终是被医生带走的,理由是不能影响病人休息。
“可以能帮我联系她吗?”
左婧消失后,林珩又一次拿出纸笔,试图再留下一些关于宇卓的只言片语。他又一次注意到了手背上的印子,那是一道半弧形状的印子,在白净的皮肤上呈现淡淡的粉色,像是一道弯弯的月亮,又像是某个小坏蛋淘气留下的牙印。
“应该在她那里。”
林珩原本以为这是输液针留下的痕迹,可是过去这么久都没有消退。林珩于是对着印子发了怔,他恍惚记得这道印子的来历,那似乎是一段很漫长很美好的故事,可是当他搜遍自己的大脑,却怎么都找不到关于这道印子的蛛丝马迹。
“我的手机呢?”
林珩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那道印子,心间忽然堆积起酸涩味的伤感,就像是曾经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宝物,可是他却将这件宝物弄丢了。然后林珩真的哭了,两行清泪沿着消瘦的脸颊慢慢滑落,无声无息。
“就只有那个很漂亮的姑娘,夜里一直在,你情况稳定后刚刚回去。”
林珩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国内时间下午一点左右,多伦多时间是深更半夜。但是林珩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拨通了注名为“Inna·Lee”的电话。
“对了,只有我女朋友来过?还有其他人来找过我吗?”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李仁娜的声音出现在另一端,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小珩?”
“这样呀……”林珩割腕是在傍晚,经过一夜的抢救,次日上午转危为安。原来后生中一场跨越几个世纪的旅程,化做现实世界不过一个长夜而已。
“仁娜,对不起,我知道这个时候打电话很无礼,但是求求你,求你帮帮我……”林珩来不及多说什么,无声的清泪已经变成了遏制不住的抽泣。
“上午十点半左右。”医生回答。
“小珩,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又发病了?”李仁娜的声音听上去很关切,“告诉我,我真的愿意帮助你。”
“现在是什么时间?”林珩问。
“求你告诉我,西蒙对我隐瞒了什么?”
医生帮林珩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又调整了一下枕边的仪器,还因为林珩拔擅自掉输液管的事情数落了他一番,不过看样子林珩确实没有生命危险了。
电话那一头却忽然沉默了。
“你女朋友,幸好送来医院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其实你求生欲挺强的,抢救过程中好几次命悬一线,都从死神那里给你拉回来了。”医生走上前,“你别乱动了,我需要帮你检查一下。”
“仁娜?”
林珩无力地点了点头,“对了,谁送我来医院的?”
“小珩……”李仁娜犹豫了,“你可以不要为难我吗?从小到大,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摆脱我出生的地方。我和你不一样,我想要在加拿大生存下去,我需要西蒙的帮助,我真的没有办法违逆他。小珩,我也求求你,不要再逼问我……”
“目前脱离危险了。”医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别再做傻事了。”
林珩清楚李仁娜的原生家庭,贫穷和偏见逼得她没有退路。林珩心有恻隐,他也不敢再追问下去,他担心盲目地问下去,可能会彻底失去李仁娜这条线索。
“我得救了?”林珩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仁娜,那我问你另外一件事,你听说过一个叫宇卓的人吗?”
“你醒了?哎呀,你这是在做什么!”看到被罩上触目惊心的血字,医生大惊失色。被林珩拔下来的针头就耷拉在床边一侧,还在一滴滴渗出鲜血。医生急忙将针头拾起来,有些惊恐地眼神看着林珩,就仿佛林珩身体中住着一个怪物。
“知道呀,你儿童时期分裂出的假想人格,病历上面清楚地写着。”
当林珩终于完成这一切,一名医生推门而入。大概是某个生命检测仪发生了变化,因此惊动了医生。
“不是那个假的宇卓,是真正的宇卓!”
林珩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后生中经历的一切就如同清晨时分的一场梦,会随着他意识转醒而迅速在记忆中消退,林珩必须要为那个少年留下凭证。
“小珩,你不是糊涂了,哪有什么真正的宇卓?”
这个过程无比艰难,每完成一个笔画,林珩都要从灵魂深处压榨出所剩无几的气力,但是写完宇卓的名字,林珩又强撑着写下“inna”四个字母。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珩试了一下自己的没有连接输液管的那支手臂,感觉沉重得像是合抱粗的圆木,但好在肌肉和骨骼都还听从他的支配。林珩咬着牙抬起了那只手臂,控制着它粗暴得扯掉了另一侧输血的针头。深红色的血滴从针孔中一滴滴渗出来,林珩以此为笔墨,在白色被罩上涂抹下极为潦草的“宇卓”两个字。
“小珩,难道你又想起宇卓了?”李仁娜担忧地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快通知你的精神科医生。你还有之前的病历吗?我可以把这边保留的给你寄过去。”
手边并不存在纸笔一类的东西。
“不用了,我没有复发。仁娜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宇卓……”林珩干哑的喉咙并没有发出实质的声音,当然,四周也无人应答。他的脑袋还无法自由转动,仅有勉强聚拢起来的余光能捕捉四周的景象。林珩渐渐看清楚了,是一间很整洁的单人病房,看布置装修像是私人医院,一大堆医疗仪器围绕着他,有些闪烁着不断变化的数字,有些则发出节律性的滴答声。
“没关系,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林珩很快便认出了那是什么,是输液管上的滴壶,正在输送给他的新鲜的血液。
林珩挂上电话,目光又一次落到被罩上的血字上。其实西蒙具体隐瞒了什么,问过那个伤疤男应该就清楚了,林珩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
再一次睁开双眼,林珩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缓缓滴落的红色液滴。
林珩痴痴地看着被罩上的血字,他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宇卓的名字,可是林珩已经回忆不起宇卓究竟是谁。他同样回忆不起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知,又在何时何地不得不分别。不知怎的,被压抑的抽泣声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呜咽,林珩终于知道被自己弄丢的宝物是什么了,他的梦醒了,可是他把梦中的少年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