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他们分明已经距离城堡很远了,可是钟声依旧如雷贯耳,就如同霸占了天空的乌云,王国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魔法的力量无处可逃。
“快!把我的耳坠留给你们,但愿它可以保佑你们!”轰隆的钟鸣震得人脑仁作痛,辛德瑞拉急忙将自己的一对耳坠摘下,为林珩和宇卓分别夹上一只。
就在这时,午夜的第一声钟声敲响。
咚!咚!咚!
咚!
“请你们帮帮我,救一救可怜的小王子!”
“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没有办法解救心爱的王子,更没有办法拯救王国中的其他人……”
咚!咚!咚……
这位姑娘的审美可能是受到了教母的影响,林珩已经不想再质疑什么了。
随着最后一声钟鸣响彻天空,林珩忽然感觉身子一歪,他试图去抓住宇卓的手,可是整个人失控地摔了出去。
“可是一到午夜,他就会忘记我的存在。”辛德瑞拉眼中的高光又渐渐黯淡下来,声音也变得哀戚,“我甚至不能告诉王子我的真实出身,我其实只是一个失去父母,被继母和姐姐欺凌的扫灰的姑娘。我华丽的马车和舞裙也都是假的,我甚至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能搭配我的舞裙。”言罢,辛德瑞拉抬起脚尖,看着她的仅剩的一只水晶鞋。
是辛德瑞拉的马车在分崩离析,破旧的车轮挣脱了车轴,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巨大的南瓜从车板上滑下来,掉在地上碎裂成好几块。老鼠仆人身上的制服不见了,身体也在迅速缩小,灰毛从脸颊上长出来,它正在变成一只真正的老鼠。而秃毛老马也恢复了原形,它其实是一只秃毛的猎犬。
林珩心想,果然情人眼里出潘安,小王子那么其貌不扬,在辛德瑞拉看来竟然比神明还要俊美。
最终,三个人连带一鼠一犬都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非常非常喜欢小王子,他是我见过最英俊最风趣的人,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的眉峰就像苍茫远岱,他的眼眸中有璀璨星河,还有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当真如一柄利剑,刺穿了我的心扉。我真想每天都和他跳舞,能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气息,我觉得暗夜都被点亮了!而且我是多么幸运呀,那么多美丽的姑娘,王子唯独中意我……”
“辛德瑞拉!”林珩大声呼喊灰姑娘的名字。可是没有办法了,熟悉的困意再度向他袭来,林珩的意识变得和他的眼皮一样沉重,他在无依无凭的睡梦中向下坠落……
“这么强大的魔法,我这点微不足道的能力怎么可能破解?我来城堡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和小王子跳舞!”一提到小王子,辛德瑞拉的眼神中立刻充满了少女的憧憬。果然爱情和咳嗽一样,都是掩藏不住的事情,此时此刻,林珩仿佛能在空气中闻到玫瑰花的香气。
“珩哥,醒一醒。”
“你日复一日来城堡的目的又是什么?你想要破解魔法吗?”宇卓问。
他听见宇卓的声音,就在浮在他耳边很近很近的地方,他甚至连宇卓的气息都可以感受到。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林珩觉得心中所有不安都可以暂时放下。他想告诉宇卓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噩梦中同一天的情景在不断上演,未来和过去都被抹杀。
当辛德瑞拉提起逝去的生母的时候,林珩还感觉一阵伤感,可是看到她用欣赏珍宝的目光看待一条破裙子,林珩忽然觉得有些想笑。教母的魔法可能的确很高超,但是林珩严重怀疑魔法是用教母的审美能力交换的。
“珩哥!”宇卓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是我知道,她的爱始终没有离开。她死后变成了一颗榛树,每到丰收时节,她都会将满树的果实送给我。我一直习惯将榛果带在身上,这样就能时刻感受到母亲的爱意。没想到这一次,母亲又帮助我抵御了魔法的侵袭。其实这个穿搭的主意还是我的魔法教母提出的,教母说只有凝聚着母爱的耳坠,才能搭配我这套举世无双的舞裙。”说罢,辛德瑞拉优雅地提起她的裙摆,对着简朴的粗布裙面还有上面的补丁欣赏起来。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真切的欢喜,就像是小女孩在欣赏生日时得到的芭比娃娃。若不是马车上空间有限,她大概会转着圈跳起舞来。
林珩睁开眼睛,他们回到了城堡的客房中,房间内的座钟显示六点,宇卓没有再用草叶搔弄他的耳朵,自己醒来之后就直接唤醒了他。林珩看到宇卓的神情特别凝重,仿佛有一团乌云锁在他的眉间,而他的左耳上夹着一个榛果耳坠。林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发现同样的耳坠也夹在自己的耳朵上。
林珩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辛德瑞拉的耳坠是用榛果制成的,林珩一直觉得这对耳坠很滑稽,但是碍于礼貌他并不会指出来。
看来一切并不是梦,随着林珩转醒,他想起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也包括辛德瑞拉说过的话。
“因为我得到了母亲的庇佑,你们看我的耳坠。”辛德瑞拉如是说着,指尖轻轻拨弄着她的一对耳坠。
“你也是吧,只能回忆起昨天的经历?上午加冕典礼、下午交友会、晚上在舞会偶遇辛德瑞拉,之后被她带出城堡?”宇卓问林珩。
“你怎么做到的?”
林珩缩在被子里,无力地点了点头。因为榛果耳坠的庇佑,他们没有遗失昨天的记忆,但是好几月的时间已然流逝,林珩却没有办法将它们寻找回来。
“对。”辛德瑞拉并没有否认。
一种骤生的恐惧感将林珩攫住,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血管都如同在战栗。这种恐惧发自灵魂深处,林珩忽然体会到,原来心灵上的恐惧才是恐惧的最高境界,与之相比,那种在鬼屋中被吓一下的恐惧不过浮皮潦草。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林珩冰冷的手背上。随后,宇卓注视着辛德瑞拉的眼睛,犀利地指出,“但是你可以摆脱魔法对吗?不然你怎么知道好几个月过去了?”
宇卓躺在他身边,将脸颊倚靠在林珩的手臂上,“珩哥,你还记得延斯的戒指吗?”
“天呐!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以为只过去了一天……”竟然在浑浑噩噩中渡过了好几月的时光,而身边的所有人竟浑然不知。林珩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马戏团的动物,被无情地玩弄和戏耍。夜风其实并不冷,可是林珩忍不住想要发抖。
“记得,而且我好像对延斯的名字有印象。”林珩扶着自己的额头,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明明有印象,却知道不可能回忆起来。
辛德瑞拉并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已经用眼神给出了答案。
“也许我们真的认识过一个叫延斯的人。”宇卓说,“而认识他的时机只可能是我们初来城堡的那一天,也就是好几个月前的‘昨天’。”
“策划者是谁?”
“你的意思是?”
“已经好几个月了。”辛德瑞拉回答。
“如果‘今天’在不断重复,那么时间不应该留下流逝的痕迹,可是那枚戒指却锈迹斑驳,真的像是浸泡过几个月的样子。为什么时间偏偏可以在戒指上留下痕迹?而且不止是戒指,还有那副成精的铠甲,你还记得卡尔讲过的故事吗?”
林珩在夜色中寒战了一下,阴寒的感觉从足心处蔓延上来,很快便占据了四肢百骸,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可怕程度。“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林珩问辛德瑞拉。
“记得,它是之前某位皇后为自己儿子设计的。”
“是的。”辛德瑞拉悲哀地说,“今天是白雪皇后的加冕典礼,还有为小王子举办的选妃舞会,今天是王国历史上最盛大的一天,整个王国都在翘首期盼,欢乐的氛围感染了王国中的每一个人。但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将在欢乐中永远沉沦,遗失过去也遗失未来。”
“这就对了,王子的铠甲、延斯的戒指,还有辛德瑞拉的榛果耳坠,它们其实有一个共同点。所以,我有一种猜想……”
“有的!而且这比时间静止还要可怕万倍!”宇卓的神情冷峭,声音也冷得能析出冰霜来,“过去被抹消了,未来也被抹消了,时间的列车分明还在前行,可是之后到达的每一站都是同一站。珩哥,我们的过去被剥夺了,未来也被剥夺了……”
不愧是宇卓,林珩有一种恍然的感觉,“你是说,它们都代表了母爱?”
林珩听懂了,又好像没全懂,“我还是有点没听明白,这和时间静止有区别吗?”
“这里对应着现实中的孤儿院,对于孤儿来说,最渴望的不正是母亲的爱吗?这就能解释通了,这里是珩哥的精神世界,珩哥心中最渴望的东西也就变成了这个世界中最强大最不受污染的力量。所以凡是代表了母爱的物件,都可以或多或少抵御魔法的侵蚀,保护或是警示自己的孩子。”
“不是的。”辛德瑞拉解释说,“时间其实一直在流逝,但是之后的每一天都在重复这一天。最终,你们关于城堡的所有记忆都会修正为以这一天作为标准,所以在城堡中困得时间越久,这一天之前的记忆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语罢,宇卓立刻联想到什么,他马上翻身下床,从床头柜中取出那包藏起来的芝士球。果不其然,芝士球已经变质了,原本蓬松酥脆的小球球们失去水分,变得坚硬而干瘪。宇卓遗憾地说,“如果我们能早一点看到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更早发现问题。”
听到这句话,林珩不觉瑟缩了一下,愈加觉得不寒而栗。“所以,时间是静止了吗?被某种魔法永远固定在同一天?”他问辛德瑞拉。
“是呀,好可惜。”林珩也说,“我们答应给乌鸦先生的酬劳,结果却失信了。”
“对了,那副铠甲!”宇卓恍然想起了什么,“铠甲曾经说过,午夜的时候,城堡的时钟没有指针!”
即便是变质的芝士球,宇卓也没有舍得直接扔掉,而是又藏回抽屉深处。随后,他重新躺回林珩身边,望着天花板上的小天使浮雕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幽幽的声音飘过来,“珩哥,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问题,但是我不敢问出来……”
不和谐的地方其实一直都在,林珩心中的困惑感也已经越来越重,只是所有不和谐都藏匿在暗处,林珩可以察觉到它们的影子,却捕捉不到它们的本体。
“总要面对的,你想到了什么?”
“我没有办法证明,因为十二点之后,你们对于今天的记忆会被一并抹消。但是请你们仔细想一想,身边就没有不和谐的地方吗?比如一些身边的事物,记忆中是一个样,现实又是另外一个样?”
“你说,我们眼前所见的欢愉是真实的欢愉吗?”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方法能证明吗?”
“啊?”林珩不解其意。
“当然!”辛德瑞拉很笃定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如果眼前的繁荣真的是繁荣,又为何我们发现的真相却是如此恐怖呢?”
宇卓也感到难以置信,惊恐让他的瞳仁看上去在微微颤抖,“你是当真的?”
“这个……”林珩欲言又止,也不敢再深想下去。
“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时间会回到上一个午夜,然后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重复上演。王国已经没有明天了,因为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今天,每一天都是皇后的加冕典礼。”
“珩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心理学上的实验,叫做‘习得性无助’。”宇卓解释说,“实验对象是一只可怜的小狗狗。每次蜂鸣器一响,就会立刻给小狗一个强烈的电击,但是笼子紧闭,小狗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痛苦。经过很多次试验之后,将笼门打开,但是只要蜂鸣器一响,即使没有电击,小狗还是会在原地痛苦地呻吟和发抖。”
“什么叫没有明天?”林珩匪夷所思。
“即使它可以逃出去?”林珩问。
“你们注意到了吗?”辛德瑞拉说,“整个王国已经没有明天了!”
“它已经逃不出去了,它得到自由的仅仅是身体上的,精神始终被困在痛苦里……”宇卓忽然翻了一个身,心疼地抱住林珩的手臂,“珩哥,我真的开始怕了,你的童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林珩和宇卓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