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楼,正要上警车,一个瘦小女孩子借着树荫跑了过来,来到警车前,道:“奶奶家里有我爸的东西。”
侯大利满怀希望而来,抱憾而去。
来者正是王涛女儿。王涛遇害时,其女儿还在读小学,此时已经读高中,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妻子可以忘记丈夫,但是女儿永远不会忘记爸爸。她躲在房间里听妈妈跟警察说话,当警察离开时,便跑了出来。
王涛爱人已经改嫁,又生了一个儿子。王涛爱人改嫁以后,重新装修原银行家属房,新房已经没有了王涛的任何痕迹。她不太愿意在后夫面前谈前夫王涛的事,回答说王涛根本不记日记,工作笔记本都在办公室,从来没有拿回家。
侯大利道:“你奶奶家里有什么东西?”
来到王家时已经到黄昏。
少女眼角有些泪水,道:“那个人要来我们家时,我妈准备重新装修房子,要扔掉爸爸的东西,为了此事还和奶奶吵了一架。奶奶将爸爸的东西全部装在箱子里,拉走了。具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来到蒋家,蒋昌盛的爱人在家里翻了半天,找到一个黑色笔记本,记载生产队的一些琐事和现金流水账。
少女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奶奶的地址和一个座机电话。她说话时一直不停朝楼上望去,眼中有几分恨意,道:“我妈把我爸忘记了,我没有忘。爸爸很好,常给我买新衣服,周末都带我去玩。警察叔叔,你们一定要破案,给我爸报仇。”
警车往前开了几百米,侯大利突然将车停在路边,道:“我又犯了错,思维老是出现误区,重案大队在研读朱建伟的工作笔记和日记。我们是105专案组,为什么不研究王涛和蒋昌盛的工作笔记?如果有日记,那更好。”
侯大利接过字条,郑重地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放弃的。”
田甜再次嗤笑,道:“别装了。要论见生死,谁比得过法医。”
少女听了就开始抹眼泪。她给侯大利和田甜鞠躬以后,沿着墙角飞快地回到楼里。
侯大利在这瞬间想到了落入水中的杨帆,声音低沉下来,道:“经历过生死,人自然就成熟了。我其实不想成熟,更想放纵自己。”
侯大利和田甜没有耽误时间,便要直奔王涛母亲的家。
田甜做深呼吸,努力调整情绪,道:“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
这时,侯大利突然急刹车。田甜身体前倾,又被保险带拉了回来,惊讶地道:“什么事?”
侯大利道:“发了火又怎么样?专案组是临时机构,我们最终还得回到刑警支队。再说,他们只是给我们碰软钉子,让我们难受而已,摆在桌面上,别人一点错都没有。是否怕事,不能用发火衡量。”
侯大利盯着窗外,道:“你稍等,我耽误几分钟。”
在重案大队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田甜坐在车上发了火,道:“侯大利,你这个富二代当得太软,一点脾气都没有,我怀疑你是假富二代。你这种脾气,怎么当得了刑警?”
侯大利下车,站在“江州魔方俱乐部”的牌子前抽了半支烟,然后上楼。
严峰办公室紧闭,敲门也无人应答。
俱乐部实则是一个茶馆,有十来人坐在长条桌上,每个人都拿着一个魔方,聚精会神地玩。
陈阳目前负责重案大队工作,听完侯大利汇报以后,道:“严峰昨天将朱建伟的相关材料提了过来,正在抓紧时间研读。要彻底读完,我估计还得有几天。这样吧,你们随时和严峰联系,等到严峰研读结束,提交报告以后,105专案组可以调阅相关材料。”
王永强抬头看见侯大利道:“侯大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会玩魔方吗?”
田甜原本想看一看这个富二代的耐心,结果自己的火气先上来了,拉着侯大利径直走到重案大队副大队长陈阳办公室。
侯大利僵硬的神情很快变成微笑,道:“以前玩过,后来不怎么玩了。我是第一次见到还有魔方俱乐部,有点好奇,上来看看。”
邵勇双手放在键盘上,道:“这个呀,抱歉,我还真不知道。”
王永强把一个八角圆柱魔方递给侯大利,道:“我初中数学陈老师退休后组建的这个俱乐部。我玩魔方就是受陈老师影响,这些会员大部分都是陈老师的学生。”
田甜冷了脸,正要发火。侯大利拉了拉田甜的胳膊,径直来到敲电脑的民警邵勇面前,道:“邵警官,请问昨天是哪位到朱建伟家里提取了笔记本?”
聊了几句,王永强领着侯大利参观荣誉墙,荣誉墙上有陈老师的相片,以及魔方俱乐部到各地参加比赛的相片。
侯大利和田甜被晾在一旁。
离开俱乐部,侯大利脸上不太好。他原本将王永强列入重要嫌疑人,可是从今天偶遇的情况来看,王永强喜欢玩魔方是很正常的事。他此时回忆起杨帆初中日记中曾经提起过喜欢玩魔方的数学老师陈老师,不过她在日记中对数学老师玩魔方水平有点贬低。
侯大利说明来意,询问朱建伟的笔记本在哪个办案刑警手里。当侯大利开口说话时,定时炸弹突然失效,三人仿佛当侯大利和田甜是空气,开始各自忙碌,一人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一边打,一边走出门。一人撕了餐巾纸上厕所。另一人在键盘上敲得啪啪直响。
“有事?”田甜见侯大利脸色不佳,问道。
两人来到重案大队。重案大队第一间办公室有三个人,原本正在热烈讨论,侯大利进来如爆炸了一个定时炸弹,定住了三人嘴巴。
侯大利用力揉了揉脸,吐了一口气,道:“没事,走吧。”
田甜有自知之明,道:“有一段时间,我没给支队大老爷们儿好脸色,恐怕陪你上去没用。算了,我们是搭档,一起去领白眼吧。”
十来分钟后,小车来到一个老旧小区。王涛母亲独居,七十来岁,身体状态不佳,看上去和八十岁的人差不多。
侯大利道:“给我白眼又何妨,总得要试一试才行。你和我一起去吧,面对美女,大男人的态度总要温柔一些。”
她接待两个年轻警察时,先骂凶手,再骂媳妇,然后数落儿子不该死得这么早,死得太早,媳妇带着娃儿改嫁,啥子都没有得到。她抱了两个大箱子出来,里面是儿子留下来的衣服和书籍。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用处,她却舍不得扔,全部保留起来,想念儿子时就打开箱子看一看,闻一闻衣服的味道。
田甜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侯大利,道:“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黄卫被调走,重案大队如今见到你都是斜着眼睛。”
侯大利和田甜逐一检查每件物品,重点放在书和笔记本。王涛留下的笔记本全是工作笔记,主要是开会时所记,非常简单,皆是周一有什么安排、周二有什么任务等,且习惯用数字表达。
侯大利道:“我到重案大队去借阅工作笔记和日记本。”
不知不觉检查到吃晚餐时间,王涛母亲给两个年轻警察端来了水煮的荷包蛋,汤水放了很多糖,甜得腻人。
田甜嗤笑了一声,道:“你就是一个菜鸟刑警,又不是福尔摩斯,没有必要自责。”
王涛母亲满脸希望地道:“警察同志,找到东西了吗?我儿是银行学校毕业的,成绩很好的,在单位是业务骨干,马上要提分理所主任了。”
回到车上,侯大利下意识地拍了一下喇叭,道:“我犯了傻,早应该来寻找朱建伟的工作笔记,这是一个不应该犯的重大失误。”
王涛遇害多年,早就被大家所遗忘,唯有母亲记得儿子最骄傲的事迹,还记得儿子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这些事迹和点点滴滴成为母亲的精神支柱。
刘红非常憔悴,有气无力地道:“来过,把老朱所有工作笔记、日记本全部拿走了。”
田甜父亲在监狱服刑,此事深刻地改变了她对人生的态度,也让其能够更深入地理解父母之爱。离开王涛母亲的家,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神情郁郁道:“王涛死了,他的妈妈生不如死,他的女儿变成另一个男人的继女,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这不公平。”
侯大利道:“重案大队昨天来过?”
田甜一直都以冷静著称,不管遇到再糟糕的尸体都不会失态,今天到王涛妈妈家里走了一遭,被一碗甜到腻人的荷包蛋和少女单薄的身体戳中了内心深处的柔软处。
“昨天你们才来,怎么今天又来?”朱建伟妻子刘红开门后,有气无力地对两个年轻警察抱怨道。
侯大利道:“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要学会理解。” 田甜赌气似地道:“我理解不了。”
105专案组仍然按照原有节奏推进工作。
“理解不了也得理解,最终会习惯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侯大利并非讲大道理,而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每次看到杨帆跳舞的相片,想到如此漂亮聪慧的女孩子却在最美好的年纪惨死在河里,这是人世间最大的不公,而他却从高一就要开始忍受这样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