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闻之欣悦,哈哈笑道:“好,说得好!从此和氏璧就是秦国之宝器。”招手叫过内侍,命道:“将和氏璧包好,送去后宫给美人观看。”
黄歇忙出列道:“和氏璧出产于楚国,曾是楚国镇国之宝,而今却归秦国所有,是秦国之宝器,楚国不敢再觊觎。”
蔺相如见秦昭襄王迟迟不提十五座城池的话头,心想不妙,忙上前奏道:“这块和氏璧虽然名贵,可也有点小毛病,玉璧上有点瑕疵,不容易瞧出来,让臣来指给大王看。”
熊完才十一岁年纪,脸色苍白,身形不足,看起来病恹恹的样子,听到秦昭襄王呼叫,只是本能地转头去看黄歇,显是对这位太傅极是依恋。
玉工汲恩闻言先是一愣,正要说话,忽见赵奢正朝自己怒目而视,心中一惊,又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赵国使臣这才知道站在最下首的华服少年原来是在秦国做人质的楚国太子熊完,他身旁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则是著名的春申君黄歇,与赵国平原君赵胜、齐国孟尝君田文、魏国信陵君魏无忌并称为“战国四公子”。四公子中,平原君和信陵君地位最尊,都是国君之子,孟尝君则是齐相之子,唯有春申君是平民出身,由此可见黄歇此人才华学识何等出众。他原本是楚顷襄王熊横为太子时的伴读,熊横在秦国做人质时杀死了秦国大夫,全靠黄歇以身代罪才逃回了楚国,黄歇因此事差点被秦人处死。后来熊横即位,亦倾心回报,重用黄歇,拜为太傅,封为春申君,专门负责教导太子熊完。熊完到秦国为人质,黄歇亦主动要求随侍。
秦昭襄王却是信以为真,忙吩咐内侍把和氏璧传给蔺相如。
秦昭襄王十分得意,叫道:“楚国太子、春申君,你们不妨也上来开开眼界。你二人出生之时,和氏璧已经失踪,这可是出自你们楚国的宝器,难道不好奇么?”
蔺相如一拿到玉璧,往后侧退了几步,快步靠近宫殿上的一根大柱子,道:“大王,各位秦国大臣,和氏璧是天下至宝,秦国大王为了要得到它,派使者到赵国来,说是情愿用十五座城池来换和氏璧。本来赵国有人认为秦国自负强大,毫无凭证地索取玉璧,担心玉璧到了秦国,赵国却得不到十五座城池。”
众大臣传看完毕,一齐上前道贺,连呼“万岁”。
秦昭襄王急道:“一派胡言,寡人是秦国大王,怎么会不讲信用?”
他对这天下共传之宝似乎并无太大兴趣,只略略一看,便转手递给了身旁的泾阳君赵市。
蔺相如道:“臣也这样认为。昔日秦国任用商鞅变法,商鞅为取信于民,派人在市集南门竖起一根三丈长的木头,告知百姓说,只要能把木头搬到北门,立赏十金。但却无人相信。商鞅将悬赏提高到五十金,终于有人扛起木头到北门,果然获得五十金。商君此举,无非表示秦国令出必行,绝不欺骗,所以才有了‘徙木立信’的佳话。秦国也得以推行新法,‘信’字可谓是秦国强大的根本。”
魏冉闻言答道:“回大王话,和氏璧号称楚国镇国之宝,楚王一直藏在深宫,秘不示人。臣当年虽有楚公子之名,也只在楚威王将玉璧赐给令尹昭阳时见过一次。”
秦昭襄王笑道:“先生说得极是。”
相国魏冉本是楚国公子,当年一度与太子熊槐也就是后来的楚怀王争夺储君之位。华容夫人被刺杀后,有谣言说,公子冉并非楚威王亲生之子,而是华容夫人与魏国公子魏翰所生。后来公子冉被当做姊姊江芈的随嫁人员,一路来到秦国,等于从此被楚国放逐。他愤恨之下,改熊氏为魏氏,表示从此不再是楚国公子。不过他虽然改了姓氏,隐有自认为魏国公子的意思,但对魏国也从来没有客气过,一再兴兵,连续数年攻打韩、魏,两国被迫割地求和。
蔺相如面色却越来越严肃,道:“臣决计相信大王是诚信之君。布衣之交,相互之间还讲信用,何况万乘大国的君主?因此我国的国君特意吃了五天的斋,然后才派臣来奉送和氏璧,对大王已经恭敬到极点。今天大王召见臣,态度倨傲,坐着接受玉璧,让左右传看,又想叫后宫美人玩弄,可见是毫无诚心。臣已经知道大王没有交换十五座城池的意思,所以又把和氏璧拿回来。如果大王想要用武力威逼,臣的脑袋就会和这块和氏璧一同撞碎在柱子上,宁死也不让秦国得到玉璧!”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和氏璧,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对着柱子做出要砸的样子。
秦昭襄王抚摸着和氏璧,口中啧啧叹息,又命内侍将玉璧交给左右群臣传看,笑道:“相国,你在楚国王宫长大,应该见过和氏璧,你来看看这玉璧是不是真的和氏璧。”
大殿上忽起变故,两旁秦臣和侍卫都来不及上前阻止,不由得面面相觑。
秦昭襄王招手叫道:“玉工,你来鉴定一下,看这玉璧是不是和氏璧。”汲恩道:“诺。”上前仔细察看了一番,即躬身:“恭喜大王,这的确是真的和氏璧。”
白起拔出长剑,架在赵奢颈中,喝道:“赵国使臣,你好大的胆子,敢在秦国大殿上要挟大王。快些放下玉璧,向大王请罪,不然我就杀了你的副使。”手上加劲,剑刃陷入肉中,登时有血线沁出。
应声上殿的却是昔日赵王城的玉工汲恩,他见到蔺相如在场,颇感难为情,侧过头去,佯作不识。
赵奢却是哼也不哼一声,朗声道:“蔺大夫不必管我。”又冷笑道:“我今日方才知道,原来秦国真正主政的是白起将军,秦王和相国还没有发话,你就抢先要动手了。”
秦昭襄王忙命内侍奉上玉璧,见玉璧洁白无瑕,很是高兴,忙命道:“来人,带玉工上殿。”
秦昭襄王脸色一变,喝道:“白将军,不可无礼。”
蔺相如道:“带来了。”将木盒交给赵奢,自己打开盒盖,取出锦缎包着的玉璧。大殿中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相国魏冉见大王面上有拂然之意,知道赵奢刻意挑拨离间的话起了作用,忙使个眼色,命白起放开赵奢。
蔺相如与赵奢上前行礼,通报了姓名。秦昭襄王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和氏璧,一改平日说话细声慢气的习惯,连连摆手道:“使臣不必多礼,和氏璧带来了吗?”
秦昭襄王写信给赵王,提出用十五座城池换取和氏璧,无非是想要惹是生非,虽然向往和氏璧的风采,若真要用秦国十五座城池来换,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他亲眼看到了和氏璧后,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拼死要夺取它——它的那种质地和光泽,当真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拥有它,就仿佛芳华绝代的美人的诱惑,令人无法抗拒。
毕戎道:“大王,赵国使臣到。”
秦昭襄王心中反复盘算,究竟还是爱惜玉璧,怕蔺相如就此撞碎,弄得个一拍两散的结局,连忙道歉道:“等一等!使者君何须如此?寡人怎么敢失信赵国呢!来人,快取地图出来,为使者君指出预备给赵国的十五座城池。”
秦昭襄王坐在正首,他宽宽的额头,高高的颧骨,细长的眼睛,短小的下巴颏,脸色灰黄。这位国君已经四十二岁,早过了不惑之年,却依旧未能掌握实权,秦国国政仍然在母亲江芈一党手中。长期不得志的郁闷明显写在他的脸上,然而当他看到蔺相如双手捧着木盒进来时,眼睛里一下子有了难以言喻的光彩。
魏冉上前一步,正待说话,秦昭襄王向他点头,示意心中有数。
秦国的重臣如相国魏冉、内史向寿、将军司马错、泾阳君赵市、高陵君赵显等人均已候在殿中。
蔺相如却道:“不用了。大王,和氏璧是稀世珍宝,天下人无不想得到它。我国大王虽然也爱不释手,但却不敢得罪大王,所以临派臣出来时,斋戒五日,并且将群臣全部叫来,向玉璧拜辞。如今大王也应该斋戒五日,准备隆重的迎璧仪式,臣才敢献出和氏璧。”
大殿中的设施完善,殿侧不但设有冷藏食品的竖井和取暖的土炉,还有倾水池、陶水道、渗井等,相当于一套完整的供水、排水系统。整座殿堂严肃不华,质朴实用,正是秦国国风的体现。
魏冉再也忍不住了,怒道:“蔺相如,你好大的胆子,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我们秦国大王!大王,请立即下令将赵国使臣一行拿下,押到市集斩首示众,以昭我秦国之威。”
章台大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芬芳之气,大约是因为梁木都是木兰木的缘故。地面光滑坚硬,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红色。东、西两边的墙壁上有墨绘的几何纹图案,挂着许多黑色的壁带,令幽深的殿堂多了许多凝重的气氛。
蔺相如脚下凛然不动,只将手中的和氏璧高高举起,对准柱子。大殿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旁倾水池中的滴水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脱掉鞋履,登上台阶。在殿外等了一会儿,有内侍出来,阴阳怪气地叫道:“大王宣赵国使臣进殿。”
秦昭襄王心道:“赵国使臣如此无礼,当殿对寡人不敬,其实倒是一件好事,秦国正好有了出兵赵国的借口。寡人可以下令将赵国使臣一行全部处死,再命白起率大军攻打赵国。可是为什么寡人心中就割舍不下那块玉璧呢?”
毕戎是相国魏冉的弟弟,魏冉则对白起有知遇之恩,既然他开口圆场,白起也就算了,当即让赵国侍从等候在台下,只领着蔺相如、赵奢二人上来章台。
他心神不定,凝视了和氏璧好大一会儿,目光终于还是柔和下来,道:“好,寡人答应斋戒五日。”命内侍将盛放玉璧的木盒递还给蔺相如,道:“请赵国使臣先回驿馆休息,五日后再在章台举行迎璧仪式。”
毕戎忙道:“木盒就算了。万一出了差错,可不好向大王交代。”
蔺相如脸上亦不见喜色,平静如初,躬身道:“多谢大王。”
白起道:“使者君手中的盒子也要搜。”蔺相如道:“慢着!这木盒里面盛装的是和氏璧,贵国大王还没有看过,将军真想先睹为快么?”
秦昭襄王又叫住赵奢,问道:“你既是赵氏,可是跟赵国代相赵固有什么关系?”赵奢道:“赵固正是先父。”
秦士卒一拥而上,两人夹住一人,往蔺相如等人身上仔细摸索了一遍,这才道:“禀报将军,没有发现。”
秦昭襄王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寡人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有些眼熟。你的身形、眉目,倒真跟赵固有几分相似。”
赵奢还要再抗议,蔺相如忙止住他,道:“我们问心无愧,就让他们搜吧。”
昔日秦武王与勇士孟说比赛举鼎,秦武王失手砸死了自己,秦武王无子,诸弟争立,但秦惠王八子江芈棋高一招,命弟弟魏冉控制了王宫禁军,随即杀死夺位的众公子,预备立次子公子市为秦王。江芈所生长子公子稷当时在燕国为人质,赵武灵王听到秦国内乱的消息后,立即派代相赵固率兵迎公子稷入赵,又一路护送到秦国,用武力要挟江芈改立公子稷为秦王。江芈因内局未定,不欲外结战火,只得如赵武灵王所请,改立长子赵稷为秦王,是为秦昭襄王。赵武灵王虽然是出于赵国的利益考虑,但论起来还是对秦昭襄王有大恩,秦昭襄王一直对现任赵王不豫,就是因为赵惠文王困死了赵武灵王。
白起摇了摇头,道:“这里是秦国,可不是你说了算。来人,搜身!”
秦昭襄王当年由赵固护送到咸阳,二人风雨相伴,也算得上是交情亲密的故人。他忽然认出赵奢是赵固之子,一时回忆起无数往事来,百感交集,最终改变了派人在半途强力夺取和氏璧的想法,道:“赵君先回驿馆歇息,回头寡人得空,再专门设宴好好款待你。”
赵奢道:“我们的兵器已被磁门吸走,身上再无兵刃。”
赵奢道:“多谢大王。”
赵奢对这位成名后大肆进攻母国楚国的“人屠”并无好印象,见他来意不善,当即挺身挡在蔺相如面前,喝道:“白将军想要做什么?”白起道:“奉大王之命,要搜查赵国使者身上,以防你们私藏兵刃,心怀不轨。”
蔺相如一行刚下章台,白起便带士卒追了上来,道:“白某奉命护送几位回去驿馆。”
自蔺相如一行进入秦国境内起,白起便以保护和氏璧的名义,亲自带兵护送,表面虽然还算客气,但一路严格限制赵国使臣的自由,不令跟外人接触,情形跟押送差不了多少。
蔺相如料来对方无非是要监视软禁自己,以免和氏璧有失,当即点点头。
白起虽在秦国扬名,其实却是楚国芈姓贵族,是楚白公胜的后人。他在秦国长大,少年从军,后被同是楚国人的相国魏冉发现其才干,破格提升为左庶长,率兵大胜韩、魏联军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从此以名将的身份崛起,威震诸侯。因其人深通韬略,残忍好杀,有“人屠”之称。但也正是因为这位“人屠”的存在,六国不敢攻秦。据说韩、魏两国小儿闻白起之名夜不敢哭,昼不敢笑。
出来却胡门时,一名内侍迎上来道:“你们是赵国使臣么?太后请几位到咸阳宫相见。”
章台宫的主殿是章台,是一处高大的台榭建筑,坐北朝南。一行人刚到台下,大良造[7]白起便带一群士卒围了上来。
太后即是当今秦王的亲生母亲江芈,也是秦国的实际掌权者,人称宣太后。这位宣太后行事任性,常常令人瞠目结舌。某一年,楚国攻打韩国,韩国早已经臣服于秦国,便派使者尚靳向秦国求救。尚靳是韩国有名的辩士,口才出众,到咸阳后,用一番唇齿相依的道理说服了秦昭襄王。秦昭襄王预备出兵救韩,宣太后却不同意,还将尚靳召进宫中,让他当面解释。尚靳又将韩、秦两国“唇亡齿寒”的大道理说了一遍。宣太后道:“本太后当年侍奉先王,先王一旦把大腿压在我身上,我就觉得沉重无比,疲惫不堪;但先王将全身都趴在我身上时,我反而觉得很舒服,这是什么缘故呢?其实是后面那种姿势对我比较有利。现在秦国去救韩国,兵不众粮不多,不足以解救韩国。但若真要兴师动众的话,我们秦国日费千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8]语惊四座,口齿伶俐的尚靳非但无言以对,还当场流下了眼泪。由此可见宣太后之为人何等放纵。
章台宫北门又称却胡门,门框内装满了磁石,无非是利用磁石召铁的特性吸附朝见者的兵器,以神奇来恐吓那些心怀二心者。毕戎之前有意不提此事,原本是要暗中观察赵国使臣诸人的反应,但见使臣蔺相如和侍卫首领赵奢均是若无其事,不由得暗暗称奇,当即笑道:“这门是磁石所铸,有些蹊跷。使者君,请。”
蔺相如料想宣太后忽然召见,必定与和氏璧有关。他不欲再起风波,推谢道:“臣刚刚拜见过秦国大王,正要回驿馆为迎璧仪式做准备,不如改日再去拜见太后。”
引领赵国使者一行的是秦国华阳君毕戎,即之前的楚国公子熊戎,为楚威王和华容夫人所生。他跟随姊姊江芈来到秦国后,改名毕戎,示意跟楚国决裂。因其外甥公子稷当上了秦昭襄王,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秦国的封君。
白起为相国魏冉从士卒堆中发掘,是坚定的太后一党,冷眼喝道:“太后召见,岂能不去?”喝令士卒拥了蔺相如几人,强行带来咸阳宫。
到得北宫门前,赵奢和侍从腰间的佩剑忽然如活了一般,被一股大力吸引,脱身而去,“咚”的一声贴到了门框上。赵奢倒也不以为意,两名侍从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如见鬼魅。
咸阳宫位于咸阳城北的二道原上,地势高爽,南临渭水,北倚高原,居高临下,控制全城。这座王宫布局严谨,仿效天上的紫宫而建,宫门四开,如天子星再现人间。
蔺相如一行到达咸阳后,也被立即带来了章台宫。
蔺相如等人被带到一座名叫“六英之宫”的台榭。内侍命余人留在殿外,只带蔺相如一人进去。
秦都咸阳主要宫苑与天象位置对照示意图
赵奢生怕宣太后心存歹意,忙道:“我既是副使,也是蔺大夫的贴身侍卫,一定要在蔺大夫身边。”
众多的宫殿群中,地位最高的是渭北的咸阳宫,王太后江芈长期居住在这里。其次是渭南的章台宫,是秦昭襄王的居处和朝宫。虽然太后一党擅权已久,但毕竟秦昭襄王才是秦国名义上的君主,因而重大政治活动均在章台进行。昔日楚怀王被秦国诱骗挟持到咸阳后,第一件事就是被带到章台,迫以臣子的礼仪朝见秦昭襄王和宣太后。
他的兵刃已在宫门处被侍卫缴去,内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约见他有忠心护主之心,便点头同意。
秦惠文王执政后,大肆增建宫室,咸阳遂从渭北扩展到渭南。诸多宫殿建筑以渭水为轴线,南北伸展,如飞鸟双翼,横空而行。为使南北随意相通,又建了石柱的横桥,称渭桥。宽六丈,南北长二百八十步,宏丽宽长,犹如天虹卧波。
这处六英之宫其实是一处寝殿,两边的墙上绘着彩色的壁画,正首的方形大帐中放着一具象牙床榻,床榻上半躺着一名紫衣妇人。一名年轻的彩衣男子正伏在妇人的脚下,为她轻轻捶腿按摩。那男子面如白玉,眉若翠羽,齿如含贝,活脱脱的一个美男子。
冀阙建成,始有咸阳都城的雏形。之后相继有了咸阳宫、咸阳城。咸阳宫是秦王办公居住之所,位于咸阳城之北;咸阳城则是手工业作坊、平民居住区、市集等集中所在地,四周围有高墙,是一处独立的城郭。
内侍上前禀告道:“太后,赵国使臣到。”随后通报了蔺相如的官职和名字。
最先修建的是象征国君威严的冀阙。阙是立于王宫前面大道两旁的一对多层建筑物,冀意为记。君主常在冀阙出列教令,大臣则常在这里待诏记事。商鞅主持修建的冀阙上下三层,木衣绨绣,土被朱紫,极其华丽。下层台基是数个单室,出檐设廊;中层正中是主体居室,南临露台,北有宽敞的台榭;顶层则是四望的楼阁,居高临下,俯视渭川。
那紫衣妇人正是江芈,她已年过六旬,但因为长期生活优裕,驻颜有术,迄今发如乌漆,没有一根白发,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模样。
咸阳原本只是一个乡邑,成为秦国王都后,才开始大肆营建。建筑设计以“象天”为原则,即将都城主要建筑与天空星象与在分布上对应起来。
江芈闻报,挥手命那彩衣男子退开,坐起身来,问道:“蔺大夫手中捧的可是和氏璧?”蔺相如道:“正是。”
咸阳建在关中陆海天府的中央,因在在九蠼山之南、渭水之北,山水俱阳[6],故名咸阳。这里正当水陆津梁,又有漕运之利,形势下恼,进退战守,可谓绝佳的建都位置。
江芈笑道:“你能捧着和氏璧进去章台,还能捧着它出来,看来是真有几分本事了。”蔺相如道:“臣没有什么本事,全因为秦国是守信之邦,秦王是守信之人。”
秦国都城亦随着秦国疆域的变化几度迁徙。到秦孝公时,商鞅在秦国主持变法,最重大的措施之一就是将秦国王都东迁。当时的局势是,天下七雄并列,魏国最为强大,占有秦的河西之地,隔水与秦对峙。但随着秦进魏退的变化,将都城往东迁移符合秦国进一步东伐的长远目标。因而虽然反对者众多,秦孝公还是坚持将王都从栎阳迁到了咸阳。
江芈登时“咯咯”大笑起来,道:“秦国是守信之邦?这话本太后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趣,当真有趣。”
秦国最早立国,源于周平王东迁洛邑时,秦襄公因护送有功,被封为诸侯,封地在岐西一带。但这时候关中东部已被诸戎控制,周王朝鞭长莫及,因而周平王告诉秦襄公道:“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遂成为秦国伐戎的有利借口。经过几代秦王的努力,秦国终于夺回了关内周地的大部分地域。
蔺相如和赵奢见她言行随意,对秦国的声誉似乎并不如何维护,颇为惊骇。
关中土壤肥沃,物产丰富,为九州膏腴,号称“陆海”。这里又是一处要地,形势险阻,四塞固守,因而又被称为“天府”[5]。史称秦地“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下之雄国”。
江芈道:“蔺大夫,你这就将和氏璧取出来,让本太后好好看看。”
战国七雄中,以楚国地域最大,但从地利上来看,则以秦国位置最佳——左有崤山函谷,右有陇山高地,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如此金城千里的关中地势,为秦国争霸天下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蔺相如心中有所犹豫,迟疑不答。
赵惠文王见赵奢主动请命,很是高兴,道:“好,准赵卿所奏。”顿了顿,又道:“出使人选,随蔺卿和赵卿挑选。”
江芈笑道:“怎么,你怕本太后看过和氏璧后会不还给你么?你身在秦国,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我若真要强行占有,你又能奈我何?难道还要把你在章台大殿上对付秦王的那一套又重新搬出来么?你前后左右都是我的人,怕是你没有机会举璧撞柱了。”
昔日赵武灵王将王位传给赵惠文王后,预备出击秦国。为了摸清秦国地形,观察秦国国势,他伪装成赵国使者进入秦国。秦昭襄王在殿中设宴,款待赵国使臣一行,见赵武灵王形貌伟岸,谈吐不俗,很是为其风度倾倒。后来秦昭襄王与宣太后谈起赵国使臣。宣太后曾经在楚国令尹昭阳夜宴上见过当时还是太子身份的赵武灵王,当即道:“这人一定就是赵主父。”秦昭襄王犹自不信,派人到驿馆打探,才知道赵国使臣的确就是赵主父,急忙派兵追赶,但此时赵武灵王已经驱马离开秦国边卡。秦国上下,无不惊愕。
蔺相如道:“太后何必苦苦相逼?秦王已经答应斋戒五日,五日后举行隆重的迎璧仪式,到时太后再见和氏璧不迟。”
赵奢道:“当年主父微服访秦,臣也是侍从之一,熟识秦国地貌。臣愿意作为使者侍从,护送蔺先生到咸阳。”
江芈道:“和氏璧本是楚国之物。本太后在楚国时,曾经见过两次,其实也没什么稀奇。不过它忽然重现人间,倒让我想起一些往事来,我是非瞧不可。魏丑夫,你去替本太后把和氏璧拿过来。”
赵惠文王终于舒展了眉头,道:“好!寡人便拜蔺先生为大夫,为赵国使臣,保护和氏璧,前去秦国。”
蔺相如一听那彩衣男子原来名叫魏丑夫,心道:“这美男子应该就是魏国进献的公子魏丑夫了。”
赵奢是平原君力荐的人物,而今在赵王面前正得宠,他既然出面为蔺相如担保,旁人也再无话说。
原来江芈自当上王太后后,生活尽情放荡,养了许多情夫。她美貌出众,以前在楚国时就有“楚国第一美女”之称,加上王太后的身份,许多秦国大臣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就连来秦国朝见的桀骜不驯的义渠王[9]也甘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从此约束部落,不再侵扰秦国边境。秦国日益强大,魏国一再割地求和,仍然阻挡不住秦国的蚕食。后来还是魏王听取劝告,投江芈所好,选了一名名叫魏丑夫的公子,作为特别礼物送到咸阳,专门侍奉宣太后。这魏丑夫虽名字叫丑夫,却是魏国有名的美男子,体貌娴丽,俊美无双,与楚国大夫宋玉并称为“天下两大美男子”。魏丑夫虽是魏国贵公子,却善于奉迎,服侍得江芈舒舒服服,她心悦之下向秦王发了话,秦国这才没有继续进攻魏国。因而时有俗语称:“一相十城,不及一魏丑夫。”“一相”是指秦惠王时的秦国相国张仪,他用连横之计,破其师兄苏秦之合纵,一度被关东六国纵约长齐宣王悬赏十座城池买他的人头。“十城”则是指魏国不断被秦国鲸吞,先后失去十余座城池。而当魏丑夫侍奉江芈后,秦国停止了攻打魏国,改为借道韩、魏攻打齐国。
赵奢忽然站出列来,躬身道:“大王,臣也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蔺相如一定能完成使命。”
魏丑夫应命上前,径直来取蔺相如手中的木盒。赵奢抢过来将他推开,喝道:“秦国是天下大国,太后是秦国之母,怎可做出这等强盗之事?”
廉颇冷笑道:“你以为你蔺相如的命……”
他这一下出尽全力,魏丑夫被推得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廉颇“哼”了一声,道:“你说得容易,如果秦国不交城,你如何能保证完璧归赵?”蔺相如道:“臣愿意以性命担保。”
江芈道:“咦,你这个孩子倒是很有几分气力。你叫什么名字?”赵奢道:“臣名叫赵奢,是蔺大夫的副使。”
蔺相如深深作了一揖:“请大王放心,如果秦国交割了城池,臣就把和氏璧留在秦国;否则的话,臣一定把璧完好无损地带回赵国。”
江芈见他一身胡服,英姿挺拔,长身玉立,很是欢喜,温言道:“赵奢,你先退开,本太后有话对蔺大夫说。”赵奢却挺身不让。
赵惠文王终于下定了决心,拍案道:“好,就依蔺先生所言,请蔺先生出使秦国。”
江芈“扑哧”轻笑了一声,道:“你这孩子真是傻得厉害,本太后如果真想要和氏璧,你们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群臣纷纷点头。平原君赵胜道:“蔺先生分析得有理。”
蔺相如见事已至此,不取出和氏璧,无论如何都难以脱身,遂命赵奢让开,将木盒奉给了魏丑夫。魏丑夫又奉到江芈面前。
蔺相如道:“当然不是。廉将军,相如以为,如今天下形势,秦国最强,攻城略地,列国都无可奈何。跟十五座城池比,一块和氏璧又算什么?由此可以推断,秦国不过是想用以城换璧这件事情来试探赵国的态度和力量。赵国如果不敢派人前往,那秦国便会以为赵国没有能人,以后更加轻视赵国,要地要礼,难以拒绝。”
江芈打开木盒,取出玉璧,叹道:“上次还是在昭阳府中见过它,这一晃,居然四十多年都过去了。”
廉颇是赵国嬴姓贵族,忽听得一名小小的舍人当众反驳自己,登时怒气冲天,讽刺道:“那么蔺先生的意思是,一定要等到秦军打到赵国家门口,我军才能反击?”
她原先在楚国为公主时,就没有太将和氏璧放在眼里,后来之所以起意争夺,不过是要跟太子槐一党作对而已。而今她在秦国不仅取回了在楚国失去的一切,且权倾天下,昔日所有得罪过她的人都被她一一铲除,没有了对手,对权势也就有些意兴阑珊了。她只是轻轻摸了一下和氏璧,便命魏丑夫还给蔺相如,道:“请赵国使臣回驿馆歇息,赵奢留下。”
蔺相如道:“不妥。秦国目前只是增兵,并没有主动向赵国挑战,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们不宜主动出击。”
赵奢一愣,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为何要单独留下自己,一时不及多想,低声道:“护住和氏璧要紧,蔺大夫先回驿馆。”
大将军廉颇忙出列奏道:“臣以为,秦国本想以换城为名骗取和氏璧。现在又增兵边境,分明是要威逼大王交出和氏璧。大王,请让臣带兵前去迎击白起,让秦国知道我赵国不是好惹的。”
蔺相如见江芈爽快地将玉璧还回,料来她既然对和氏璧都没有兴趣,也不会如何为难赵奢,便点了点头,行礼退了出去。
忽有侍卫匆忙进来禀报道:“边关急报,秦将白起突然带领三万大军屯兵我国边境。”赵惠文王又惊又怒,道:“秦国到底是要做什么?”
江芈招手叫赵奢走得近些,问道:“听说你是赵国代相赵固之子?”赵奢道:“是。”
赵惠文王暗中留意蔺相如的神态,见他从容不迫,侃侃而谈,比起朝堂上那些大臣,自有一番风度,心中暗喜,忙道:“寡人想找一个人出使秦国,保护和氏璧,先生能为赵国去一趟吗?”蔺相如道:“如果大王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臣愿意带着和氏璧前往秦国。”
江芈笑道:“赵国是想利用当年赵固护送秦王回国即位的旧情,所以才特意选派你做侍从么?”赵奢道:“不是,臣是主动请命。臣当年曾随主父来过咸阳,对咸阳颇为熟悉。”
赵惠文王道:“倘若把和氏璧送了去,秦国取了璧,却不肯交出十五座城,那该怎么办?”蔺相如道:“秦国用十五座城池来换一块玉璧,即使是和氏璧,这价值也足够高了。要是赵国不答应,理屈在赵国。赵国不等十五城池到手就先献上玉璧,礼节上已对秦国非常恭敬。要是秦国不履行诺言交付十五座城池,那么理屈在秦国。下臣认为宁可答应秦国的条件,让对方去担这个错。”
江芈道:“原来你从前是赵雍的侍从,难怪,难怪。”叹息了两声,扶着魏丑夫的手站起身来。
蔺相如答道:“回大王话,而今秦国强大,赵国弱小,不答应不行。”
赵奢叫道:“太后。”
大臣们见大王居然谦虚地征求一个官位低微的舍人的意见,不禁议论纷纷,品头论足。平原君赵胜和田部令赵奢虽认得蔺相如,却见他忽然气定神闲地出现大殿上,也极为惊异。
江芈却恍若未闻一般,头也不回地往内室去了。内侍、宫女也跟了进去。霎时,堂中只剩下赵奢一人。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江芈出来,便径直出门,却被侍卫举戟拦住,道:“不得太后意旨,不可离开。”
赵惠文王问道:“秦王要用十五座城池来换和氏璧,先生认为可以答应吗?”
赵奢道:“太后进了内室,劳烦通禀一声,赵某就要告退了。”那侍卫冷冷道:“太后既然没有发话,你等在这里便是,无须另外通禀。”
赵惠文王道:“免礼。你就是缪卿门下的舍人蔺相如?”蔺相如道:“正是下臣。”
赵奢无奈,只得重新回来堂中。正好见到魏丑夫出来,忙上前道:“太后还有事么?臣尚有使命在身,该告退了。”
话音刚落,便见宦者令缪贤带着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起拜见赵王。
魏丑夫冷笑一声,道:“太后看上了你,所以特意留下你伺候。这是对你们赵国天大的恩惠,你还不赶快进去谢恩?”讥讽地瞥了他一眼,径自出去。
平阳君赵豹微觉诧异,问道:“王兄是在等什么人么?”
赵奢也略微听说过宣太后的风流韵事,恍然有些明白了过来,欲跟随魏丑夫出去,又被侍卫拦住,无奈之下,只得扬声叫道:“太后还有事么?臣要告退了。”
次日一早,群臣到东城大殿议事,行礼之后,赵惠文王神色焦虑,不断地往门口张望。
却听见江芈娇滴滴的声音道:“赵君请进来。”
缪贤忙道:“天色已晚,蔺先生,你早些安歇吧,明日一早你我一起进宫拜见大王。”
赵奢道:“臣是赵国使臣,不敢擅入太后内室。太后既然无事,臣这就走了。”不待江芈答应,便直闯出门口。侍卫们发一声喊,各举兵刃,将他围了起来。
蔺相如听了事情的经过,无忧无喜,一时沉吟不语。
赵奢道:“这就是秦国的待客之道么?”领头的侍卫长道:“你冒犯了太后,还想走么?来人,将他拿下了。”
赵惠文王与其父坚毅的性格完全相反,耳朵根子软,因而虽然才干平庸,却有善于纳谏的贤名,虽然对缪贤的话半信半疑,还是道:“既然如此,明日寡人再召众大臣议论此事,你就带着蔺相如一起来,让寡人和众大臣一起看看他的本事。”
赵奢身处秦国王宫中枢之地,不敢抗拒,任凭侍卫将自己捆缚起来,只抗声辩道:“我哪有冒犯太后?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缪贤竭力推荐蔺相如,倒不是有什么忠君爱国之心,也不是有举贤荐才之意。在他内心深处,其实舍不得推荐蔺相如,以蔺相如的才干,一旦显露头角,必能出人头地,为赵王所用后,他门下就再也没有见识不凡的舍人了。但自从和氏璧一事后,赵王虽待缪贤如故,平原君等重臣看他的眼神却疏远冷淡了许多,他感到危机深重,急需向赵王献媚固宠,不得已,只好亮出蔺相如了。
侍卫长却不理睬,命人将他双手用绳索牢牢反剪住,重新带到堂中,强迫他跪下。
缪贤道:“当初臣一时糊涂,贪恋和氏璧,没有及时呈交大王。事发后臣本想逃走,亏得蔺相如及时制止住了臣,说大王胸襟广阔,只要臣真心向大王请罪,大王一定会饶恕臣。事实也果真如此。仅此这一件事情,便可知此人眼光过人,胸中大有丘壑,是个难得的人才。”
随即有内侍出来叫道:“太后要用餔食[10]了。”
赵惠文王听说缪贤的应答其实是蔺相如教的,沉吟道:“人倒是够机灵,可究竟只是雕虫小技。不知蔺相如见识如何?”
过了一刻工夫,有十余名宫女各捧酒食,鱼贯进入内室。少顷传来浓郁的酒香,赵奢一闻便知道那是楚国桂花酒的香气。昔日赵武灵王为太子时,因追捕刑徒梁艾亲赴楚国王城,爱极了郢都的桂花酒,回赵国后犹自念念不忘,又派人到楚国请了酒工到赵国,专门酿造桂花酒。
某日赵惠文王闲来无事,忽然童心大起,问群臣道:“什么在上?什么在下?什么在东?什么在西?”有大臣答道:“天在上,地在下,东城在东,西城在西。”虽也合景,赵惠文王却总觉得不大满意。缪贤记在心里,回家后有意拿这个问题去问门客。蔺相如正在菜园中摘菜,应声答道:“黄瓜在上,茄子在下;冬瓜在东,西瓜在西。”缪贤一看,果是如此,预备进宫去告诉赵惠文王。蔺相如得知究竟后忙道:“臣身在菜园里,所见尽是瓜果蔬菜,所以才如此应答。令君到了朝堂,看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如果再这样回答,就有辱骂大臣的意味了。应对也须得因时而宜、因地而宜。”又教缪贤道:“令君不妨这样答:大王在上,群臣在下;文臣在东,武将在西。”缪贤如此告诉赵惠文王后,果然大得赞赏。[4]
赵奢心道:“宣太后嫁来秦国几十年,居然还保留着楚国的生活习俗。可惜,她对母国就没有那么客气了。”鼻子中闻见酒肉香,空腹中愈发饥肠辘辘起来。
赵惠文王道:“蔺相如?不过是你门下一个舍人,他能胜任吗?”缪贤道:“蔺相如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却机智过人。大王还记得有一次在大殿上开玩笑问的上下东西之事吗?”
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内侍和宫女们用木案[11]托着残羹冷炙出来,大约宣太后已用完了饭食。
赵惠文王道:“这倒确是两全之策,但此次出使秦国非同小可,到底派谁去呢?今日朝堂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大臣中怕是难以找到合适的人。”缪贤道:“臣门下舍人蔺相如智勇双全,如果选派去秦国的使者,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赵奢忙道:“烦请通禀一声,赵国使者赵奢还在这里。”却是无人理睬。
缪贤道:“臣有一计,大王可选派一名有勇有谋的使者,命他带着和氏璧出使秦国,若是得到十五座城池,就把和氏璧给秦国,否则就带璧回赵国。”
又过了好大一会议儿,才有两名宫女出来,一左一右扶起赵奢,将他携往内室。他双腿早已跪得发麻,一步迈出去,几乎跌倒在地,只得任凭宫女牵引摆布。但走出一段路程后,双腿麻痹感渐去,等到一跨进内室门槛,便死命挣扎,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前进一步。他虽然双手被绑在身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毕竟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两名宫女根本抓不住他,只能听任他站在门边。
缪贤道:“既然如此,大王何不答应秦国的条件,派人将和氏璧送去秦国?”赵惠文王道:“寡人就怕将和氏璧给了秦国后,秦国失信,不肯交付十五座城池。”
江芈斜倚在床榻上,手中正在玩弄着一枚容臭,一副酒足饭饱、怡然自得的样子。
难怪赵王如此犯愁,秦国确有锐不可当之势,风头正劲——原先的秦国只是关中之国,而今秦将司马错攻灭了巴、蜀,二国土地户口尽为秦国所有,并从此对楚国形成居高临下之势,令楚国惶惶不可终日;韩国难敌秦国,主动割让武遂二百里之地;魏国在秦国的不断进攻下,先后献河东、安邑、河内[3]之地。关中之国冲出了函谷关,中原局面顿时为之一变。各诸侯国生怕自身成为秦国的下一个目标,争相讨好秦国,派使者向秦王表示祝贺。赵惠文王也派了使者,到咸阳后都得不到通禀,更不要说见到秦昭襄王本人了,最终无功而返。这件事之后,赵惠文王一直很忧虑,认为这是秦将要攻赵的征兆。
赵奢大声道:“臣是赵国副使,尚有使命在身,请太后放臣出去。”
侍奉在一旁的缪贤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王是在为秦国派使者来,要用城换璧一事发愁吧?”赵惠文王叹了口气,道:“寡人虽有廉颇将军这样的猛将,毕竟秦国强大,如果不答应秦国的条件,就会得罪秦国,秦国若是借机兴兵,赵国就有大麻烦了。”
江芈微笑道:“你该知道本太后为什么留下你了。怎么,赵君在外面跪了这么半天,还没有想通,不肯屈身侍奉我么?”
当初赵国君臣商议要不要接纳楚怀王时,赵惠文王年纪还小,朝政均由相国李兑决议,而且那件事并非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似乎已经变得非常遥远,早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尘埃。但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赵惠文王忽然又重新想起那位可怜的落难楚国国君来,他甚至能深深体会到楚怀王的绝望与无奈——明知道秦国相邀很可能是骗局,却不敢不去。他也知道秦国所谓以十五座城池换取和氏璧的建议是骗局,但却不敢不双手奉上和氏璧呀。
赵奢当年逃去燕国后已在当地娶妻生子,但回赵国时并未携带家眷,与家人分别已有几年。他见这王太后不顾廉耻,要让自己学那魏丑夫一般,伏在她脚下伺候她,不由得臊得满面通红。但他也不敢就此辱骂江芈,以免给蔺相如等人和赵国带来祸事,只得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被拘禁两年后,楚怀王终于想方设法逃离了咸阳。秦人发现后,派重兵封锁所有通往楚地的要道。楚怀王不得已,只得逃来赵国。当时赵武灵王尚在世,正在代地巡游,赵国国政由赵惠文王主持。赵惠文王与大臣商议,最终还是畏惧秦国,没有敢接纳楚怀王。楚怀王愤恨不已,又改逃去魏国,却被秦兵追上,抓回秦国。楚怀王受尽羞辱折磨,回到咸阳后不久就病死了,最终还是死在了他所痛恨的妹妹江芈手中。他的儿子楚顷襄王不但不顾国耻父仇,而且同样娶了秦国公主为王后,并将太子完送到秦国做人质,可谓对强秦已到了畏其如虎的地步。
江芈道:“赵君既是赵氏宗室子弟,身边应该有不少漂亮的女子吧?”赵奢道:“臣妻子是燕国人。”
公元前299年,即赵惠文王初登王位的这一年,秦国宣太后江芈执政,以儿子秦昭襄王的名义邀请楚怀王到武关[2]会面订盟。楚怀王不听大夫屈平的劝告,来到武关,结果等在那里的并不是秦昭襄王,而是秦国重兵。楚怀王被挟持到咸阳,被押送到章台朝见秦昭襄王和宣太后。宣太后对待这位异母兄长如属国臣子,不行平等礼仪,并要挟他割让楚国两郡土地。楚怀王怒不可遏,断然拒绝。宣太后便将他拘留在秦国,不断侮辱取乐。楚怀王被扣留后,楚人立太子横为王,是为楚顷襄王。
江芈道:“听说邯郸之地多美女,而且个个能歌善舞,赵雍当年不就是被那个叫什么孟桃的迷得死去活来么?哎,我真该告诉大王这一点,只要秦国攻灭赵国,就可以将所有的赵女全部掳来咸阳,那样他也不必四处广选美女了。”
楚怀王熊槐自登上王位后,便大肆任用亲信,排斥异己,屈平等忠臣反而遭到放逐,致使国事日非。秦国相国张仪与楚国有仇,谎称秦国愿意割让六百里土地,换取楚国与齐国绝交。楚怀王中计,与齐国断交后只得到六里地。楚怀王恼怒下发兵进攻秦国,三战皆败,楚国彻底走上没落的道路。楚怀王被迫送太子横到秦国为人质,又娶秦国公主为夫人,才换来秦国退兵。
当年赵奢随赵武灵王来到咸阳时,还只是个惘然无知的少年,好多事情都不大明白,但这一次的秦国之行,他亲眼看到了秦国的欣欣向荣和蓬勃向上——秦国自用商鞅变法后,推行耕战政策,功赏相长,养成军民勇于为国家打仗的风尚,即吴起所称的“秦性强,其地险,其政严,其赏罚信,其人不让,皆有斗心”。而赵国不仅国力远远不及秦国,就连军队也远远不及秦军强悍勇敢。尤其是秦国以农桑衣食为国之根基,百姓好稼穑,务本业,风俗与关东诸国迥异。昔日齐国为诱惑楚国人口,不断在边关用高价购柴,楚国农民贪利,纷纷放弃耕种,改去砍柴卖给齐国。等到齐国下令封关后,楚国粮价飞涨,每石高达四百钱,楚国农民无法存活,只得大批逃去粮价低廉的齐国。此即农业为国之基石之明证。秦国大肆提高农民的社会地位,又规定生产粮食布帛多的可免除徭役,以此来刺激农业的发展。秦国人因而家家富裕充足,路不拾遗,山中无盗贼,乡村、城镇秩序安定。
赵惠文王闻言却并无喜色,意态恹恹地退朝后,只捧着和氏璧坐在路寝殿中发呆。这位靠母亲得宠意外登上王位的国君,得到天下至宝后才两个月,欢天喜地即被浓密的愁思所替代。他陡然想起另一位国君来——不过并不是被他亲手逼死的父亲赵武灵王,而是那位客死在秦国的楚怀王。
赵奢亲眼看到了这些优势,才明白为什么秦国能在七国中一枝独秀。他见江芈拿攻打赵国来威胁自己,又气又愤,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单膝跪下,低声下气地道:“下臣是山野小民,绝不敢有心触怒太后,有冒犯之处,还请太后原谅。”
只有大将军廉颇慨然道:“大王不必忧虑,若是秦国有何阴谋,本将愿为主帅,抗拒秦军。”
江芈见他肯下跪认错,以为他已经屈服,很是高兴,命道:“来人,解开赵君的绑绳。”
虽然看法不同,但人人均知秦国强大,如不献璧,怕立即就有兵祸上门,一时苦无良策,不知该如何应对秦国。
赵奢忙站起身来,退到门边,道:“臣冒犯太后,太后要打要杀,尽管责罚便是,但若要臣学那魏丑夫,臣万万办不到。”语气中尽是鄙夷之意。
有人道:“这一定是秦国的诡计,就跟当年张仪巧言诈楚一样。”也有人道:“而今秦国虽有秦王,实际上却是宣太后一党掌权,宣太后、相国魏冉、将军白起、向寿等实权人物都是楚国人,秦王兴许是真的想用城换得和氏璧,用楚国旧物来讨好太后。”
江芈脸色一沉,道:“你可知道跟本太后作对的下场?”声音虽然不大,却自有一股凌人的杀气。
原来今日有秦国使者来到邯郸,称秦昭襄王听闻赵王得到和氏璧,十分仰慕,愿意用酉阳十五座城池来交换和氏璧。赵惠文王召集群臣商议,大臣们面面相觑。
赵奢道:“臣愿意一死,以谢太后。”低头便欲往门框上撞去。额头刚磕上门角,即被一旁的宫女抱住。又上来几名内侍,七手八脚地将他扯到房中,将他按跪在地上。
蔺相如道:“上殿?”缪贤道:“我向大王举荐了先生,由你担任使者,出使秦国。”
江芈虽然年纪已大,但风韵犹存,加上是秦国王太后之尊,天下男子无不趋相奉迎,蓦然被赵奢以死相拒,以为他嫌弃自己年老色衰,心中恼怒之极,狠狠地瞪着他,心中盘算着要想个什么法子来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忽见赵奢挣扎着抬起头来,道:“请太后赐臣一死。”那坚定的眼神似曾相识,登时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回来缪府时,缪贤正在堂中徘徊,一见蔺相如便道:“先生可算回来了。”招手叫过婢女,道:“这是一套新衣裳,明日上殿穿的,先生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那是她今生唯一真正爱过的男子——孟说。她最初瞩目于他,自然是因为他高大俊朗,武艺高强,又是王宫卫士首领,大有价值。但她也深知道自己是公主身份,将来必然要成为诸侯夫人,绝不可能嫁给一个小小的宫正做妻子。华容夫人遇刺身亡后,靠山顿失,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不知怎的便想要去倚靠孟说,那晚月下诉说衷肠,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然而等到她发现孟说跟踪怀疑自己时,她的心像被猫抓一样,绞痛如裂,真正体会到了肝肠寸断的滋味。她这才知道,她原想只是想要利用孟说,实际上自己早已不明不白地爱上了他。
蔺相如心中亦是愈发沉重起来:自从和氏璧在楚国离奇丢失后,碰过它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墨者暴毙魏国,主父饿死鹿台,李兑惨死家中。这块举世闻名的玉璧到底是祥兆,还是诅咒?得到它,当真就能得到天下么?没有了赵武灵王的赵国,还能与天下诸侯一争高下么?
后来的事情层出不穷,她和孟说都经历了人生最低谷的考验。他们一道被放逐出楚国,灰溜溜地来到秦国。她因为美色而得到秦惠王的宠幸,接连生下三个儿子,但毕竟只有八子的名分,无力与魏国公主相抗,魏国公主不仅被立为王后,所生之子赵荡也早被立为秦国太子。在一系列的宫廷争斗中,她处在了下风,日子相当难过,连长子稷也被送去燕国做了人质。
虽然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究竟,赵奢还是不由得感慨万分:谶语有云,得和氏璧者得天下,主父被困在沙丘宫时,抚摸着这块世间罕有的玉璧,又是怎样惆怅的心情?
一切的转机还在孟说身上,他身手了得,力大无穷,与酷好武艺的太子荡结为好友。太子荡即位为秦武王后,将王宫禁军兵权都交给了孟说,拜他为内廷校尉。秦武王即位四年后,与孟说比赛举鼎“失手”将自己膑骨砸断而死。孟说被王太后魏国公主下令灭族,但他统领的禁军因此而愤愤不平,这支军队遂为江芈所控制,成为她登上王太后之位的决定性力量。她最终得到了一切,但却是以所爱男子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她失去了唯一所爱的人,天下的男子在她眼中都成了玩物。她或许一时倾倒于他们的容貌,他们的谈吐,他们的身材,他们的气度,但在她眼中,他们都只是孟说的替代品。
赵奢便道了谢,出来道:“一定是那墨者将和氏璧交给主父的,他要主父答应他保密,主父也当真做到了,一直秘密将它收藏在沙丘宫中,从没有对人提过。但后来发生沙丘宫变,李兑害死主父后,搜出了和氏璧。他本来就是楚国人,以他的眼光,应当认出那就是楚国国器和氏璧,利欲熏心之下,当即据为己有。蔺先生,我的推测对不对?”蔺相如点了点头,道:“当是如此。”
星移斗转,物时人非。真的是年华易逝、春光易老啊!那么多往事,依然遥远,却依旧无比清晰。
赵奢道:“你可知道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卓然摇了摇头,道:“只有主父一个人看过,他没说里面有什么,我们也不敢多问。后来回来赵国,大伙儿也就忘了这事。”
有时候,她亦会回想,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走同样的道路么?
赵奢道:“那墨者呢?”卓然道:“在魏国境内就死了。”
那一日,孟说当面恳求她道:“公主,你不要嫁去秦国了,我们一起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跟当年的陶朱公一样。”那是他第一次无所顾忌地表示出真实的心意,但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我在楚国失去的一切,一定要在秦国重新拿回来。”
卓然道:“特别的事?嗯,主父先是送桃姬,就是前王后回去韩国,路过魏国时,我们遇见过一名受伤的墨者,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主父命人上前救助,那人却敌意极盛,横刀相向。后来主父表明了赵国太子的身份,那人才道:‘救我可以,但我有话要先对赵太子一个人说。’主父也当真胆大,命我们退下,他独自上前,蹲在那墨者的身边,听他说了一番话。大概主父答应了他,他才从身子底下取出一个包袱,交给了主父。”
他虽然失望至极,但是却履行诺言留在了她身边,不问理由地保护她。没有他,她应该早就被魏太后迫害死了吧?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一次,她还会拒绝他么?她会选择跟他一起退隐山林么?
赵奢道:“那你们离开楚国后,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终究四十多年过去了,孟说也死去了二十四年,即使有心要重新选择,一切也都已经太迟了呀。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过他,时常幻想着有一天他会重新出现,与她共享这俯视天下的荣华。今日她终于在一名陌生的男子身上看到了熟悉的眼神,但他却果断地拒绝了她。若是孟说还活在世上,是不是也会如赵奢一般抗拒她?应该会吧,一如当初在赴荆台的凤舟上一样。
卓然已年过七旬,须发全白,却是满面红光,声音洪亮,颇有铁匠的气度。他还记得赵奢是赵武灵王身边的心腹侍卫,见对方突然来询问当年赵武灵王楚国之行,虽然诧异,还是如实答道:“当年楚国丢失了和氏璧,我们都被软禁在驿馆之内。直到一个多月后,楚威王病死,太子槐即位为新楚王,才将我们放了出来。新楚王倒没有多为难我们,还将刑徒梁艾捆缚起来,交给主父带回赵国。主父对此自然很感激,与新楚王约定要互通友好。”
内室中寂然无声,江芈凝视着手中的容臭出神,心中却如长江的波涛一般汹涌起伏着。那些故国的旧事,无论是乐事,还是恨事,仿佛走过了一段漫长而荒凉的岁月,又都重新跟尘封已久的记忆重逢了。时光的无情,人世的无奈,美好的情怀一旦与光阴一道流转,便愈发令人感怀。
邀请蔺相如上了自己的车子,一道来到城西南的冶铁作坊,寻到赵国最大的冶铁作坊主卓然,询问当年赵武灵王一行离开楚国后所发生之事。
又是怅然,又是迷离。良久之后,江芈才将目光重新转移到赵奢身上,叹了口气,道:“放他去吧。”
赵奢大喜过望,道:“不错,不错。”歪着头想了想,道:“有个人应该会知道。”
宫人闻言无不惊诧。宣太后是出名的争强好胜,率性而为,凡是她看上的男子,高官厚禄也好,威逼利诱也好,总是千方百计地要弄到手。即使偶尔有不愿意屈服的诸侯国使臣,也被她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刑罚折磨后秘密处死,赵奢还是头一个能全身而退的人。
赵奢本来对赵武灵王盗璧颇感痛心,忽听到蔺相如否认其事,忙问道:“先生何以能肯定?”蔺相如道:“主父当时是在楚国做客,权势远远不及楚国公主江芈和宫正孟说,这两个人都未能得到和氏璧,更不要说主父了。这其中一定另有缘由,主父得到和氏璧,一定是在离开楚国之后。”
但太后既然下了命令,也无人敢多问。内侍忙将赵奢扶起来,带出内室,交给侍卫道:“这小子命好,忤逆了太后,太后居然还饶过他了。”
蔺相如道:“原来令君怀疑当晚是主父窃取了和氏璧,这根本不可能。”
侍卫长命人解开绳索,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光打量赵奢。赵奢被看得极不自在,一脱束缚,便逃一般地小跑着离开了咸阳宫。
赵奢道:“不仅如此,听主父说,楚国公主江芈——也就是当今秦国的王太后,当时的宫正孟说——就是因秦武王失手砸死自己而遭灭族的秦国第一勇士,当时均牵涉其中,孟说还为此受了黥刑。一些涉案的人犯如巫女阿碧等均被处以醢[1]弄之刑,牵连极广。但即便如此,楚国依然未能寻回和氏璧。我实在没有想到原来是主父……”脸上颇有失望之色。
蔺相如道:“当然知道。当年和氏璧莫名失踪,牵连了无数人,昭阳的舍人张仪、甘茂二人都是因为这件案子被迫逃亡秦国,结果一人成为秦国相国,一人成为秦国大将,反过来对付楚国,令楚国疲于应对。”
秦云纹瓦当
蔺相如道:“令君如何知道和氏璧原先是在主父手中?”赵奢道:“李兑临死前说过,和氏璧原本藏在沙丘宫鹿台中,是他从主父身上夺得的。”叹了一口气,道:“蔺先生该知道昭阳宴会当晚和氏璧离奇失踪一事吧?”
[1]醢(hǎi):古代的一种酷刑,把人杀死后剁成肉酱。
赵奢道:“我听主父讲过这件事,他说和氏璧当真是天下奇物,见到它的人无不想得到它,倒不是因为那句‘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而是那块玉璧本身的诱惑实在太大。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和氏璧原来一直在主父手中。”
[2]武关:今陕西省商洛市境内。章台:旧址在今陕西旧城西南角。
赵奢道:“不,我应该想到的。我在沙丘宫扈从主父时,曾经听主父提过和氏璧。”蔺相如道:“听说当年楚国令尹昭阳为夫人举行盛大的寿宴,取出和氏璧给宾客们观看,当晚主父也是座上宾。”
[3]武遂:今山西垣曲东南。河东:今山西北部。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河内:今河南西部黄河之北。
赵奢道:“原来李兑当真有和氏璧在手。我杀死他前,他曾向我求饶,愿意用和氏璧换取性命,我没有相信他的话,一刀刺死了他。但想到我进来时他正在书架上找什么东西,所以也在书架上大致找了找,没发现什么就离开了。”蔺相如道:“这和氏璧就收藏在书架后墙上的暗格中。想来令君并不十分相信李兑所言,所以没有留意寻找。”
[4]此段故事根据邯郸当地的民间传说改编。事实上,某些瓜果蔬菜当时还没有传入中国,譬如西瓜。虽然古埃及在四千年前已开始种植西瓜,但直到四五世纪时,才经西域传入中国,由此得名“西瓜”,意为西来之瓜。
三个多月后,田部令赵奢从代地收取赋税回来,听闻和氏璧之事后大吃一惊,忙来缪府寻找蔺相如,问道:“这和氏璧就是宦者令君从秦亮手中买下的那块玉璧么?”蔺相如道:“正是。”
[5]颜师古注:“言其地高陆而饶物产,如海之无所不出,故曰陆海。”又:“财富所聚为之府。言关中之地物产饶多,可备瞻给,故称天府。”
乐毅智谋过人,知道赵惠文王对自己起了戒心,遂主动辞去相国一职,回去赵国封地,从此再不过问诸国国事。一代名将,再无作为,直至默默死去。赵惠文王于是以平原君赵胜为相国。
[6]古人将山的南面、水的北岸这些日照时间较长的地方称作“阳”。
又建议赵惠文王,以乐毅能为赵王分忧、体恤百姓饥寒为由嘉奖乐毅,再下令查找国中有饥寒之困的百姓,给以供养,这样就可将乐毅对百姓所施小恩德变为大恩德。赵惠文王采纳其建议,嘉奖田单,又下令收养有饥寒之困的百姓。赵国百姓都以为乐毅体恤下民,是赵惠文王教导所致。
[7]秦国原以大良造(亦作大上造)为最高官职,后模仿中原国家之制,设立相国之职,为文官之长,大上造遂成为最高武官。宣太后掌权后,依中原国家之制,设置将军一职,为武官最高官阶。魏冉因拥立秦昭王有功,又是宣太后之弟,被任为将军,戍守国都咸阳。
平原君赵胜得知后却极为反感,告诉赵惠文王道:“昔日乐毅出征在外,有燕国大臣告发他有谋反之心。燕昭王不但立即处死了告发者,还赐王后服饰给乐毅妻子,赐公子服饰给乐毅之子。乐毅因此致信给燕昭王,感激知遇之恩,表示将尽忠于燕,至死不渝。他虽被新燕王猜忌,逃来赵国,但新燕王已经悔悟,多次派使者请他回去燕国,又封他的儿子乐间为昌国君。乐毅宁可抛妻弃子,也不回去燕国,留在赵国肯定是别有所图。他是相国之尊,却脱下自己的裘衣送给路边老人,这是有意收揽民心,想要替燕国谋取赵国。”
[8]此话原文为:“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宣太后以性爱动作为喻言国家之“利”,于史绝无仅有。清人王士祯评论道:“此等淫亵语,出于妇人之口,入于使者之耳,载于国史之笔,皆大奇。”
乐毅任赵国相国后,某日出城,见到一名老人涉水过沁河,因水寒冷,下河后走不动,不得不坐在河中。乐毅起了怜悯之心,命随从护送老人上岸,分一件衣服给他,但随从均无多余之衣,乐毅便脱下自己身上的裘衣送给老人。此事哄传一时,人人称赞乐毅爱民如子。
[9]义渠:戎族部落,春秋战国时国都于今甘肃宁县。战国以后,义渠也称王。有城数十,国势强大,与秦国争战不休,各有胜负。公元前306年,秦昭襄王即位,因年幼无知,义渠亦从旁虎视眈眈。为去掉秦国的后顾之忧,宣太后江芈遂出卖自己的肉体与义渠王姘居,三十年后秦国势力已经强大,始诱杀义渠王,灭其国。
和氏璧再现邯郸后,赵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换了相国。自乐毅被燕国猜忌、逃归赵国后,赵惠文王极尽宠信礼遇之能事,亲自交付相国大印,封其为望诸君,使得燕齐大为震动。
[10]餔(bū)食:申时(下午四时前后)吃的饭食。
赵惠文王怏怏退朝后,只捧着和氏璧坐在路寝殿中发呆。这位靠母亲得宠意外登上王位的国君,得到天下至宝后才两个月,欢天喜地即被浓密的愁思所替代。他陡然想起那位客死在秦国的楚怀王来。
[11]承托食物的木盘,盘下有三足。“举案齐眉”中的“案”即指这种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