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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暴风雨之前

加洛伍德将审讯斯腾的细节告诉了我。“这真是一位气度不凡的人,”他对我说,“他表现得十分泰然自若,甚至还让他的那群私人律师在审讯室外面等着。他的强大气场,他那双蓝眼睛发出的犀利眼神差点把坐在对面的我弄得不自在起来,但是这种场面我经历得也不少。我给他看了那幅画,他对我说那幅画上的人确实是诺拉。”

根据普拉特的这两项声明,加洛伍德最终成功地从检察官那里得到了可以搜查艾力雅哈·斯腾家的许可证。搜查当日是7月4日国庆节,警察在画室找到了那幅诺拉的肖像画并将其没收。艾力雅哈·斯腾也被带到了州立警察局进行审讯,但是他本人并没有受到控告。然而,这一新情况的发生加剧了民众对这桩案件的好奇心。就在名作家哈里·戈贝尔以及原警局警长加雷特·普拉特被捕之后,现在就连新罕布什尔最富有的人也被卷进了小凯尔甘死亡案件的旋涡中。

“为什么这幅画会在你家?”加洛伍德问道。

首先是普拉特警长因为强迫16岁以下少女和他发生性行为而被捕,但是第二天就被保释了出来。之后,他临时住在了一家蒙特贝利的汽车旅馆里,而艾米·普拉特则跑到另一个州的姐姐家里去了。州立警察局犯罪调查小组对普拉特的审讯不仅确定了塔玛拉确实给他看过她在哈里家找到的关于诺拉的稿纸,而且南希·海特薇也和他说过艾力雅哈·斯腾和诺拉之间的关系。而普拉特故意对这两条线索置之不理的原因是他担心诺拉也会向他们俩其中之一说过那件发生在警车里边的丑事,所以他不想冒险去审问这两位嫌疑人。同时,他矢口否认和诺拉以及德波拉的死有任何关系,而且宣称在案件的调查过程中再无其他偏颇的地方。

斯腾很不耐烦地回答道:

在和巴尔纳斯基在波士顿见面之前,案件的调查进展神速。

“因为这幅画是我的,难道本州的法律里有规定不能在墙上挂画吗?”

2008年7月4日-6日

“没有,但是这幅画里的人被谋杀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缺少的应该是一个有益于创作的环境。纽约确实很华丽美好,但也过于嘈杂。你为什么不来这儿呢?来我家,就好像你还是我学生时那样。”

“如果我家里有约翰·列侬的画呢?他也被谋杀了,这是不是也很严重呢?”

“但是我一直很努力啊!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没干!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什么也没能写出来。”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斯腾先生,这幅画是哪儿来的?”

“当然。不过你必须先远离那些灯红酒绿的聚会,放下你那些微不足道的挫败感。写作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我应该向你反复强调过这一点吧!”

“这是我以前的一位员工画的,他叫卢塞·卡勒。”

“你真这样认为?”

“为什么他会画这幅画?”

“马库斯,我想只是你的思维暂时‘塞’住了,就是这么回事。这种‘白纸症’和‘性功能障碍’一样愚蠢至极:这是天才们特有的恐惧,就好比你正要和一个爱慕你的姑娘做爱,想让她体验到地动山摇一般的性高潮时,你的‘小弟弟’突然疲软了。别总把自己当成天才,成天患得患失的,至少先把文字一行一行地排出来,灵感自然而然会回来的。”

“因为他喜欢画画。”

他突然笑了起来,热情的笑声让人感到安心。

“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好的?”

“我不知道怎么写作了,我完了。我的稿纸上一片空白。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甚至可能有一年了。”

“1975年的夏天,七八月的时候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也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在说些什么,马库斯?”

“正是在这位小姑娘失踪前不久。”

我硬生生地打断了哈里的话,说道:“哈里,我现在糟透了。我想我已经不是作家了。”

“是的。”

“哦,马库斯!真是你在给我打电话吗?不可思议啊!自从你成了明星之后,我就再没你的消息了,上个月我曾试着给你打电话,是你的秘书接的。她说你谁也不见。”

“他是怎么画成的?”

“哈里,我是马库斯。”

“我猜应该是拿画笔画的吧。”

“喂?”

“别和我装傻,我警告你,他是怎么认识诺拉的?”

那天晚上的聚会过后,我遵守了之前的约定,给哈里回了电话。但是,这离下一次我给哈里打电话足足隔了一年。那是2008年2月的一天。

“所有在欧若拉的人都认识诺拉,他从她那儿得到了作画的灵感。”

我重新回到了阳台,从那天晚上我开始和莉迪亚交往,我的母亲称她为电视明星。这时的鹅弯,哈里把门打开,是送比萨的人。他接过比萨,然后坐在电视机前开始了一个人的晚餐。

“一幅失踪了的人的画像就挂在你家里,你不担心吗?”

“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哈里,玩得开心,我会给你电话的。”

“不,这是一幅很美的画作,我们把它叫作艺术。真正的艺术让人深省,而平庸无奇的艺术都是世风日下的结果,政治腐化了这个世界。”

“我……我也在家里办了个小聚会,和一些朋友烤烤牛排,喝喝啤酒,还需要什么呢?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开心,现在就差你了。我好像听到门铃声了,马库斯,应该是又有人到了。我现在得给他们开门去了。我现在真有点不确定家里装不装得下这么多人,但是老天爷,这所房子已经够大了吧!”

“你不知道私藏一幅15岁少女的裸体肖像会给你招来麻烦吗,斯腾先生?”

“太多了……还不止如此,你大概猜不到,现在有一位美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女演员正在阳台上等着我呢!哈哈,我真不敢相信!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哈里,真是太美妙了!你呢,你晚上都做些什么?”

“裸体?但是我们既看不到她的乳房,也看不到她的生殖器部分。”

“这是一定的。无论如何,你看起来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我真替你高兴,你现在肯定交了不少朋友了吧……”

“但是我们可以看出来她是裸着的。”

“是的,我在公寓村这边买了套房子,我现在生活在纽约了!你真得来这里看看,这儿美得快让人窒息。”

“你准备好在法庭上为你的观点辩护了吗,警长先生?因为你输定了,这点你和我都很清楚。”

“你现在不在蒙特克莱尔了?”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卢塞·卡勒会画诺拉·凯尔甘。”

“我现在的确是在我的新公寓里举办聚会呢。”

“我已经回答过了,因为他喜欢画画。”

“还行!我只是想和你问声好,现在你那边好像很吵闹……你请人来家里做客啦?也许我就不应该现在给你打电话的……”

“你知道诺拉·凯尔甘吗?”

“哈里!能听到你的声音真高兴!你最近好吗?”

“一点点,估计和住在欧若拉的其他人一样。”

“马库斯?我是哈里。”

“只是一点点?”

“喂?”

“是的。”

我请她在阳台上等我一会儿,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客厅接电话去了。

“你说谎了,斯腾先生。我有能证明你和她有过一段关系的证人,她说你曾经经常让她到你的家里去。”

“天啊!”

斯腾大笑了起来:

“是的。”

“你有你刚才所言的证据吗?我有点不太相信,因为这都不是真的。我从来都没碰过这个小丫头。听好了,警长,你让我很不舒服。很显然,你的调查遇到了问题,所以你连正确地提问都做不到。那好吧,让我来帮帮你:是诺拉·凯尔甘来找我的。有一天,她来我家里对我说,她需要钱,她同意做画模来交换。”

“你就是莉迪亚·戈洛尔……”

“所以,你同意给她钱让她来做画模?”

“应该是在电视上吧。”

“是的,卢塞在画画上天赋过人!他之前就画过很多幅美丽的画。新罕布什尔的美景,我们美丽祖国的日常生活场景都曾在他的画卷中出现过。我对这些画都爱不释手。在我看来,卢塞很可能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而我同时认为他如果能将这位姑娘搬到画纸上的话,说不定能创作出一幅不凡的佳作。我可以说,如果现在趁着目前这桩案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声势,我可以将这幅画以至少一两百万美元的价钱卖出。有多少当代画家的画作能卖出两百万美元,你能数得出吗?”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我问她。

当他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过后,斯腾表示自己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审讯到此结束。于是,他带着一帮律师迅速离开了,只留下了被说得目瞪口呆的加洛伍德。案件从此又新添了一层迷雾。

她的脸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你应该知道不少奇闻吧,作家先生。”在和我叙述完斯腾的审讯经过后,加洛伍德问我说,“某天一位小姑娘来到斯腾家,然后要求通过做画模来换取钱财,你能相信这种故事吗?”

“马库斯·戈德曼,你的电话响了。”她对我说。

“这种说法真是荒诞至极,为什么她需要钱?为了离家出走吗?”

我带着烧烤炉和鸡尾酒调和器回到了客厅里,然后我看到窗外正在下雪。突然我想出去透透气,于是我穿着衬衣走到了阳台上。外面冰冷刺骨,我凝视着在我眼前偌大的纽约城和那些成千上万个发光的点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我突然放声大喊道:“我是马库斯·戈德曼!”这时,我听到后面有人走了过来。来的人是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美丽金发女子,我一生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也许吧,但是她出逃的时候连她平时的积蓄都没带。在她的房间里,饼干盒里面还放着120美元呢。”

“我不知道,我听到门铃响后,就给他们开了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啊!”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幅画?”我问道。

“我的老天,马可,这你得知道!她是现在最红的女演员,她出演了一部现在大家都在看的电视剧……好吧,除了你之外。你是怎么邀请到她的?”

“我们现在需要把它好好保存起来,这可是一件罪证。”

“谁是莉迪亚·戈洛尔?”

“如果连斯腾都没有被起诉,这还能算罪证?”

“还有莉迪亚·戈洛尔,我的娘啊!你看到了吗?莉迪亚·戈洛尔居然在你的公寓里!”

“起诉卡勒的罪证。”

“是的,我请他来的。”

“所以你真的在怀疑他?”

“多么美妙的聚会啊!”道格拉斯对我说,“那边那个在跳舞的是这栋楼的门房吧?”

“我真的不知道,作家先生。斯腾家里是藏了这幅画,普拉特是和诺拉发生过性关系,但是他们杀害诺拉的动机是什么?”

那时是我的第一部小说刚刚问世的三个月后,我的事业到达了一个顶峰。自从我搬进了这个高档住宅区后,我在三个星期内已经是第五次在家里举办聚会了。客厅里挤着几十个人,我连其中的四分之一都不认识。但是我开始痴迷于此。道格拉斯负责给来宾们做莫吉托,我负责做的是白俄鸡尾酒,这也是我唯一最终确定能喝的鸡尾酒。

“怕她把这些丑事说出来?”我提醒道,“她可能威胁他们会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所以在一时的恐惧之下,他们其中一人就把她打死,然后藏到了树林里。”

道格拉斯就在我厨房吧台的后边,扎着一条围裙,学着裸女光着身子,然后发出了一声狼嚎。他抓起了一瓶朗姆酒,将它全部倒入了一个装满碎冰的鸡尾酒调和器里。

“但是怎么解释底稿上写的那行字?永别了,亲爱的诺拉。这句话说明这个人很爱这个小姑娘,而唯一爱诺拉的人就是戈贝尔,所以种种线索都把我们引向了戈贝尔。我们难道不可以认为当戈贝尔知道了诺拉和斯腾以及普拉特的事情之后,一怒之下,就把她给杀害了?这桩案件最终可以归结于一桩和感情纠葛相关的罪案。这也是你之前的推测,不是吗?”

“道古,你能再做几杯莫吉托吗?”

“哈里由于感情的原因而犯罪?不,这完全不可能。你那该死的笔迹鉴定的结果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2006年12月1日 纽约

“很快了,我想还有几天时间吧。马库斯,我要和你说一件事:现在检察官想向戈贝尔提出一种解决办法,看他愿不愿意。也就是说否定绑架的可能性,然后以激情犯罪的名义判他20年有期徒刑,假如他表现好的话,还可以减到15年。这样的话,就可以避免死刑。”

“生活一直很美好啊,马可。我们都过着美好的生活,即便有时会经历艰难的时刻。”

“解决办法?为什么是这种解决办法?哈里什么罪都没犯。”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啊!”

我感觉我们忽略了什么东西,一个重要的能解释一切的关键细节。我重新回顾了诺拉失踪前最后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情,但是直到8月30日之前,整个8月都没有任何值得引起注意的事件发生。老实说,和珍妮·道恩、塔玛拉·奎因以及其他几个城里人交谈过之后,我甚至觉得诺拉·凯尔甘在失踪前的几个星期里过得很幸福。哈里和我描述过诺拉的头被淹在水里的场景,普拉特承认他是如何逼诺拉和他发生性关系,南希也和我说起诺拉不知廉耻地和斯腾的约会,但是珍妮和塔玛拉向我讲述的故事和他们所说的大相径庭。据她们的说法,当时没有任何迹象会让人想到诺拉被打过,而且很伤心难过。塔玛拉甚至还和我说诺拉和她提起过想在开学后继续到“克拉克之家”打工,她也同意了。我很惊异于塔玛拉口中的故事,我甚至因此向她再三确认。如果诺拉已经准备好离家出走的话,为什么又要提继续在“克拉克之家”当服务员的事情呢?罗伯特·奎因说她当时看到过诺拉经常搬着一台打字机到处走,但是他感觉她毫不费力,还能听到她快乐地哼着小曲。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在1975年8月,天堂坠落到了人间。我于是开始自问诺拉是否真的想过离开欧若拉。突然,我的脑海中冒出了连自己都不敢多想的疑惑:我能保证哈里和我说了多少实话?我怎么就能知道诺拉一定曾经请求过哈里和她一同离开?如果这只是一位阴谋家为了开脱罪名而编造的故事呢?会不会加洛伍德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我还记得。”

7月5日的下午我在监狱里又见了一次哈里。他铁青的脸看上去有些吓人,他的额头上也浮现出那些我从没有见过的深纹。

我听到电话那头他笑了。

“检察官想和你做笔交易。”我说道。

“你以前会做莫吉托,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洛特已经和我说过了。激情犯罪是吧?这样我就只需在监狱里待15年。”

“嗯?”

从他说话的语气中,我已经能感觉到他开始在考虑这种办法。

“我会的,谢谢。道古,等等……”

“别告诉我你已经决定接受他们的‘馈赠’了!”我怒吼道。

“如果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吧。”道格拉斯在挂电话前对我说。

“我不知道,马库斯,但是这样可以避免被判死刑。”

巴尔纳斯基约我们7月7日星期一在波士顿见一面。之所以选这座城市,是因为从纽约坐飞机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这里,而从欧若拉过来也只有两小时的车程。我欣然接受了。这样一来,我可以在接下来的四天时间里拼命写出几个章节拿给他看。

“避免死刑?这是什么意思?你就是罪犯?”

“马可,我作为经纪人的建议是:你一定得掌握了足够确凿的证据才能指证他人,否则你就得吃官司。而且我想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你需要找一个可靠的证人,然后让他告诉你这位母亲是一个毒打女儿的恶妇,要不然你就只能写一位遭受虐待的可怜的姑娘。我们之所以要这样写,是因为法官还有可能因为诽谤罪终止书在市场上的销售。但是,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普拉特的罪行了,你就可以将那些淫秽的细节写出来,这样书肯定会大卖的。”

“不!但是现在任何事情都在和我作对!我已经没有心情和那些已经预判我有罪的陪审团再继续玩赌博游戏了。15年的牢狱之灾再怎么样也比无期徒刑和死刑好吧!”

“但是她的母亲在这桩案件里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哈里,我想最后问你一遍这个问题:诺拉是你杀的吗?”

“好的,那你只需说诺拉是一位被虐待的可怜的小姑娘,然后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是她的父母对她做出的那些虐待行为。但是这件事,你没有明说……所以没有人能因此起诉你。”

“当然不是,我的上帝啊!我需要和你说多少遍才行?”

“是的,被她母亲打过。”

“那就证明给大家看看吧!”

“要学会保护你自己,不要最后弄得官司缠身。比如说,你和我说过这个小姑娘曾经被她的父母打过?”

我拿出了录音机,把它放到了桌上。

“那你作为经纪人的建议呢?”

“可怜可怜我吧,马库斯,别再把这机器拿出来了!”

“揭露真相,这是你作为作家的责任,即便这个真相很难说出口。这就是我作为朋友的建议。”

“我需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要是真相对哈里不利呢?”

“求求你,我不想你继续录下去了。”

“说真相吧,马可,只要把诺拉·凯尔甘相关故事的真相说出来就够了。”

“那好,那我做笔录。”

“可以,我已经开始重新投入创作了,但是我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难道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难道我要告诉大家哈里曾经计划和这个小姑娘一起私奔?道古,这个故事真的荒唐至极,我想这点你可能还体会不到。”

我拿出了纸笔。

“是的,我想他是想确定一下你的写作是不是进展顺利。这回到截稿前的时间应该很短,你得写快点,因为他很怕受到总统大选的影响。你觉得你能行吗?”

“我们就从你1975年8月30日出逃的那天重新开始我们的话题吧,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当诺拉和你决定私奔的时候,你的书已经基本上写完了……”

“现在就签?”

“我在出逃的前几天就完成了,我写得很快。我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特别。诺拉就在那儿,每时每刻都在。她会重新阅读我的文章,然后修改,最后再把它们用打字机打出来。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做作,但是真的奇妙极了。书是8月27日白天写完的,我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那是我最后见到诺拉的日子。当时我们约好我先走两三天,以免引起大家的怀疑。所以8月27日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日子。我只用了一个月就完成了小说的创作,这真是难以置信,我也因此特别为自己感到骄傲。我还记得这两份底稿被一起放到露台的桌子上的情景,一份是手写的,和其他的任何手稿一样;另一份是诺拉辛勤劳动的结果,她把所有的文字都用打字机打了出来。我们在沙滩上待了一段时间,这是我们三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们在沙滩上走了很久,诺拉牵着我的手对我说:‘和你的相识改变了我的生活,哈里,我们将来在一起的生活肯定会很幸福的。’我们就这样一直不停地走了下去。计划是这样的:我第二天早上就从欧若拉出发,然后故意从‘克拉克之家’前经过,目的是让别人看到我,然后告诉别人我会离开一两个星期,理由是需要到波士顿去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然后我需要在波士顿待上两天,存好酒店房费的单据,这样假如警察问起来也有凭证可以拿出来。然后,在8月30日那天,我就到第一大道上的‘海滨汽车旅馆’住下。她让我住8号房间,因为她喜欢8这个数字。我问她怎么来汽车旅馆,因为这家旅馆离欧若拉有两三英里的路程。她对我说不用担心,她走得很快,而且她知道从沙滩过来的一条小路。她会在晚上七点到房间里来找我,之后我们就马上赶往加拿大,在那边租一套不容易被别人发现的小公寓。然后几天之后,我必须再回到欧若拉,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并保持冷静。如果有人问我的话,我就回答说我之前在波士顿,然后把酒店的票据拿给他们看。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我需要在欧若拉继续待上一个星期,而她就待在我们租的公寓里安安静静地等我。然后,我就会把鹅弯的房子交还给房主,永远地离开欧若拉。对此,我只需要解释说我的小说已经写完了,接下来还有联系出版的事情等着我去做。然后,我就会回到诺拉的身边,把底稿通过邮件的方式发给纽约的出版商,然后我只需要坐长途汽车周转于纽约和我们的隐秘爱巢之间,这样就可以确保我的书最后能成功出版了。”

“为了签合同。”

“但是诺拉以后该怎么办?”

“为什么想见到我?”

“我会给她办假证件,她会接着读高中,然后读大学。等到她18岁以后,就可以成为我的哈里·戈贝尔夫人了。”

“巴尔纳斯基很兴奋,他想马上见到你。”

“假证件?这也太荒唐了吧!”

“我想是的。”

“我承认,我很不可思议,真的荒唐至极!”

“我知道,他和我说过了,你愿意吗?”

“那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巴尔纳斯基想和我签一份巨额合同。”我说道。

“8月27日在沙滩上,我们将这次计划重复了好几遍,然后就一起回家了。在客厅里,我们一起坐在旧沙发上。这沙发用的时间不长,但是由于我总坐在上面,也就变旧了。在那儿,我们进行了最后一次交谈。她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是这样的,马库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话。她对我说:‘我们会很幸福的,哈里,我会成为你的妻子。你会成为一位非常伟大的作家,还会成为大学里的教授,我一直想成为一位大学教授的妻子。我们会养一条阳光般金色的拉布拉多犬,我们会叫它风暴。等等我,就再等等我吧。’然后我回答她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等你一辈子,诺拉。’马库斯,这就是她最后对我所说的话。之后,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来之后,太阳已经下山,诺拉也已经走了。窗外玫瑰红色的阳光铺洒在海面上,那些她最喜欢的海鸥也在海上发出了一声声清鸣。在露台的桌子上,只剩下一份底稿了,给我留下的是原稿。在旁边还留下了一封信,就是那封你在盒子里找到的信。这封信里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它是这样写的:不要担心,哈里,不要为我担心,我会自己想办法去那边找你的,在8号房间等我吧,我喜欢这数字,这是我最喜欢的数字。晚上七点在这个房间里等我,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我没有急着找底稿,因为我知道是她拿走了,应该是为了再读一遍吧,马库斯,她之前经常这么做。第二天早晨,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和之前计划的一样,我到‘克拉克之家’喝了一杯咖啡,我很刻意地让大家都看到我,然后对大家说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和往常一样,珍妮当时在那儿。我对她说我要到波士顿办点事,我的书已经快写完了,而我有十分重要的人要见。然后我就离开了,却万万没想到我再也见不到诺拉了。”

“没问题。你准备好啤酒,我负责带芝士碎饼。”

我放下了手中的笔,此时哈里已经泣不成声。

他笑了。

2008年7月7日

“当然,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像以前一样继续来我家一起和我看棒球冠军联赛。”

在波士顿丽亭酒店的会客厅里,巴尔纳斯基花了半个小时浏览了前50页稿件。看完后,他立刻让人叫我们进去。

“我知道,马可,我很抱歉。我们刚度过了一个艰难时期,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我。如果你还是想让我做你的经纪人,我会为我能继续和你合作而感到万分荣幸的。”

“怎么样?”我一走进房间就问他。

“过得怎么样?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你的消息了!你去哪里了,你可是我的经纪人啊,现在还是不是?”

他神采飞扬地说:

“马可,过得怎么样?”

“简直太棒了,戈德曼!太精彩了!我知道你就是一位关键先生。”

太阳终于下山了,此刻的夜晚恬静而美好。像这样的夜晚,应该和朋友一起来共享,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在烤大块的牛排。我虽然没有朋友,但是我还是想到了牛排和啤酒。我打开了冰箱,但是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忘了去购物,我可能把自己都忘了吧。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哈里一样,家里冰箱的状况都是独居的人所特有的。于是,我叫了一份比萨拿到露台上吃,这样让我至少感到自己还有大海和一个美丽的露台。只需要加一个烧烤台,一群朋友和一位女朋友,这样的夜晚就完美了。这时,我接到了一个我很久没有新消息的朋友的电话,这人正是道格拉斯。

“等等,这些稿件里面很多都是我的记录,有一些内容是不能够出版的。”“当然,戈德曼,当然。最后的校样还得由你来审核。”

我完全没有在意,这最初和最后的警告能有什么区别?我把信纸扔到了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打开了电视机。现在电视里报道的全是普拉特警长被捕的消息,有些人甚至开始质疑当年他组织调查的案件的真实性,还有些人质问某些调查结果是不是可能被这位当年的警局头头给故意忽略掉了。

他点了香槟,把合同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开始整理合同上的内容:

这是最后的警告,戈德曼

“8月底交出书稿,出版时书的封面应该已经做好了。校正和排版在两个星期之内完成,书的印刷在9月份进行,预计最迟出版时间为9月的最后一个星期。这个时间节点简直堪称完美,正好赶在总统大选之前,而且戈贝尔的案子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开庭!这真是一次完美的市场运作,我亲爱的戈德曼老兄!这真的太棒了!”

现在离普拉特警长被捕刚过了几个小时,我从州立警察局回到了鹅弯。在我告诉哈里在艾力雅哈·斯腾的家里发现了一幅诺拉的肖像画时,他的情绪严重失控,差点朝我迎面扔来一把椅子。我把车停到房子的前面,下车后不久,我就发现入口大门缝里夹着的小字条,这次还是一封信,但是纸上面的口吻变了:

“如果调查没有结束的话,我怎么能完成我的书?”我问道。

2008年7月3日 合同签订四天前

巴尔纳斯基已经准备好了答案,而且这个答案也经过了他的法务部门的认可。

我默认了,然后抬头朝巴尔纳斯基所在的楼层看了看,现在他正在翻阅着我的底稿,这几天接连发生的事情又让我得以在里面“浓墨重彩”地添上了几笔。

“如果调查结束了,这就算是一次真实的记录。如果没有结束,那我们就写一个开放式的结局,由你来推测一个结果,然后我们就以小说的形式出版。从法律的角度来讲,这毫无漏洞;而对于读者来说,他们对这些并不在意。而且,案件没有结束更好,我们还可以出第二部,真是天上掉下的赚钱机会啊!”

“这是一位作家的一次绝佳经历,也可以作为一次对戈贝尔所遭受的无耻言论的回击。难道为他辩护不是你的初衷吗?”

他带着一种一切就这么说定了的神情看着我,一个服务员在这个时候送上了香槟,巴尔纳斯基执意要自己亲自开瓶。我在合约上签了字,他弹飞了酒瓶盖,香槟洒了一地。他倒了两杯,一杯给了道格拉斯,一杯给了我。我问他:

“你是怎么看的呢?”我问他。

“你不喝吗?”

“应该说整个故事都荒唐至极!你的书会获得巨大的成功,也许你还不知道,但是巴尔纳斯基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给你这么多钱的原因。100万美元相对于他从中获得的利润,简直不值一提。你将来肯定会看到,全纽约城的人都会只谈论这桩案件。现在电影制作室已经开始考虑拍摄一部电影了,而且所有的出版社都想出版关于戈贝尔的书。但我们都清楚,唯一能写出一本真正关于本案的书的人,就是你。你是唯一了解哈里的人,你是唯一能从内部了解到欧若拉的人。巴尔纳斯基想要在所有人之前得到这个故事。他说如果我们是第一个出版书的商家,那么诺拉·凯尔甘肯定能成为施密特·汉森注册商标式的小说人物。”

他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然后把手在一个靠垫上擦了擦。

他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道:

“我不喜欢喝,香槟都是为了作秀才喝的。而所谓的‘秀’却能给最终的产品带来90%的利润。”说完之后,他就走出去给华纳兄弟公司打电话谈电影版权的事情了。

“还行,过去的四天真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就在那天下午回欧若拉的路上,我接到了洛特打来的电话,他非常激动地对我说:

“还好吧,马可?”道格拉斯问道。

“结果出来了,戈德曼!”

为了让他能够一个人静静地读稿子,我和道格拉斯离开了房间,然后到了楼下的酒吧里,我们在那儿喝了两杯浓色啤酒。

“什么结果?”

“当然。”

“笔迹!那不是哈里的笔迹!就是写在诺拉携带的书稿封面上的字!”

“我能抽空简单看看吗?”

我高兴地大叫了一声。

“是的。”

“这意味着什么呢?”我问道。

“这就是你和我提起过的书的前50页……”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如果这不是他的笔迹的话,就能确定在诺拉被杀的时候,那份书稿不在他的身上,要知道,书稿是控告哈里最主要的证据之一。法官刚刚确定在7月10日星期四上午11点,让哈里重新出庭受审。这么快就安排哈里出庭,这对哈里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情。”

我什么都没回答,只从我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稿纸递给了他,他看到后笑得很开心。

我满心欢喜,哈里马上就能重获自由了。所以,他从一开始说的都是实话,他是无辜的。我盼着星期四赶紧到来,但是就在出庭的前一天,也就是7月9日星期三,发生了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那天快到下午五点的时候,我正在哈里家的书房里重读我写的关于诺拉的稿子。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巴尔纳斯基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他颤抖的声音:

“你真能扭转乾坤啊,”巴尔纳斯基对我说,“伟大的戈德曼又开始工作了,大家都得为你鼓鼓掌啊!”

“马库斯,我有一个很糟的消息要告诉你。”他一上来就这么对我说。

在普拉特警长被捕四天后,我在波士顿丽亭酒店的包房里和罗伊·巴尔纳斯基单独见了面,我们准备在这里为我下一部关于哈里·戈贝尔的案件的新书签下一份高达100万美元的合同。道格拉斯当时也在场,看见我上演的“绝处逢生”的大戏后,他也算松了口气。

“怎么了?”

2008年7月7日 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

“东西被偷了……”

“你需要在你的书里不停地重新使用一个词,现在我们就随便选一个词,比如说:海鸥。人们在谈到你的时候会说:‘你知道吗,戈德曼就是那个说起过海鸥的人。’然后,在看到海鸥的时候,那群人就会突然想到你。他们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鸟就会互相说:‘我想知道戈德曼是怎么看这些鸟的。’之后,他们就会将海鸥和戈德曼联系到一起。每当他们看到海鸥的时候,他们就会想到你的那本书,甚至你所有的著作。他们从此不会用同样的眼光看待这些飞鸟。只有到那个时候,你才能懂得真正的写作。词语每个人都能使用,而你却要把这些词变为你自己的词。这就是甄别一位作家的标准。马库斯,你会明白的,一些人认为写作是一项和词相关的工作,这是错的,写作首先和人息息相关。”

“什么被偷了?”

“怎么才能做到这点?”

“你的稿件……就是那些你拿到波士顿来的稿件。”

“这么说吧,一个词就是一个词,每个人都有使用任意一个词的权利。我们只需要打开字典,任意选择就行。这个时候,写作的妙处就得以显现了:我们是不是能够给我们选中的词赋予一定的意义。”

“什么?这怎么可能?”

“你想说的意思是?”

“我把它们放到了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昨天早上,我就找不到了……我一开始以为是玛丽莎来收拾过后,把它们放到了保险箱里,因为她以前这么干过。但是我问她的时候,她说没有碰过这东西,昨天我找了一天都没找着。”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文字的意义大于文字本身。”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仿佛嗅到了狂风暴雨的味道。

“文字的雕琢?但是这对于写作不是很重要吗?”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些稿件是被人偷走了呢?”我问道。

“还不错,我觉得你现在太过于重视文字的雕琢。”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接着说:

“你觉得怎么样?”

“整个下午,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环球时报》《今日美国》《纽约时报》等各大报纸都给我打来了电话……有人把你稿子的复印件发给了全美国所有的纸媒,他们现在都准备刊登那些稿件了。马库斯,估计明天,全美国人都会看到你新书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