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权且再尽一点力，这些药你就留着吧，但是，我也不知道服用后会如何，也许，对她这样的情况，一点效果也没有……不过，天尊放心，回到天穆之野后，我会尽力找其他姐妹问问，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别的疗伤圣药，至少，看能不能让她变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男子的声音有点失望，半晌，才道：“罢了罢了，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了。也罢，先保住性命也是好的。”
纵不能恢复本身的容貌，能变成一个寻常的女子，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西王母一族，皆天生丽质，不死不老，哪里需要美容药物呢？
“谢谢你，阿环。”
“唉，这也不是什么欠不欠人情。但凡天尊开口，我还能不从吗？可你也知道，我们西王母一族，最好的药是续命药，但是，她并无生命危险，续命药就用不上。至于美容药，却不是我们的强项，我们从来没有炼制过这种东西……”
“天尊客气了，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再说，这么可怜的人儿，就算天尊不说，我也当尽力想想办法。”
男子的声音也静了一下，还是道：“阿环，这次真要拜托你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天尊！？
柔美声音的主人更加惋惜和怜悯，完全发自内心：“真是可怜。看样子，已经很难恢复本来的面目了……”
凫风初蕾很震惊，白衣天尊？
她只是好奇地听那二人继续的对话。
自己这是在哪里？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样子这么吓人。
她急于睁开眼睛，可是，眼皮都无法动弹一下。
凫风初蕾越听越是奇怪，这两个人说的话怎么这么难以理解？
她更想看一眼说话的女子，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因为，随即，那脚步声就远去，门也被轻轻关上。
他摇头。
二楼小木屋并非金碧辉煌，但干净，清雅，四季鲜花不断。
有很长时间的沉默，柔美声音的主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默然站在一边，轻轻的：“天尊，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青元夫人站在窗边，极目远眺，微风轻轻吹动她的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之声。
他根本想不到，这地球上，居然还隐匿了如此厉害的高手，而自己，居然毫不知情。
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被迅速改造的九黎碉楼。
很显然，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为此事感到不可思议。
琼楼玉宇也不过如此了。
万古肃穆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愤怒。
很快，全天下的半神人就要汇聚此地了。
这不是开玩笑。
这里，将上演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聚会。
“我一直以为，这地球上，除了我之外，她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对手了。没想到，她居然被人伤成这样。所以，我常常都在怀疑，除了我，到底还有别的什么人能如此厉害？”
作为参与者，她也与有荣焉。
柔美声音的主人一怔，缓缓地：“天尊何出此言？”
更何况，白衣天尊将她当贵客，她的居处，还在各位半神人之上。
“我！”
随侍的两名小婢很是好奇，东张西望，只见琼楼玉宇旁边，是两只巨大的仙鹤，张开了雪白的翅膀，待要飞翔，却滑行几步又停下来，显得十分顽皮。
她几次伸出手，想摸摸那个可怜的人类，却还是缩回来，自言自语道：“唉，可怜的人儿，被害成这样，也真是太不幸了。就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痛苦，又是谁能下了这样的毒手？按理说，颛顼的女儿，本领应该不弱。而且，她在人类的世界里也算是大有名声，到底什么样的敌人才能将她害成这样？”
仙鹤所站立处，乃一白玉铺就的宽大走廊，走廊一尘不染，能映照出人的影子。
这怜悯之情，没有丝毫掩饰，全部显露在了脸上。
走廊两旁，则是无边无际的红花，碗口般大小，在微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美丽得人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她暗忖，就算是好了，可是，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呵，夫人，九黎可真是个好地方……”
可是，她身上的伤却大部分已经痊愈，而且，整个屋子四周都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味。很显然，这段时间的疗伤，已经有了很大的功效。
“可不是吗？天下至美，在九黎；九黎至美，在红花。这难道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吗？”
这已经不是丑不丑，怪不怪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成人形了。
“九黎真心比天穆之野还美……”
她的头皮已经四分五裂，面上、五官也彻底扭曲，就连眼皮也全部破碎，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堆碎肉。
“既然这么好，你就别回去了。干脆在这里找个英俊的青年男子，过一段风流的日子，我可知道，九黎网络了天下的美男子，据说，当今世界上最健壮最英俊最孔武有力的男子，可都在九黎了，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大炎帝国的将军，元帅之类的……”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大神，也很少见到这么可怖的情形：床榻之人，根本就不能叫做人了。
“得了吧。人类的男子好是好，可青春太过短暂。不过一二十年光景，便衰老佝偻，齿发脱落，浑身散发出难闻的老人气味，真无法忍受……”
也因此，神情就更加诧异。
“这有什么关系？等他老了死了，你重新换一个人不就行了吗？这天下的男人，本来就一茬一茬生长，你要多少便可以换多少……”
柔美声音的主人，当然看不到她内心的挣扎，只看到一个僵尸般的人影。
“那就没劲了。男人换多了，也就那样，最好是能找一个最好的，能陪着我们一起享受漫长的青春和美丽的景致……”
她并不害怕，只是忽然很是好奇，很想看看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是，她一直努力睁开眼睛，眼皮依旧一动不动。
“你这要求就太高了，人类的寿命只有那么一点，根本办不到……”
能将旁观者都吓成这样，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
可是，她分明能感觉到谈话者的惊诧和骇然。
青元夫人一挥手，阻止了两个小丫头的叽叽喳喳，笑道：“早说不带你们来，你们还不高兴。这不，一来就动了凡心。什么正事没干，先议论起人间的男子，真是羞不羞？”
她睁不开眼睛，更瞧不见自己的模样。
青衣小婢不以为然：“我们倒也不想议论人间的男子，可半神人也看不上我们啊……”
这是在说谁？
红衣小婢也接口：“没错。半神人的男子好是好，但实在是太少了，年轻英俊的就更少，我们这些小婢，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有夫人这样的绝世美女才配得上……”
凫风初蕾很震惊。
“嘻嘻，没错，白衣天尊就挺好的，正是夫人的良配啊……”
怪物！
青元夫人啐一口：“小丫头们，别胡说八道了，让人听了笑不笑话？”
好一会儿，那温柔和善的声音才悠悠地叹一声，满是惋惜：“真是不敢相信，怎会变成这样？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怪物一般……”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夫人可是我西王母一族十万玉女之首，纵九重星联盟之内也找不到第二个的标志人物，配白衣天尊不是正好吗？”
“对，就是颛顼的女儿，现任鱼凫王。”
“是呀。白衣天尊分明也是对夫人有意思，要不然，岂会专程请来夫人？还单独安排了这红花别院，其他的半神人，可都是住在九黎碉楼呢……”
“凫风初蕾？就是颛顼的女儿？”
青元夫人听着小婢们叽叽喳喳的八卦，脸上也满是笑意。
有个男子的声音顿了顿：“凫风初蕾。”
她的外形，一直是一个20来岁的少女形象，可是，却已经在这漫长的人间生活了上百万年了。
柔美温和的声音充满了意外：“真是太可怕了……怎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谁？”
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几乎忘记了微笑和美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反正每天都那样，日复一日，恒河之沙，长生不老地活下去。
然后，那温柔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那声音的主人竟然低下头，俯身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退开了。
活得越久，越是孤独。
她对这声音的主人，忽然很是好奇。
享受越多，越是无聊。
一个声音，已经可以美成这样，要是真人，岂不是天仙一般？
世人所羡慕的一切，于半神人的仙家岁月，其实，意义已经不大了，甚至不如普通的人类，可以一再向往来世的改变——因为神秘，不可预测，所以，便充满期待。
绝不是令人筋骨酥软的那种娇嗲媚，而是另一种满是风情和女性善意的优美妩媚。
可仙家岁月，连期待都省略了。
而且，很美。
直到白衣天尊出现。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柔，和善，暖风一般令人微醺。
她自己都没察觉，已经消失了几十万年的少女一般的微笑，重新回到了脸上。
“老天，这……这是谁？”
甚至，还有些微的羞涩。
恍惚中，听得有人在门口讲话。
人类，出自神的手笔。
窗外的鸟语花香，总是最先唤醒听觉和嗅觉，她只是眼皮一直跳跃，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半神人，当然也出自神的手笔。
每一次，都是鼻子先苏醒过来。
所以，整个宇宙的生命形态和生命意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绝不存在任何传说中的恐怖形态。
这令她对大手的主人有了非常深刻的亲切感，仿佛只要他在身边，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了。
无论是地球、月球、太阳系、银河系……但凡宇宙之内，所有的生命形态，皆出于造物主。
而且，她已经慢慢意识到，很多个夜晚，这呼吸声和叹息声都陪伴着自己，从未离去。
所有想象，绝不能脱离造物主自身的本来面目，无非是在这基础上加加减减，或者略作改变。
可是，无论是叹息声还是呼吸声，都令她心安。
就像人类的衣服，无论是裙子也好，上衣也好，裤子也罢，无论你怎么改来改去，可是，总不能超出其大类。
一整夜，她都听得他均匀的呼吸声，偶尔，也有叹息声。
但凡人类有点的缺点，半神人一样不缺。
于是，分明感觉到大手的主人停下，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
但凡人类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半神人也完全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那双手仿佛要离开了，她忽然很害怕，本能地一反手，紧紧拉着那只手。
只是，半神人因为岁月的久远，对于这些情绪的表达，显得非常迟钝，缓慢，被时间充分延缓，以至于到了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察觉的地步。
她觉得很安心，也很疲倦，慢慢地，就睡着了。
可是，你如果站在时间的长河里，认真观察，你会发现，几乎所有的半神人，都有各种各样人类的缺陷，他们有的暴躁多疑，有的性烈如火，有的好色如命，有的妒忌成狂，更有甚者疯狂热爱战争，或者一不如意便会惩罚所有胆敢稍有违逆之人……
有一双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脊。
也有一些男神，因为恋慕人类的女子，肆意妄为。
可下一刻，已经被一双手按住，他的叹息声更浓了：“唉……就连昏迷之中也吓成这样，真不知道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唉，初蕾，快快醒来告诉我真相吧……”
也有一些女神，因为人类的男子，不惜和族人决裂，远走他乡。
她有点不服气，猛地一下就坐起来。
青元夫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深知半神人的一切喜怒哀乐，所以，对于今天能站在九黎的红花别院，才分外有强烈的感触。
可是，自己怎么就可怜了？
4月26日，老天尊的诞辰，也是白衣天尊召开万神大会的时候。
她奇怪极了，这人的口吻，真是太熟悉了。
和外界的猜测不同，这不是万国大会，而是万神大会——白衣天尊，对人类的诸侯们并无什么兴趣，也没有兴趣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所以，将万国大会改为了万神大会，广泛邀请了经常出入于地球的大神、半神以及各种英武不凡的半神人之后。
她也看不到对方的相貌，只凭着感觉，那双大手一直紧紧抱着自己，声音也很是悦耳，却叹息，好像有点淡淡的悲哀之情：“初蕾……唉，可怜的人……真是太可怜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半神们的一场聚会。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听到。
但是，这也是白衣天尊彻底统治地球的一场盛会——至少，对于九黎来说，是七十万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盛会。
“你是谁？喂，你是谁？”
作为白衣天尊的朋友，青元夫人自然非常重视，这一次甚至主动前来，为的便是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她骇然，自己明明醒了，为何却什么都看不到了？而且，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可是，一来，却遇上白衣天尊带了个“怪物”回来。
她很想睁眼看看他，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力气。
她不知是扫兴还是失望，总觉得心里不太是滋味。
她伸出手，但是，那只是一种错觉。
可是，又无法和一个“怪物”计较。
她稳稳地被一只大手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是熟悉而焦虑的声音：“初蕾，你怎么了？”
小婢们还要叽叽喳喳，她使了个眼色，小婢们立即退下了。
只听得脚步声近了，有人大声喊自己：“初蕾……初蕾……你怎么了？怎么又摔下来了？”
低头，看到一人漫步而来。
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察觉了真正的疼痛。
他白衣如雪，步履无声，白玉走廊两边的红花却自动分出一条道来，迎风欢迎他似的。
头，碰触在地上。
某一瞬间，平淡了几十万年的神心也起了涟漪，她竟然微微红了脸，一如人类的少女。
她吓得翻身爬起来，咕咚一声就栽倒在地。
千万年来，总是这样。
可是，她忽然想起一句话：真正的金沙王城早已沉没……假的，这一切全是假的……
每每看到白衣的男子，总会不期然的心跳加速。
跟金沙王城的味道一模一样。
只是，千百年，每每总是看花了眼睛，直到现在，直到此刻。方真真切切看到那衣袂翩然。
那么清晰。
只是，当他站在她对面时，她立即平静了自己，微微一笑：“九黎可真是好地方。”
真的是花香。
他没有什么笑容，万古不变的脸上波澜不惊：“这天下再美的景致，又岂能真让阿环赞叹？”
现在，鼻端居然全是花香。
她正色：“我可不是跟天尊客气。九黎至美，宇宙罕有。”
她明明记得昨晚才有冬雪飘落，隐隐地，好像有躲在树洞里的松鼠成群结队地跑出来捡松子，可因为雪太大，它们也不敢贪心，只草草捡了几个便缩回去了。
这话，真不是客气话。
明明是寒冬腊月，怎么忽然就到了春天？
最初的时候，九黎只有春秋两个季节，有天下所有的珍奇动物和最美丽的花朵。
那天，有极好的阳光，有鸟儿在窗外唱歌，有花香一阵阵飘来，就好像百花齐放的三十里芙蓉花道。
纵然经过了几亿年战争的洗礼和岁月的痕迹，绝大多数珍稀动物都消失了，但是，美丽犹存，风景还在，否则，也不会成为崭新的大炎帝国的都城了。
真正醒来，是一个清晨。
露台庭院，一张雪白的玉桌。
她松一口气，继续沉睡。
玉桌上，一个红色的匣子，一个绿色的匣子，全是一等一的红玉和翡翠雕琢，晶莹剔透，人间极品。
迷迷糊糊的，委蛇分明就在自己面前，两个小孩儿般的面孔笑眯眯的：“少主，别急，别急……我不就在这里吗？”
用这价值连城的红玉翡翠承载之物，可以想象其珍稀。
她猛地跳起来，挥舞双手：“委蛇……委蛇……你到哪里去了？快出来……”
青元夫人声如珠玉：“上次蟠桃节，天尊没来，我便给天尊留了两只蟠桃，还带了一瓶自己酿制的桃花鲜酿……”
可是，委蛇真的不见了。
红玉的匣子打开，是两只新鲜欲滴的蟠桃，就像是两颗红色的宝石。
她大呼：“委蛇，委蛇……”
翡翠的匣子里，桃花酒酿更是在碧绿的一片春波里散发出琼浆玉液般的淡淡芬芳。
她骇然，委蛇怎么会变成一具骸骨？
西王母一族的蟠桃，原是大神们趋之若鹜的珍品，而桃花酒酿更是珍品中的珍品，只有极少数的大神才有资格获赠，可现在，青元夫人一出手便是一大瓶。
这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句话。
白衣尊者看了看：“阿环这么远带来，真是有心了。”
委蛇的骸骨！
青元夫人微笑：“天尊上次没来，真是遗憾。老朋友们还都问起天尊，我不得已，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只好自己来看看天尊的近况。却不料，居然扑了个空……”
某一个深夜，她于昏睡之中忽然听得很熟悉的声音，是杜宇：“少主……天啦……是少主……少主在这里……可是，是谁杀了委蛇？天啦，那真的是委蛇的骸骨吗……”
她第一次来九黎时，他不在。
可有时候，又一直昏睡。
“我真怕这一次来又见不到天尊，那可真是令人遗憾了。天尊近日都很忙吗？”
有时候，她整天都是清醒的。
他漫不经意：“前些天外出了一趟，本是应一位老友邀请，在他的静修处下棋饮酒。无奈他的酒酿很是鲜美，山中又不知岁月，就喝多了，待得沉睡醒来，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本打算顺道再去一趟西天，不料，中途又折回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有脚步声，慢慢地，平静地，风一般地被吹来，又风一般地被吹走。
“中途折回？”
这时候，浑身的疼痛和痒痒的感觉，都已经慢慢消失了。
他不置可否：“因为我察觉发生了一点意外。”
某一次，她又清醒了，可还是看不到四周的情况，只能凭借感觉，有人帮自己换了一身衣服，那是熟悉的柔软的蜀锦睡衣，有鲜花的香味，干净而芬芳。
“意外？天尊指的可是鱼凫王之事？这么说来，天尊竟然提前知道她发生了意外？”
明明就像一个被人摆布的木偶，可是，她感觉不到害怕，就像一个在草原上行走之人，明明已经走出去很远，迷失了方向，可因为草原上的景色实在是太美太美，蓝天白云，野花盛开，有成群的牛羊咩咩地叫着，于是，迷失也变得并不那么可怕。
他摇摇头：“我也是碰巧。”
好奇怪，怎么失去了力气？
她暗忖：好一个碰巧。
随即，全身可怕的痒痒忽然消失了，各种药水轻轻沐浴过全身，她觉得很舒服，想伸手摸一摸，可是，抬起的手，一动不动。
可是，还是笑眯眯的：“天尊你虽然耗费了大量的元气，可是，就算保住了她的性命，这以后，她也不过是一个白痴般的人物，估计永远也不会醒来了，就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恕我直言，你护住她性命可以理解，可为何非要企图救醒她？”
浑浑噩噩中，被人一把提起来，下一刻，已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浴桶里面，鼻端全部是各种药物的味道，淡淡的，香香的，有些却很刺鼻，她觉得有点奇怪，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丢在了药池里泡着。
凫风初蕾，伤在要害。
她觉得那双手很多事，于是，拼命击打那双手。
而且出手之人用了极其高明的手法，伤在了她的心脉，纵然不死，也很难复活。纵然是一般的半神人也根本没有这样的功力。
她很愤怒。
白衣天尊要救她，除了自耗元气，再没有别的任何途经。
她本能地要去抓扯，可手好像被束缚住了，怎么都无法伸展，她难受得几乎要大叫起来，可是，喉头哑巴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是，为了敌人之女，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某一天，她觉得浑身上下很痒，好像是一个人的骨肉分离之后，重新生长出来，痒痒的，非常难受，便忍不住反复去抓，因为感觉不到疼痛，越是抓得鲜血淋漓，越是舒服。
青元夫人疑惑地看着他，在病房的时候，她不方便问，可在这里，总要问出一个端倪。
她只是奇怪，这个人到底在干嘛呢？
沉默。
有时候，那声音又是咬牙切齿的：“这么狠毒的下手，真是天下罕见……要是我抓住这个凶手，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白衣天尊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怎么的，一直沉默。
只是，不时会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他沉痛到了极点的呼喊：“初蕾……初蕾……唉，可怜的初蕾……”
半晌，他才淡淡地：“我从不知道人类的世界，居然有这么狠毒，这么厉害之人。他专门挑选了心脉处下手，说是封印也毫不过分。我最初见到凫风初蕾时，非常震惊，因为，我无法猜测到底谁能有这么厉害！”
她还是一直闭着眼睛，无忧无虑。
“天尊有线索了吗？”
有时候，她想睁眼看看这大手的主人，可是，有时候又想，看不看都无所谓。
“奇就奇在这里！凶手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阿环你可能不太清楚，凫风初蕾功力十分了得，早前在九黎之战中，我曾经和她交手，她至少足矣支撑三招以上。别说一般的普通人，纵然某些半神人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可是，她却无端端在有熊山林被人伤成这样！”
甚至很多夜晚，这大手一直都抱着自己。
正因此，他对神秘的凶手，起了极大的好奇之心。
一整夜，她都感觉到这双手抱住自己。
青元夫人意味深长：“这么说来，天尊是要为她找出凶手替她报仇了？”
她觉得很惬意，便索性整个人歪在他的怀里。
“报仇？”
好像有人抱住自己，有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慢慢地游走，起伏，非常舒服，就像在不周山之巅的温泉里，沐浴一夜后，浑身上下都轻松舒适了。
他回味这两个字，笑起来：“阿环，你说我会为颛顼的女儿报仇？”
某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感到一阵暖意。
她也笑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摇头：“不，我只是好奇，到底这地球上是哪一个半神人能有这样的功力！”
而且，她不知道是谁在讲话，也看不清楚，好几次要睁开眼睛，却徒劳无功，因为，这声音也很陌生。
青元夫人长叹一声：“可能是我们离开人类世界已经太久了。竟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已经进化到了什么程度了。”
她嘴唇蠕动，却无法回答。
白衣尊者摇摇头：“如今的地球，已经不同往日了。”
怎会有人害自己？
“难道还有许多别的上古大神滞留在此？”
窗边不是有一大片一大片红色的刺桐花开吗？
“至少，许多大神尚未彻底放弃这里！”
她觉得奇怪，自己不是好好呆在王殿的床上吗？
“我还以为只有西王母一族长期隐居。难道他们都没离开？”
某一次，她醒来，只无法睁开眼睛，可耳朵很灵敏，听得有人颤抖的大喊：“初蕾……初蕾……到底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到底是谁？”
“西王母一族隐居天穆之野不问外事，不知道而已。事实上，许多半神人经常出现在各种场合，显露各种痕迹，参与了地球上的许多事情……”
她疑心自己被魇着了，可总是想着想着，又再次昏睡过去了。
青元夫人更是意外：“莫非天尊这一次召开的万神大会，便是要彻底摸清楚半神人们在地球上的情况？”
无数次，她想睁开眼睛，可是，除了隐隐的疼痛，再也没有任何的感觉，伸出的手，也总是不能动弹。
“正有此意！”
疼痛，并不发自四肢，也不发自五官，她根本不知道这疼痛从何而来。
青元夫人笑道：“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若是天尊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就是。阿环一定尽力而为。”
只是，梦里经常觉得疼痛。
白衣天尊由衷道：“谢谢你，阿环。下个月的大会，还需要你出席。”
有时候，是在金沙王城的王殿里，有时候，是在湔山的奠柏树下，有时候，身在周山之巅，坐在云阳的树影下面，有时候，又躺在巨大的三瓣莲里，就像是从花里开出的一个骨朵。
青元夫人笑起来，“天尊的大事，阿环自当捧场。对了，阿环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能送给天尊，我寻思一下，不如就冒昧献丑，想我西王母一族，最擅长的便是酒酿和音乐，这样吧，万神大会上的乐舞和酒水，就当是我送给天尊的礼物了。”
凫风初蕾但觉自己一睡不起。
西王母一族的乐舞，名动天下。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据说，曾经在中央天庭风靡一时的《九歌》《九韶》《九辩》等盛世华章，全部出自西王母一族。
可现在，这半神一族，也对白衣天尊那么畏惧，这天下，还有谁能是白衣天尊的克星？
至于西王母一族的酒水，那就更是九重星联盟的一大奇迹了，用趋之若鹜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西王母一族，本就是半神。
可以想象，许多大神单单听得这两项，也非来不可。
就和来时一样，去的时候也无影无踪。
青元夫人这已经不是捧场，而是鼎力相助了。
最后的声音里，她的身影已经翩然消失了。
白衣天尊叹道：“这份大礼，我可愧不敢当。”
云华夫人摇摇头：“谁知道呢。可是，白衣天尊真要赶尽杀绝，这世界上，可能还真的没有任何人能逃过这场劫难。启王子，就别再以卵击石了，还是赶紧回去吧。纵然去了钧台，你也得不到任何消息，无非是暴露自己的行踪，为自己招来更大的祸端而已……回去吧……回去吧……”
“天尊客气了，无非举手之劳而已。”
眼看云华夫人就要离去，他终于追上去：“难道真的是白衣天尊要赶尽杀绝？”
“那就多谢阿环了。”
正因为是实情，才更加绝望。
她嫣然一笑，这才飘然远去。
他知道，云华夫人说的都是实情。
太阳，一点一点地从头上挪动。
姒启低着头，很长时间，一言不发。
九黎的风吹来春天的气息，花影摇动，暗香隐隐。
可是，她还是摇摇头：“凫风初蕾的事情已经不是你能操心的了。实不相瞒，就连我也无能为力，甚至连她的下落也打探不到。唉，我本就是西王母一族本领最低者，而且离开族群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就更加没有能力过问他们的事情了……启王子，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也无能为力……”
白衣天尊踩着花瓣，慢慢地走近屋子。
从大夏之王，到阶下囚，再到软禁一般呆在汉中之地，终生没有再东山再起的机会——偏偏连爱情，婚姻这些都还无法如意，那不长不短的一生，又还怎么能熬得下去？
床榻上，一个面目全非之人。
云华夫人凝视他，目中，慢慢地有了怜悯之色。
青元夫人的惊叹绝非夸张，任何不知情之人，但凡一眼看去，都会被吓得做噩梦——说“怪物”二字都是客气了。
他惨然一笑：“事到如今，小子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挣扎的，也早就认命了。可是，总还是希望还有一个朋友……”
就连白衣天尊在有熊山林时第一眼看到她，也吓一跳。
可是，他还是低声道：“小子一直都在麻烦夫人，可这一次，还是希望夫人帮帮忙，至少，小子希望能找到凫风初蕾的下落……至少，想知道她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
那样的伤害，根本非人力所为。
这世界上，果然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对抗白衣天尊了。
除了他本人，他不知道这个地球上，谁还能有这样的本领，可以轻易将她害成这样？
直到此刻，直到听到云华夫人这么亲口说出来，才彻底绝望了。
将她从有熊山中带回时，她的心脏几乎快停止跳动了，纵然是他，也耗费了巨大的元气，才勉强护住她的心脉，饶是如此，她浑身的筋骨也寸寸断裂，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废人。
被白衣天尊彻底击溃，走投无路时，他当然再次想起了云华夫人，无论如何，内心深处总抱着一线希望。
她不会死，可是，也不会好好地活着了。
如果说，他从未对云华夫人抱着幻想，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自从大禹王死后，每到关键时刻，他便得到云华夫人的帮助，一度，彻底击溃大费，成了事实上的大夏之王。
至于相貌，更是绝对无法恢复了。
此时，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断绝了。
能让她变成一个凡俗的女子，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姒启后退一步。
但是现在，奇迹尚未发生。
可是，她还是开口了：“西王母一族，本就无异于在地球上抛头露面。再说，西王母一族，也绝不可能和白衣天尊翻脸。”
她还是不死不活地躺在床榻。
姒启也不催促，甚至潜意识里有点怕听到她的答案。
他仔细观察了她许久，然后，走到对面，拉开了柜子，拿出那颗已经缩小到半尺长的青铜神树。
这一次，云华夫人沉默更久了。
神树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所有腥味已经挥发。
“难道西王母一族也不能与其争锋？”
正是这颗神树，救了她一命。
姒启注意到“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几个字，须知，云华夫人出自不老不死的西王母一族，她的时间概念是和一般人不同的。如果她能说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那就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据了。
有熊山林上最后一刻发生的事情也被全部记录下来。
云华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大炎帝国，无所匹敌。这么说吧，只要白衣天尊自己不隐退，可能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这地球上，再也无人能和他争锋了！”
可是，他看不到。
“真不是？”
纵然贵为白衣天尊，他也无法擅自开启这宇宙记录仪。
云华夫人一怔，好一会儿才道：“不，不是！”
青阳公子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将之封印，除了他有熊一族的嫡系血脉，其他任何人休想开启。
他摇头，缓缓地：“小子想知道，白衣天尊和百里行暮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凫风初蕾的鲜血能将之启动，也能将之封印，但现在，她重伤未愈，浑身上下真可谓一滴流淌的血都没有了。
云华夫人立即道：“如果是有关凫风初蕾，启王子最好别问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也答不上来……”
此时，她苍白的手臂伸在外面，别说鲜血了，纵然连蓝色的血管也看不到了，只剩下一张枯萎的皮包着骨头。
姒启见她一直回避凫风初蕾的事情，显然是根本不想谈这事情，心底，便有更加不祥的预感。他一转念，忽然道：“夫人，小子还有一个问题……”
白衣天尊从来不是一个同情心强烈之人，可现在，他拿起小刀，竟不忍割下去。
云华夫人忧心忡忡：“所以，我才说，这已经是一个可怕的时代。启王子，你要想好好在汉中呆下去，就绝对不要再管闲事了。回去吧，回去跟云英好好过日子。千万别再让夏后首领一家人寒心了……”
他怀疑割下去，也根本出不来鲜血。
“可是，看样子，她是在有熊山林出事了。夫人，您知道吗？有熊氏一族一个人都没有了。在大夏的时代，他们最少有几十万人分散各地，其中有熊山林是他们最大的聚居地，可现在，他们族中一个人都没剩下，漫山遍野全是尸骨。而且，凫风初蕾登基时，有熊大人还亲自前去观礼，可是，他们父女却全部在金沙王城离奇失踪了……”
试探了好几次，他干脆扔掉了小刀。
云华夫人叹道：“我根本不关心她，我怎会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
静静躺在床上的凫风初蕾，虽然睁不开眼皮，却能感觉到一阵一阵寒气迫来，反复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晃荡。
他小心翼翼：“在小子心目中，早已当夫人为母亲一般。只是求夫人告知，凫风初蕾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恍如杀机。
云华夫人的笑容也变得很奇怪，好像十分勉强，可是，又不愿意开口，只是摇头：“启王子，我是为了你好……唉，这早已不是大夏的天下，大禹王打下的所有基业已经不复存在了，只能说，启王子生不逢时……”
她避无可避，怎么退缩都在小屋的范围之内。
姒启抬起头：“夫人，您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凫风初蕾是不是真的遭遇了危险？”
隐隐地，有熊山林的一幕恍如眼前飘忽，神秘的敌人无心无体，却无所不在，发动了青草蛇一阵一阵攻向自己。
“她至少是我的朋友。”
她在徒劳无功地躲避里，发出一声尖叫，劈手就往一条长长的青草蛇抓去……
“凫风初蕾的事情，已经跟你无关。”
正要转身离开的白衣天尊听得这声惨叫蓦然回头，只见凫风初蕾猛地跃起，两只手拼命抓扯自己的头皮，脸颊……原本已经开始结疤的伤痕，瞬间被全部碎裂，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而她却丝毫不觉，还拼了命一个劲地抓扯，十指尖尖要钻进头皮拉出什么东西似的……
姒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我只是想知道凫风初蕾的下落，其余的，我根本没想过。”
“滚开……滚……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她的声音，有怜悯也有惋惜：“尽管这不是理想的结局，可是，能这样，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启王子，回去吧，云英还等着你。她也算是才貌双全了，而且，夏后氏一家人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你不能就这么辜负他们，那样，不光是寒了夏后氏一族的心，也会寒了天下人的心，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投靠你了……”
她亡命地刺向自己的脸庞，就像在肆无忌惮跟敌人搏斗，一心要彻底毁掉自己这张好容易血肉才结疤的脸。
云华夫人的神色变得十分奇怪，半晌，才缓缓地：“启王子，你最好不要趟这趟浑水了。这事情，你根本插不上手，还会为你带来极大的祸端。回去吧，马上回去，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如此，你还可以在汉中之地，稳稳地度过你的余生……”
白衣天尊大吃一惊，一伸手，凫风初蕾便重重倒下去，重新陷入了昏迷不醒之中。
姒启立即道：“夫人可知道初蕾的下落？”
雪白的锦被和枕头上，全是鲜血。
“找人？凫风初蕾？”
震惊，难以言喻。
姒启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此去钧台，我根本不是为了怀念故土，或者留恋王位。我是想去找一个人……”
因为他忽然发现，凫风初蕾的伤势绝非敌人所为——而是她自己所为！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头皮，脸，全部抓烂，抓碎——
她轻叹一声：“所谓时也命也。大禹王，本是生在了地球上最好的时机，机缘巧合成为了万王之王。可现在，所有的机会已经丧失，启王子，你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所以，去不去钧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她刚刚的举动来看，分明是企图从自己的皮肉里扯出什么可怕的毒虫猛兽似的。
“夫人，您也认识白衣天尊？”
天啦！
可现在，云华夫人说，整个地球，已经全部变成了大炎帝国的土地——真正的地球共主，再次诞生了。
她到底想要从自己的皮肉里抓出什么可怕的玩意？
到尧舜禹时，大夏已经变成了中原腹地的大片土地而已。
一念至此，他立即俯身下去，非常仔细地再次检查她面上的伤痕。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她面上，头皮上，血淋漓的伤痕，全部跟她的十指吻合，千真万确是她自己重伤了自己。
大夏最辉煌的时候，本是地球共主。可那还是黄帝的时代。
果然，地球上根本没有别的人是她的对手。
云华夫人还是和颜悦色：“整个天下已经成为大炎帝国的天下。不但是大夏，而且就连极西之地和极北之地，以及大夏从未到达过的最东边和最南边，被茫茫大海所阻隔的全部土地，都成了大炎帝国的属国……”
唯有她自己才可能重伤自己。
他非常意外。
可是，凫风初蕾绝对不是一个疯子，没有可能无缘无故忽然就疯癫了。
“启王子，你还是回汉中吧。此时，已经不宜再去钧台了。”
他好奇到了极点，恨不得马上问问她，可是，一时三刻，她又哪里能醒得过来？
云华夫人的容貌和气色，较之多年之前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声音，也还是钧台之战最后一面时的悦耳温柔。
这一年，九黎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个春天。
他立即跳下鹿蜀，行大礼，毕恭毕敬：“小子见过夫人。夫人怎么来了？”
不过三月初，红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更令人瞩目的则是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成了一片红色的连绵起伏的海洋。
前方，一个彩色身影，竟然是已经很久很久不再露面的云华夫人。
整个九黎，变成了桃花世界。
姒启有点意外，立即看向前方。
广泛意义上的九黎很大，整个九黎河以西的全部土地，都属于九黎。几十万年之前，那些地方还不是海洋，也没有沙漠，全是红花盛开，绿草如茵。单单一个九黎，比大夏的范围还大。
鹿蜀忽然停下脚步。
现在，九黎的版图已经大大缩减。
当彻底离开有熊氏的地界时，天色已近傍晚。
沙漠，海洋，横亘的戈壁沙丘，将这片神奇的土地围困成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但是，作为一个帝国的都城，也足够了。
鹿蜀跑得不快也不慢。
至少，它比整个阳城至少大了一百倍。
这一次前来有熊山林，都是秘密行动，一旦失败了，便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
彼时，远方的半神人，已经陆续开始抵达。
很显然，他不敢在大夏境内公开露面，毕竟，白衣天尊早就下令，他们能活命，只能滚回西北老巢，决不许再在大炎帝国的其他地方兴风作浪。
九黎碉楼之外几百里，已经有了专门迎接各位半神人的雕梁画栋。
那是通往西北的方向，也是他的老巢。
每一个半神人，气派都很大，有的喜欢安静，有的喜欢热闹，有的要独居，有的却愿意早早地在九黎碉楼宴饮欢乐。
他提了狼牙棒，转身就往相反方向而去。
青元夫人不负众望，也尽快送来了酒酿。
小狼王本要跟上去，可想了想，还是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跟你一起去送死了。姒启，你好自为之吧。”
各种各样的酒酿从小婢们的芊芊玉手中递来——专门为西王母一族驾车的四条金龙拉着天空马车，一日万里，运载的酒香传遍了整整三十万公里的人间天堂。
他还是淡淡地：“悍匪们说，他们是从钧台得到消息的，而且，那么多阴阳师也来了。这世界上，无风不起浪，我总要去钧台打听一下……”
纵然那些犹豫不决的大神，嗅到这酒香，也纷纷蠢蠢欲动，再也没有任何犹豫。
“钧台？你还敢去钧台？现在钧天已经是大炎帝国的天下了。只怕你一去，立即就被杀了……”
此时，青元夫人放眼望去，但见满世界的桃花，就分外高兴。
“钧台！”
九黎的桃花种类也特别多，从河边到田野，从平原到山林，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粉红色的一片。
他追上去：“姒启，你要去哪里？”
“我一直以为天穆之野的桃花已经冠绝天下，不料九黎更是花中海洋。”
姒启也不再追问，只是转身就走。
白衣天尊笑起来。
他没有撒谎，因为，他真的无法描述。
西王母一族独爱桃花，世人皆知。
小狼王摇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无法形容！”
青元夫人对这一片美景情有独钟，当然是看出来，白衣天尊，分明是为了回报自己的一番后意。
“神迹？什么神迹？”
自己的心意得到了呼应，她心里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声音，也温柔得出奇：“天尊可知道，我们西王母一族为何独爱桃花？”
他迟疑一下，还是道：“涯草显示了一个神迹给我看，涯草，只怕没这么大的本事……”
“为何？”
小狼王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姬真根本不肯说。最初，我也怀疑她的主人就是涯草。可是，涯草能有这么大本领吗？她不是每次见了凫风初蕾都赶紧逃命吗？没道理她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地球上能结果实，同时又能开出美丽花朵的，唯有桃花……”
“姬真的主人？不就是涯草吗？”
世界上的水果种类很多：梨子、杏子、李子、苹果、葡萄、橘子、西瓜、草莓……数百种水果，可是，它们无一例外，无论果实多么硕大甜美，但是花朵都是白色黄色或者其他寡淡的颜色，也不能成为风景，更不能形成艳丽的景观。
事到如今，小狼王已经无法隐瞒，却还是硬着头皮：“是姬真告诉我的。姬真说，这里有一条蛇妖，我只要杀了蛇妖，带回头颅，她的主人便会给我极大的赏赐，让我重新成为西北地方的小王……”
李花梨花，苍白无力。
半晌，姒启才低声道：“小狼王，到底是谁指使你来这里的？”
石榴樱桃，红得不正，也不成气候。
小狼王本是一直嬉皮笑脸，但现在，脸上也笼罩了一层恐惧的影子，声音，也开始中气不足了：“那啥……那具僵尸该不会真的是凫风初蕾吧？不可能……我觉得这绝对不可能……老蛇奴死就死了，可凫风初蕾那么牛比，谁能把她变成这个样子？这根本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唯有桃花。
真要是凫风初蕾，那最后的希望便断绝了。
红色的桃子已经是艳丽多姿，而其花朵更是美艳不可方物，每到春天，阳光之下，落英缤纷，令人沉醉。
没有找到，多少还有一个希望。
天下其余水果，再没有任何能比得上。
心里，深浓的绝望和恐惧，并非因为杜宇口口声声说那具僵尸就是凫风初蕾——他宁愿所有人都没有找到。
“天穆之野独爱桃花，年年等待蟠桃的盛开，可是，因为水土的原因，总要三十万年才轮回一次，至于桃花，几乎要九十万年才轮回一次，比起九黎却是远远不如。九黎，可真是一个洞天福地……”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一次，才分明觉得，这里的确很邪门。
“以前，我总希望能让桃花每年一开，每年结果，可是，大家都不同意……唉……”
直到这一次来，也从未见过夕阳。
“每年一开每年一谢也没什么好的。阿环你可别忘了，你们的桃花一开就是三十万年……”
可是，他在这里从未见过夕阳。
“三十万年红花似锦，再美的景致也看得厌烦了。就不如九黎这样，日新月异，所以，我常常觉得天穆之野也很无趣……”
凫风初蕾说：有熊山林的太阳很邪门，从不落山。
所谓风景，便是陌生人来到你所习以为常的地方。
这里，正是通往钧台的分岔路之一——回忆十分清晰，他记得当初自己和凫风初蕾以及委蛇来到这里之后，便一直是月亮，仿佛无论时间怎么流淌，太阳也永远不会升起了。
今日，青元夫人穿青色裙裳，头戴九云金冠，声音清脆，容貌艳丽，比起一般古板平静的女神，她简直就是女神中的少女。
姒启只是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容貌，当然也是首屈一指的。
小狼王见他不追，自己也不追了。
十万玉女之首，自然名不虚传。
是姒启先停下脚步。
尤其，今日她盛装打扮，在青色的云锦裙裳上，加了一圈淡红色的腰带，明如桃花，更添妩媚。
姒启和小狼王追了一阵，然后，停下。
她手里的桃花酒酿也在玉瓶盖子揭下来的一刹那，散发出甜蜜的香味，一如她嫣然一笑时的明媚。
杜宇的速度极快，士兵们的速度也不慢，很快，一干人便彻底消失在了有熊山林之中。
“天尊，尝尝这桃花鲜酿如何？这是上一个90万年剩下来的，也是我亲手酿制。当年，我也给天尊留了一瓶，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邀请天尊品尝……”
杜宇根本不搭理他二人，一声令下，所有鱼凫国士兵，都跟着往山下冲去。
桃花鲜酿，盛在白色玉杯里，红红的，煞是好看。
小狼王已经好奇到了极点：“杜宇，你真的能断定？”
天尊举杯，一饮而尽，大赞：“阿环真是好手艺。这桃花酒天下罕有。”
“快去找少主，快，沿着大熊猫的方向追……”
她的笑容更加甜蜜：“天尊若是喜欢，我下次再多带一些来。”
“杜宇……”
“足以！本尊不好饮酒。”
现在，少主不在山上了，它便再也不逗留，开始拼命地往山脚下跑了。
闲话之间，她举杯到唇边，但并不满饮，她的十指纤细，莹白如玉，美丽得就像是春天的第一截嫩葱。
当初少主在山上时，它便一直冲着山上嗷叫。
“下个月，万神大会就要在九黎召开了，少数大神也已经赶到或者在赶来的路上了，天尊是否会陆续设宴招待他们？”
野兽，最是灵敏。
他摇头：“暂且先让他们安顿宾客之地吧。”
因为，大熊猫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竟不知道已经奔出去多远了。
她有点意外，却还是尽心尽力提醒他：“老朋友们可都是为了给天尊捧场，远道而来。他们中不少人性子古怪，也不好得罪，若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只恐今后对天尊的影响不是那么好……”
杜宇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看着下山的路。
这是事实。
姒启连声道：“杜宇，你真的肯定那是你家少主？”
每一个半神人都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需要受到高度的尊敬和重视，但凡不经意之间得罪了谁，那就不是请来一个客人，而是替自己招来了一个仇人。
杜宇十分清楚，这青铜神树，一定是被抢走少主的人一并抢走了，正因此，他才更加恐惧。
白衣天尊虽不至于忌惮别的半神人，可是，无故得罪客人，总是不太好。
根本没有青铜神树的影子。
青元夫人非常热心：“我可以陪着天尊招待客人，尽量让万神大会更加热闹一点，毕竟，地球上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盛会了，就连上一次的蟠桃宴，也因为蟠桃欠收，只请了少数大神……”
帐篷四周，空空如也。
白衣天尊还是摇头：“我暂时真没空。”
姒启也道：“青铜神树在哪里？”
她慢慢放下酒杯：“我怎么觉得天尊对这场盛会不是那么热心？”
小狼王也大叫：“青铜神树是什么玩意？”
这场盛会，某种意义上，是九黎和大炎帝国重新进入中央天庭核心的标志和转折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对，只有少主才能驱动……”
所以，当她察觉白衣天尊对这场盛会居然不是那么热衷时，就真的有点意外了。
“青铜神树？”
白衣天尊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只摇摇头，眉宇之间，有淡淡的忧虑。
杜宇目光散乱，整个人已经快崩溃了，“肯定是我家少主……是少主……我不可能连少主都认不出……除了少主，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驱动青铜神树……只有我家少主才能……”
她试探性：“天尊可是还在担心凫风初蕾？”
杜宇尚未回答，姒启却截口道：“杜宇，你怎么认定那是你家少主？”
“我只是一直奇怪，这地球上到底谁能有那么大的本领？如果不揪出此人，真乃寝食难安……”
“哈哈，真是奇了怪了。那僵尸头皮都没了，面容也毁了。而且不知道已经僵死多久了，你什么都分不清楚，却认定那就是你家少主。你家少主再不济，也不会死得这么惨吧？”
“难道天尊这段时间一直追查不出凶手的下落？”
杜宇怒不可遏：“你懂什么？明明就是我家少主……”
他的神色很奇怪：“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查了很久，发现重伤凫风初蕾的，居然是她自己！”
小狼王哈哈大笑：“杜宇，你是疯了吗？那具僵尸怎会是你家少主？我一上山就发现了，还拿出来仔仔细细看过，明明就是一具僵尸，甚至连男女都分不清楚，怎会是你家少主？哈哈，你是不是傻了？你连你家少主也认不出来了？你这个下属是怎么当的？”
青元夫人大吃一惊：“她自己？”
姒启心里一沉：“还真的是？”
“没错！我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以及她受伤的程度，发现她身上的指纹，伤痕的力道，全是出自她自身的反弹，也就是说，她几乎是自残一般，将自己彻底毁灭成了那样……”
杜宇大怒：“什么僵尸？那是我家少主……”
“天啦，真是不可想象。”
一旁偷窥的小狼王忽然窜出来，好奇地问：“就是委蛇旁边的那具僵尸？”
“唉，可不是吗？就因此，我才分外不安。如果真是她自残也就好了，可若是她受到了某种实力的控制，身不由己，或者，某种巨大的力量造成一种假象，纵然伤害了她，还能伪装成她自残的假象，那就非常非常可怕了……阿环，实不相瞒，我自问都做不到这一点……”
杜宇，丝毫也没察觉自己原本满身的伤彻底消失了，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疯癫的状态，只连声道：“我们真的找到了少主……少主已经不行了……全身都已经僵硬了……就在委蛇旁边找到的……可是，少主不见了……被人抢走了……快，快去追……”
青元夫人听得很仔细，神色也微微不安：“天尊的意思是，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存在？可是，凫风初蕾到底有多少仇人？”
而且，杜宇浑身上下，怎么一点伤痕也没有？
他摇头，“据我所知，凫风初蕾纵有仇敌，也都是一般地球人，没可能是她的对手。按照常理，真要将她重伤，这世界上只有我有最好的出手理由，可是，居然有人抢在我的前面……这么说吧，我认为，这地球上，除了我，其他人可能根本办不到这一点！所以，我才分外震惊！”
这么多阴阳师悄无声息死在这里，难道都是杜宇所为？
“这还不简单吗？要知道真相，等她醒来后，问问不就行了？”
可是，一看到满地的阴阳师尸体，又觉得十分诡异。
“可是，她不一定能醒过来。”
杜宇语无伦次，姒启听得似懂非懂，恍恍惚惚的，他觉得杜宇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因为太过担心，误把虚幻当做了真实。
她这才微微吃惊：“天尊耗费了那么巨大的元气，也无法令她清醒？”
“有熊广场……就是有熊广场……”
他站起身，淡淡地：“阿环，你看看就知道了。”
“在哪里找到的？”
木屋竹床，小轩窗。
“不见了……我们本来已经找到了，可是，眨眼之间，少主就不见了……”
微风过处，粉红的桃花花瓣层层飘落。
他大吃一惊：“你们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
有夕阳从琉璃顶端照射下来，空气中，有一圈五颜六色的尘土在旋转着舞蹈。
“我们找到了少主……可是，少主又不见了……”
景致很美，可看一眼竹床之人，饶是胆大如青元夫人，也悄然后退一步。
“在哪里？”
比起前一次所见，凫风初蕾的情形更坏了：她脸上头上的旧伤被划破变成了新伤，层层叠叠就像被挖掘后的土壤，再也无法复原了。
“找到了……早就找到了……我昨晚就找到了……”
纵然早前还有一点清醒的迹象，可经过再次的重创，却已经基本没什么希望了。
他目光散乱，语气飘忽，姒启以为他疯了，叹道：“我们都没找到你家少主，她怎会被人抢走？”
青元夫人不敢细看，也不忍细看，很快移开了目光。
“快，少主被人抢走了……快追上去，快……”
她清楚地记起当初西北大漠里那明媚无双的少女，不由得发出微微的叹息声：“怎么会这样？”
他摇头，反问：“你们找到你家少主了？”。
“她的伤，全部是她自己所为。正因此，我才特别好奇，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才会发了疯？”
杜宇见了他，声音都嘶哑了：“启王子……快……你看到少主了吗？”
“天尊认为她发疯了？”
他慢慢从一颗大树背后走出去。
“不然，没法解释她的行为。”
下山的姒启，听着这铺天盖地的喊声，一颗心，已经彻底沉到了谷底。
“可是，她就算是发疯了，为何要毁掉自己的容貌？”
少主，又是到了哪里？
这也是白衣天尊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但凡女性，无论是女人还是女神，无不看重自己的容貌。凫风初蕾却纵然在昏迷不醒中，还再一次抓破自己的头脸，也真是骇人听闻了。
可是，这世界上，谁才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青元夫人没忍住，又上前一步，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杜宇才慢慢低下头，意识到自己胸口原本巨大的血洞居然不见了，就像被一只神奇的手抹平了所有的创伤。
渐渐地，她眼中就有了怜悯和惋惜，声音也很低：“天尊，恕我直言，只怕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恢复容貌了。”
少主，和整个有熊广场一样，已经在沉寂的世界里，悄无声息了。
“阿环，真的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了？”
可是，除了积雪抖落的声音，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若她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也就罢了，可是，天尊也清楚，她是四面神一族的后裔，所以，一旦受伤，更加无法救治……很显然，敌人封闭了她半神人一族的最后一点灵气，她要么不死不活，要么彻底死亡，中间，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整个有熊山林都在回荡：少主，少主……
白衣天尊很失望。
近百的侍卫一起大喊：“少主……少主……”
他的声音也十分难听：“莫非我也救她不得？”
杜宇又惊又惧，只能张口大吼：“少主……少主……”
她抬眼看着他，有疑惑之色：“天尊何故非救她不可？”
放眼看去，只有茫茫的一片雪白，再无任何的活口。
他淡淡地，“她多次忤逆于我，也算是凡人中的佼佼者了，就这么让她死了，岂不可惜？就算要杀她，也得本尊亲自出手！其他人抢先了，分明就是跟本尊过不去！”
整个大峡谷都被冰雪封冻，没有脚印，没有人影，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还以为天尊是挂念她的安危。”
落脚点，正是大峡谷的那条山路。
他摇头：“阿环，你西王母一族向来少有敌人，所以，你可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如今，我觉得凶手不光是针对凫风初蕾，也成了我身边的一个隐患。如果不能解开这个谜底，只怕我很长时间都会寝食难安……”
下山的路很滑，众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好几次，杜宇脚下打滑，整个凌空摔了下去。幸好积雪很厚，他重重倒地，只是眼前一花，又翻身爬起来。
“天尊的意思是？”
侍卫们连营帐也顾不得，拔足便随着他一起往山脚奔去。
“我本来打算让她在万神大会上向本尊道个歉或者认个输。可是，看样子，已经不成了。她如果一直无法醒来，我的一切苦心都是白费了。”
他看了看下山的路，大吼：“快追，无论如何要找到少主……”
她笑起来：“天尊可真会开玩笑。以天尊的性子，岂会跟她这小小丫头计较？”
所有人，都刚刚才赶来。
他正色：“阿环你该知道她本来的身份。你也该知道，那些半神人们之所以不远万里前来参加这场盛会，为的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
大家都是来看好戏的。
杜宇大吼：“少主，少主呢……”
地球这块风水宝地，几亿年来，被无数大神和半神人互相争夺，到后来，大神们各自控制了一块地盘，指挥凡夫俗子们发起战争，血流成河。
只有大熊猫，消失不见了。
大赢家，是黄帝。
营帐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侍卫，全部是从半山腰赶来的鱼凫国士兵，他们一来就看到满地阴阳师的尸首，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帝成为地球共主之后，几乎所有半神人都被逼得再无容身之地，只好远走高飞。
他惊慌失措，猛地窜出去。
每一个半神人心目中，对黄帝多多少少都有点忌惮和不忿。
火堆已经快要熄灭，营帐里，空空如也。
可是，黄帝以及继承者们，实在是太厉害了，纵然其他大神有所不愤，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杜宇以为在梦中，还在褒斜军营，伸手揉揉眼睛，忽然跳起来：“少主……少主……”
几亿年恩怨，如今，终于还是白衣天尊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这一次的万神大会，众神一是来恭喜他，顺便来地球旅行一趟，当然，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四面神的后裔在战争中彻底失败。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金色的面具，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他们都想看看，四面神最后的一个后裔到底是什么模样。
眼前，白光一闪。
白衣天尊，又会如何处置四面神的最后一个继承者？
杜宇浑身已经失去了力量，只是本能地一横手，拦在了少主的面前。
在几亿年时间长河中闲得无聊的大神们，自然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早已重伤的大熊猫大叫一声，猛地跃起来，可是，下一刻，它便倒在了地上。
而且，其中大多数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
营帐四周，空荡荡的，眼前，有一抹白色一晃而过。
不止大神们好奇，青元夫人更是好奇：“原来天尊想要治好她的目的，便是希望她以本来的面目，在万神大会上认输？”
杜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双腿一软，便倒在了少主旁边。
他若无其事：“认输倒不至于！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只不过，几十万年了，四面神一族一直欠我一个认罪！”
大熊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敢情，白衣天尊居然是要让凫风初蕾在万神大会上向她认罪？
另外两名阴阳师来不及反应，也飞了出去。
代表四面神一族，向他赔罪？
妖云见他竟然是自杀式的最后反击，一咬牙，正要用力，眼前一花，整个人忽然飞了出去。
“若是阿环能令她站起来，便是帮我一个大忙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丝毫也不顾一把匕首已经插在了自己的胸口。
青元夫人苦笑一声：“令她站起来倒不难，问题是，要恢复她本来的面目，我是真的做不到了。不但我自己做不到，西王母一族，也只怕谁都做不到！不过，她若是能站起来，众人便也能知道她究竟是谁……唉，我权且试一试吧，不过，成不成，我也不敢保证……”
他不甘心。
“那就有劳阿环了。”
这些妖道，一定会带走少主的尸体。
“我先回天穆之野一趟。”
随即，两把利刃便刺向了杜宇心口，彼时，他已经功力全失，也没有任何武器，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看着地上的少主，一股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恐惧袭上心头：自己要是死了，少主的尸体都护不住了。
“我送你出去……”
妖云等人急忙后退。
……
老道，居然未能躲过，惨叫一声便倒下去了。
谈话的声音也很轻，就如微风吹过窗棂，花瓣飘落地上。
他不言不动，凝聚全身的力气，等的便是这最后一刻。
可是，一字一句，凫风初蕾听得清清楚楚。
杜宇手里的长剑忽然飞了出去。
一男一女的声音也都很好听，慢慢地，悠悠地，就像暗夜一首无声的乐曲。
老道好奇地看着他，也并不急于再补上最后的杀招，只是道：“杜宇，你实话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认识？”
自始至终，她都醒着。
他的胸口，已经一个巨大的血洞。
她的听觉比任何时候都更灵敏，她甚至发现自己身轻如燕，能无影无踪地行走在黑夜和月色之下，只是，她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法看清楚每一个人……白衣尊者，青元夫人，她统统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相貌。
好几次，他要冲上去，可是，手里的箭簇却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只是好奇：为何青元夫人跟白衣尊者这么熟悉？
杜宇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她更是好奇：赔罪？
老道慢慢伸手，提起僵尸，声音无限得意：“真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我们去有熊广场找了那么久，也找不到任何端倪，现在，却被杜宇给找到了，哈哈哈，杜宇，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自己如何向白衣天尊赔罪？
尽管他们看不出这僵尸怎会是蛇妖，却十分清楚，老道绝对不会胡说八道。他之所以透露这个秘密，也是看准了杜宇已经不行了，完全守不住这具尸体了。
自己又凭什么要向他赔罪？
所有阴阳师，面露喜色。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道却死死盯着地上的那具僵尸，哈哈大笑：“你们知道吗？蛇妖和青铜神树是一起的。这一下，我们可是真的要得到主人最大的赏赐了，哈哈哈……”
她渐渐地有点愤怒，想跳起来，拿起金杖，再和他大战三百回合，再一次把他打翻在地。
妖云先捡起了青铜神树。
可是，她不但无法站起来，而且，眼皮都无法睁开。
老道，率先冲进了帐篷。
脑子里沉沉的，又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身上又中了一刀，就像一个血人似的，大熊猫嗷叫一声，也被两名阴阳师一刀砍伤，庞大的身体摇摇晃晃就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杜宇待要阻止，可是，哪里来得及？
她很想睁开眼睛，可是，还是办不到，只能凭借感觉，有一淡淡的呼吸在慢慢地靠近自己，好像是有人俯身下来，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众人一拥而上，便往尸体冲去。
那大手的温度很舒服，也很熟悉。
他心里一动，立即高声道：“你们注意，先把那具尸体抢过来，那尸体定有蹊跷……肯定就是蛇妖……”
“罢了罢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凫风初蕾，你还是先试一试这蟠桃吧……”
老道察言观色，见他看也不看一眼那青铜神树，只一味盯着那具僵尸，仿佛那尸体对他来说，要重要得多。
三十万年开花，三十万年结果，三十万年成熟的果中极品，散发出淡淡的香甜味道。
有一次，他的长剑几乎要坠地了，却猛地后退一步，把守住了营帐的门口，转眼，看到少主的尸体。
可是，凫风初蕾却觉得这玩意好恶心，令人想呕吐。
反应过来的阴阳师们立即改变了战术，很快，杜宇身上便伤痕累累，一股股鲜血猛地喷涌出来。
捣碎的果泥进入口中，她不觉得丝毫的香甜，反倒觉得味同嚼蜡。
老道见势不妙，大喝一声：“大家别被这疯子吓住了，快，攻他左边……右边……”
她坚决不吃。
很快，十几名阴阳师，便只剩下了老道和妖云等三四人。
他试了好几次，竟然喂不下去，就更是微锁了眉头，只将小玉盘轻轻放在一边，自言自语道：“连蟠桃都喂不下去了，莫非真的是劫数难逃？凫风初蕾啊凫风初蕾，你以前不是挺爱逞能的吗？为何现在忽然变得这么软弱？？”
就是这一后退，便乱了阵脚，又是几名阴阳师应声倒下。
她更是好奇：自己不吃蟠桃，只是不想吃。怎么就劫数难逃了？自己清醒着呢。
众人见他胸门大开，十分凶险，反倒吓住了，毕竟，从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纵然你伤了他，可是，下一刻，他的箭也一定会刺入你的心口，所以，连续有两人后退，不敢硬拼。
就不吃。
杜宇根本没有任何的闪避，好像不是血肉之躯似的，完全不顾那些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利刃，只一箭一剑刺向阴阳师们的胸口。
从不爱吃桃子。
一时间，大家都舍弃了大熊猫，径直往杜宇杀来。
“凫风初蕾，好歹你也要活到万神大会之后吧？不然，本尊的一切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老道和妖云都慌了，急忙道：“先杀杜宇……快集中精力杀了杜宇……”
她理直气壮：“我不但要活到万神大会之后，我还得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阴阳师们一开始的重心全部在大熊猫身上，根本没料到杜宇出手如此快，如此迅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倒下了三四人，又被大熊猫连续猛扑，很快，便倒下去七八人。
“如果不彻底治好你，就算你能站起来，可是，其他大神也认不出你。如此，你四面神一族欠我的一个道歉，就不太有意义了……”
一念至此，已经红了眼睛，也不再有任何的犹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得把这些人全部杀尽杀绝，替少主复仇……
“我呸！谁欠你一个道歉了？分明是你欠我一个道歉。等着吧，等我功力恢复了，先第一个找你算账……百里行暮，你也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装神弄鬼，哼哼哼……”
他已经很清楚，这帮阴阳师以及之前的悍匪，统统是冲着少主而来——很可能，少主之死，便和他们有关。
明明她说了好多话，但是，他一句都听不见。
那是杜宇的长剑，带着死亡之气，就如要同归于尽一般。
他只是将伸出的手慢慢缩回来，又看了一眼她那可怖到了极点的伤痕累累，长叹一声，转身出去了。
他的声音忽然停止，一道锋利的箭风，几乎将他的头皮砍下一块。他大吃一惊，仓促后退。
凡俗的桃花，花期很短暂，一夜零星小雨，便零落成泥。
老道大喝一声：“上毒针……全部上毒针，先杀死这畜生……”
可是，这并不妨碍其他的桃树品种接二连三的盛开，在凋零和花泥之间，九黎的桃花仿佛交替盛开，永远也不会落幕似的。
大熊猫怒不可遏，猛地扑上去，两名阴阳师顿时飞了出去。
某一个早晨，凫风初蕾慢慢睁开眼睛。
飞镖、暗器、毒针等等各种各样的东西一起往大熊猫身上招呼。
看不见红花，只有一股气流在周身慢慢游走，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居然能动了，于是，她抬起手。
话音未落，早有准备的一众阴阳师集体出手了。
“初蕾……初蕾……”
得不到答案，老道冷笑一声：“莫非这家伙已经吓死了？罢了，我们先收拾了这头畜生，再进去拿神树好了……”
有一个惊喜到了极点的声音：“凫风初蕾，你能动了？”
杜宇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已经来了这么多敌人。
她抬起右手，可是，眼睛还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若非碍于那人立的大熊猫，众人早已冲了进去，可现在，老道只是大声道：“杜宇，你想活还是想死？”
他却大喜过望：“凫风初蕾，你真的可以动弹了……哈哈，真的可以了……看来，你很快便会好起来了……起来，快站起来，让我看看……”
也因此，他们对杜宇抱着的僵尸，也不是那么感兴趣了。只是双目放光，死死盯着那颗青铜神树。
虽然只有一只手能动弹，可是，她分明觉得浑身的元气在顺畅游走，整个人慢慢具有了实行，而不是之前灵魂一直在飘忽的状态。
青铜神树，居然就在众人的眼前。
“初蕾……凫风初蕾……”
现在好了，机会送上门了。
有一股元气，从他的掌心，慢慢渗透到自己的头顶，她靠在他怀里，觉得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到小鱼凫王时代，阴阳师们也曾蠢蠢欲动，可是，几次大战下来，小鱼凫王已经名动天下，谁也不敢擅自去老虎嘴上拔牙。
不由得便笑起来，“呵，百里行暮……百里行暮……”
毕竟，老鱼凫王在世时，天下人从未有可以窥探神树的机会。
声音很小很小，可是，他分明听得清清楚楚，就更是小心翼翼：“初蕾……初蕾……是你在讲话？”
至于详情，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忽然糊涂了：“你……你是谁？”
可青铜神树就不同了，那是所有阴阳师梦寐以求的神器：传说中，通过这颗神树，可以去到另一个神奇的世界。
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生怕万一说错了，又刺激了她。
神鸟金箔，传说中也只是开启藏宝库的钥匙，也谈不上多么神奇，尤其，对于这些早已富可敌国的阴阳师来说，对于财富的渴望，根本不是那么强烈。
她更加糊涂，死死盯着他一身的白衣，又看看窗外满眼的红色，但觉那红色在摇曳，转变，很快就成了一片青青的绿色。
他们早已听闻蜀中有三件至宝：金杖、神鸟金箔、青铜神树。金杖在鱼凫王手里，天下人都见识过，虽然厉害，但也谈不上多么神奇。
青草蛇！
阴阳师们，和一般的悍匪当然不同。
全部是青草蛇！
妖云也双眼发亮：“果然是青铜神树？”
恍如此刻还身在有熊广场，从来没有离开。
他双眼发亮，哈哈大笑：“青铜神树！竟然是青铜神树！和青铜神树在一起的，绝对是蛇妖！哈哈哈，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了……”
眼前，一道绿色忽然飘过，只见一条细长的草蛇忽然从窗棂中悄然钻进来。她转眼，看得分明，整个人立即僵了，惨呼：“救命……救命……”
他只是死死盯着帐篷里的杜宇，以及杜宇怀中抱着的僵尸——然后，目光落在了杜宇脚下的青铜神树上面。
她挣脱束缚，急于逃跑。
话虽如此，他还是后退一步，一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再擅闯。
白色身影忽然不见了，只剩下那可怕的草绿色，旁若无人一般，从窗棂窜到地上，然后，迅速来到床前，昂起头，伸着信子，狰狞地望着自己。
老道却冷笑一声：“区区一头畜生而已，何必害怕？”
凫风初蕾也盯着它。
妖云低声道：“这大熊猫好邪门……”
那是两只很小很小的绿色蛇眼。
众人见大熊猫如此声势，吓一跳，纷纷后退，再也不敢上前。
它慢慢地伸着细长的头，草绳一般细小，忽然迅疾地就缠住了她的脖子，然后，长长的头便窜到了她的眼眶边上。
一个年轻的阴阳师没忍住，悄然上前一步，他自以为行动很谨慎，毫无声息，可是，眼前一黑，熊掌已经重重拍在他的胸口，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凫风初蕾几乎快吓傻了，可是，她挥舞的手却偏偏无法动弹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极长极细的草蛇就像一条青色的绳子，一点点从自己的脖子蔓延，往下，然后，一圈一圈缠住了自己的身子，双臂。
因为，他发现，那个抱着尸体的年轻人也就罢了，那头熊猫却不是好对付的。
“救命……救命……快救我……”
老道一挥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父王……父王……”
众人听得此话，一个个面露喜色，顿时蠢蠢欲动。
“委蛇，救我啊……”
“这是不是蛇妖我不清楚！但是，我得到的消息是，有熊山林上只有一个女性，那就是蛇妖。既然如此，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女尸带走！”
“百里大人，救救我……百里大人……”
妖云大吃一惊：“这就是蛇妖？”
呼声很大，却只能自己听到。
老道死死盯着杜宇抱着的那具尸体，半晌，一字一句：“女尸！蛇妖！我们要找的蛇妖，看来，就是这个了！”
她张大嘴巴，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细长的草蛇钻进自己喉头，然后，舌头已经无法伸展，全身变得麻木，要想抓出那令人恶心的东西，已经不可能了。
反倒是大熊猫，慢慢地人立起来，目中，凶光更甚。
草蛇，穿破喉头，弯曲盘旋，爬上了头顶。
看样子，他分明已经吓傻了，整个人不言不动，也完全不管强敌环绕。
一瞬间，整个头皮全部变成了绿色的草蛇——就像整个人的头发变成了一把绿色的海藻，迎风招展，嘶嘶作响，可是，仔细一看，全部都是可怕的草蛇。
可是，杜宇抱着这么一具尸体干什么？
“救命……救命啊……快救救我……”
而且，只是一具僵尸而已。
草蛇漫卷到喉头，她的呼救也全被彻底淹没。
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抱着一具尸体——纵然是见多识广的老道们，也不得不承认，那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她的双手，伸向眼眶。
帐篷里，空空如也，只有杜宇静坐，好像完全没察觉已经来了这么多强敌。
眼眶里，有绿色一股一股冒出，就像那些肆无忌惮的毒蛇在眼眶里荡秋千似的。
一时间，他们也不逼近，只仔细观察帐篷里的情况。
她一把抓下去，几乎生生将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阴阳师们自负本领高强，却也不敢轻视这庞大的巨熊。
“哈哈哈……”
门口，庞大的大熊猫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目中，却凶光四射。
熟悉的笑声，比青草蛇更令人恐惧。
老道和众人全部停下了脚步。
凫风初蕾勉强瞪大眼睛，这下，将来人看得清清楚楚。
营帐，被一把掀开。
他站在门口，白衣如雪。
两名侍卫忽见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还来不及反应，老道已经手起刀落，二人惨叫一声便倒了下去。
他甚至不再佩戴金色的面具，而是以本来面目面对她。
他打了一个手势，众人忽然分散开去，顷刻间便包围了帐篷四周。
整个宇宙，最英俊的一张脸。
杜宇没可能无缘无故躲在这里。
她却吓得瑟瑟发抖。
老道笑起来，妖云的判断果然没有任何错误。
他一步一步走近，声音温柔，和煦，如三月春风吹过柳梢：“凫风初蕾，你还记得有熊山林上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从此，你将变成一条青草蛇，世界上最长的一条青草蛇，永生永世，跪在九黎的门口，成为九黎最忠实的奴仆，将任何胆敢擅闯九黎的敌人全部毒死……”
大熊猫，忽然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吼。
“呵，现在，该是你立功的时候了！”
帐篷门口，只有两名侍卫。
“万神大会即将开始，你的任务便是驻守在九黎碉楼门口，向每一个前来参加的半神们鞠躬行礼。你要这样说，我是凫风初蕾，颛顼的女儿，现在，我是白衣天尊最忠实的仆人……记住了吗？”
远远地，他们停下来，看到一个简易的帐篷，一堆篝火。
“不……不要这样……求你了……百里大人……”
很快，这支神秘的人马便来到了河滩旁边。
他伸出手，很轻松地抓住她的脖领子，就像抓住一条蛇一般，随手便扔了出去。
西北方向，全是荆棘密布，可是，这完全难不倒阴阳师们，只见他们身轻如燕，行动敏捷如狸猫一般，纵然是十分狭窄的缝隙处，他们也能一下缩短筋骨，就像蚯蚓似的一下钻了过去。
她的身子越过窗棂，重重地摔倒在一片碗口般大的红花从中。
妖云点点头，大步走在了前面。
那红花，她认得。
老道低声道：“你马上带路，去找杜宇。”
那是充满剧毒的九黎守护者之一，而此时，倒在红花从中的自己，蜿蜒着爬起来，伸长脖子，成为万红之中的一抹绿色。
在野外，动物的反应，总是远远超越人的灵敏，既然杜宇跟着大熊猫走，那就绝对比其他人乱找一起靠谱得多。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彻底陷入泥土之中……她用了很大力气才能低下头，分明看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蛇尾，然后，一直一直向土里蔓延，生根发芽，从此，被固定在这里……
他这么一说，别的人便再无疑惑了。
红花丛中的一条毒蛇。
妖云摇摇头：“杜宇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那头大熊猫。他一直跟着大熊猫的方向在走。我悄悄跟着他一天一夜了，只见大熊猫走哪里，他便去那里。大熊猫好像对这一带特别熟悉……”
一条慢慢膨胀变大，几乎委蛇一般大小的蟒蛇。
有人不以为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只是全身青绿。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杜宇的行为很是蹊跷。他没有和姒启等人一起，而是独自行动。”
可是，不能动弹，半截身子已经生长在土里，就像满世界红花的陪衬物。
“难道杜宇也得到了什么消息？”
红花丛中，有一面巨大的招牌，端端地悬挂于自己的脖子之上——颛顼之女，黄帝之孙，白衣天尊之奴！
“没错。他不但来了，还带了近百名精锐。”
多可怕！
“杜宇也来了？”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拼命叫嚣：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妖云的声音更低了：“我发现鱼凫国的杜宇和两名侍卫抛下其他士兵，往西北方去了……”
快让我死了吧！
“西北方？”
她已经不再呼救，她一意要自杀。
妖云低声道：“快别去有熊广场了，有熊广场除了蟒蛇骨架什么都没有，我们赶紧往西北方而去……”
她最后的一点力气，拼命地伸向眼眶，想先拉出眼眶里的毒蛇，然后，再砍断自己那条可怕的绿色的蛇尾……
老道大喜：“妖云，你发现什么没有？”
“父王，快帮帮我……委蛇，快杀了我……快……求求你们了……”
忽然，一个人从林中窜出来，他也是一身黑衣劲装，头上戴着一小小的斗笠。
白衣天尊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却蓦然转身。
光这定金，已经足以让他们富贵半生，更别说后续那庞大的好处了。
只见竹床的人影，忽然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重重跌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江湖上，谣言的确很多。可是，那些都是无本生意，稍微正常点的人都能分辨出那拙劣的骗术。可是，这一次，绝对不是骗术，因为，没有人肯提前垫付那么巨大的财富和丹药。
他大吃一惊，急忙回身，只见凫风初蕾整个人匍匐在地，满头满脸全是鲜血，嘴里还在发出嘶嘶的惨叫：“杀我……快杀了我……求求你了，快点吧……”
其他人，分明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不由得伸出手一把抱住她，失声道：“怎么了？初蕾，你怎么了？”
戴着斗笠的人，不敢吭声了。
她的一只手，再次伸向眼眶，力气，竟然大得惊人。
老道厉声道：“骗了？谁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来骗人？又不是空手套白狼，人家可是真金白银付了我们定金，而且，还给了你们确确实实的好处……”
他不假思索劈手便打开她的手，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可是，蛇妖一直不出现，我们也没有办法。而且，出动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他紧紧抱住她，分明察觉她鼻端的热气在慢慢溜走，就连自己之前输送给她的元气也在慢慢消散，好像她刚刚发疯似的一阵折腾，自动将这股元气全部抵消了。
老道冷笑一声：“姒启和小狼王都是丧家之犬，原本不足为患，可是，要让他们抢得了蛇妖的头，那就太便宜他俩了，我们，也就白辛苦了……”
整个人，也彻底瘫软。
“昨天，小狼王和姒启也来了……”
惨白的脸，惨白的手，软弱得就像是这个世界上一片无声无息的落叶。
一个戴着斗笠之人低声道：“有熊广场前后已经来了十几群各方势力，可是，除了那副巨大的蟒蛇骨架，什么都没有，很显然，蛇妖并不在有熊广场了……”
他心里一震，也不知怎地，忽然非常难受。
他非常仔细地环顾四周，然后，看了看通往有熊广场的方向。
“初蕾……初蕾……你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是一名老道。
她的眼皮上，也是新的伤痕，唯有一双长长的睫毛，就像濒死的蝴蝶，翅膀都被折断了，再也飞不起来了。
仔细看，他们身上全部有淡淡的八卦花纹，正是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阴阳师。
那已经是她浑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地方了。
此时，一队神秘的黑衣人正停留在大峡谷的分岔路口。
他探了探她的脉息，发现她的全身筋脉已经彻底紊乱，就像一个惊恐过度，导致神经错乱之人。
姒启也不敢在尸骨堆里逗留，只是跑出去很远，再回头时，只见漫天的风雪里，不时还有白骨被吹得风中翻飞，就像一个个冤魂在激烈的抗争。
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点生机，又功亏一篑。
他发疯一般就奔了下去。
他抬起头，四周看了看。
小狼王惨呼一声：“妈呀……鬼来了……”
心里的震惊，难以言喻：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一直在阻止她的清醒和复原。
大雪更猛，大风更强，整个有熊广场忽然飞沙走石，所有被掩埋的白骨全部露出来，有些甚至被大风吹起，就像一块块的石头，纷纷往二人身上砸来。
杀伤她的敌人生怕她活着透露了真相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发现，纵然自己也无法判断这股力量的来源，甚至，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仅仅只属于自己的错觉？
姒启本要追上去，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忽然怒从心起，反手便将她彻底抱在怀里，自言自语道：“凫风初蕾，你放心，我无论如何要治好你。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那么厉害，居然一直暗中装神弄鬼？”
小狼王提了狼牙棒转身就走。
人生最轻松惬意的事情，莫过于一直甜蜜的酣睡。
“你管得着吗？”
凫风初蕾觉得自己好渴望一睡不起——好像从西北沙漠回到金沙王城的第一天起，她便渴望这么好好睡一觉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
姒启厉声道：“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寻宝，登基，治国，战争……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每一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焦虑。
小狼王气得笑起来：“姒启，你是傻比吗？我怎能杀得了委蛇？它比我厉害多了好吗？还有凫风初蕾，她那种人都会被杀死的话，可能全世界的人都彻底死光了，我才不相信她真的死了呢。我甚至不相信这是委蛇的骸骨。反正这世界上的双头蛇绝不只委蛇一条。她们肯定没有来过这里……”
神说：不要为明天的事情焦虑，明天自有明天的焦虑。
姒启大怒：“莫非果然是你杀了委蛇？”
可是，凡夫俗子做不到。
小狼王还是不答。
她总是焦虑。
“小狼王，这很重要！这悠关凫风初蕾生死！”
金沙王城，九黎之战，生灵涂炭，无法置身事外的鱼凫国……直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做一个国王其实是全世界最辛苦的事情。
“关你屁事啊！”
现在好了，自己终于睡着了。
姒启却飞身上前，拦在了他的前面，沉声道：“到底是谁指使你来杀蛇妖的？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对方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每一个国王睡着之后，世界也并没有因此而崩塌。
他回头，很是不耐烦：“你我都是落水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姒启，听说你占据了汉中一带，还在负隅顽抗？切，算了吧，你这是等死啊，只要白衣天尊一伸手，你就死定了……”
没有幻觉，没有噩梦，就如累到了极点，闭着眼睛便无法再醒过来似的。
姒启大喝一声：“站住。”
就连青草蛇，也再也不曾入梦了。
言毕，提着狼牙棒转身就走。
睡梦中，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仿佛全部成为了过去。
小狼王环顾四周，总觉得这地方邪门又瘆得慌，他叹道：“罢了罢了，这次真是白跑一趟了，看来，我这一辈子也已经无法东山再起了。唉，这可都是命啊……只要白衣天尊存在，我们只怕永生永世都没法翻身了……”
某一天，她睁开眼睛，竟然看到窗外桃花满枝。
姒启只仓皇四顾，已经彻底乱了分寸。
红！
峡谷四周，一直隐隐传来呐喊：“少主……少主……”
铺天盖地的粉红，深红，浅红……各种的红。
不等姒启回答，他自己先摇头，“不可能！凫风初蕾不可能在这里！她这么牛比的人，谁也杀不了她……”
红花，青草。
小狼王听得那声声叫喊，笑道：“这些鱼凫国的士兵是不是白痴啊？从昨晚就开始在这里鬼哭狼嚎，一个劲地喊少主……你说喊委蛇也就罢了，他们少主怎么会在这里？我就奇了怪了，杜宇他们怎么会认定凫风初蕾会在这里？就算老蛇奴会死，没道理她也会死啊？难道真的是白衣天尊杀了她？这也不合常理啊。白衣天尊要杀她，就不用将她从九黎放回来了……难道白衣天尊还会专门追到有熊山林来杀她不成？”
多可怕！
他们也和杜宇错过，根本不知道杜宇已经找到了人，杜宇也忘了通知他们，只任凭他们还在半山腰到处寻找。
她吃一惊，立即坐起来。
只隐隐地听得山林半空，还有鱼凫国的士兵一直在大声呐喊：“少主……少主……委蛇……委蛇……”
真的是大片桃花，落英缤纷，一阵风来，片片粉红的花瓣便从开着的小轩窗里吹进来，洒落了自己一头一脸。
姒启不答。
她忽然跃起来，大叫：“来人，快来人……”
“你不也看到了吗？不可能我们俩同时看错了吧？那一截手臂是灰白色的，跟僵尸一模一样，肯定又是藏起来了……现在，我更怀疑那僵尸就是蛇妖了……可能修炼到了一定程度，能自动变幻，生怕被我们发现踪迹，就变了身形……姒启，要不，我们再找找？联手找到就发财了……”
有白色人影应声而来：“初蕾，你醒了？”
他颤声道：“你真的记得清楚？”
她跳起来，冲到窗边，嘶声道：“快砍了这些桃树……快……不要它落在我的身上，快，快点啊……”
他随手一指巨大的蟒蛇骨架“就在那对面！怎么，你不是在这里发现的？”
她拼命拍打自己身上的花瓣，重重地跺脚，将地上的花瓣踩得稀烂，气喘吁吁：“快砍掉这些桃树……快……”
“你说那具僵尸？”
他惊讶：“为什么？”
“你到底是在哪里发现的？”
她勃然大怒：“快，快点啊……不许让这些桃花出现在我的面前……快砍掉，全部都砍掉……”
远远地，传来小狼王懒洋洋的声音：“咦，那具僵尸呢？难道又藏起来了？邪门吧，是不是？姒启，我没骗你是吧？这僵尸居然能自动隐藏身形……”
愤怒，慢慢地变成了悲哀，她的眼中，珠泪滚滚，“我怕……我害怕……砍掉，快砍掉啊……”
这一片荒芜的广场更是凄清无比。
一边说话，一边往窗户攀爬，竟然要跳出去一般。
天色，已经完全明了。
他更是吃惊，随手一指，窗外满世界的粉红花瓣忽然无影无踪，妖妖的桃枝，全部变成了苍翠的松柏。
不但没了僵尸，就连所有的白骨都消失不见了。
她已经攀着窗棂的手顿时停下，松一口气，却蓦然后退，胆战心惊：“你……你是谁……你是谁……”
他冲过去，劈天斧扬起漫天风雪，方圆三四丈的范围内，积雪散尽。可是，只露出褐色的泥土石板，哪里还有什么“僵尸”？
“初蕾……”
可是，委蛇对面，那灰白的手臂，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千真万确正是委蛇。
“初蕾……”
委蛇。
“别过来……你别过来……”
骸骨旁边，是整整齐齐的两个细长头颅脖子。
她本是满脸惧色，可不知怎地，又糊涂起来，重重地往后一倒，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第一眼，他看到那具骸骨——一副两三丈长的蟒蛇的骸骨。
这一次，她身上的元气不再流逝，却开始整夜整夜地高烧。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胆战。
高烧一起，累累伤痕就更是麻烦，好像随时一口气上不来，便会彻底香消玉殒。
诺大的广场，空空如也。
白衣天尊已经无法离开这木屋，他必须整夜整夜呆在房间里，纵然元气强大如他，也不敢想象，若是这股气散了，她还会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他和小狼王是从东边上去，杜宇，是从南端捷径下去，早已错过多时。
他必须替她续气，否则，她随时可能死掉。
姒启终于爬上有熊广场时，天早已亮了。
连续三天，他寸步不离。
如果它觉得这里没有危险，那就是真的没有危险。
到第四天傍晚，她的情况不是更好，而是更坏了，整个人，烫得就像是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炸鱼，就连元气，也无法再渗入她的四肢百骸了。
少主曾经说过，大熊猫是她从有熊山林驯服回来的，所以，这里该是它的老巢。
青元夫人站在门口时，正好看见白衣天尊整个人都在冒着一股云雾般的白气，那是一个人的元气急速消失的标志。
因为，大熊猫带路来的这片藏身之地，也实在是绝佳——三面河滩之上全是古老的荆棘缠绕，另一面却是悬崖峭壁，几乎可以肯定，只要不发出声音，便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
纵然几亿年寿命的大神，也经不起这样的自残啊。
因为，是大熊猫找到了少主。
她大吃一惊，顾不得冒昧，径直走过去，“天尊，万万不可继续下去……”
他心底，还抱着一丝细微的幻想：这灵敏至极的大熊猫，会不会带来什么奇迹？
他颓然收了双掌，靠在墙壁上，满头全是冷汗。
它不动，杜宇便不愿意动弹。
“凫风初蕾元神已快散去，你逆天改命也毫无作用，不过是白白损耗你的元气而已……”
大熊猫一直匍匐在门口，微微闭着眼睛，不再哀嚎，不再行动，也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如果不察觉它起伏的呼吸，还以为它也已经死了。
她断然：“你这样做，也无法替她续命！”
偶尔，他会看一眼大熊猫。
他的面色十分难看，一言不发。
他也宁愿这是在梦中。
她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绿瓶：“这是我西王母一族的秘药，仅此一颗，天尊不妨试一试……”
偶尔，会抬起头看看门口，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总疑心自己是在做梦——陷入一场长长久久的噩梦里，一直没有醒来。
他接过药瓶，仔细看了看，只见那药丸通体金黄色，正是西王母一族最著名的续命药。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死呢？
他由衷道：“阿环，谢谢你。”
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少主，生命力十足。
她淡淡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她，就这么耗尽全部的元气。”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那是因为他，而不是因为她！
他整个人已经懵了。
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
可是，无论他们说，杜宇始终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衣天尊何尝不知？可是，他已经顾不上说什么客气话，只是点点头：“阿环，谢谢了，我马上试一试……”
“对，这里太奇怪了……”
续命药，咕嘟一声从凫风初蕾的喉头落入了胃部。
“杜将军，我们赶紧走吧，反正已经找到了少主，此地不宜久留……”
为了起作用，他还喂她喝了一点点温水。
他们都是为着蛇妖而来？
续命药的效果很明显，不到片刻的功夫，凫风初蕾身上的高热已经褪去，面上的红痕也彻底消失，但是，她的样子可真是不好看，简直就像一堆碎裂后重新组合的蚯蚓。
这些来历不明之人，看样子已经快包围整个有熊广场了。
纵然是慈悲心肠著称的青元夫人，也难忍心中的恶心之感，毕竟，谁也不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
那是马蹄声，喊杀声，仿佛不知道有多少的势力已经汇聚到了这里。
她不经意地后退一步，然后，再退一步，彻底移开了目光，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另一侍卫也竖起耳朵，声音，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正是有熊广场的方向。
可不经意看去，只见白衣天尊还坐在原地，好像根本不觉得凫风初蕾这样子有多么恐怖。
“杜将军，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直到凫风初蕾彻底平静地昏睡过去，他才慢慢起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的鼻息也慢慢地开始均匀了，脸上终于有了点淡淡的笑容，低声道：“西王母一族的续命药，果然名不虚传！”
只因为大雪封山，低温冻结，尸体才没有腐烂而已。
西王母一族从不参战，地位却远远高于诸位半神人，唯一的原因，便在于他们的续命药——不止凡夫俗子，就连半神人也能救活。
传统的认知里，一个人没了呼吸，浑身僵硬，那肯定是死去很久很久了。
“阿环，这次我是真的欠你老大一个人情了！”
鼻端，心口，早已不再有任何的热气。
西王母一族的续命药，人人都只有一颗，纵然是十万玉女之首也不例外。但凡将这续命药赠予他人，自己就再也无法重新获取。
杜宇的手，慢慢移动到少主的鼻端。
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一名侍卫以为他没听到，大着胆子，又道：“少主……如果真的是少主……肯定已经死了……现在，有熊山林汇聚了各方势力，我总觉得凶多吉少，要不，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阿环，我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
“杜将军……”
青元夫人见他满脸抱歉之色，嫣然一笑：“天尊这是想要回报我吗？”
他们二人，根本就不敢多看一眼。
“当然！但凡阿环有所要求，我一定全部答应。”
两名侍卫却不明就里，总觉得很蹊跷，因为，少主的遗体实在是太吓人了，可杜将军却一直这么盯着，难道，他不觉得恐怖吗？
“那可真是好极了。”
种种疑惑，本也是杜宇心中的疑惑，可是，他却不开口，不回答，只是全神贯注盯着少主的伤痕——从头到脸，他根本看不见伤痕是从何处开始的，因为，她整个人都是伤。
他由衷道：“阿环，你但凡有所求，尽管开口。纵然刀山火海，我也绝不皱眉。”
……
“天尊言重了。不过，有天尊这句话也是好的。呵，现在我还真的想不出有什么需要天尊帮忙的地方……”
“真是奇怪，少主和委蛇怎么会来这里？而且，那些悍匪为何要来这里杀蛇妖？难道他们全是奔着委蛇而来？又是谁指使他们的？”
白衣天尊叹道：“也是，你西王母一族，哪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是非常理智的建议：“如果真的是少主和委蛇，我们应该将他们的遗体就地安葬，或者带回金沙王城安葬，免得落在这里，被那些悍匪们一再骚扰……”
“天尊放心吧，以后，我一定记得向你提一个要求，你可得答应我，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你都不许拒绝。”
“如果少主早就死了，还是入土为安吧……这样也不是办法……”
他斩钉截铁：“阿环，我记住今日许诺了。”
“没错，少主早就死了……已经僵硬了……”
她的笑容更是鲜花一般，可是，出门的时候，笑容却黯了一下，只盯着远处连绵起伏的一片翠绿，不做声了。
两名守在门口的侍卫终于忍无可忍，小心翼翼：“杜将军，少主可能早就死了……”
昔日粉红的桃花世界，彻底消失不见了。
可是，无论大火怎么燃烧，少主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不能再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连手指都没有轻微移动一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巨大的松柏林木，苍翠遒劲，饱经沧桑，只再不见丝毫桃花的影子。
她已经成了一个冰块。
九黎的千里桃林，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杜宇只是将青铜神树放在一边，他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才能救活少主。他只是茫然地看着燃烧的火堆，企图让熊熊的火焰尽力软化一下少主已经快彻底僵硬的身体。
天下绝美的景致，已经变成了一片沧桑。
这也是那神秘的敌人所不知道的，否则，就不会多费那么多手脚了。
她缓缓地：“天尊为何改变了九黎的风貌景观？”
他并不知道，这青铜神树的开启，必须是一个活人的鲜血。少主身上的血全部流光之后，这青铜神树其实已经失效了，根本无法再达到监控的目的了。
他叹道：“凫风初蕾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惊吓，一醒来后，就扑向桃树，非要将所有桃树全部砍光不可……”
已经缩得很小很小。
她更是意外，就因为一个半疯癫的人一句胡话，他便彻底将整个桃林变成了松柏？
古老的青铜神树，就在少主的旁边。
凫风初蕾疯了，他难道也疯了？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可是，她无法开口，也不能就这么问一句，只内心深处，一阵一阵的颤栗，也不知道究竟是失望还是不安，或者别的情绪……
可现在，他却彻底慌了。
千回百转，从未有过，她想，难道九黎从此刻起，就再也不出现桃花的影子了？
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白与昼交替，光与影轮换，风送来远处一阵一阵的松涛，只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他本是一个十分谨慎之人，亲历了老鱼凫王时代的覆灭，然后，走南闯北，从跟随厚普大将军见识西北妖魔，再到和东夷大军决战，孤身闯入“落头族”的老巢……几乎不知见识了多少的大风大浪。
有时候，仿佛一万年沉睡，永远无法醒来，有时候，但觉时光凝固了，就像忘了流淌的沙漏。
可是，杜宇并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只是一直死死抱着那具可怕的僵尸，六神无主。
凫风初蕾彻底睁开眼睛，是某一个清晨。
纵然大罗神仙也没办法了。
晨风从小轩窗里吹拂，远处的松柏翠绿得透明似的。
先别说，这死人根本无法判断是不是少主，就算真的是少主，也无法救活了。
她懒洋洋地伸展双臂，就连呼吸，也渗透着松柏的清香，隐隐地，就像躺在湔山的河滩上，看着白鹳一群一群煽动翅膀飞翔，整个湔山，都变得白茫茫的一片。
两名在一边忙碌的侍卫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尸体，吓得都不敢多看一眼，只纷纷暗忖：杜将军为何一直抱着这个死人？
许久，她慢慢坐起来。
他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仿佛唯有如此，这尸体才不会被冰雪所消融。
四周，空无一人。
也许，一个天晴，温度升高，那碎肉便会立即解冻，融化，再也无法凝聚成完整的人形。
她不知道身在何处，可是，也没觉得多么不安，只是慢慢下了竹床，走到门口。
就像被人彻底斩碎了的一堆肉，又重新组合，完全只靠着冰雪的封冻暂时融合在一起而已。
门，也是竹门，有素雅的雕花，摸一下，清凉，不知道已经多么远古的历史。
那头脸，真的已经不是人类的脸了。
门外，一片苍翠，全是竹林。
少主，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的遭遇？
竹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笔直，苍翠，每一片树叶就如翡翠一般，但是，地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片落叶。
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这里，本该是熊猫的乐园。
怎么会这样？
可是，她却忘记了委蛇，也忘却了大熊猫，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杜宇呆呆地看着那大熊猫眼里豆大的泪珠，又看看少主的脸，脑海中就如麻痹一般，完全没了清醒的意识。
一颗心，已经在累累的伤痕里变得麻木。
它认出少主身上的气息。
她只是随意坐在地上，任凭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压根不需要青铜神树，它第一眼就认出少主来。
春风，却有淡淡的寒意。
好几次，它轻轻伸出熊爪，放在主人的头上，如抚摸一般，非常非常的伤心——动物，比人更能认识人。
她伸出的手就如苍白的骷髅，只是自己丝毫也没察觉。
大熊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火堆旁边的“尸体”，嘴里不再发出任何的嗷叫，只是满眼的恐惧之情还是没有任何减弱。
有人从对面走来，步履很轻，白衣翩然。
两名侍卫手忙脚乱，临时搭建了一个简易帐篷，又生了火堆。
她凝视他，眼神里满是疑惑。
他浑身无力，只是将少主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一点。
她不知道他是谁。
杜宇也停下来。
神造人时，给了人类一个极大的慈悲：那就是遗忘。
这是一片背风的地方，所有的冰封霜雪到此已经全部被阻挡，气温也比半山暖和了不少。
凡人健忘。
大熊猫可能是跑累了，停下来，也不嗷叫，只是躺卧在地，一动不动。
从出生的第一刻起，便开始遗忘：婴儿时期的哭哭啼啼，少年时代的鲁莽冲动，青年时期的快意恩仇，中年时期的妥协退让，年老时候的衰弱无力……无论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荣耀的还是屈辱的……到死的那一天，人类的记忆基本上已经快被清空了。
河滩上，终于消失了漫天的大雪。
许多人会得老年痴呆症。
那是一片浅浅的河滩。
这是一种幸运。
慌不择路，他根本不知道大熊猫跑到了哪里，甚至忘记了等待别的侍卫们，只是看着大熊猫停下，自己也停下。
否则，无数的喜怒哀乐，大事小事全部一清二楚刻画在脑海之中，这漫长的人生，又如何熬的过去？
可是，他满腹的恐惧却绝非因为被少主的这样子所吓倒，而是察觉少主真的已经没有任何的气息了——跟重伤相比，死亡，何其可怕！
遗忘，是造物主给与人类最好的赏赐。
任何人但凡看一眼，都会被吓坏。
凫风初蕾只疑惑地看着那个白衣人，他干净，潇洒，目光温和，嘴唇含笑，亲切如梦中人。
那个人——已经不能称其为人了，分明就是一具骨架而已，轻飘飘的，只包裹了外面的一层皮。
他慢慢走近，手里拿着一顶帽子。那帽子云霞一般轻薄，柔软，是彩虹似的颜色。
他虽然抱着一个人，可是，速度也不慢。
“风大，初蕾，你戴上这个。”
杜宇等人不敢有任何的停留，只随着大熊猫往前跑。
语气很自然，动作也很自然，他随手将帽子戴在她的头上。
无边无际的风雪又开始肆虐，翻飞的雪花偶尔带起无数的白骨，可一瞬间，更多的雪花飘落下来，又将所有的白骨全部覆盖。
冷冷的头皮，顿时有一股淡淡的暖意。
自从进入冬季之后，有熊山林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太阳。
她更是疑惑地盯着他。
那是个没有朝阳的早晨。
他微微一笑：“初蕾，怎么了？”
就像已经死去了很久很久一般。
她慢吞吞的：“你是百里行暮还是白衣天尊？”
可是，怀里的尸体，已经彻底冰凉。
他愕然。
正因此，才惊惧得五内俱焚，泣不成声：“少主……少主……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她的眼神更加茫然，语气也更加固执：“你是百里行暮还是白衣天尊？”
可是，他看到这颗青铜神树。
他长嘘一口气，缓缓地：“初蕾，回去歇着吧，这里风大。”
无论是小狼王还是涂山侯人，都不知道，也没看到。
得不到答案，她有点失望，目光转向，茫然看着远方。
这是鱼凫国的嫡系子民才知道的秘密。
满眼都是苍翠，青松翠柏，只是，缺少煽动翅膀的白鹳，否则，这里便跟湔山一模一样了。
在尸体移动的地方，赫然便是那颗青铜树——只有老鱼凫王的书房里才有的青铜树。
可是，青松翠柏到处皆是，白鹳却并不处处都有。这里不是湔山。
尸体很轻，他的全身却如失去了力气一般，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好一会儿，她慢慢站起来。
六神无主中，他只是本能脱下身上的大氅，紧紧将她所包裹。
步履很慢，并不是因为这里的风景很美，而是因为无法完全自如的行走。从背后看去，她的宽大衣裳空荡荡的，就像里面只笼罩了一副薄弱的骨架。
可是，杜宇颤抖的双手已经将尸体抱起来。
从冬天到春天，在她，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是，却是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两名侍卫吓傻了，不但没上前，反而后退一步，茫然地看着杜宇，均想，这僵尸一般的人，怎会是少主呢？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
那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比半山腰大熊猫偶尔发出的长嚎更加凄厉、悲惨，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少主……少主……是少主……”
他低声道：“初蕾，怎么了？”
他长叹一声，正要起身，却失声道：“少主……少主……”
她蓦然回头，眼神十分慌乱：“委蛇？委蛇呢？”
鼻端，完全冰冷。
他心里一沉。
杜宇生怕惊扰了这具尸体，正要再将积雪复原，将其彻底掩埋，可是，心里一动，便将手放在了那尸体的鼻端。
终于，她还是想起了委蛇。
两名侍卫也看着这具僵尸，大气也不敢出。
她的眼神更加慌乱：“委蛇到哪里去了？委蛇……委蛇……”
也压根不能想象这就是少主——甚至连念头都没这么转动。
风从林间吹来，她惊惶的声音传得老远：“委蛇……委蛇为什么不见了？”
他仔仔细细，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没法回答。
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个僵尸，可能因为临死时遭遇了什么不公，胸口的怨气无法从灵魂里溢出，便久久也不腐烂，就这么不甘不愿地躺在这里。
她叫了几声，停下来，惊惧地看着他。
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残破不堪。
他硬着头皮：“初蕾……”
那是一具女尸。
她忽然后退一步，怯怯地：“你……你不是百里大人……你……你想干什么？”
纵然是昏暗的月色下，也可以看出，那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脑袋鲜血淋漓，没有头发，浑身伤痕累累，脸上也全是伤痕。
“初蕾……”
一个人影，彻底浮现在眼前。
她急剧后退，可是，背后却是木屋竹门，一方囚室。
他的长剑伸出，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手周围的积雪全部扒开，因怕伤着了这手臂，便伸出手，将手臂上的积雪也扫开。
她无处可去，只好踏入。
此时，这只手，也好像被饿狼啃光了的骨架。
手抚在门口，双腿颤栗，几乎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了。
很显然，那羊是被饿狼吃掉了。
眼看他已经靠近，她面色苍白得可怕：“你……你杀了委蛇……你杀了委蛇……是你杀了委蛇……”
这令他想起大熊猫匍匐在地的那张干涸的羊皮。
“初蕾……”
很细很细，近乎骷髅，可又不是纯粹的白骨，仿佛一个饥饿了很久很久的人，就这么穷尽一身鲜血干涸死在了这里。
“不要过来……不要……不要将我变成青草蛇……不要……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走……我要回去……我要回金沙王城……”
手臂上面洒满了雪花，可依稀还能分辨出来。
他抢上一步，掌心轻轻贴在她的背心，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背心上，一股元气仿佛在慢慢溜走，四周扩散，原本已经快散架的筋骨，好像被一把绳子重新串联了起来。
一阵风来，吹动积雪，枯树和后面的石屋都发出簌簌缀雪的声音。然后，他看到一截灰白的手臂。
她不愿意领受他的好处，可是，无法控制，甚至无法拒绝，就连话也说不出来。
彼时，杜宇正停留在一颗枯树下面。
眼神，却更加恐惧。
姒启飞快地爬起来，可是，脑袋上一大块淤青，已经恐惧得连和小狼王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转身又挣扎着往山上爬去。
为人所主宰命运的那种恐惧。
小狼王坐在雪地上，揉着几乎快被冻僵的脑袋，破口大骂：“姒启你真是个卑鄙小人，一听有蛇妖，你立即就想去抢功劳。你别做梦了，那僵尸可是个鬼魂，没有我的帮忙，你根本不会找到……”
不要，我不要在这里变成一条青草蛇。
待得醒来，几乎摔得七晕八素。
“初蕾，你受了一点伤，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真的，我会治好你，就像以前那样……”
追上来的小狼王措手不及，被他这么一滚，二人一起滚了下去。
那声音很温和，春风一般，慢慢地，又非常熟悉。
姒启一再加快脚步，因为心慌意乱，中途脚一滑，重重地便摔了下去。
她有点茫然，就像在周山之巅醒来，躺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心也不由自主慢慢安宁下来。
大雪，又慢慢飘落下来，通往有熊广场的山路，变得特别漫长，崎岖，加上滑溜溜的冰块，好像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了。
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多么危险，但凡这个声音出现在自己耳边，就意味着所有的不幸和灾难都被彻底赶走。
他径直往有熊广场奔去。
可现在，她分不清是梦是真。
而且，谁人会向自己呼救？
良久，她已经慢慢睡去。
委蛇的蛇骨旁边，还会有别的谁人？
他这才轻轻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出去。
彼时，以为是错觉，现在，方醒悟，那是真的。
直到确信他彻底远去，凫风初蕾才慢慢睁开眼睛。
可是，他分明是看到那伸出的僵尸一般的手臂——然后，还有风中吹来的细微的祈求：救我，救我……
彼时，夕阳在天，可是，浑身上下，却无法掩饰的一股寒意，仿佛那些久违的回忆，才慢慢地开始苏醒。
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蛇骨！自己竟然没有看到双头蛇的头骨。
有熊山林里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幕被尘封了的过去，一层一层，开始撕开它的帷幕。
脚步轻飘飘的，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可是，重伤已久，昏迷已久，记忆也变得不堪重负，支离破碎，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只有满眼的青草蛇飘来荡去。
一路跑，一路战栗。
就如窗外那翡翠似的绿。
姒启没听他说完，转身就跑。
那是一片竹林。
小狼王几乎跳起来：“你还真的看到了？天啦！那僵尸果然邪门，而且是个女的，我本要切下她的头颅时，她忽然消失了，就像一只鬼似的，具有随时隐身的能量，喂，姒启，那僵尸还在原地吧？我怀疑她就是我们要找的蛇妖……”
蜀中，竹林很多。
“僵尸？你说那具僵尸？”
楠竹，斑竹，湘妃竹，凤尾竹、硬头簧、巨龙竹……林林总总，几百种之多。无论是金沙王城还是褒斜军营，到处是成片的竹林。
小狼王试探性的：“对了，蛇骨的对面，有一具僵尸，一直横着一只手，简直太吓人了……你看到了吗？”
也因此，蜀中才成了大熊猫的乐园。
姒启面色忽然白了。
可现在，她狐疑地盯着那些狭长的竹叶。
“你去的时候，不是看到一群悍匪正在挖掘蟒蛇骨架吗？幸好我早掩埋了委蛇的双头。否则，这老蛇奴的头都要被人家拿去卖了。唉，也算是相识一场，只可惜，我不是那么多悍匪的对手，没法将老蛇奴的骨架一起掩埋，只好任其露在外面，看吧，等我们走后，别的悍匪迟早会来将这蛇骨架挖去卖了……”
它们当然比青草宽多了，可是，依旧很是可疑。
姒启面色剧变：“双头蛇？”
一阵风来，有扁扁的竹叶飘落窗台。
“怎么就不可能是委蛇了？这天下，除了委蛇，我还真没见过别的双头蛇？”
忽然，扁扁的竹叶变成了细细的草叶，翠绿的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她。
“你说那些悍匪曾经挖掘的那副巨大蛇骨架？那怎么可能是委蛇？”
她惨叫一声便跳起来。
小狼王好生意外：“你真没看到？不就在有熊广场的那颗枯树旁边吗？”
青草蛇!
姒启面色剧变：“委蛇的骸骨？在哪里？”
青草蛇！
小狼王一直就觉得这个谣传很不可思议，可是，从他掌握的情况来看，又千真万确是“神迹”的体现。可是，有关姬真和“神迹”，他又万万不可告诉姒启，只转移了话题：“我之前看到一副蛇骨，很像是委蛇的骸骨，会不会那老蛇奴真的死在这里了？”
它们又来了。
姒启沉声道：“因着黄帝的原因，有熊部族，自来受到华夏百姓尊崇。他们聚居的地方，何来的蛇妖？小狼王，你不觉得这个谣传很奇怪吗？”
那些鬼东西又来了。
小狼王失声道：“天啦，凫风初蕾还真的在有熊山林中遭遇什么不测了？”
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它们追到这里，成群结队，就像这里变成它们的大本营似的。
“也可能是两三天是外面的半年！”
白衣天尊走出不远，忽听得这凄厉之极的声音，立即便折回来，手刚碰触到门把手，里面的人已经窜出来，就像中了箭的兔子似的，满面凄惶：“蛇……青草蛇……青草蛇……”
小狼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什么？有熊山中一天，是外面的半年？”
他惊讶：“哪有青草蛇？”
“钧台之战后，她和委蛇去了有熊山林。事后，她告诉我，记忆中，来去不过两三天，可她从山林中出来时，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她指着窗台上，哆哆嗦嗦：“快赶走它们，快……百里大人，快救救我……”
“衣服？我哪记得那么清楚？哈，不对，我想起来了，那天，凫风初蕾一身脏兮兮的就来了，靴子上满是泥土，头发上都还有草叶。我就在奇怪，她在这样的盛会上怎么没换一件衣服就来了？好歹也是鱼凫王，也太掉价了吧？”
窗台上，是一几片扁长的竹叶，静静地躺着。
“你还记得凫风初蕾那天穿的衣服吗？”
风，不知什么时候把它们吹来。
“当然记得。”
“快，快把那些青草蛇全部赶走……”
“小狼王，你还记得钧台之享那场盛会吗？”
“初蕾……”
小狼王大吃一惊：“这里有什么古怪？”
她嘶吼起来：“不要，不要这些草蛇……快，它们会咬我……它们咬我……快救救我……”
“钧台之战后，我曾和凫风初蕾来过这里一次，当时，凫风初蕾就一直说这里有古怪……”
“哪里有草蛇？”
这里又没有听说发生过任何战争！就连东夷联军也不曾来过这里。
“那些……那些……那些全是绿色的草蛇……快不要绿色……我不要绿色……”
可是，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他一抬手，窗台上的竹叶烟消云散。
有熊广场，白骨累累。
可是，她的恐惧之情并不稍减，依旧死死盯着窗外铺天盖地的竹林：“不要……不要这些草蛇……不要……”
几十万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他一怔，本能一挥手，所有的苍松翠柏立即变成了一片淡淡的金色，就像是深秋黄昏。
这便是问题之所在。
她松一口气，腿一软，便跌坐地上。
他不说则以，小狼王听了也觉得奇怪了：“难道有熊氏一族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们的几十万人呢？”
眼眶，有滚滚的泪水，血红一般。
“有熊山林可是黄帝的发源地，也是黄帝后裔的聚居地。可是，前几年开始，有熊氏一族纷纷撤离有熊山林，有人说他们去了泰山脚下，可是，据我所知，泰山脚下并无有熊氏族人。再者，有熊首领父女又在金沙王城无故失踪了……”
可是，她浑然不觉，也不哭出声，好像眼眶里出了鲜血，自己却完全不知道。
“哪里奇怪了？”
他死死盯着她，不敢置信。
“小狼王，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得是惊吓成了什么样子，才会如此惨切？
小狼王被他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怒道：“姒启，你他娘的这样盯着我算什么？难道你看上我了？”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获得一丝安宁。
再看小狼王，越看越觉得可疑。
果然，她的呼吸慢慢地开始平静下来。
他分明是怕姒启抢了自己的风头，根本不愿意说实话，可姒启却越听越是胆颤，可蹊跷究竟在哪里，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时候，他才柔声道：“初蕾，什么是青草蛇？”
小狼王忽然笑起来，神神秘秘的：“姒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想抢在我前面杀了那条蛇妖，提着蛇妖的头颅前去领赏。可是，就算你本领比我大，你也不见得能找到蛇妖，要不，我们合作一把？”
她茫然低着头，忽然又站起来：“我要回去……百里大人，我要回金沙王城……”
姒启更是惊心，“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和颜悦色：“等你好了，我送你回去。”
小狼王摇头：“区区一千两黄金，也能劳我大驾？”
“我马上就要回去……我必须回去……不然金沙王城就完了……有熊大人变成了青草蛇……他会把金沙王城的全部人都变成青草蛇……那样，我们大家都完了……”
姒启根本不理他的转移话题，还是追问：“你要是找到这条蛇妖有什么好处？也有人赏赐你一千两黄金？”
她一把挣脱他的手，转身就走，可是，当双腿尚未迈过门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小狼王狐疑地看着他：“倒是你！姒启，我倒奇怪了，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蛇妖。可你和杜宇来这里是要干啥？你们一声声鬼哭狼嚎的，凫风初蕾怎会在这里？你们是疯了还是傻了？”
百里行暮将她抱起来，只见她纵然昏迷之中，眉眼之间依旧满是惊惶，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青草蛇到底是什么玩意，竟然将她吓成了这个样子。
“我既然敢去，自然就有我的办法……”
月色，慢慢爬上了树梢。
“那你还敢去？”
他本要离开，可是，听得黑暗中，她轻微的呼吸，就连呼吸，也仿佛充满了恐惧之情。
“我呸！一条蛇再美能如花吗？据说这条蛇妖很丑很丑，满头头发全是绿色的毒蛇，但凡被她的眼睛看上一眼，你就会中毒身亡……”
他忽然不忍，便又慢慢坐下去。
“这女蛇妖是什么样子？美貌如花？人首蛇身？”
在他手里，黏着一片竹叶，正是她昏迷之前恐惧不已的“青草蛇”——可是，竹叶又怎么会是青草蛇？
小狼王懒洋洋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得到的消息是非常可靠的，有熊山林中，的确有一条女蛇妖，可是，究竟在哪里，我却一直找不到。”
渐渐地，他已经明白，青草蛇，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秘密，可是，究竟这秘密是什么，她不说，谁也不知道。
“小狼王，你也信这种无稽之谈？”
整夜，她都在昏睡之中。
“没错。江湖传言，有熊山林中潜伏了一条女蛇妖，但凡砍下她的头颅者，可获得珍宝无数，甚至能长生不老……”
续命药好像也失去了功效，她根本无法真正的清醒过来。
“女蛇妖？”
白衣天尊一直呆在屋子里。
“哈，你居然也认为委蛇是蛇妖？也罢，那老蛇奴的确很可疑，居然会讲话，我一直认为它是个妖孽，可惜，我却不是它的对手，想杀它也有贼心没贼胆……不过，我要找的可真不是它。而是一个女蛇妖……”
因为耗费了太多元气，他也感到有些疲惫了。
姒启厉声道：“除了委蛇，这天下哪里还有别的蛇妖？小狼王，你总不会是为了杀委蛇而来吧？”
沉思中，忽然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百里大人……”
“……”
他本能地伸出手去：“初蕾，你醒了？”
“我不想告诉你不行吗？”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很用力，声音却软弱得出奇：“百里大人，真是你吗？”
“谁让你来的，你也不知道？”
他没有做声。
他一翻白眼：“我要是知道还用呆在这里吗？”
她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人也慢慢靠在他的怀里。
姒启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古怪，可是，究竟古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只死死盯着小狼王，沉声道：“小狼王，你如实道来，究竟为何来到这里？蛇妖的传闻是怎么来的？”
半晌，他忽然问：“初蕾，你在有熊山林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他冷冷地：“听说有熊山中有一条蛇妖，我想来看看稀奇，不行吗？”
她听得“有熊山林”几个字，本能地一阵战栗，可神智却慢慢清醒过来，本是到嘴的话，便慢慢缩回去了，只是在黑暗中警惕地看了看通往月色的那扇小轩窗。
“你到底奉了谁的命令要来找蛇妖？”
无形中，仿佛一双锐利的眼睛。
多方势力，汇聚有熊山林，竟然全是杀蛇妖而来。
一如昏迷不醒时，老觉得有一双可怖的眼睛盯着自己，如影随形，嚣张狂傲，仿佛在说：逃呀，凫风初蕾，你逃呀，天下之大，你能去哪里呢？嘿嘿，天下全是我的掌控之中，你根本逃不出去……
小狼王听到这个“也”字，冷笑一声：“莫非你启王子也是来凑热闹的？”
明明就在自己周围，可是，她分辨不出这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谁。
姒启却脸色大变：“蛇妖？你也是来找蛇妖的？”
白衣天尊？
他却听着远处一阵阵传来的“少主”呼声，叹道：“他们这么鬼哭狼嚎，真有蛇妖也被他们给吓跑了……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干嘛要在这里来找凫风初蕾？她那么大的本领，就算死，也最多死在九黎，怎会死在这里？你们难道是疯了吗？这里妖气十足，她那么讲究的人，怎会来这里？”
或者别的神秘人物？
姒启死死盯着他：“小狼王，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是男人？
他懒洋洋地：“你不是要找凫风初蕾吗？你来这里干什么？”
还是女人？
他看到姒启站在那里。
她蓦然松开了那只温暖的大手，整个缩在了角落里。
门口，人影一闪。
“初蕾……”
他恨恨地凑合着啃一口，随手抓一把雪花放在嘴里，忽然又想起有熊广场上堆积如山的白骨，一阵恶心反胃，满口的面饼立即吐了出来。
“金杖！我的金杖呢？”
那是一个面饼，冻得已经发硬，放在火上烧一阵，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反而焦了。
他小心翼翼：“我找到你时，你已经昏迷不醒，我也不知道你的金杖掉到哪里去了……初蕾，你在有熊山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狼王盘踞在一个山洞里，生一堆火，掏出怀里的干粮。
她一怔，立即闭嘴，仿佛空气中有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气息一闪而过。
大雪初停，月色更加清晰。
他却慢慢站起身。
这时候，他也觉得诡异了：内心里有一种直觉，凫风初蕾真的在有熊山林。只是，到底会在哪里？
昏暗的屋子忽然明亮起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的月色，但觉那一轮圆月和当初那轮月亮截然不同，可究竟哪一点不同，又说不上来。
并不是刺眼的亮光，而是夜明珠散发出的温润而舒适的光芒。
悍匪们说，是一名道士散播了蛇妖的消息，悬赏千金，所以，无数人前赴后继。可是，有熊山林，岂会有蛇妖？
她清清楚楚看到对面的桌子上，一颗半尺来长的青铜神树。
再加上大熊猫不时凄厉的嘶吼，就更加令人不安。
她跳起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眨眼间便将神树抱在了怀里，一抬手，神树竟然无法再缩小，依旧保持了半尺的高度。
夜深了，鱼凫国的士兵已经停止了寻找，可半山腰还是隐隐传来杜宇的一声声呐喊：“少主……少主……”
她大惊失色：“你……你毁了我的青铜神树……”
早前，姒启并不是太相信这话，可今天，他想起这蹊跷，总觉得这有熊山林十分古怪。
他静静地：“你受伤太重，元气不足，所以无法令青铜神树改变，你看……”
凫风初蕾，曾被困在这里，她说是一天，结果出来是半年。
他一抬手，青铜神树立即缩小成手指般长短，在她掌心成了一个小玩具一般。她一怔，立即反手将青铜神树藏在了怀中。
他早前曾经来过一次有熊山林，那一次，凫风初蕾说：我真担心一进去了，几个月出不来。
“初蕾……”
山脚下，本欲离开的姒启，也踌躇不前。
“我困了。你出去吧。”
可是，找来找去，却始终什么都不能发现。
这次，轮到他一怔，可还是慢慢站起来，和颜悦色：“你好好休息。”
一定。
关门的声音，脚步远去的声音，屋子变得空空荡荡。
只是，和大熊猫一样，无论侍卫怎么催促，都不肯离开——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这里一定有古怪。
可是，她并未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深了不安和恐惧，一如黑暗中有一双鬼眼一直盯着自己。
他越是焦虑，越是找不到端倪。
这鬼眼，令她不敢说出任何的真相，因为，她不知道这鬼眼到底是不是白衣天尊。
少主，又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的遭遇？
在敌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秘密和复仇计划，岂不是最大的蠢货？
他们，到底奔着什么而来？
纵然她此刻根本没有复仇的力量，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复仇的机会，她都不敢开口。
一群群人，来了，又离去。
她只是沉默。
大雪，将悍匪们留下的脚印也彻底抚平，找了许久，他才看到雪地里几把遗落的武器，那是之前下山的悍匪们留下的。
那是凝固的春天。
可是，找来找去，却没有半点发现。
可是，触目所及，全是金色的芦苇，连绵起伏，还有银杏的叶子，铺满雪白的走廊，风一吹来，便发出沙沙的声音。
杜宇，一直在仔细搜索，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凫风初蕾已经能站起身了。
二人都不是胆小之人，却不由自主往杜宇身边走去。
她独立散步，穿着厚厚的小牛皮的靴子，头上，戴着薄薄的帽子，风一吹来，她觉得很暖和，她以为，这是秋天。
也不知怎地，两名侍卫开始心底发颤，浑身发冷，好像整个广场有无数的幽灵在飘来荡去。
只有秋天，漫山遍野才是黄色。
渐渐地，月色开始下沉，白皑皑的广场更加昏暗，阴森之气也更浓。
她觉得这黄色真是美丽，宁静，就像一幅流淌的画卷。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只偶尔听到积雪从枯枝上簌簌掉下来的声音。
再往前，看到一条雪白的走廊：白玉生辉，富丽堂皇。
夜深人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便一遍一遍回荡着一个凄厉的呼声：“少主……少主……”
走廊两端，是密密匝匝的红花，碗口般大小，成为天下至美的景致。
他忽然跳起来，对着广场大喊：“少主……少主……”
九黎红花。
若非遭遇了极大变故，大熊猫岂会一声声哭喊不休？
美轮美奂。
既然委蛇都惨死在这里，少主岂能平安无恙？
纵见多识广的大神们，也被这琼花似的珍稀所吸引，所来者，无不到此欣赏欣赏。
话虽如此，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凫风初蕾一看到这片红色，脸色却变了。
他蹲下去，仔仔细细将那两根长长的蛇头骷髅收好，泪如雨下：“委蛇，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要真的是你，请你告诉我，少主到底在哪里？少主没有遭遇什么危险吧？”
耳畔，依稀有人在叫嚣：“黄帝之孙，颛顼之女，共工之奴……哈，凫风初蕾，你就在九黎的红花丛里，永永远远做一条忠实的青草蛇吧……”
两名侍卫立即散开，他却一直站在原地，仔仔细细审视那副蛇骨。他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委蛇。可是，除了委蛇，这世界上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双头蛇？
她慢慢后退。
杜宇但觉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惊惶四顾：“快，大家就近分头找找，一定要仔细找，每一处都要搜索……”
有声音响在背后，十分温和：“初蕾……”
委蛇在这里，少主怎么会走远？
她蓦然收住脚步。
又是一声惨呼，在半山腰徘徊不去的大熊猫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叫声凄厉得令人不忍猝听。
这声音！
“委蛇怎会死在这里？那少主呢？”
这声音。
这二人都是蜀中的老兵，当然认识委蛇，一看这两只蛇头，再看看对面巨大的骨架，不由得变了声调：“天啦，真的是委蛇吗？”
这是有熊山林里一模一样的声音，也是自己受伤的最后一刻听到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哈哈，凫风初蕾……你四面神一族全部被我所杀，你们全部永远变成了青草蛇……哈哈哈……你也必将成为九黎门前红花丛中的一条青草蛇……”
两名侍卫应声跑过来。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是你……是你……果然是你……”
尽管已经来回走了几次，可他始终以为是什么结冰的大树，结果，细看，居然是一副蟒蛇的骨架。
她颤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果然是你害我……是你……是你……”
再定睛一看，只见之前已经路过好几次的地方：一座巨大的冰雕似的骨架——悍匪们离开之后，很快，大雪又将蟒蛇骨架冻结，并封存了悍匪们留下的痕迹，加上天色已晚，杜宇根本没仔细留心。
“初蕾……”
小狼王只是匆忙掩埋了一下委蛇的双头，根本没仔细封存，所以，大风一吹，蛇头又露出来。
“滚开……滚开……”
他失声道：“天啦，委蛇……”
“初蕾，你怎么了？”
双头蛇！
她双足一软，便摔倒在左边的红花丛中。
双头！
这一下，真是非同小可，就像一条鱼忽然被狂风扔到了沙滩上，在烈日的暴晒之下，拼命扑腾：“不要……不要……快救我……快……委蛇……委蛇……父王……父王……”
他吃一惊，立即用长剑扒开雪堆，只见旁边居然还有一只细长的头的骷髅。
双足拼命拨打，拼命蹂躏，四周的红花全部遭了秧，她越是用力，越是察觉自己的身子在往土里钻，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自己，眼看双足就要在泥土之中化为一条青色的蛇尾……
忽然，手里的木棍戳到雪堆里一个坚奇怪的东西，他急忙低头一看，只见月色下，一条细长的脖子顶着一个蛇头骷髅。
多可怕！
可是，他不肯罢休，干脆砍了一根木棍，一路扒拉雪堆，仔仔细细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值得怀疑的地方。
她的声音也彻底嘶哑了：“滚……滚开……”
广场很大，来回走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眼前的一片血红，瞬间消失了。
正因此，他更加留意，总觉得这里有什么诡异，不然，大熊猫不可能在半山腰不时发出一声一声的惨叫，而且徘徊不去。
但觉一股巨大的力气将自己生生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可现在，却无端端的觉得异常恐怖。
她本能低头，双足完好，并未变成蛇尾。
可是，他并未觉得太过害怕。
她松一口气，整个人彻底委顿在他怀里，声音微弱得不成样子：“不要……不要这些红花……”
他曾当枪匹马孤身闯入落头人的世界，在某个夜晚，亲眼目睹成千上万没有任何头颅的身躯——那景象，胆小点的都疯了。
所有的红花，全部消失。
杜宇行走其间，忽然觉得一股嗖嗖的寒意。
整个白玉走廊以及九黎碉楼的四周，都变得空空荡荡，露出本来褐色的泥土，碎石，寸草不生。
月色冷冷地照着大地，没有风，也不再下雪，偌大的一片广场就像彻底死去后的虚空。
这景致好生突兀，她却如释重负，揉了揉眼睛，糊涂地看一眼抱着自己的双手，怔怔地：“百里大人……是你吗？你真的没有死吗？”
杜宇却一挥手阻止了二人，沉声道：“你们原地不动，我再去看看。”
他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呼吸艰难。
“是啊，这里好冷，几乎没有任何活口，而且，有点鬼气森森的……”
将她抱到床榻时，她怀里掉出一样东西。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这里有点怪，我们要不先下山，等天亮再上来？”
正是青铜神树。
杜宇总觉得有蹊跷，可是，又不知道究竟怪在哪里。
他捡起来，本要放在她身边，免得她醒来后又惊惧，可是，刚拿起，却愣了一下。
很显然，大熊猫在这里受过惊吓。
青铜神树，沾染了她身上的鲜血，已经开始工作。
它就倒卧在半山腰分叉的路口，一直不肯离去，却又一直不肯上来，好像这个广场，曾经令它魂飞魄散。
原来她在红花丛中厮打时，不小心伤了自己，这鲜血滴落青铜神树，瞬间便激活了神树的封印。
他正要开口令两名精兵一起下山，可是，又传来大熊猫凄厉的一声惨叫。
他心里一动，立即悄然启动了这个神秘的宇宙记录仪。
渐渐地，就连杜宇都觉得没有必要再找下去了。
第一个进入青铜影像的是一个老道士，他背着长长的桃符木剑，在有熊广场逡巡来去……紧接着，便是小狼王和一群悍匪……接下来，还有姒启和杜宇率领的鱼凫国士兵……
白雪皑皑，月色如水，真有人，不可能找不到。
他们都在寻找。
两名精兵也非常仔细，可是，就算有熊广场很大，但是，三个人分别找了快半个时辰了，也一无所获。
一些，是奔着蛇妖而去；一些，则是为了寻找鱼凫王而去。
少主，到底在哪里？
而那可怜的鱼凫王，一直在雪地里伸着手，苍白如僵尸一般——那是她用了最后一点力气，企图向自己的故人求救。
就连那些光秃秃的石墙，也都是一目了然。
可是，敌人也好，故人也罢，他们竟然全都没有认出她来。
而且，这广场根本没有任何足以藏身的地方。
这也不怪他们，凫风初蕾变成这样子，真要能认出来，那就不是凡夫俗子了。
他只是一路走，一路狐疑：少主怎会在这样的地方？
令白衣天尊震惊的是，他们要找的蛇妖到底是什么？
大夏战乱多年，他随商队行走时，曾见过多座废墟，因此，有熊广场在他眼里，也没有太过离奇。
难道这蛇妖就是凫风初蕾？
仿佛一座小城，曾经繁华热闹，如今人去楼空。
或者，凫风初蕾也是遭遇了蛇妖的攻击？
杜宇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问题是，在巨大的能讲人话的双头委蛇面前，天下还有什么蛇能被称为蛇妖？
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头屋子，也纷纷露出原型，在外人看来，只是一片废墟，荒无人烟，此外，就不再有任何异状了。
小狼王、老道、阴阳师、悍匪……一股股势力轮番登场。
有熊广场，已经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蛮荒之地。
可是，这些小喽啰都没有任何的疑点。
整个广场上，别说青草蛇，就连一片草叶也看不见了。
他们只是听了谣言而去。
可是，她浑身上下缠绕的青草蛇，已经踪影不见。
至于幕后主使人是谁，却没有任何人说得上来。
不远处，是一堆腐烂得可怕的人骨——那是有熊女的尸骨。
白衣天尊急于翻看之前的记录——也就是凫风初蕾受伤之前的记录。
委蛇的蛇骨，也全被白雪堆积，就像是一把巨大的怪刀，笔直地插入有熊广场的心脏。
遗憾的是，在这之前，所有的一切全是一片虚无，她如何来到有熊山林，如何厮杀，遭遇了什么……统统都是一片空白。
甚至于，得不得救，都没有多大关系了。
可见，她是在最后关头才启动了神树封印。而那时候，敌人已经离开或者已经躲起来了。
她模糊的意识里，也不觉得有什么痛苦，仿佛早就死去了多时，已分不清楚什么是绝望和希望了。
因为功力不足，或者不懂其中的诀窍，所以，封印的力量发挥不到百分之一，只足以将她自己隐藏起来，躲过最后的追杀。
也听不到杜宇等人的呼叫。
至于敌人的记录，她根本无能为力。
可是，她不知道。
否则，敌人早就现出原形了。
而且，不会再被青铜神树记录下来。
青阳公子在蜀山经营了几十万年，临死时，用自己的鲜血浇灌了这颗神树，别说小小的一个凫风初蕾，纵然将整个蜀山也能彻底封印。
更可怕的是，浑身的血脉已经流光了，再也无法启动青铜神树的运行——这时候，别说那些悍匪了，任凭来一个人，随手一刀，便可以彻底结果了她的性命。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这一次，凫风初蕾伸出的那截手臂都被彻底覆盖。向小狼王和姒启呼救，已经耗光了她心脉集聚的最后一点元气。现在，她连呼救的力气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古老的蜀国，要几万年消失在中原人的眼里，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月色下，累累的白骨几乎全被风雪掩埋，一眼望去，整个世界茫茫的一片，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的异常。
而且，青阳公子可是不折不扣的第二代半神人，又是黄帝嫡长子，几乎全部继承了黄帝的功力和元气，较之第一代半神人，也毫不逊色。
到得有熊广场时，大雪大风都已经停止了，惨淡的一轮圆月，非常凄寒地照耀着大地。
他亲手锻造的青铜神树，不止能记录所有的凡夫俗子，纵然宇宙中的其他半神人，也绝对无法遁形。
山路本就难行，又加上冰雪，就更是艰难，并不长的一段路，竟然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凡启动了封印之后，在有熊山林所发生的一切都会被青铜神树记录下来，纵然再厉害的凶手也无所遁形。
两名精兵也跟了上去。
很显然，凶手识得这神树的厉害，所以，在关键时刻，弃而远去。
杜宇心里一抖，立即便大步往山上而去。
也正是这一点，令白衣天尊大惑不解。
大熊猫，随即低叫一声。
能有这么大本领之人，为何偏偏怕暴露了行踪？
他情知有异，轻轻拍了拍大熊猫的头，声音很低：“老伙计，要是少主在上面，你就点点头……”
按理说，能将她伤成这样之人，不是奔着复仇，就是为了毁灭——绝对是不可饶恕的深仇大恨。
可是，大熊猫为何却畏如蛇蝎？
没道理反而怕暴露了身份！
有熊山林，和一般的山林，也没有什么两样。
而且，青阳公子早就死了，四面神一族也不再有任何别的厉害人物活着。
杜宇也不再强迫它，只是顺着它的目光，盯着那荆棘丛生的丛林——因为是冬季，又下了雪，各种树木都已经枯萎，地上满是落叶，缠绕其间的藤蔓也全部是枯黄一片，偶尔露出的野草，就连草根都是黄的。
至于凫风初蕾，自身明显不是那凶手的对手，因此，凶手何必怕暴露了身份？
大熊猫停下脚步，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前走了。
就算暴露了，谁又敢多说半句？
终于，到了半山腰。
为了失败者言公道，无论是人还是神，统统都不屑。
杜宇平素便心细如发，今日，更是观察细微，越看大熊猫的神情，越觉得广场上有古怪。
但是，这个凶手一直藏头藏尾，不但不愿意让外界知晓其凶残行为，就连凫风初蕾也不愿意让其知道。
它们对于危险和灾难的直觉，非常惊人。
如果是复仇吧，难道不该是得意洋洋告诉仇敌，并在仇敌面前夸耀武功和胜利吗？
猛兽，最不会作伪。
何必怕仇敌知道呢？
大熊猫最善山路，无论多么崎岖的小径，它行动时远超训练有素的战马。可是，一路往上，它却始终慢吞吞的，就好像通往山上的路上有什么妖魔鬼怪，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杜宇立即跟了上去。
多可怕。
大熊猫慢吞吞地站起来。
一个敌人处心积虑的要杀死你，毁掉你，可是，你连敌人是谁都不明白，就这么中招了。
“老伙计，快起来……这一次，无论如何，你要帮帮我们……你得想想少主……还有你的老朋友委蛇……委蛇也不见了，你不知道吗？”
从黄昏到月上，白衣天尊反反复复分析了青铜神树的每一个细节，几乎将所有出现的人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还是得不出任何结论。
大熊猫却趴在雪堆上一动不动，竟如被吓傻了似的。
这时候，青铜神树慢慢关闭了。
杜宇顺着它的目光，心里一动：“少主会在上面吗？”
鲜血的效果无法持久，宇宙记录仪又无法工作了。
大熊猫冲着有熊广场的方向，嗷叫了一声。
他随手将神树放在凫风初蕾枕边，她翻了个身，月色下，脸色十分苍白可怕。
杜宇拍了拍大熊猫，低声道：“伙计，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快告诉我们，少主到底在哪里？”
他暗叹一声，慢慢站起来，恍如自言自语：“四面神一族在地球上威风了几十万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落得这样的地步。唉……”
众人面面相觑。
叹息声，随着脚步声，慢慢远去。
众人闻讯赶上去，只见积雪下面，是褐色的土地，地上，有一张早已干透了的羊皮。
凫风初蕾这时候才睁开眼睛。
它的前爪，趴拉在一堆积雪上面，然后，用了很大的力气，将积雪扒开。
其实，她一直是清醒的，清醒地听到他的叹息，清醒地听得他一直观察青铜神树，清醒地在猜测：到底，他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大熊猫，停留在大峡谷的分岔路口。
他要不是凶手，声音怎会跟凶手一模一样？
他色变：“大熊猫终于出来了……快，我们马上去看看……”
他要真是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还劳神费力救活自己？
杜宇觉得言之有理，正要下令全部下山驻扎待命，却听得一声凄厉之极的嗷叫。那是大熊猫发出来的。
这样翻来覆去很好玩吗？
“杜将军，就算要找，也明天早上再找吧。现在天黑了，就算上去也什么都找不到……”
或者，凶手有意冒充他的声音？故意误导自己怪责到他的身上？
这真是不可思议。
她越想，便越是糊涂。
他们都是为了蛇妖而来？
理智提醒自己，应该赶紧养好身体，离开这个鬼地方，从此，远远躲起来，再也不要跟他见面了，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四肢软弱无力，要恢复功力，具有离开的能力，真不知道究竟是何年何月了。
积雪里，有不少的泥痕，颗粒，很显然，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来过这里。
半梦半醒之中，她又想起即将到来的万神大会，这一惊吓，更是非同小可：他治好了自己，可正是为了让自己在万神大会上向他赔罪啊！
他心里一动，蹲下去，抓起一把积雪。
这可如何是好？
通往广场的山路上已经布满乱七八糟的脚印，风一吹来，这些脚印又慢慢消失了，很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难道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抬头看着半山腰。
有时候，她想马上逃命，有时候，她又想一死了之，可更多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却一直怯怯地自言自语：不可能是他！不可能！百里大人，他怎会这样对我呢？他怎么可能？
“我们还是去山下找个地方避避风吧……”
就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害我，他也不会害我呀！
“杜将军，雪下这么大，我们晚上不能呆在山上，会被冻死的……”
金色银杏，金色麦浪，就连足下的草地也变成了金色的一片。
“我们大略看了一下，也没发现任何踪迹。”
凫风初蕾还是穿小牛皮的靴子，穿厚厚的蜀锦，头上戴着厚厚的帽子。
杜宇抬头，“有熊广场呢？”
明明四季如春，可总是觉得冷，每一阵风来，便是嗖嗖的寒意。
除了有熊广场，所有地方全部找遍了。可是，启王子刚从有熊广场下来，并强调，广场上什么也没有。
草地边上，有一条小小的溪流，银白色的水穿过一片一片的石头，悉悉索索的往前方流淌。
“整个有熊山林，根本没有行人，也没有任何活口，少主不太可能在这里……”
这溪流很长，也不知道究竟是通向什么地方。
“北方的山林也全部搜索了，什么都没发现……”
她喜欢呆在这里，看着银白色的水流，有一片一片金黄色的叶子坠入水中，然后，随着溪水慢慢奔流不回。
“西边也全部搜索完毕，没有……”
她经常在这里一坐便是半天。
“东边全部搜索完毕，没有……”
有人慢慢走近。
有士兵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杜将军，什么都没找到……”
她也不回头，直到他走过来，慢慢地在她旁边坐下。
一念至此，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随手掰了一下她略歪的帽子，“初蕾，今天好些了吗？”
可是，这么大的声势，少主都不露面，如果少主真的在这里，那会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她手里揉着一片银杏叶子，在她的足下，原本全是九黎盛极一时的红花，可现在，所有的红花全部消失，就连所有的红色也彻底消失了，足下，只是一堆堆银白色的小石头。
正因此，他才隐隐觉得，少主就算不再有熊山林，至少，一定会在这里留下线索。
里面，有许多雨花石一般的彩色石头，十分漂亮。
要知道，大熊猫一路并无任何停顿，而是直奔有熊山林——动物的直觉最是灵敏，而且，大熊猫本就是少主从有熊山林带回来的。
她随手捡起一个，放在眼前，但见那蓝色的石头晶莹剔透，几乎透明似的，光可鉴人。
也不知怎地，他坚决认为，大熊猫知道少主的下落。既然大熊猫一路狂奔带路到了有熊山林，那少主，就一定在这里。
“初蕾……”
他的想法，和启王子略有不同。
她慢慢回头，看到他蓝色的丝发在风中飘扬，就像周山之巅一根根的蓝丝草。
理智提醒他，该退下山去，可是，一路上找了这么久，一无所获，又不甘心，还是硬着头皮往山上走。
她的目光，慢慢地又疑惑起来，话到嘴边，却吞下去，只转眼看着雪白流淌的溪水。
很快，天就要彻底黑了。
溪岸很高，溪水摇曳，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溪水中的自己，就连倒影也一片凌乱晃荡，雪白白的十分刺目。
冰雪更滑，山路更难行，他的长剑几次划开丛生的荆棘，除了满眼的积雪，什么都看不到。
“初蕾，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杜宇却不肯死心，还是沿着上山的方向继续前行。
她抬了抬自己的胳膊，胳膊十分软弱无力，呼吸之间，元气也上不来，滞留在心脉的某一点，四散逃逸。
姒启又叮嘱了他几句，很快就下山去了。
纵然能慢慢行走，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许，永远也无法恢复自己的元气和功力了。
杜宇见启王子完全是茫无目的，就更是绝望，可是，又没法说什么，因为，他自己同样也是毫无目的，只是一味乱找。
本质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沿途都找找看。”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回到金沙王城的一天。
“钧台？我家少主会去钧台吗？”
他在她身边坐下。
“我想去钧台看看。”
她侧过头，看他一眼。
“启王子要去哪里？”
他迎着她的目光，察觉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早前，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姒启也不劝阻，只说：“那我先去别的地方找找。”
他静静等着，以为她会说什么，但是，她一直沉默，只是偶尔不经意地打量他，只要二人目光相遇，她便会仓促移开，绝非是因为羞涩，而是一种淡淡的恐惧。
可是，他还是不肯罢休，只道：“小将想再搜索一遍。启王子，你就先走吧。”
他有点好奇。
要知道，启王子和小狼王的本领都在自己之上，如果他们都找不到，自己还能发现什么呢？
“百里大人，我还没有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很显然，少主真的没有在有熊山林。
他和颜悦色：“你已经说了，而且已经说了好几次。”
杜宇听得这话，更是绝望。
她“哦”一声。
“不可能是委蛇吧？小狼王又不是不认识委蛇，怎会把委蛇当成蛇妖？再说，小狼王绝非一般人，就算他是为了寻找蛇妖而来，可是，很显然他已经仔细搜索了有熊山林，如果真有什么异常，他早就发现了。”
过了很久，才轻轻地：“百里大人，你怎会恰好赶来救我？”
杜宇面色变了：“什么蛇妖？难道是委蛇？”
自从金沙王城一别，他摧折槐树居的古槐树，凫风初蕾以为，二人再也不会见面了，却不料，他居然赶到有熊广场，恰好救了自己。
“蛇妖？”
也不知道是不是涯草临死之前一直作祟的原因，隐隐地，那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要追杀你的不就是白衣天尊吗？除了他，谁还会这么起心杀你？”
姒启摇摇头：“他不是来找你家少主的。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谣言，要来这里找一条蛇妖……”
他也凝视着她，丝毫没有忽略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狐疑和恐惧之情。
“他怎会知道我家少主出事的消息？”
她等了许久不见回答，更是不安，又重复一遍：“天尊，你怎会恰好赶到？你怎知道我在有熊山林？”
“他已经走了。”
天尊——百里大人。
杜宇很意外：“小狼王也来了？”
这一个称呼的转变，绝对不是简单的疏忽，而是大有深意。
“我和小狼王都先后找过了，却什么都找不到。”
他似笑非笑：“怎么了？你觉得我不该出现在有熊广场吗？”
杜宇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天空堆积的乌云，没错，呆在这里的确很危险。可是，他摇摇头：“启王子，你先走吧，小将再找找。”
她不语了。
他叹道：“鱼凫王不太可能呆在这里。杜宇，你们还是先下山吧。”
“有一段时间，我应一个老朋友的邀请去了岱屿山……”
毕竟，这里曾是几十万人的聚居地。
“岱屿山？”
有熊山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要隐藏一个人或者一只熊猫，那也是极其容易的。
“岱屿山在极北之地的海洋下面，那里有广袤无垠的珊瑚世界，盛产红珍珠，也有一种珍珠酒……”
如此暴风雪，人呆在山上是很危险的。
她惊奇极了：“居然海洋下面还有大山？”
放眼望去，只见有熊山林上空一团漆黑，很显然，这场风雪绝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猛。
他点点头：“我也是第一次品尝珍珠酒，喝得酩酊大醉，某一日，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所吵醒……”
姒启沉默了。
那是凫风初蕾在有熊广场启动小玉瓶时发出的讯号，遗憾的是，当时他实在是喝得太醉了，几乎整天都在酣睡之中，纵然听得讯号，也并未及时反应过来。直到酒劲过去，彻底醒来，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匆匆赶到时，几乎已经迟了一步。
杜宇摇头：“大熊猫刚到有熊山林，便跟我们跑散了，后来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们都在奇怪，它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他见到的，几乎快是一具尸体了。
他忽然道：“大熊猫呢？”
他没说下去，凫风初蕾也没继续问。
姒启也摇头，十分茫然。
“是杜宇最先找到你，我真没想到，杜宇居然还能认出你来……”
杜宇不知是失望还是别的，沉默一下，才道：“启王子认为，我家少主会去哪里？”
她反问：“杜宇为何就不能认出我来？”
姒启摇头，沉声道：“我认为鱼凫王不可能在这里。”
他一怔，立即醒悟，她自从醒来之后，只怕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他也不提起，只是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有熊广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宇一身戎装，提着长剑，面上神情十分焦虑：“启王子，有少主的踪迹吗？”
眼前，又是一大片的青草蛇拂过。
在半道上，涂山侯人碰到赶来的杜宇。
尽管已经远离那个噩梦之地，可是，她却从未有过任何安心的时刻。
可是，寂静的有熊山林却一片嘈杂，那是杜宇所率领的鱼凫国精锐。这支不足一百人的小分队，从半山腰开始，四处寻找，大声呐喊，漫山遍野便响起了“少主……少主……”的呐喊声。
潜意识中，仿佛那无孔不入的敌人就在四周，如空气一般如影随形。她抬起头，四处看了看，竟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下山的通道已经冰雪堆积，十分难行。
她只是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随手扔进溪水里，飞溅起一片雪白的水花，轻轻的：“要是委蛇还在就好了……”
天色已晚，飞雪更大。
他暗叹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想，现在她已经彻底清醒了，也许，该和她一起看看那青铜器记录仪，也许，她的参与会发现更多的疑点。可是，他刚刚张开嘴巴，却听得她闷闷的声音：“百里大人，我还可以回到金沙王城吗？”
她彻底瘫在地上，万念俱灰。
他凝视她：“你想回金沙王城？”
纵然逃过了敌人最后的一场追杀，可是，还是逃不过最后的死亡——自己会活活冻死在这里，或者饿死在这里，然后，千秋万载，也不会有人再认出自己的尸骸。
她点点头。
原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
他和颜悦色：“再等等吧。过段时间，我就送你回去。”
凫风初蕾，如重新堕入了十八层地狱。
她的眼神忽然一黯，恐惧之情，不由自主便浮了上来，只低下头去，握着小石头的手指慢慢地开始灰白。
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虽然人已经活起来了，可是，那手指依旧是惨白而凄凉的，皮包骨头，就像鸟的爪子。
他没有看到自己！
他慢慢地：“初蕾，我留你在这里，并非别的原因，只是你的身子太弱了，不宜长途奔波。再说，回到金沙王城之后，就没有人能替你疗伤，那样，你会一直卧床不起，根本无法真正恢复……”
凫风初蕾听得脚步声慢慢远去，然后，涂山侯人很快便消失了。
她慢吞吞地：“我的元气再也无法恢复了吗？”
他摇摇头，失望地离开了。
他很坦率：“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甚至低下头，非常仔细地在雪地里四周打量，遗憾的是，看来看去，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
除非出现奇迹，她绝无再恢复昔日的功力，至于征战杀伐，不可一世的女王气派，也早已成为过去。
可是，看来看去，都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现在，未来，她都只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弱，除了基本的自理能力，稍微重一点的体力活都无法参与，甚至连快速的跑跳和剧烈运动都不再可能。
涂山侯人的目光并未落在那截灰白的手臂上，而是转过身，一直在打量对面那副蟒蛇骨架——他总觉得这蟒蛇骨架很奇怪，而且，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只要剧烈运动，心脉上某一点，就会彻底碎裂。
可是，想象中，那双有力的大手并未伸出。
也就是说，凭借她自己，绝对无法安然无恙地行走千里之外，回到金沙王城。
她残余的一点元气，忽然彻底消失，只是如释重负：他看到我！他看到我了！涂山侯人，他还是看到我了。
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段距离，忽然变成了天涯海角。
凫风初蕾，欣喜若狂。
她的惶惑之情，可想而知。
可是，仔细一看，只见大风吹着积雪，仿佛将自己之前堆积的积雪重新吹开了而已。
“初蕾，别着急，慢慢地会好起来的……”
慢慢地，他的脚步重新停留在了那一截手臂之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隐隐地，竟然觉得自己刚刚掩埋过的那一截僵尸的手臂又露出来了。
她低着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轻轻抱着膝盖。
他不甘心，又往前走了几步，尽力沿着感觉声音来源的方向寻找。
风吹动她的薄薄的帽子，将她没有一丝头发的脑袋彻底遮盖。
他只是感觉到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呼救，仿佛隐隐有人在叫自己，声音那么悲惨，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周围还有任何的活口。
那是一个纸片一般的人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也不可能想到这僵硬的灰白色尸体还活着。
“初蕾……”
涂山侯人，看不到这轻微的动弹。
“百里大人……”
她欣喜若狂，拼命挥舞自己的手臂，可是，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无法动弹，只在暴风雪下如被风吹动了一下一般。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然后，她看到涂山侯人居然停下脚步，然后，慢慢回头。
他停下，和颜悦色：“初蕾，你要说什么？”
她眼睁睁地看着涂山侯人转身离去，用尽力气发出了最后的一点呼求：救救我吧，救救我……
她迟疑一下，还是低低的：“百里大人……你一直恨我吗？”
可是，无论她多么恐惧，无论她多么绝望，劈天斧的光芒还是慢慢从自己头顶消失了。
他心里一震。
我到底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怪模样？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父王……也因此恨我……可是，百里大人……我……我……其实，你不用救我……根本就不必救我……”
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不再认识我了？
他淡淡地：“我并不是百里大人。”
居然连涂山侯人都不认识我了！
她的眼神，更加黯淡，抱着膝盖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连涂山侯人都不认识我了！
没有了委蛇，离开都不再可能。
那时候，已经不是绝望二字所能形容了，她已经恐惧得连灵魂都在颤抖。
一如砧板上的鱼肉。
可是，他在叹息声里慢慢站起来，然后，用了劈天斧，搅了点雪花，慢慢地将她的“尸体”覆盖……
“凫风初蕾，你在怕什么？”
求求上天了，涂山侯人，你快认出我吧。
她眺望远方的九黎碉楼，低低的：“你真要让我替我父王向你赔罪吗？”
这一次，他应该能认出我吧。
原来如此。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兴奋：尤其，当他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时候——尽管忐忑，可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当初我佩戴了颜华草，他也当我为朋友；一开始，他就不是因为我的容貌和我做朋友。
他慢慢站起来，声音更加冷淡：“凫风初蕾，你也不用疑神疑鬼。我不会让你在万神大会上向我赔罪，也用不着！本尊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显示自己的权威！再说，四面神一族几乎已经彻底绝迹在地球上了，他们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本尊又何必多此一举？”
于是，她看到涂山侯人停下来。
他自嘲一笑，那态度好生明显：你凫风初蕾都是废人一个了，向不向我赔罪有何意义？难道我需要通过你这个废人，才能证明自己的权威？
她很高兴，可是，她的呼喊发不出来，她只能在雪地里伸出一只手，用最后的一点能量求救。
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我是白衣天尊，而不是百里行暮！你记住这一点，今后，绝不要弄混了！”
涂山侯人，快救救我，快。
眼看，他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了，她忽然怒了，大声道：“就算你是白衣天尊，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叫四面神一族在地球上绝迹了？这不是还有我吗？”
尤其，他一声一声轻轻呐喊：初蕾，初蕾……这让她绝望已久的心，又慢慢地开始了跳动，生起了新的希望。
他的背影有片刻的停留，但是，很快，脚步迈开，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他分明是前来寻找自己的。
青铜神树，已经恢复了两尺的大小。
她听得分明，姒启并非寻蛇妖而来。
可是，也仅此而已，凫风初蕾再也没有办法将它变大。
可是，姒启不是。
她只略懂神树的启动方法，可是，却根本不知道神树最主要的功效——她以为，那只是隐身封印而已，却不知道，一旦启动，便会详细记录发生的一切事情。
自从小狼王和一干悍匪离开之后，她已经不敢抱着什么希望了，毕竟，这些人不但不可能救自己，反而一旦发现自己，便可能砍下自己的头颅前去领赏。
此刻，这神树就静静地躺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内心深处，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就连涂山侯人也认不出自己了，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只是，自己最好的武器，金杖不见了。
凫风初蕾伸出的手，再一次被积雪所彻底覆盖。
没有金杖，没有委蛇，她想，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回不到金沙王城了。
狂暴的大雪，将寒冷和死亡，彻底冻结。
她试着站立行走，可是，每每最多走到小溪边，看看雪白的水花，雪白的芍药，然后，就无法走出更远的距离。
他自言自语道：“下雪也好，最好将这所有的白骨彻底掩埋。”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监控自己的行为，可是，体力决定一切——那是一种变相的囚禁，自己，难道真的必须在九黎这个地方，在方圆不到一公里的范围内，彻底老死？
全世界，越来越白了。
她很害怕。
他蓦然回头，可下一刻，风雪大作，全世界只剩下呼呼地狂风和狂暴的大雪。
跟回不了金沙王城相比，她甚至根本不关心即将到来的万神大会，因为，从她的居所，也根本得不到任何有关万神大会的消息。
有一瞬间，风雪暂停，仿佛耳畔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里，没有任何人出入。
然后，摇摇头，大步离开了。
除了自己，连仆从也看不到一个。
纵然有熊部族遭遇了大难，可是，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也的确是无能为力了。
因为，她的伤势，根本用不着吃饭。
转身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有熊山林怎会变成这样？之前也没有听说这里发生过什么灾难啊。”
饿了，渴了，就服用一些分门别类的药丸，有时候，也有一些不知名的干果，鲜果。
这个人死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冤屈，他长叹一声，慢慢地用劈天斧扒拉了一下积雪，将这尸体随便掩埋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就连一双眼睛也似闭非闭，好像临死的时候不太瞑目。
她只是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窗外的风景：巨大的银杏树有黄金一般闪闪发亮的叶子，就算风来，它们的叶子也不飘零，好像全是假的一般。
只见那尸体的主人全身灰白色，好像临死的一瞬间被低温极速冻结。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身上的伤痕，已经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
可是，这令她觉得安心。
又试探着把这手臂周围的积雪拂开，这一下，已经能将整个尸体看得清清楚楚了。
就算是假的，也总比漫山遍野的红绿好看。
他蹲下去，仔细看了看，那手臂真的没有丝毫活气，的确是僵尸一般。
门口，有脚步声，无声无息。
手臂混迹其间，就像是白骨中的一个骷髅而已，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她却笑起来。
而头颅的旁边，全是白骨。
这时候，她很希望能见到一个人，哪怕是白衣天尊。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弯腰，很仔细地看了一眼那手臂，然后，沿着手臂往上，却看不到头颅，可能是风雪将头颅掩埋了。
她坐在原地，微笑：“呵……百里大人……”
这手臂，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他的目光很冷淡，本想纠正她，但是，并未。
可是，之前他反复看得那么仔细也根本没看到。
他只是看着她对面的青铜神树。
就在那巨大的蟒蛇骨架对面。
看样子，她已经摆弄了很久的青铜神树，只是，一直不得其法。
这手臂出现得也很怪异。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放在椅子上的两只手——依旧苍白，纤细，面上只包裹着一层皮，很难让人相信里面还会有沸腾的热血流淌。
仿佛是一个人瞬间被低温冻结，从此千年万年再也不会腐烂了。
天下生物，人类最是脆弱。
可是，他的目光忽然停下，定定地看着前面一截露出来的手臂——那是一截灰白色的僵尸一般的手臂，并未腐烂，可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早就僵硬了。
至美者，又是脆弱之中最弱者。
姒启决定离开。
他即将出口的话，又生生吞了下去。可是，她却好奇地看他：“百里大人，这个青铜器最大的功效就是封印吗？古蜀国能和外界隔绝几万年，是不是就是被青铜神树封印的原因？”
渐渐地，大风已经令人睁不开眼睛了，那种不舒服的妖气和死亡之气就更令人难受了。
他盯着青铜神树。
大雪，越来越细，越来越密，许多白骨已经被掩埋，可是，伴随着大风，一吹起积雪，白骨又重新露出来。
“我要如何才能彻底启动封印？”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他缓缓地：“你还记得受伤的最后一刻是如何启动封印的吗？”
可是，姒启并未急于离开。
她一怔，“好像是我的血滴在了上面，让我一下就隐身了。可是，我一直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好像外面的人却看不见我……他们好像忽然就看不见我了……”
整个有熊广场上，全是累累的白骨，混着飘扬的雪花，将所有的死亡之气冰封成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双足一踏上去，就觉得有一股不祥的妖气，恨不得马上转身就走。
他点点头：“你还记得最后攻击你的人吗？”
小狼王没有撒谎，这里真是一个鬼地方。
她面上忽然现出疑惑的神色：“涯草……好像是涯草……”
姒启连续走了几遍，加上想起当初自己和凫风初蕾一起来有熊山林时那不祥的月亮，就更是不安。
“涯草？”
就连活人置身其中，也感觉不到生命，仿佛自己也渐渐变成了一缕幽魂。
他吃一惊：“那个女巨人？她居然还在人世？”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将所有的人气吞噬得干干净净。
她嗫嚅：“涯草不是一直迷恋你吗？她因为百里大人你，对我十分嫉恨……她一直想杀我……”
本来，那些悍匪才刚刚大动干戈，怎么着也该有点人气，可是，他们一走，这世界就像瞬间恢复了蛮荒时代。
他一字一句：“在巨人风靡世界的时候，涯草很著名。但是，本尊从未跟她见过面，就更谈不上被她所迷恋了！”
他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整个有熊广场已经尽收眼底，可是，除了皑皑的白雪和沉沉的死气，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这神情绝非作伪，就好像他真的绝不认识涯草似的。
再说，放眼四周，也根本没有任何足以隐藏人的地方。
她竟不知如何说下去。
可是，喊了几声后，又觉得荒谬，这么多悍匪轮番搜索尚且一无所获，凫风初蕾岂会躲在这里？
他却依旧吃惊，那女巨人连半神人都算不上，她怎能活得了这么长时间？
一念至此，便一边寻找，一边低喊：“初蕾……初蕾……”
可是，他深入有熊山林，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巨人的踪迹，再说，涯草哪有杀她的本领？
心里，却更是惊惧，如果凫风初蕾真的在这里遇到危险，那得是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十分狐疑：“初蕾，你仔细想想，真的是涯草？”
天色，更加昏暗，一阵风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定睛看了看青铜神树，忽然回忆起那个声音来，先是一个女子，后来，又变成了一个男子——正是白衣天尊的声音。
而且，还是女蛇妖。
她低下头，一直沉默。
只是暗暗心惊：这有熊山林本是黄帝发家之地，怎会出现什么蛇妖？
白衣天尊不解其意，总觉得她的行为有点怪异，却认为她是尚未复原，还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也不计较，只道：“青铜神树的功效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初蕾，等你好一点，我会帮你开启青铜神树，你会发现许多意想不到的秘密……包括，伤了你的凶手……”
而且，天下的蟒蛇都差不多，在看不到双头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将这巨大的蟒蛇骨架和委蛇联系起来。
她双眼顿时亮起来：“真的吗？这神树能这么厉害？”
那是一副三四丈宽的巨大骨架，并深入地下最少两丈，所以，到底多高多大，根本无法衡量。
“这不是一般的神树，这是一台宇宙记录仪。”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那突兀的蛇骨。
“宇宙记录仪？”
没有双头的委蛇，看起来，就和别的蟒蛇没什么大的区别，姒启，自然没法轻易认出来了。
“没错！在整个银河系的范围之内，它会通过一种神秘的能量记录下所有发生的一切。纵然是一般能隐身的半神人，也不敢靠近，否则，其身形也会被记录下来，所以，最后时刻，那个神秘的凶手才会半途而废，因为，他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别说他，就连那群悍匪也没看到，因为小狼王早就把委蛇的双头掘地掩埋了。
她一转眼，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可是，更大的疑惑却浮上心头：“敌人明明比我厉害得多，为什么却怕暴露了身份？难道怕我逃过之后找他复仇？这也不可能，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复仇都没法……”
但是，没有头颅。
白衣天尊缓缓地：“如果开启了宇宙记录仪，可能会发现更多线索……”
那是一具巨大的蟒蛇蛇骨。
她几乎跳起来：“那就马上开启记录仪吧，还等什么呢？”
涂山侯人也不理他们，径直回头，看着他们刚刚挖掘的地方。
他却一动不动。
很快，一群悍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立即明白他为何犹豫了。要启动青铜神树，需要自己的鲜血。
黑大汉早已被摔得七晕八素，可听得这话，更是胆战心惊，急忙挣扎着爬起来，提了砍刀就跑。
她呵呵笑起来，放眼四周：“拿一把小刀给我吧，我知道，需要鲜血才能启动神树……”
涂山侯人听得钧台二字，很是吃惊，手一松，将黑大汉远远投掷出去，厉声道：“快滚！以后你们再敢踏入有熊山林半步，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屋子里，没有任何利刃，甚至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就连她的指甲都是光秃秃的。
“钧台……我们是在钧台看到他的……他告诉我们，拿到了蛇妖的头颅之后，就去钧台领赏……此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了，大爷饶命，饶命啊……”
她连声催促：“白里大人，给我一把小刀吧……”
“游方道士？他在哪里？”
他慢吞吞的：“你身上已经没有鲜血了！”
“一个道士……一个游方道士……他悬赏黄金千两，但凡砍下蛇妖头颅之人，便赏赐黄金千两……”
她一怔。
“你们是奉谁的命？谁告诉你们这里有蛇妖？”
低头，再次盯着自己的手臂——那是纸一般的惨白，蓝色的血管也奔腾不见了，竟如一个假人一般。
正因此，姒启才更是惊诧。
她惊得语无伦次：“这……我……我……百里大人……我是不是早就死了？”
看样子，他们根本不管是不是蛇妖，只要是看到这里有个女的，保证就会一刀砍下头颅带回去领赏。
她疑心自己变成了一只鬼，四处游荡，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我们也不知道……也没找到……反正我们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可是，这有熊山林什么也没有，别说绿色的蛇妖了，一个女的都没有……”
多可怕。
“这世界上怎会有满头小蛇的人？”
他上前一步，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
涂山侯人不明就里，却总觉其中有古怪。
她的颤栗慢慢平息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那女蛇妖的满头头发全部是绿色的小蛇，浑身上下也是绿色的小蛇……可是我们没有找到，一直都找不到，只找到那副蟒蛇骨架……我们什么都没干……真的，什么都没干……好汉饶命，饶命啊……”
“你没死！你只是伤得更重。至少，得一年之后才能恢复血液的流淌。”
“女蛇妖？什么女蛇妖？”
也就是说，这青铜神树，必须一年之后才能启动了？
“我们也不知道……只听说有熊山林出了一条女蛇妖……”
她哪肯甘休？低声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蛇妖？什么蛇妖？”
他摇头：“其实，我已经趁你昏迷不醒时，利用你最后的一点鲜血启动过一次，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只是在你受伤之后，看到好多人到有熊广场寻找蛇妖……”
黑大汉战战兢兢：“我们……我们来捉蛇妖……我们奉命来捉蛇妖……”
蛇妖！
劈天斧在他眼前一晃，涂山侯人沉声道：“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要是有半个字谎言，我立即砍下你的头颅……”
蛇妖！
黑大汉吓得尖叫起来：“饶命……好汉饶命……”
也不知怎地，听到这两个可怕的字眼，她原本混沌的心思反而彻底明亮起来。所有可怕的过去，那一场可怕的厮杀，生死逃亡，就像一条线，慢慢地被串联起来。
眼看这群人就要跑远了，涂山侯人心里一动，忽然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为首的黑大汉。
有熊山林永不落没的夕阳，漫山遍野的草蛇，惨死的有熊首领，满头黑发变成蛇的有熊女……甚至，自己满头的草蛇。
一群人，四散逃逸。
“蛇最喜的便是阴寒之气，而有熊广场自来阳气十足，绝非蛇的生存之地，这里怎么会有蛇妖？也不知道是谁散播了这样的消息……”
“滚！以后再也不许踏上有熊山林半步，否则，杀了你们！”
“他们要找的蛇妖，就是我！”
若非姒启不愿过多杀生，他们就不是伤者，而是全部的死尸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劈天斧再次划出一道白光，鲜血飞溅处，一群人面色如土，步步后退。
“那蛇妖，就是我！”
所有土匪，一拥而上。
他不可思议：“初蕾，你说什么？”
为首的黑大汉哪肯甘休？大喝一声：“小的们快上，先杀了这小子再说……”
她低低的：“有熊广场上，长满了无数的青草蛇。他们都有脚，被永远固定在原地……”
涂山侯人厉声道：“快滚！”
他就像听到了什么怪事，完全不敢置信。
其余人等只是眨眼之间，便见同伴们横尸一地，不由得惊恐不已，步步后退。
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能满是毒蛇猛兽，就有熊广场不可能。
劈天斧，白光一闪。
众所周知，黄帝极其后裔是人面蛇身一族的死敌，也就是说，有熊氏一族最讨厌蛇。哪怕是蛇形的动物。
七八名土匪，一拥而上。
他们的聚居地，有熊罴虎豹，但是，绝对没有蛇。
“少跟他啰嗦了，干脆将他宰了。啧啧，这小子的这把斧头还不错，杀了他，这斧头就是我的了……”
更重要的是，有熊氏一族有特殊的气味和方法，令所有蛇形动物绝对不敢靠近。
“哈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装傻吧？不找蛇妖，你会来这个鬼地方？”
可凫风初蕾说，有熊广场上满是青草蛇，而且，小狼王等要寻找的蛇妖是她！
涂山侯人厉声道：“什么蛇妖？”
他忽然心生怜悯，低低的：“初蕾，你是吓糊涂了……”
其他人却看向他的身后，想看看他有没有带来什么帮手。毕竟，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这么吓人的有熊山林，孤身一人岂敢擅闯？
她根本不理他的安慰，还是低低的：“百里大人，你一定不知道有熊氏一族到底是怎么被灭绝的……”
“臭小子，你识趣的赶紧滚蛋……”
“他们被谁所灭绝？”
“臭小子，你也是来找蛇妖的吧？”
“有熊氏一族原本还有十几万人，但是，他们全部被变成了青草蛇，然后，被人彻底灭绝在了有熊山林……百里大人，你说的没错，有熊一族的确已经全军覆没了……四面神的后裔，几乎快完全不存在了……”
众人蓦然回头，见来了这么一个闯入者，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不敢置信。
涂山侯人一见那副巨大的蟒蛇骨架，心里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三年前，有熊一族都还是好好的，人口众多，十分兴旺。但是，从前年开始，他们便大量失踪，谁也不知道原因……就连我也不知道，直到有熊首领父女在金沙王城失踪……”
那群土匪正手忙脚乱后退，丝毫没注意到来人，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挖掘蛇骨时，可能是因为用力过猛，倒下去被蛇骨戳伤，顿时流出黑色的血来，众人以为有毒，顿时纷纷后退。
他听得非常认真。
姒启提着劈天斧就冲过去。
“那天，你砍断了槐树居的老槐树，随后，里面窜出来一条一丈多长的青草蛇……他，就是有熊大人……他失踪在金沙王城，我一直不知道原因，后来才知道，他已经被人变成了一条青草蛇，一直躲在槐树居……还有有熊姑娘……她也被变成了一条青草蛇……我就是追逐她，才去了有熊山林……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他们父女被人毒害，目的便是为了将我引到有熊山林……”
……
本来，和姒启再次探索有熊山林之后，她便觉得情况不妙，再也不打算前去了，可最后，还是中计了。
“少废话，我就不信一堆蛇骨能做出什么妖来，你少危言耸听了，小心我先一刀砍了你……”
她的声音更低了：“百里大人，你知道吗？有熊姑娘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但是，她的全身寄生了无数的青草蛇，她的头发全部变成了青草蛇，两个眼眶里也全是青草蛇……她被人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青草蛇，我想查明原因，所以，尾随她一路追到了有熊山林……”
“我早提醒你们，蛇类报复心极强，你们总是不听，尤其是这么大的蟒蛇，死了也得是妖物……”
他好几次想要开口，可是，口干舌燥。
“我的脚也划破了，快救救我……”
“整个有熊山林，已经全部是青草蛇的世界。那些青草蛇全部是剧毒……”她顿了顿，“就像九黎的红花！只要伤了一个人，这剧毒便会蔓延传染，将其他的活人也全部变成青草蛇……据说，有熊氏一族最初只有少数人感染病毒，然后，全部人都中毒，就这样被变成了青草蛇……”
“快，张老四的手划破了，大家退后，退后……”
他失声道：“竟然有人动用了基因生化武器？”
但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前面一阵鬼哭狼嚎：“妈的，这蛇骨真的有妖气啊……会不会有毒啊……”
她不知道什么是“基因生化武器”，只是暂时停了下来。
尽管多年军旅生涯，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大战，可是，当姒启一眼看到堆积如山的白骨时，还是吓了一跳。
明明记忆很清晰，但叙述却很紊乱，那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在脑中纵横交错，经常在语无伦次之中吓破了自己的胆。
姒启很快就站在了有熊广场额入口。
他的一只手，不经意地放在她的背心。
他冷笑一声，姒启啊姒启，你难道也是来捉妖领赏的？也罢，先让你替我对付那群悍匪，等你们两败俱伤，我再出来好了。
她原本已经衰弱的气息，忽然增强，整个人也精神了一点。
小狼王转身回头时，看到他已经快上山了。
眼中，分明有感激之色，可是，却不知如何道谢。
他大步就下山而去，姒启看了看他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上山的路。
“他们设下陷阱，难道是想把你也变成一条青草蛇？”
小狼王懒得和他啰嗦，只提了狼牙棒：“你要看就去看吧，反正我是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片刻了。”
她点点头：“我明知是陷阱，也早有准备，可是，无奈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先杀了委蛇，然后，却不愿意一刀杀了我，而是要将我也变成有熊姑娘那样……他们甚至誓言，要将整个金沙王城的百姓全部变成青草蛇……有熊首领，本是被他们放到金沙王城去散播病毒的，但是，我提早发现了，令人焚烧掩埋了有熊首领的尸体，彻底封闭了槐树居……”
“累累白骨？”
白衣天尊却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他一摊手：“什么都没有！有熊广场真是个鬼地方，除了累累白骨，什么都没有。”
古老的金沙王城，自然有其生存的法则。
姒启立即道：“你看到了什么？”
蛇毒之所以一直没能被散发出去，也跟其历代蜀王的封印有很大关系。
小狼王满不在乎：“我只是闲着没事，顺便路过，就上来看看。”
他震惊的是：这天下到底谁能有这么大的本领？
姒启反问：“你又怎会来这里？”
而且，基因生化病毒，于整个九重星联盟都是禁用品，难道此人不怕总有一天被揭穿？
小狼王更是惊奇：“可是，你怎会来这里找她？”
更主要的是，到底谁那么恨她，到了如此处心积虑的地步？
涂山侯人摇摇头。
“初蕾，你到底有什么可怕的敌人是你不知道的？”
小狼王不敢置信：“她真的活着离开了九黎？白衣天尊没有杀她？”
敌人？
“谁说的？她活着回了鱼凫国，不过，一个月之前，她和委蛇忽然失踪了……”
敌人很多。
“凫风初蕾？她不是早就死在九黎了吗？”
但是，超级厉害的很少。
“我来找凫风初蕾。”
可是，脑子里一闪而过，那是泰山之巅的古槐树。三月三，桑脂鸟。有熊氏父女正是因为一路追逐泰山之巅的秘密，才顺道去鱼凫国，然后被害。
小狼王见是他，立即收回了狼牙棒，也很意外，却斜着眼睛：“姒启，你来这里干什么？”
可泰山之巅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她都不清楚。
狼牙棒携着风雷之气，却被劈天斧一下荡开，他失声道：“小狼王，你怎么在这里？”
凶手是否也是因为要追溯泰山之巅的秘密，所以，才对有熊氏一族下了毒手？否则，单单只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就把有熊氏一族全部灭绝了？
他厉声道：“是谁？”
白衣天尊，也是同样想法。
前方，有人下山，仓促而惶恐。
很显然，凶手的目的绝非是凫风初蕾一人，而是整个有熊氏——毕竟，凫风初蕾远在鱼凫国，在其身份暴露之前，是和有熊氏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他加快了脚步，到了分岔路，忽然停下脚步。
她的手，轻轻抬起来，揭开了头顶的帽子。
隐隐地，竟然一阵惧意。
光秃秃的头顶，伤疤早已凝结，可是，还能清晰地看出早前是如何的千疮百孔，甚至，还包括她的脸庞，脖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凫风初蕾在这里看到的那个月亮：从升起就不降落，以至于分不清楚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那些青草蛇……他们拼命钻进我的头皮，脸上，脖子……我不甘心变成有熊姑娘那样，我拼命拉扯……我想把所有的青草蛇全部拉出来……”
大峡谷也结冰了，整个有熊山林，仿佛被封印了似的，一草一木，万籁俱寂。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眶：“那些青草蛇甚至钻进我的眼眶……”
走到大峡谷时，他停下脚步。
事情早已过去，她的讲述也是轻描淡写，可是，听者却耸然动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马匹到此，很难行走，尤其是上山之路，几乎一步一滑，他无法，只好下马步行。
纵然是半神人，也被这恐怖的景象惊了。
昔日的几丈河流已经彻底干涸，河滩上全是雪白积雪。
“那个神秘的敌人说，要将我变成一条蛇妖，要让天下所有男人见了我都做噩梦……我无法想象我的头发全部变成青草蛇，更无法容忍我的眼眶也被青草蛇所占据……”
那是一种直觉，凫风初蕾一定是在有熊山林中遭遇了什么不测。再说，大熊猫是一路奔向有熊山林方向的。他再无迟疑，快马加鞭，几天之后便赶到了有熊山林脚下。
他死死盯着她的头皮、脸庞、脖子甚至苍白的双手……
从汉中到有熊山林，他甚至赶在了杜宇等人前面。
如果说以前他还在怀疑，她为何会下了那么大的力气自残，现在，才明白，她不是自残，她是在对付青草蛇。
涂山侯人一骑绝尘。
要生生将钻入自己头上脸上眼中的青草蛇全部拉扯出来，拼命搏杀——而那些青草蛇，居然全部是有熊氏的后裔。
他冷得发抖，觉得没有任何再等下去的必要，便轻轻擦掉头上肩上的积雪，悄无声息地往山下走去。
身为半神人，自然见多识广。
那僵尸，显然已经躲起来了，一般的人力，岂能轻易看到鬼魂？
可是，这骇人听闻的故事，也彻底震撼了他。
有几次，他兴奋地发现赵老四等人就在出现僵尸的地方找来找去，他期待那僵尸又露面，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赵老四等几乎将方圆一丈左右的范围全部密密排除也没发现僵尸的踪影。
也难怪她会那么惧怕青色。
那一具神秘的僵尸，也再也没有出现。
每每看到绿色就发了疯。
可是，等了那么久，只见那群悍匪除了拼命挖掘那副巨大的蛇骨架，再也没有任何的发现。
可是，绿色也就罢了，又为何惧怕红色？
匍匐在暗处的小狼王觉得自己都快被冻成一具僵尸了。
许久许久，他都理不出一个头绪。
风雪，越来越大了。
想问，又无法组织语言。
无论她是人还是神，定将她粉身碎骨！
“小狼王他们要找的蛇妖就是我……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杀死了所有寄生在自己身上的青草蛇……然后，自己也变成了这样一个怪样子……也难怪他们见了我，再也认不出我来了……”
只有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惨痛呐喊：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必然要揪出那害了我害了委蛇之人！
记忆，慢慢地变得清晰。
只差一点点，便会刺穿她的头颅。
小狼王、姒启……他们一次次从自己面前走过，可是，他们已经认不出自己。
凫风初蕾躲在青铜神树后面，好几次，赵老四的尖刺几乎插在她的脚背上。甚至某一次那尖刺已经插在她的左脸旁边。
至亲的朋友，至疏的敌人，他们统统都不认识自己了。
每一刀，仿佛都砍在自己早已被冻僵的身上。
“呵，百里大人，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可怕？”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她的头上。
因为蛇骨架被冻得跟化石一般，非常坚硬，这些土匪带的工具又不趁手，一时三刻根本挖不出来，只能拿了砍刀，长矛，一阵阵胡乱的挖掘。
她慢慢地，将帽子重新戴上，而且，不经意地拉了拉，几乎遮挡了自己的脸庞，只露出两只眼睛。
于是，二人又不经意地走过去，继续和同伴一起发掘蛇骨。
九黎四季如春，绝不寒冷，从来没有人戴帽子。
老李头看他一眼，他摇摇头，表示真的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送自己一顶帽子，现在才明白，他是良苦用心。
他几乎把方圆一丈左右的范围密密麻麻刺探了一阵，依旧毫无所获，甚至连任何羁绊都没发现。
当她日复一日的在溪水边坐下，终于在某一刻看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尖刺每一次插下去，都是厚厚的泥土。
这是他对自己的怜悯和慈悲。
他们为了上山斩妖，都做了充分准备，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极其锋利的铁钩，铁钩上有笔直的尖刺，原是为着杀伤力，现在却成了最好的雪地搜索工具，尤其是赵老四，始终记着自己摔倒的地方，一下一下的刺探。
无论是白衣天尊，还是百里行暮，至少，他对自己，还有这一点点慈悲。
那两个人却一边佯做休息，一边不经意地在雪地里扒拉。
可能，也仅仅只剩下这点怜悯了。
其他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是一个劲地疯狂挖掘蟒蛇的骨架。
鱼凫王，又怎么需要被人怜悯呢？
……
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两个人，悄悄后退一步。
好歹，总是活下来了。
赵老四真的退在一边，麻着胆子看了一眼那巨大的蛇骨架，又悄悄看了看旁边的老李头，对老李头使了个眼色。
她由衷地：“谢谢你，天尊！”
……
这一次，她已经分得很清楚了：不是百里大人，而是白衣天尊！
“别咋咋呼呼了，滚一边去，自己害怕就让我们上……”
他死死盯着她，恍如不闻。
“你这么胆小的，不如回去喝老婆的尿，出来做什么土匪？”
实在是太震撼了。
围观者哈哈大笑：“赵老四，你是不是吓坏了？”
众人寻找的蛇妖，竟然是她。
悍匪低下头，四处寻找，可是，雪地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不罢休，又低下头，顺着记忆中的方向，重重地一脚剁下去，可是，踏脚处，依旧只有厚厚的积雪。
他甚至无法想象：她到底是如何从自己的头顶上一把一把抓出那可怕的青草蛇的？
“不知道……”
有时候，他觉得她糊涂了，在胡言乱语。
“踩到什么了？”
可是，她头上脸上的伤痕，绝不会说谎。
那悍匪悻悻地：“我好像刚才踩到什么东西了……”
天地间最美的一张脸，如非如此，她岂会抓破自己的脸？
有人大笑：“赵老四，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哪有人推你？”
许久许久，他才长嘘一口气，到底那神秘的敌人是谁？
某一次，一个悍匪甚至踩在她的脚上，猛地一个狗啃泥就摔倒在地，爬起来，惊得大叫：“谁在推我？谁在推我？”
而且，想来想去，这天下最该恨有熊氏一族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好几次，有悍匪差点踩着她的手。
谁竟然越俎代庖，如此凶残地灭绝了有熊氏一族？
因为悍匪太多，太分散，他们轮番休息的时候，就七零八落，好些人甚至拿了刀枪棍棒到处在雪地上翻找，企图能再找到点什么值钱的玩意。
凶手选择的时间也很诡异：正是万神大会召开之前。
凫风初蕾心如刀割，可是，喉头却发不出半点的声音，不但如此，她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此时此刻，别说一群土匪了，纵然是一个小孩也能一棍子结果她的性命。
要知道，有些爱热闹的大神们，去年就纷纷抵达了，人类显然没有这个势力，真要行凶，也是大神们的手段。
“真是费力死了，也不知道这老蛇到底活了几千年了……”
原本地球上活跃的大神是很少的，很容易便可推算出来，但是，如果在大神们大批量赶来之后，就不那么容易排除了。
土匪们欢呼雀跃，因着发财的巨大吸引力，轮番上阵，拼命挖掘，遇到特别坚固的地方，一些悍匪干脆拿了刀背拼命地砸，拼命地喊，一边破坏还一边破口大骂：“这条臭老蛇，好坚固……”
这个凶手，要搅浑水，难道是想把自己也拖下水去？
……
种种谜团，就像一张巨大的罗网，慢慢地，令得原本的万神大会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发财了，发财了，哈哈，真是发财了……这次至少没有白跑一趟……”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白衣天尊，竟然也对这桩凶杀案束手无策？
“切，刘老头算什么？我们不如拿去九黎广场，听说，什么东西到了九黎广场都会价格翻倍甚至翻几十倍，我们拿这么一条巨大蛇骨架去，一定能发大财……”
“初蕾，你有怀疑对象吗？”
“天啦，四五丈长的巨大蟒蛇，我们可以卖给城南大药房的刘老头，刘老头那么有钱，一定会给高价……”
她沉默了很久，慢吞吞的：“是涯草吧。”
“大家往下挖掘，快点，下面至少还有两丈多长……”
涯草？
她要睁开眼睛，可是，根本没有办法，只能徒劳无功地听着土匪们的咋咋呼呼：“哈，好大的蟒蛇，光骨架都有三丈多宽……”
既然是涯草，那么她早前怎会流露出对自己十分怀疑的态度？
此时，她甚至根本不想报仇的事情，只想赶紧将那些悍匪驱逐，至少，保存好委蛇的尸骨。
可是，她却十分坚决：“涯草一直恨我，早前寄生在镜子上面，吸取了无数少女的鲜血和元气，练就了巨大的本领。后来，她又寄生在有熊姑娘身上，她也亲口承认，是她将有熊氏一族变成了青草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到活着离开的那一天。
“果真是涯草？”
可惜，誓言在这时候，显得那么脆弱。
“她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亲口承认了！”
她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那敌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半晌，他才淡淡地：“居然是那个女巨人！简直太令人意外了。可是，我在有熊山林广场，并未发现任何女巨人的尸骨……”
因着青铜神树和青阳公子的鲜血，那敌人再厉害也只能远远躲着，可是，他（她）可以遥控指挥那些凡夫俗子，利用这些打手，不消灭自己不罢休。
“正因为她逃跑了，所以，你不能发现她的尸骨……她根本没死！你要是找到了她的尸骨，那才说明凶手是别人……”
她对那神秘的敌人，更恨得出奇。
……
她恨不得冲出去，一把将这些家伙全部杀光。可是，她的元神全散，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别说去驱逐那些土匪，连伸出一只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衣天尊总觉得这其中有极大的漏洞，可是，又无法指出。
如果尸骨都被人拆散卖了，岂不是死不瞑目？
涯草，的确是最大的嫌疑犯，毕竟，这种可怕的方式，也只有女子才会使用——如果是男人，就一刀杀了，或者五马分尸之类的，也绝不会想到这么麻烦地将一个女子的头发变成青草蛇。
可怜的委蛇，就算死后也不得安宁。
那分明是毁容的行为。
尽管青铜树的结界将她暂时保护，可是，那些莽夫却肆无忌惮开始挖掘委蛇的蛇骨，而且扬言要拿出去分散卖了。
因为妒恨，才会恨不得毁掉情敌的容貌。
耳边，一群凶残的声音嚣张地大叫大嚷。
如果真的是涯草主谋了一切，可是，涯草明明已经暴露了身份，又何必害怕被宇宙记录仪记载下来？
彼时，躲在青铜神树里的凫风初蕾已经彻底绝望地闭着眼睛。
而且，凭借涯草的本领，怎么认得出宇宙记录仪？
一念至此，他提了狼牙棒，悄然就走。
涯草又有什么本事把有熊氏一族全部变为青草蛇？
再说，蛇妖的影子都没见到，总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
可是，凫风初蕾却认定了，凶手就是涯草。
罢了罢了，为了一副蛇骨架和这些莽夫拼个半死，毫无意义。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小狼王权衡利弊，今日自己一人要独战四五十人，就算不死，只怕也难以取胜，稍一踌躇，便没有上前。
凫风初蕾已经背转了身子，面对窗外。
竟然又从山林里出来了二三十名大汉，全是黑衣劲装，提着明晃晃的大刀长矛，看样子，一个个都是好手。
风簌簌地吹动银杏树，有金色的阳光从树缝之间洒落下来，眼前是一个金黄的世界。
“蛇妖没找到，但是，找到了这一副蛇骨架，大家快来帮忙挖掘，最好完整地带回去卖掉……”
微风，暖阳，帽子。
“大哥，蛇妖找到了吗？”
她很庆幸，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被变成一条青草蛇，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你们找到了吗？”
至于容貌，谁还在乎呢？
小狼王躲在暗处，见这伙土匪这么蛮干下去，非将蟒蛇的尸体大大破坏不可，他疑心是委蛇的尸体，正想跳出去阻止，可是，刚提了狼牙棒走几步，便听得一阵呼喝声：
白衣天尊讲了几句，可是，她心不在焉，也没回答，甚至没有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一些什么。
毕竟，他活了五十来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蟒蛇，总觉得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白衣天尊走到门口，回头，但见她还是静静坐在窗户边，保持着同样的坐姿，一直没有再动过。
只有被称为老李头的年长者袖手站在一边，并不怎么靠前。
门，轻轻被关上。
众人再不迟疑，立即七手八脚开始挖掘蟒蛇的骨架，因为太过坚硬，众人竟然一直刀劈斧砍，非将这巨蛇斩断了带走不可。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
“活着的蛇的确邪门，可蛇骨架有什么可怕的？老李头，你也实在是太胆小了一点……”
凫风初蕾慢慢将帽子拉开，觉得闷热。
众人再次大笑：“没错，就像猪牛羊，被杀了也就杀了，吃了也就吃了，可没听它们能作什么祟……”
呼吸之间，都很小心。
黑大汉厉声道：“报复心再强又如何？还不是一具骷髅了，人死如灯灭，何况一条蛇，它的尸体干得了什么？”
仿佛空气中到处遍布一双诡异的眼睛，充满了嘲笑，自得，以及嚣张的威胁：凫风初蕾，我将你变成了这个鬼样子，你能如何？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有一位年长一点的老者还是试图提醒众人：“大家小心点，蛇类的报复心非常强烈，哪怕已经变成了一具枯骨，也最好小心点……”
没错，真正的敌人，绝不是涯草！
“对，这么大的蛇骨架也能卖不少钱……”
她早就知道，涯草没这个本事。
“是的，就算领不到赏赐，这蟒蛇骨架也能卖点钱，不是说蛇骨能泡药酒吗？而且这么大的骨架，一定是千年老蛇，就更值钱了，我们怎么也不能白跑一趟吧……”
可是，纵然是面对白衣天尊，她也不敢再透露任何的秘密——也不愿意再暴露更多自己的弱点。
“指不定拿了这蛇骨架还能领一点赏赐……”
因为，她慢慢地已经发现，白衣天尊，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众人哈哈大笑：“没错，我们早就是土匪了，还怕什么祸端？”
敌人，无比强大。
黑大汉劈手就是一耳光，打得他一个踉跄：“滚远点，做了土匪你还怕祸端？滚，你这个胆小鬼，怕死就别吃这口饭……”
而自己，赤手空拳，几成废人。
其中一个胆小者低声道：“这蛇骨架有点邪门，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吧，否则，会不会招来什么祸端？”
一个废人，还能如何报仇雪恨？
黑大汉见白走一趟，大怒，抓起手里的砍刀，劈头盖脸便往蛇骨架劈去，大吼一声：“老子就不信邪了，今天非把这副蛇骨架砍烂了带走不可……来，大伙儿一起上，一起把这蛇骨架砍烂……”
她只是轻轻抱起桌上的青铜神树，然后，慢慢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神树缩小，藏在自己怀里。
可是，纵然十几人合力，那巨大的蟒蛇骨架依旧一动不动。但见那蟒蛇骨架是笔直插入地下的，就像是深入地下的一副巨大的钢铁架子似的，众人徒手岂能奈何得了分毫？
那已经是自己唯一的倚靠。
十几名汉子，一拥而上。
也是父王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快，大家一起上去，怎么也要拔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天下至爱，从来不是爱情，而是父母之爱。
说话间，一个人大着胆子上前，伸手晃动了一下巨大的蛇骨架，不由得惊呼：“这骨架彻底插入土中了，居然拔不动……”
她低低的：“父王，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吧。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别的任何帮助了。”
“你胡扯什么？蛇哪有两个脖子？”
木屋别墅，景致大变。
“这头好像被冻结了……不对，这蛇好像有两个脖子……”
每一次前来，便有另一种崭新的美丽。
“没被砍下来，那是到哪里去了？”
今日，更不同往日。
“不对，也不像，这蟒蛇的头好像不是被人砍下来的……”
就连地板也全部换成了闪闪的白银，墙面是整块的青玉，而屋顶，开满了一丛丛金色的小花。
“莫非有人捷足先登，把头先砍去了？”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排排的锦匣，匣子里全是上等的珍珠，宝石，翡翠，黄金、以及各种各样的象牙制品……
“可除了这条蟒蛇，已经没有别的蛇了……”
其中一筐珍珠最是令人瞩目，每一颗皆拇指般大小，圆润晶莹，出自东海的深海之中。单单一颗，已经是世人眼中的无价之宝，可这里有满满一筐。
众人一看，果然，这条巨大的蟒蛇脖子以上部分彻底消失了，哪里来的头？
就连神仙中人也不得不叹服：人类对于财宝的渴望以及获取财宝的手段，真的令人叹为观止。
“问题是，这条蛇根本没有头！”
好些珍稀之物，神仙也未必拿得出来。
“不会吧？我们得到的任务是要把蛇妖的头砍下来，据说，蛇妖是个女的，美女蛇之类的，可现在这条大蟒蛇不知道死了多久了，怎能砍下头？”
那是青元夫人的临时客居之地。
“蛇妖早就死了？”
也是她每一次前来九黎的固定居处。
“天啦，这么大的一副蟒蛇骨架，是不是就是蛇妖？”
隐隐地，这里已经成了她的一座别院。
所有人一拥而上。
整个九黎，最美最别致的地方。
转念之间，忽然听得一个惊喜的声音：“大家快看，这是什么？”
小婢们，已经私下里把这里称为上元宫了。
难道蛇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天下？
可今天，她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就连小婢们也议论纷纷。
这些人又分别得到了什么样的许诺？
“上次来，这里还是桃花盛开，今天怎么全部变成了银杏的黄叶？”
可看这样子，黑大汉也得了许诺，甚至黑大汉之前，也不知多少人曾来过这里。
“是啊，明明是春天，怎么是金黄的叶子？就算天尊喜欢银杏，也不至于在这个季节变成黄色吧？”
可是，他心中的疑惑就更加重了：当初姬真找到自己，还一再强调，这事情只有自己有本事完成，也是她给自己争取的一个最好的翻身的机会，只要砍下蛇妖的头颅，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还是觉得桃花更美，遍地的桃花，就像天穆之野的过去。唉，说来漫长，我们都已经整整60万年没有看过桃花了，好想念桃花啊……”
众人都觉得很有道理，就连小狼王也觉得很有道理。
蟠桃宴才刚刚结束，桃树上还有零星的小小的果实，要待得这些小果子彻底被收获，下一个桃花季节才会到来。而“下一个”三个字，其实，还需要整整十万年的时光。
那黑大汉却不以为然：“蛇妖怎么就不能吐骨头了？正因为已经是蛇妖了，才特别讲究，要是一般的蟒蛇，也就不劳我们费这么大的力气了……”
十万年，对于半神人们来说，当然并不久远。可是，对于数着日子等待的人，那就非常非常难熬了。
躲在暗处的小狼王本也以为那些人都被蛇妖吃掉了，可听了这话又觉得没有道理：蛇妖吃了人还把骨头给吐出来？
而且，天穆之野有天穆之野的规矩，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轮回，你不能在收获的季节，仓促变幻到花开的季节。
“这……”
所有人，必须再等足十万年。
“不是吧？这么多骨头，难道蛇妖吃人还要吐骨头？”
而九黎，就并不如此。
“被骗也不太可能，人家定金都给我们了，不可能拿这种事情骗我们。再说，你们也都看到了，这有熊山林没有一个活口，估计正是全部被蛇妖吃掉了……”
九黎没有规矩，那是一个人的天下。
黑大汉恨恨地，“难道我们真的被骗了？”
白衣天尊随手一指，可以变幻任意的风景。
“别说蛇了，哪怕虫子都没有活着的……老大，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青衣小婢好奇道：“不止漫山遍野的桃花不见了，就连九黎的红花也不见了。九黎的红花可是天下第一景，为何天尊连红花也变没了？”
“是啊，我们找了这么久，一条蛇都没找到……”
许多半神人，分明是冲着九黎的红花而来。
几个小喽啰跑过来：“老大，这里别说蛇妖了，鬼都没有一个啊……”
可现在，红花也彻底消失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这群莽汉都沉不住气了，就连盘踞在正中一块大石上闲坐的黑大汉也坐不住了。
不但桃花，红花，就连所有的红色植物也彻底消失了——整个九黎，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丝红。
可是，折腾了半天，别说是蛇妖了，就连一条小蛇也没有被熏出来，整个有熊山林，仿佛根本没有任何的活口。
放眼看去，全是黄白两色。
那群黑大汉，每个人都提着一只大皮袋，皮袋里装满了雄黄酒，但凡见到可疑的地方，便洒下雄黄酒，为首的黑大汉，甚至一把一把地抓出雄黄粉末，沿途抛洒，很快，雪地里便腾起一股浓郁的雄黄味道。
白色走廊两边，无限延伸出去的土地，便是金色的芦苇，雪白的芍药，偶尔，有仙鹤煽动翅膀走来走去，嘴里不时发出“杠杠”的叫声。
他本要离开，可见了这群人却临时改了主意，悄然躲在大石后面，心想，自己不妨坐收渔翁之利，只等这群莽汉熏出来蛇妖，自己便把他们全部杀掉，带走蛇妖的头颅。
就连仙鹤的细长的双腿，也变成了金色。
而且，他还想起那一具奇异的僵尸，总觉得这僵尸才是事情的关键。
仙鹤的嘴壳子，也是金色。
蛇，可是最怕雄黄的。
这景致，原也极美，可不知怎地，总觉得怪怪的。
可是，这也提醒了他：怎么忘了带雄黄呢。
青元夫人听着小婢们的议论，只眺望漫山遍野金色的银杏和雪白的芍药，一言不发。
小狼王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之前，已经有好几拨人马已经来搜索过了，但是，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空手而归。
她一直不太喜欢金色。
黑大汉厉声道：“定金都给我们了，怎会有人耍我们？之前那些蠢货没找到，不代表我们也找不到。蛇妖也是蛇，只要是蛇，就冬眠，大家仔细找，用雄黄熏，无论多厉害的蛇妖都会被熏出来……”
金色，那是暴发户的颜色，人间帝王的颜色。
“是啊，据说之前来了好几波老手，但是，都徒劳无功，根本没有发现蛇妖的影子，会不会是有人耍我们？”
黄金，何其庸俗。
“这么大的雪，能找到蛇妖吗？”
尤其是现在，但见漫山遍野的金色，简直锥心刺目。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黑大汉，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砍刀，大声武气：“大家找仔细点，只要找到了蛇妖，我们就发财了……”
可白衣天尊，偏偏把整个九黎都变成了金色白色。
东边的山路上，一群莽汉呼啸而来。
有脚步声传来，小婢们的叽叽喳喳立即消失了。
他十分警惕，急忙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
她抬起头：“天尊来了？”
忽然，听得吵嚷声。
白衣天尊笑眯眯的：“阿环，多谢你送来的大批酒酿。尤其是桃花酒酿，许多半神人都很喜欢，不过，我准备留下来，等万神大会那天给他们一个惊喜，让所有人酩酊大醉……”
小狼王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
“天尊也喜欢吗？”
可是，从这些白骨来看，这里的死亡，当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前了，因为，许多骨头都已经风化了。
“我虽不好酒，却也十分喜欢。阿环，你酿酒的手艺真可谓天下无双。”
尤其，在他的记忆之中，近十年来，有熊山林从未发生过战争。甚至近百年来，有熊部族都没有经历过大战。
她叹一声：“岁月漫长，无限寂寞，除了酿酒，也没有别的消遣，所以，倒练就了这一点点手艺。”
因为冰雪路滑，也因为内心极大的恐惧之情，毕竟，他经历战争无数，也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堆积如山的白骨。
用几十万年的时间酿制一批酒，那味道，当然不用质疑。
小狼王下山的速度慢了起来。
她漫不经意：“一夜之间，九黎的桃花和红花全部消失了，这是何故？莫非天尊并不喜欢所有红色花朵？”
她绝望地缩在青铜神树里，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有呆在这神树里等死，然后，变成一具真正的僵尸和白骨。
他看一眼前方碗口般大小的雪白芍药，笑着摇摇头：“说也奇怪，那凫风初蕾最怕看到红色和绿色，但凡看到了就要发疯，拼命自残……”
所有求救的门路，也被彻底阻断。
就因为她怕，所以，一切的红色变成了黄色，一切的绿色，也不复存在。
只是，青草蛇的阴谋被阻止，自己也变成了僵尸一般，谁都认不出自己了。
山林小溪，琼楼鲜花，整个九黎，已经不再有其他的颜色。
唯一的区别是，当日梦中，自己的眼眶里飞进去无数的眼珠子，而现实是，自己的眼眶里差点飞进无数的青草蛇。
或者，她但凡在这里一天，九黎就不能再有别的颜色了？
竟然跟当日梦中情形一模一样。
青元夫人的神情非常微妙，“哪有人会惧怕红色花朵？”
只差一点点，就被小狼王这厮割下了头颅。
“奇就奇在这里，她惧怕一切的绿色和红色，我猜，她在受伤之前，一定是看到了这两种颜色的敌人，所以，受了刺激……”
尽管麻木的神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可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狼牙棒的尖刃割在自己脖子上那种冷冷的死亡之感。
“传说中，鱼凫王胆大包天，乃当世凡人中第一高手，她会如此胆小？”
凫风初蕾，绝望得一塌糊涂。
白衣天尊摇摇头：“也许是伤得太重，吓坏了。毕竟，凡人就是凡人，他们的脆弱和不堪一击，远远出乎我们的预料……”
他拖了狼牙棒，转身就跑，丝毫也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低微的绝望的悲惨呼救声。
“如果她忽然又惧怕黄色，那，天尊怎么办？”
他想到那忽然消失的僵尸，吓得浑身发抖：“他娘的，我真是疯了才跑到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
“惧怕黄色？不至于吧。除了绿色和红色，她并未再有任何的反应。可见，她并不惧怕其他的颜色……”
冤魂出没也是正常之极。
他镇定自若：“这几天，她都很平静，从未再要求更换别的颜色。”
回头一看，不看则已，一看，就更是心生寒意：这片累累白骨的死亡世界，简直就像一个地狱似的。
青元夫人对于这一评价，不知如何接受。
跌跌撞撞一直跑出有熊广场，才停下来。
她甚至无法判断白衣天尊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号：因为是凡夫俗子，所以，干脆大度一点？
他吓傻了，拖了狼牙棒就跑。
难道这不是妥协吗？
“妈呀，有鬼……”
可是，曾几何时，大神们会向凡夫俗子妥协呢？
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花了眼睛，可是，无论怎么看，那僵尸居然真的就这么活生生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如此一再一再地妥协，如何是个尽头？
小狼王惊得跳起来，可哪里肯罢休？
有一句话，她一直想说，却一直不能开口：我十分讨厌黄色！我就喜欢红色，桃花，红花！白衣天尊，你能恢复过来吗？
僵硬的手臂，可怕的脑袋，完整的女僵尸，就这么一下消失了。
可是，她不能这样说。
那僵尸，忽然不见了。
这样，必将有失一个女神的风度。
可是，想象中的头颅，并未掉下来。
忽然，觉得作为女神，其实很无趣。
狼牙棒的利刃探出，重重地便切割下去了。
你随时随刻必须注意自己的仪态举止，身份地位。反而是那些凡夫俗子，一不高兴就大发雷霆，或者撒娇发嗲，或者装疯卖傻，比女神们随心所欲多了。
一念至此，小心翼翼，立即便用了狼牙棒，先是重重敲打了一下那僵尸的手背，然后，轮起来，低声道：“蛇妖啊蛇妖，我割下你的头颅只是为了拿回去领赏，你可别怪我……”
而且，她还想起一件往事。
莫非蛇妖真的就是这个人头？
当初的蟠桃大会，请他，他也无故不到。
他忽然大喜过望，莫非真是天助我也？
当时不知道原因，后来才明白，那一次，也是凫风初蕾受伤躺在九黎。
这不是蛇妖是谁？
这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不是吗？
美女蛇，美女蛇，可从来没有人说过美男蛇。
她缓缓地：“凫风初蕾伤势如何了？”
但是，传说中的蛇妖，不往往都是女人吗？
他不知女神心思，只摇摇头：“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也终究是废人了。连远行的能力都没有了。”
可是，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姬真也没说，问她，她只说自己也不清楚。
“天尊现在作何打算？是一直留她在九黎？”
姬真的话响在耳边：“小狼王，你可记住了，你要带回来的是一个人头，而不是蛇头……”
他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
从身形来看，这分明就是一个女人。
她一看他的表情便明白了。
蛇妖可不是蛇——而是一个妖，一个人！
试探性地：“她已经没有离去的能力，莫非会长期留在九黎？难道天尊真要让她在万神大会上向天尊赔罪？”
他本是这么随口一说，可心里却一动，立即闭嘴，狼牙棒挥舞，将僵尸整个扒拉出来了——
他苦笑一声。
路过那僵尸旁边时，但见那只灰白色的手依旧横在原地，就像传说中的拦路鬼似的。他白跑一趟，一无所获，本就十分沮丧，如今见这手摊开，更是愤怒，大叫：“他娘的，蛇妖找不到，反而看到这么多尸骨。也罢，我就把这僵尸的头颅砍下来，好歹拿回去交差……”
她的神色认真起来：“天尊，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他嘀嘀咕咕，转身就走。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委蛇啊委蛇……我不管你是不是委蛇……反正我已经掩埋了你的头颅，以后，你可别找我报仇……”
“那我就冒昧直言了。我认为，以天尊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必要跟一个小女孩为难。毕竟，凫风初蕾已经伤成了这样，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天尊真的让她在众神面前赔罪认输，就算能逞一时意气，可难免遭到其他大神的诟病或者反对，反倒有损天尊的名声……”
本要一走了之，可转念一想，还是回身，狼牙棒重重地在坚硬的泥土里扒拉出一个小坑，将双头蛇的两个骷髅用积雪厚厚的掩埋了。
“依阿环的意思？”
总觉得这地方很邪门，于是，再也不想多呆片刻了。
“不如好人做到底，将她治好送回金沙王城。”
心里，一直咯噔。
白衣天尊笑起来，叹道：“人人都说阿环慈悲善良，果然如此。阿环，还真的多亏你的续命药，否则，凫风初蕾早就死了。也罢，等她痊愈了，我一定要她亲自来感谢你。”
他不再徒劳无功，顺手收起狼牙棒，总觉得那两个蛇头十分刺目。这天下除了委蛇，还会有别的双头蛇吗？
“感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早前也是看天尊面子，所以，没天尊所说的那么慈悲……”
他试着用狼牙棒拖一下骨架，但觉十分沉重，骨架根本纹丝不动，如定格在坚硬的泥土中一般。
白衣天尊哈哈大笑：“阿环快人快语，我也幸好有你这样的朋友，否则，这漫长的仙家岁月，真不知有多么无聊。”
可还是用狼牙棒翻了翻蛇骨架，只见这蛇骨架一小半露在地上，而一大半已经陷入了地下不知多深，可见死时一定经历了极为痛苦的挣扎，竟然生生径直埋入了土中大半截。
青元夫人也笑起来，转眼看看漫山遍野的金色白色，暗忖，要是九黎一辈子都是这两种颜色，那才真是无聊到了极点。
可是，随即便大大摇头：“这不可能是委蛇。老蛇奴那么牛比，怎会死在这里？就算死，也会死在九黎吧？”
跟奢华雅致的上元宫相比，这座半木半屋的小院子就显得寒碜多了。
他失声道：“双头蛇？莫非是委蛇？”
屋子已经有很长的岁月了，显露出古旧的色彩，周围被一圈泛黄的竹墙所包围，既无法偷窥外界，外界也很难与之接触。
低头一看，只见雪地上居然是一幅蟒蛇的骨架，而蟒蛇的头部，分明是两个脖子两个头。
小院里也没有任何花草，一地的黄色石板，窗外，则是一颗一颗高达茂盛的银杏树。
走了几步，脚步忽然一踉跄。
凫风初蕾坐在窗边，偶尔会看到有仙鹤煽动翅膀，来来去去。
他收起狼牙棒，转身就走。
但是，停留的时间很短，往往是放下东西就走了。
又用点力气，敲了一棒，重重啐一口：“真他娘的晦气，蛇妖没有找到，反而看到一具僵尸……罢了罢了，我也真是蠢透了，居然还去相信姬真那臭娘们，真是白跑一趟了……”
仙鹤送来的，全是各种药丸。
他心里一动，几步走过去，伸出狼牙棒，随意翻了一下那只伸出的手，确认那手一动不动，千真万确是已经死了很久了。
那是各路半神人送给白衣天尊的贺礼：有千年人参果，万年何首乌，也有各种大仙们炼制的丹药，罗汉果，以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奇怪药物。
整个有熊广场，没有任何一个活口，也没有任何一具完整的尸体，为何这具僵尸还是完整的？
药材太多，当然吃不完。
他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就喜欢在椅子前坐了，仔细地看这些分门别类的药材。研究久了，会渐渐地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大神们太寂寞了，大多喜爱炼制丹药。尤其是一些老神仙，每每闲着无事，就总是用了特制的坩埚炼制各种丹药，其用途也五花八门：长生不老的、增强元气的、增强法术的、美容养颜的，甚至，居然还有房中秘术的……
明明白雪皑皑，可这灰白色依旧显得很醒目。
大神们动辄有几十万年或者几百万年的寿命，年长者，甚至活几亿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他们为何还对这些丹药情有独钟？
老远就看到那只僵尸的手，一直伸在路上，就像要阻拦去路似的。
须知，他们炼丹的工具全是特殊的放射性稀有金属，而炼制的时间也非常非常漫长，比如，某位老君的九转还魂丹，据说需要100万年才能炼制一颗，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走到半途时，又停下来。
问题是，凫风初蕾不明白他们拿了这些玩意有何用处？
他拖着狼牙棒，原路返回。
他们以亿年计算的寿命里，本来就很无聊了，而且，又不像凡人，动辄就要打打杀杀，真可谓闲得虱子都长不出来，还弄这些玩意干什么？
所以，他一感到了真切的危险，立即就顾不得丰厚的赏赐，转身就要下山去了。
只可惜，这些玩意，对她的伤势倒是有效果，但是，对于彻底复原，却毫无意义。
为着这两点，其他一切都可以抛弃。
无论多么强大的丹药下去，每每到了心脉处，便被阻止了。
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根本没有任何原则可言，实在要说唯一的原则的话：那就是生命至上，权利至上。
神秘的敌人，用了特别巧妙地手法，刚好将她限制在不死的范围之内，却永远无法复原。
他表面粗豪，大大咧咧，实则极其小心翼翼，每每关键时刻，但见风头不对了，立即就会转向，哪怕暂时认输，暂时投降，都无所谓，反正，匍匐之后，待有机会，立即翻脸，卷土重来就行了。
人类的寿命本就短暂，这么拖延下去，不出几年，残废注定，肌能衰退，很快便老迈无用了。
如果有熊氏一族十几万人都对付不了蛇妖，那么，自己凭什么又可以？
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天啦，是不是他们一离开有熊山林，有熊山林便被蛇妖给毁掉了？
只每每挑选了一些丹药，凭借自己的常识服用下去，只想，如果能有回到金沙王城的力气也就足够了。
蓦然想起有熊氏父女已经在金沙王城无故失踪了，这一惊吓，几乎跳起来。
白衣天尊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他忽然想起曾经见过的有熊氏父女，不由得道：“有熊氏一族好歹也是黄帝的后裔，怎么生活在这么一个鬼地方？这不合情理啊……”
他带来一只小小的锦盒，盒子里，一颗淡蓝色的药丸。
可是，纵然是他这个行猎行家也看出，有熊山林根本没有别的活口——而且，绝对不是因为大雪封山的缘故，是很久以来就没有活口了。
凫风初蕾有点好奇：“这是什么？”
和那些中原人不同，他自小在西北的冰天雪地长大，根本不在乎这封山的大雪。
“西王母一族的疗伤圣药，可以让你渐渐行动自如。”
小狼王沿途用狼牙棒划着积雪。
她立即拿起匣子：“能让我彻底复原吗？”
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是，也很清楚，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已经可怕到了故人都认不出的地步了。
“不能。但是，可以行动如常人。”
小狼王，竟然没有认出自己来。
她已经非常高兴了：“服用这个之后，我能顺利回到金沙王城吗？”
她瘫在原地，连躲回青铜神树也忘了，只是徒劳无功地听着那狼牙棒在地上发出噗噗的探索声，然后，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你很想回去吗？”
凫风初蕾心里的绝望，可想而知。
她一直在观察那颗丹药，放在鼻端，有隐隐的香味，非常清新，非常舒服，就好像是春日百花汇聚的淡淡香味。
很快，脚步声远去。
她将丹药举起来，叹道：“我不知怎么感谢天尊才好。”
僵尸的样子很可怕，他不欲多看，转身就走。
“不用谢我，都是阿环的功劳。”
一念至此，就更加警惕，真怕那蛇妖是不好对付的。单看这有熊广场毫无活口就知道了，肯定是蛇妖将这里的全部生物都给灭绝了。甚至，也包括这个死不瞑目的僵尸。
她沉默了一下。
莫非是被蛇妖害成这样的？
除他之外，她并不愿意再领受任何别人的好处。
暗忖，这人怎么死得这么惨？
现在，她甚至连他的好处都不想领受了。
小狼王越看越是心惊，立即后退一步。
“你昏迷不醒时，阿环来看过你好几次。她说，你有心病……”
更可怕的是她的伤痕，就好像一堆被碎掉的肉，被这场大雪重新封冻了起来。
“心病？”
僵尸的头上没有毛发，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她很是好奇：“什么是心病？她又怎么知道我有心病？”
那是一具僵尸。
“西王母一族善于炼药，当然也善于治病。她说你心脉紊乱，经常于昏迷之中大喊大叫，显出恐惧之情，分明就是受了惊吓，有了心病……”
狼牙棒，轻轻剥开了那骷髅手旁边的积雪，只见手的主人已经被大雪覆盖了半截的身子，头脸都伤痕累累，死灰一般，完全分辨不出本来的样子。
她想，这还用说吗？
他看了好几眼，大着胆子慢慢走过去。
而且，受了惊吓关心病什么事？
有一瞬间，小狼王觉得自己看花了眼睛，仿佛那僵尸般的灰白手臂在移动，他吓一跳，急忙后退一步。可定睛一看，那手臂又彻底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狐疑：“青元夫人会治疗心病？”
可是，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尽力把手伸出去一点儿，想要做出一个完整的求救姿势。
白衣天尊摇摇头：“她只是告诉我，要多关心你。毕竟，心病还需心药治……”
可是，小狼王的目光，总令她感到不安——那目光，不知怎么形容，分明不是看着一个熟人，而是看着一个妖孽。
凫风初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唉，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青元夫人。本来，我该亲自去感谢她，但是，我这怪样子，就不去吓唬她了。还请天尊代劳，替我说一声谢谢……”
于是，她惊喜地看到小狼王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方向。
也不等白衣天尊回答，她忽然笑起来：“罢了罢了，也不用多此一举了。你们都是大神，原本怜悯众生，菩萨心肠，见不得我等凡俗之人受苦受难。而我等凡夫俗子，也根本没有资格酬谢你们，顶多是感激跪拜你们，或者，烧香祭祀……可是，现在我也不方便去跪拜青元夫人，也不好单独为她烧香祭祀……也罢，等我回到了金沙王城，我多多给你们烧一些香蜡钱纸，供奉各种三牲六畜好了……”
她只能勉强从青铜神树后面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招呼自己昔日的朋友——毕竟，二人曾经同行几个月，小狼王，总不会不管自己。
白衣天尊：“……”
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叽叽呱呱，谈笑风生，就连略略沙哑的声音也显得很悦耳，慢慢地有了生气。
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甚至注意到，她今天没有佩戴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皮，头上疤痕虽然已经痊愈，却还是有星星点点的痕迹，显得有点怪异。
内心一阵狂喜，忽然想大声欢呼：救救我，小狼王，快来救救我。只要将我带离这个风雪世界，送回金沙王城，我便能活下来。
至于她的脸，也大大方方露出来。
当他大声嚎叫时，她更是听得真切，确认无疑。
倒不是说有多么吓人，只是，面上大片大片新肉生长时的痕迹才刚刚开始，看上去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隐隐地，如伤疤一般，那模样，可真是不敢恭维。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来——敏锐的听觉，让她在小狼王第一步踏上有熊广场，便辨认出这个熟人来。
可是，她毫不在意，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似的。
那是凫风初蕾的手。
她从来也没在意过自己的容貌，到了现在，也能坦然处之。
白雪皑皑中，那真的是一只手，可是，却非活人的手，但也没有彻底腐烂，苍白，冰冷，好像已经僵硬了许久。
和别的女子不同，别的女子一旦毁容，最怕的便是心上人的目光。
三米远的距离，他停下。
可是，她直面他。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走过去。
以自己最难看的容貌。
小狼王本是胆大包天，可一看到这只骷髅手也吓一跳。
他便也看着她。
那骷髅一般的手，竟然在动弹。
她丝毫没有忽略他的眼神——事实上，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从第一面起，始终如一——无论她是美丽还是丑陋，好像在他眼中，都是一具没有任何区别的皮囊。
居中的一棵树下，有一块大石，石头下，竟然伸出一只手来，不知已经横着多久了。
这一点，倒并非出于虚伪。
石屋一片褐色，连青苔都不曾生长。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的大神，目光早已具有穿透性，哪怕看一只鬼和一个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小狼王应声望去，只见对面是一片废弃的石屋，屋前屋后都是枯死的树，刚刚坠落的雪花便是从这些枯枝上洒落下来。
只是，纵然是鬼，也有好看点的鬼，和丑一点的鬼。
远处，有簌簌的声音，那是树上的雪花被惊吓坠落。
凫风初蕾干脆去掉了自己的帽子，因为，这个天气，这个温度，佩戴帽子纯粹是画蛇添足。
然后，群山回荡，整个有熊山林都反射着这一声凄厉而充满失败和挫折的哀嚎。
她只是将丹药的盒子啪的一声关上，“天尊，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惨嚎声，在死寂的广场上传得很远很远。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疑惑：“你想去哪里？”
不由得重重一狼牙棒就砸在雪地上，惨嚎一声：“啊……”
她满不在乎：“我呆在这里太闷了，如果天尊许可的话，我想到处去看看。”
可一想到自己孤家寡人，要杀她掌握了两万狼少年大军的老子谈何容易？
他点点头。
一念至此，更觉自己受到了姬真的欺骗，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暗忖，等自己赶回白旗镇，一定先抓住那娘们痛揍一顿，再不济也得将她老子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她随口道：“鱼凫国有派人前来吗？”
自己总无法将整个有熊广场掘地三尺。
他稍一迟疑，还是道：“卢相和鳖灵率领商队前来，并送来大批上等蜀锦……”
就算有，蛇妖，也是会冬眠的！
他很委婉，只说是随着商队前来。
再说，他忽然想起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大雪封山，蛇类早已全部冬眠了，自己到哪里去找？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心知肚明。
他怀疑在这样的死亡之地，哪怕蛇妖也活不下去，早就跑了。
卢相亲自前来，那就是受封“鱼凫侯”而来。
荆棘丛生，瘴气遍布，没有一个活口。
她很是欣慰，鳖灵和卢相果然完全听从了自己的命令。
有熊广场，分明就是万万年无人踏足的蛮荒之地。
“初蕾，你不必多心……”
可双脚踏上这片广场，才发现一切超越了自己的想象——满地累累的白骨并不多么可怕，可怕的是，根本就没有姬真所说的什么蛇妖。
她肃然：“从此，这世界上已经没有鱼凫王了，卢相已经成为鱼凫侯，天尊放心，我渴望回到金沙王城，绝不是为了东山再起，只是终究想魂归故土。回去后，我只会安安稳稳做一个百姓，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
所以，他不远千里，干冒奇险。
既然已经彻底输了，就不如痛痛快快做个了结。
投靠此人，必将有所收获。
明明是输家，却哭哭啼啼，那就真的没有意思了。
而且，姬真给他下了定——当他一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时，立即就相信了姬真的话：至少，姬真的背后，一定是一个超级厉害之人。
这世界从来都只相信拳头，而非眼泪。
正是这番话打动了小狼王。
从来没有任何人凭借哭泣就能得到天下。
姬真说：“反正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白跑一趟而已，你有什么损失呢？可一旦成功，你就东山再起，最少，也有一片自己的领地，哪怕不能再尊贵如白狼王，可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首领，岂不胜过你独自一人丧家之犬似的流落四方？再说，你要是完成了这件大事，你就是我主人手下最厉害的大将，到时候，主人给予你的赏赐绝对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一念至此，心中反而十分坦然，甚至如释重负，自言自语道：“自登基以来，我这个鱼凫王一直战战兢兢，外患不停，如今，总算好了。呵，某一次我和姒启路过秦岭，见到一个老农。姒启问他，现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是不是很感激英明神武的大禹王？天尊，你知道老农怎么回答吗？”
小狼王半信半疑。
“老农怎么回答？”
有了这投名状，从此，你便是主人旗下第一大将，日后荣华富贵权势美女必将无可限量。
“老农说，自己祖祖辈辈就耕种这片土地。早在尧舜禹出现之前，这土地就存在了。纵尧舜禹去世之后，这土地还是存在。他们自耕种上天之地，和君王有何关系？凭什么要感谢君王？”
斩杀有熊山林的蛇妖，便是你小狼王向主人所缴纳的投名状。
白衣天尊，若有所思。
姬真却说：主人当然是举手之劳。但是，主人需要网罗一批随从，所以，随从们总要拿出一点见面礼。
“早前，我把自己看得很重要。总以为没有了我，鱼凫国就完蛋了。可是，事实证明，有没有我，真的不重要。我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鱼凫人民都照样耕种，金沙王城照样存在，至于是我鱼凫王还是卢相这个鱼凫侯，真的一点也不重要。相反，我反而放下了肩上重担，再也不必为了一个国家而奔走了……”
可是，他有个疑问：既然姬真的主人那么厉害，为何不自己去杀了蛇妖？何必多此一举让别人代劳？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也就是说，自己为这个人效命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现在，王冠没了，重量也没了。
姬真的主人，本领绝不在白衣天尊之下。
多好。
小狼王当然不会凭空相信姬真的空口白话，但是，姬真并非胡说八道，而是拿出了真凭实据，而且，显示了一个极其厉害的神迹给他看——正因为这个神迹，他相信了，愿意搏一把。
她看着自己皮包骨头的双手，这双手，别说佩戴王冠了，连拿起王冠的力气都没有了。
姬真说：有熊山林中有一只绿色的蛇精，它人头蛇身，如女子一般，丑陋可怖，你只要去杀了她，将她的头颅带回白旗镇，你就将获得五千狼少年大军并西北之北的一处肥沃土地。
就算再有非分之想，也无济于事了。
除了白骨，根本没有任何活口。
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国王是一个残疾人。
这里，哪有什么妖怪？
他只是静静听着，一直都很沉默，不知道是不愿意开口，还是别的原因。
姬真这女人，一定又骗了自己。
她也不讲话了，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小狼王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
终于，他缓缓地：“初蕾……”
可是，找来找去，却没有任何异常。
她笑起来，对他微微鞠躬：“天尊请回吧，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万神大会在即，天尊那么繁忙，能让我这个废人复活，我已经是感激涕零了。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报答不了天尊，反而还占用天尊宝贵的时间，这就太不像话了。放心吧，等我回了金沙王城，我一定专门设立祭台，天天早晚三炷香，感谢天尊的救命之恩……”
小狼王仔细寻找，没有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白衣天尊：“……”
好几次，要转头离开，可是，一想到那巨大的回报，便又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连续好几天，小院的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就连窗户也牢牢紧闭。甚至连仙鹤送去的新鲜瓜果，也往往原样放在门口，然后，又原样被收走。
他往上走的时候，饶是胆大包天，也觉得惴惴不安，总觉得踏足这个死亡世界，好像自己也不像一个活人了。
凫风初蕾在睡觉。
整个有熊山林，就像是一座死山。
她能站起来之后，在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到处行走，可走了几天，索然无味，连小溪边也不愿意去了，干脆整日躺在床上睡大觉。
本来，在山脚下时，他便想打探一下情况，可是，方圆百里，竟然没有任何人影，甚至连毒蛇猛兽都十分稀罕。
也很少感到饥饿，更别说口渴了。
这么多的白骨，若是夏天的晚上，一定有粼粼的鬼火，但是，因这是冬天，鬼火也消失了，白骨们连魂魄都不复存在。
那些大神们送来的灵丹妙药被她当饭一样吃，可是，吃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只是，浑身上下的疼痛已经慢慢消失了，脸上大片大片红色新肉生长的痕迹也开始慢慢淡化。
好像这里曾经历了一场战争，战后无人掩埋尸体，于是，便千年万年躺在这里，从春到秋，从夏到冬，于是，成了一堆堆风化的白骨。
她的容貌当然并未恢复，但是，也不至于那么恐怖了。
他没料到有熊广场这么大，也没料到，这里的白骨这么多。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关心。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有熊山林，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这满地的累累白骨，还是有点胆战心惊。
某一个黄昏，她坐起来，打开一个丹药的匣子。
此时，小狼王提着狼牙棒，小心翼翼地站在广场的入口边缘。
通过这些丹药，她已经无形中认识了许多大神，也知道有哪些大神前来参加盛会——因为，每一份匣子上都有不同大神的标志。
凫风初蕾，第一个见的熟人，便是小狼王。
其中，有一个匣子里有一片薄薄的青铜，刀刃似的。
尽管她不知道，这世界上还会不会有朋友，熟人，甚至是下属前来寻找自己——可是，人在绝望之中，便总是渴望出现奇迹。
她悄然将这片青铜藏起来，然后，今日才拿出来。
凫风初蕾，期望看见一个熟人。
青铜的刀刃，很迟钝，划在手臂上，很深，也无法出来一滴血液。
随后几天，陆续有“斩杀蛇妖”的人前来，但是，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他们根本没有靠近她，便被暴风雪吓退了。
没有鲜血，便无法激活青铜神树。
他们会砍下她的头颅，前去领赏。
无法启动宇宙记录仪，就找不到凶手——或者，就算启动了也无法找到，但是，她总想碰碰运气。
因为怕暴露了身份，所以不敢自己出面，但是，那并不妨碍敌人派遣别的人来动手——老道之后，必将还有更多的人前来这有熊山林，他们翻遍每一寸土地，总会把她给揪出来。
最初，她以为是自己重伤的原因，可今天，她发现，是丹药或者元气的原因——白衣天尊，可能是用了某种方式，将自己全身的血液控制，或者抽干了。
她很清楚，这正是那神秘敌人的狠毒之处。
他说：要一年之后，你的身上才会重新生长鲜血。
但是，两个世界的分歧很小，形如只隔着一层薄弱的结界，纵能迷惑一般的道士，可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就完蛋了。
她最初是不相信的，要知道，一个人身上一滴血都没有了，岂能算是一个活人？
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何看不见自己，可是，心里明白，一切全是这青铜神树的保护。她全身虽然寒冷，却如置身到了另一个世界。
可现在，刀刃划破手臂，除了看到一道长长的白色的痕迹，便不再有任何的伤口——更别提血液了。
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唯有听觉变得非常敏锐。
再炖的刀子也是刀子，可是，她却没有鲜血。
凫风初蕾死死抱着怀里的青铜器，任凭大风大雪弥漫了她的眼睛。
她颓然将青铜片扔在一边，疑心自己早就死了。
有风吹来，身上的积雪散开，然后，又慢慢地滑落。
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
很快，一老一小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她几乎跳起来，非常迅捷地将青铜片放在匣子里，然后，将匣子推在了众多的丹药盒旁边。
小道吓一跳，转身就走。
白衣天尊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只见她歪坐在椅子上，眉目微闭，没有什么精神。
他拿了王杖，低声道：“快走。这蛇妖肯定很厉害，居然连鱼凫王都被它害了……”
“初蕾……”
老道低下头，看了看金杖上首尾相连的飞鸟游鱼，不正是鱼凫王的标志是什么？
她的声音有点恍惚：“天尊……你有事情吗？”
“鱼凫王？是金沙王城那个鱼凫王吗？”
自从她彻底清醒之后，便再也不会叫错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清醒还是梦境，她的嘴里再也不曾冒出“百里大人”几个字——她已经将他和百里行暮区分得清清楚楚。
老道眼中慢慢地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声音很低很低：“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金杖应该是鱼凫王才能拥有的。鱼凫王的金杖，怎么会落在这里？”
也因这称呼，整个人便彻彻底底疏离。
小道好奇极了：“金杖？不是只有国王才能拥有金杖吗？这里怎么会有？难道之前有什么国王来过？”
绝不像上次受伤时一样，每每醒来，总是抱着他的脖子，或者躺在他的怀里，一声一声“百里大人”……这样的亲昵，再也不曾发生。
老道面色大变：“金杖？这里怎么有一根金杖？”
窗台紧闭，阳光都照不进来，这多日不通风的屋子，隐隐地一股死亡之气。
他伸出手，在他摔跤的地方摸了几下，一用力，从雪地里扒拉出一样东西来。
他走到窗户边，将窗子推开。
他大叫：“师父，这是什么？”
她还是静坐，一动不动。
老道皱眉：“怎么走路的？”
无论他来干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情，她都毫无兴趣。
跑了几步，他忽然腿一软就摔倒在雪地里。
半晌，才听得他淡淡地：“初蕾，你真的认为哪个凶手是涯草吗？”
小道不敢多说，立即跟着师父转身离去了。
她有点意外，“天尊竟然还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情？”
“不可！那蛇骨价值不大。就不用再去惊扰了。再说，蛇类阴毒，报复心非常强烈，若不是必要，不要轻易招惹他们。走吧。”
“我认为不可能是涯草。”
小道低声道：“要不，我们把那个蛇骨带走？”
“怎么不可能是涯草了？这世界上，除了涯草，再也不会有人那么恨我了。再说，天尊也讲了，事发之后，有熊广场没有找到女巨人的骸骨，这就证明涯草没死，又找了什么寄生体跑了。所以，凶手只能是她，而非别人！”
老道慢慢提起长剑，仔细看了看，“真是怪了，难道我们找错地方了？可是，明明就是有熊广场，而且铁环一再定了位，怎会错误？”
她言之凿凿，他反而无言可答。
若是她在感觉敏锐的时候，一定会被这锋利的剑气所划破脸，流出血来。但是，现在，她浑身已经麻木，根本也没有多余的鲜血，所以，只是感觉到冷风闪过。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好贴着凫风初蕾的脸颊。
她却暗忖，他又何必关心真正的凶手是谁呢？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长剑，正好刺在刚刚捡起铁环的地方。
他却语重心长：“这次万神大会，来了许多大神。我特意查了一下，有熊广场凶案发生其间，有59名大神已经到了地球。也就是说，这个地球上，只有他们才有这样的能力做到这件事情……”
终于，老道弯腰捡起那铁环，似在自言自语：“怎么一点妖气也没有？就算再能隐藏气味的蛇妖，也不该逃过这铁环的辨认……”
她瞪大眼睛，听得很认真。
老道举起宝剑，好几次从地上划过，那凌厉的杀机，贴着她的后背，却每每差了一点。
59名大神，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此时，铁环就在她的左脸边上，只要老道一箭刺下来，便可以刺穿她的脸骨。可是，老道就像瞎子似的，胡乱砍了几剑，却总是看不清楚位置。
她忽然道：“这五十九名大神中，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
最初，她对这些蠢物不以为然，可是，今天来的老道好生厉害，只一下，就将铁环套出了她隐匿的方向。
“只要他们愿意，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
她甚至不知道这青铜神树到底能掩护自己多久，因为，自从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就时常听到有一波一波为“斩杀蛇妖”而来之人。
她张大嘴巴。
若是没有外力相助，她很快会冻死在有熊山林。
“可是，这五十九名大神都没有动机。他们中的绝大多是已经上百万年不曾降临地球了。其中最近的一个，也是七十万年之前才来过。更主要的是，他们和有熊氏一族并无太大恩怨……”
沉重的伤势，令她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她注意到“太大恩怨”几个字，也就是说，也有一些恩怨了？
好几次，那宝剑就要刺在她的身上了，她只能勉力躲闪，可是，整个身躯就像被定格在雪地上似的，根本无法挪动。
“这些人中，只有比鲁星人最不喜欢有熊氏……”
凫风初蕾悄然地缩回手，躲避着这狡猾老道的追砍。阻挡他视线的是青铜神树，而她，距离他不过一尺的距离。
“比鲁星人？为什么？”
积雪飞扬，迷人眼目。
“因为他们曾和黄帝争夺中央天帝宝座，失败了。”
他再使了个眼色，小道立即退开，他慢慢地举起宝剑，忽然加快速度，两步就冲到铁环旁边，长剑猛地砍下去……
“可是，和黄帝争夺中央天帝宝座的不是炎帝吗？”
好厉害的妖物！
他淡淡地：“炎帝和黄帝争夺的只是地球霸主，而非中央天帝。黄帝返回太阳星之后，才登上中央天帝宝座的，那时候，地球上的时间已经过去几十万年了……”
明明觉得四周有一种奇怪的气场，可是，他却偏偏什么都看不见。
她再也接不上话了。
距离铁环三尺的距离，他便停下。
很显然，白衣天尊的世界，跟自己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可不是一般的宝剑，而是涂抹了独家秘门神药的宝剑，无论是什么妖物，必然在此现出原形。
“初蕾……”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青色长剑，在雪地上反射出寒冷的光芒，可以看出，那是削铁如泥的极好的宝剑。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天尊。我想休息了……”
老道，无声无息往前。
他欲言又止，却还是转身离去。
老道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即闭嘴了。
走到门口，又道：“你现在已经能自由行动了，如果想出去走走，就出去吧。九黎广场，非常热闹。”
小道低声道：“师父，什么都没有啊……”
万神大会，日渐临近。
黑色铁环，无声无息定格在了石屋子的前面。
一些活跃的半神人，已经陆续开始抵达。
那是一座方形的石头屋子，因为残破已久，只能凭借风吹动积雪时露出的一点青苔辨认其大概形貌。
九黎的风景如画，九黎的琼楼玉宇，九黎的美味佳肴，九黎的俊男靓女……半神人们如回到了几十万年之前，地球最全盛的时期，尤其是一些离开地球已经很久的半神人，更是觉得新奇。
老道慢慢从雪地里后退，无声无息。
更引人注目的是各地送来的贡品。
老道没有回答，忽然比划了一个手势，小道立即禁声了。
因是万神大会，天下万国的诸侯便没有参与的资格，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亲自押送了各地的宝物前来朝贡。
“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衣天尊已经是当今地球上最厉害的神邸，可万神大会上，还会聚集几乎整个九重星联盟的半神人，就连昔日神秘莫测很少在人间现身的西王母一族也鼎力参加。
“不！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外界的传说越是玄乎，人间帝王的好奇心就越是深浓。
“蛇妖早就死了，我们到哪里去砍下蛇妖的头？”
那些昔日的大小国王们，对于自己降为诸侯的身份并不在意，毕竟，山高路远，白衣天尊只降低了他们的称号，可他们现实中享有的实权和荣华富贵并未更改，但凡效忠白衣天尊者，可以说，好处甚至更多。
老道上前几步，仔仔细细一看，只见那冰雪封冻的骨架光秃秃的，咋一看就如一只铁架，可仔细看，分明是一只巨大的蟒蛇。
而且，相比昔日败给其他大国之王，这次败给大神，那简直就无所谓了，连丢人都算不上。
“难道这就是蛇妖？”
更主要的是，这些不亦乐乎的人间帝王，因着极端的富贵和无数的美女，所以，非常渴望能延续自己的生命，最大程度享受这些物质和美色。
“蛇骨！好大的蛇骨！”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纷纷前来。
小道立即跑了过去，低声道：“师父，这是什么？”
来的目的，当然是要沾沾光，从哪些万古不老的大神身上得到一些好处。
铁环在空中一扔，笔直地套向前方一座巨大的冰雕。
也许，大神的一句祝福，大神的一点赏赐，或者大神稍微高兴了，你便可以得到至少千年的寿命。
老道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个黑黢黢的八卦铁环。
对于凡夫俗子来说，能活千年万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都说了是蛇妖了，怎么可能轻易露出痕迹？只有低等级的妖才不能控制自己……”
当年大禹王举行的万国大会，本质上只是一场独角戏，诸侯们只是前去领教他的训诫，瞻仰他的荣耀，充满羡慕嫉妒恨地伏低做小，而内心深处，其实是失败者的惆怅，失落以及对大禹王的憎恨，甚至不少人暗中发誓，有朝一日要将他拉下马来。
“怪了，怎么一点蛇妖的气味都嗅不到？师父，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可这一次的万神大会，众人的心态，彻底改变。
那是两名青衣道士，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很简单，人力不可对抗神力。
凫风初蕾躲在青铜树背后，第一次听到嘈杂的声音。
当实力悬殊到了绝对的程度，就没有任何人再认为这是失败——
诺大的广场，消失了所有的翠绿，成千上万的青草蛇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堆堆的累累白骨在白雪掩映下，散发出死亡而冷清的气息。
匍匐在神的脚下，天经地义。
终日悬挂天空的夕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崩腾的大峡谷依旧一片死寂，而漫山遍野的苍翠也彻底变成了一片枯黄。
毕竟，白衣天尊看你一眼，你就要灰飞烟灭。
这也是近百年来，有熊山林第一次下雪。
大禹王，压根没这个本事，不是吗？
一场大雪，将整个有熊山林彻底封冻。
大禹王，只是人。
他不敢想下去，只是提着劈天斧，想快一点追上大熊猫。
白衣天尊，却是神。
凫风初蕾，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
人类，本质是上神的仆从。
那是从未有过的情绪，比当初自己被发配到西北沙漠时更加绝望和无奈：早已是丧家之犬，可是，唯一的一个支撑，难道也要消失了？
所以，人间诸侯对于能参与这场盛会，哪怕是跪拜的方式，都深感荣耀。
越是奔走，越是恐惧。
当然，要获得大神的青睐，就必须奉上最好的贡品。
姒启，便是沿着这方向一路飞奔。
于是，这些昔日的人间帝王，无不亲自出发，挑选了自认为最好最昂贵的礼品，力争受到大神的青睐。
好在大熊猫每跑一阵，便会发出一声嗷叫，每每于快要跟丢的时候，又会找到它的方向。
因着路途的遥远，他们很早就开始出发：骑最好的马，带最美的奴婢，穿最好的衣服，想要参与一个最大的盛会。
跟不上大熊猫，便很可能失去踪迹。
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比半神人们更早抵达。
加上山路崎岖，越是奔走，和大熊猫的差距就更大了。
九黎广场，便是他们汇聚的第一站。
因为，它的一只脚是跛的，行动不便，较之昔日的一日千里，现在三分之一的速度都不到。
短短几个月时间，九黎广场以及方圆百里的范围内，人数暴涨，房屋暴增，各大小旅店人山人海，酒楼茶肆再也没有一个空座。
重伤未愈的鹿蜀，便慢人一等了。
各种肤色，各种口音，各种信仰不同的人，纷纷汇聚，每一个人，都想在这里见到自己最崇拜的大神。
而杜宇等人全部乘坐的千里挑一的良马，速度也很惊人。
每一个人，都怀着激动而虔诚的心情。
因为，大熊猫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发疯一般猛蹿。
每一个人，都期待着4月26这一天。
鹿蜀在九黎受了重伤，随着众人返回汉中后，休养生息，但也并未痊愈，平素，姒启并不舍得一味驱使它，可此刻，却连声催促：“快点吧……快点吧……”
各地来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绫罗绸缎，象牙珠宝，胭脂水粉，铜器铁器，糖果糕点以及各种金银首饰，昂贵玉器……九黎广场，俨然已经成了当今天下最庞大的贸易城市。
姒启，一路飞奔。
相比之下，距离九黎广场尚有一百来里地的琼楼玉宇般的九黎碉楼就安静多了。
整个大夏，便再也没有自己等人的容身之地了。
虽然陆陆续续有人间诸侯们送来昂贵珠宝，珍稀药材，以及各种神奇宝物，但是，他们的脚步统统都在三十里之外便被阻挡。
两个人心底其实都雪亮似的：如果鱼凫王不在了，很可能，汉中的这一片土地，也保不住了。
九黎碉楼，只迎接半神人。
夏后氏答不上来。
人间诸侯们倒也不敢越界，每每亲自放下礼物，行了大礼，便退回九黎广场。
涂山奉朝面色非常难看：“我倒不是为了启王子说话。可能夏侯首领没有亲眼看到大熊猫。人能作伪，但是，野兽不会作伪。看大熊猫的样子，分明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灾难。再说，大熊猫和委蛇向来追随鱼凫王，这一次，大熊猫却独自跑来求助，要不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都不相信了……”
当然，也有人苦心孤诣，想要单独见见白衣天尊，可是，他们无一例外，全被布布大将军阻拦在外。
夏后氏很是紧张：“鱼凫王那么大本事，怎会出什么事情？”
布布大将军说，白衣天尊暂不接见任何凡人。不过，万神大会之前，他会亲自召集一百名人间诸侯，给予赏赐。
半晌，才长叹一声：“夏侯首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说，要是鱼凫王真的出事了，我们该怎么办？”
白衣天尊的赏赐，当然非同凡响。
涂山奉朝，也满面尴尬。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一百幸运者的其中之一。
夏后氏不安地看着涂山奉朝，想要解释，可是，又无话可说。
可是，天下万国，诸侯过万，要成为其中之一，谈何容易？
云英大哭着，很快跑远了。
于是，众人都按照各自的习惯，有的念念有词，大声祈祷，有的烧香拜佛，絮絮叨叨；更多的人则杀猪宰羊大肆祭祀……
“什么命？都怪她，都怪她……我恨死她了……我恨死她了……”
轻烟缭绕中，你便能看到一幕幕最最寻常不过的情形：
夏后氏连声咳嗽，语无伦次：“女儿，你别胡说了，这都是命……都是命……”
一群群诸侯富商，肆无忌惮的对自己所选定的大神提出各种要求：
她越说越是愤怒：“就因为她，云逸死了，大夏完了，父亲你也受了重伤，我们再也没有别的退路，难道我们还要感谢她吗？现在，她又来破坏我的婚礼，叫我怎能原谅她？”
保佑我一帆风顺，获得世界上最大的权利吧；
“我呸！以前她不在的时候，我们不是一直好好地吗？反倒是她一来，我们就倒了大霉，整个大夏都再也没有顺利过。启王子本来都快成为大夏之王了，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了，居然跟着她去参加什么九黎之战，结果好了，全大夏几乎全军覆没，所有人无家可归，我们也跟着来到这个破地方，遭受寄人篱下的痛苦，要不是她，我们岂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保佑我荣华富贵，成为世界上第一大富翁吧；
夏后氏听女儿越说越不像话，立即阻止：“女儿不得胡说八道，非常时刻，更需要互相体谅。鱼凫王于我们，不仅仅是朋友，更是我们的帮助者。要是没有她，我们连汉中的这一方土地都没有了……”
保佑我百病不生，健健康康，长生不老吧；
涂山奉朝一介武夫，哪里会处理这些男女之事？但听得云英哭喊不休，完全不知所措，只是看着夏后氏。
保佑我子女成才，后裔多多，万万年继承产业吧；
“她不知道她会那么恰好派出杜宇来捣乱？她那么神通广大，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她自己不嫁给启王子，却不许别人嫁给启王子，她就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我呸，什么鱼凫王……她简直不要脸……”
保佑我多生几个儿子，多娶几个美妾……
“鱼凫王都失踪了，她怎会故意破坏你？而且，她都不知道你的婚礼到底是哪一天……”
……
云英抹了抹眼泪：“以前也是这样，每一次鱼凫王一来，他就失了分寸。可是，鱼凫王偏偏又不嫁给他，这能怪得了谁？现在倒好，一听到点消息，他立即跑了……鱼凫王，她分明就是故意破坏我……”
无数的祈祷，千言万语，归纳起来，只有一个意思：神啊，给我一点好处吧！
“轻重缓急？难道只要是鱼凫王的事情都是急事，我的事情都是小事？就算成婚这样的大事也是小事？”
每一个人的祈祷，原因不同，目的相同。
夏后氏也叹道：“女儿，你先不要冲动。这一次，还真的不能怪启王子，事有轻重缓急，他也是情非得已……”
他们的要求，千奇百怪，他们的贪婪，无法穷尽。
涂山奉朝大惊失色：“云英小姐，万万不可，我替启王子向你道歉，我保证，启王子一回来马上和你完成婚礼……”
纵然是无所不能的大神，也被这无法无天的贪婪所震惊，然后，只能干脆不予理睬，飘然远去。
云英手一抬，将头上的红巾一把撕裂：“启王子根本不想娶我，所以，在今天给了我这么一个难堪。父侯，我们走吧，这里也容不下我们了……”
很长时间，大神们已经不再听任何人类的祈祷。
涂山奉朝立即道：“云英小姐请息怒，这一次，启王子也是情非得已，绝非故意如此……”
但这一次不同。
哭泣的云英终于抬起头，狠狠盯着姒启离去的方向，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定是故意的……鱼凫王一定是故意的……是她装神弄鬼，故意破坏我……一定是……”
这一次，万神聚集，享受久违的人间烟火。
……
那馨香、祭祀的肥牛肥羊，令大神们很舒服。
“可不是吗……”
于是，一些穷极无聊的大神，心血来潮，也随手显露一些神迹。
夏后氏哀叹一声：“她真要出了事，只怕，我们连最后一片容身之地也没有了……”
这神迹，令所有的善男信女，彻底沸腾。
“谁知道呢？可是，杜宇向来十分谨慎，若非事出突然，他也不至于扔下褒斜军营不管了……要是鱼凫王真的出了事情，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每一个人，都觉得没有白跑一趟。
他只是深深不安：“鱼凫王那么强的本领，能出什么事呢？”
每一个人，都觉得一定要在万神大会上得到一些收获。
连续战败，几度生死，他比任何人更加明白现在的局势。
……
很显然，夏后氏也是同样心思。
彼时，凫风初蕾隐匿人群之中，遥遥看着广场西边一座巨大的祭祀台。
你要以一场婚礼的代价，来换取几千大夏士兵的性命吗？
祈祷祭祀的人群，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所以，启王子坚持立即上路，他也没有坚持阻止——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他们各种的心愿：权利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钱越来越多，儿子越来越健康，寿命越来越长，小妾越来越年轻漂亮……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语言，但是，对于生活的要求，基本一致。
说唇亡齿寒都不足以形容，只怕是唇一亡齿也必须亡了。
她觉得很可笑，也很有趣。
尤其，他十分清楚，以大夏的这几千人马，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场以上的战争，别说白衣天尊，单单巨人出手，便无能为力了。
因为，她想起大神们锻造的千奇百怪的丹药。
可是，要是鱼凫王没了，这苟且偷生，只怕也无法维系了。
人类该有的毛病，大神其实全部都有。
因着鱼凫王这一层关系，大夏的几千军队还能偏安汉中，暂时保留一个小小的名号，就算是苟且偷生，至少，还为大夏保留了一丝火种。
只因为他们的毛病被漫长的时光拖延，遮挡，所以，才突出人类越来越可笑与贪婪。
九黎之战和褒斜之战，他都是参与者，十分清楚，东夷联军之所以退兵，很可能是因为白衣天尊的命令。白衣天尊之所以下令，那只能是因为鱼凫王。
每个祭祀台，其实就是一个展现人类劣根性的最好的地方。
涂山奉朝也是同样心思，只是之前不敢说出口。
她混在人群里，继续往前。
夏后氏沉默了一下，眼神一直盯着远处山林中大熊猫嗷叫消失的地方，半晌，“如果鱼凫王真的出事了，那我们才真的完蛋了……”
人，实在是太多了。
涂山奉朝叹道：“杜宇说，她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
如果说当初的金沙王城已经是川流不息，而九黎广场，就真的是摩肩接踵，挥汗如雨了。
夏后氏却不如女儿一般一味哭吼，脸上的神色也很不安，低声问：“鱼凫王真的出事了？”
所有的大街小巷，所有的店铺商场，没有任何空余位置。
涂山奉朝十分尴尬地站在一边，想要安慰，却无法开口，半晌，才讪讪地：“夏侯首领……唉……启王子真是太冒失了……”
人声鼎沸到了几乎面对面也要大喊的地步。
背后，云英哭得死去活来，而远远地，受伤的夏后氏也拄着拐杖，满脸阴沉，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反而让凫风初蕾觉得安心，总算回到了人群的那种安心，而不是一个人呆在有熊广场上，和无穷无尽的青草蛇互相厮杀。
因为，他发现大熊猫的嗷叫已经远了，如果追不上，可能就要这么散失了。
帽子遮掩了她的容貌，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喊声中，姒启的身影已经彻底远去。
这并不奇怪，也不足以让人多看一眼，因为，大街上不但有许多戴帽子之人，更有许多人裹着各色头巾，戴着各种斗笠，甚至更加稀奇古怪的装束。
“启王子，你站住……站住……”
有人奇装异服，有人坦胸露乳，有人披风林立，有人千金裘衣。
姒启也顾不得辩解，只摇摇头，提着劈天斧就走了。
九黎广场，不拘一格，真真汇聚了全世界最最顶尖级的王侯将相，富商大贾——
她哭得胭脂水粉都花了：“你骗我，你骗我，你每次都骗我，你分明是不喜欢我……你根本就不想娶我！现在，你巴不得摆脱我了是不是？启王子，你分明就是不想娶我了……可恨的鱼凫王，每一次都是她破坏我，每一次都是……我恨她……我恨死她了……”
穿过三条大街，凫风初蕾慢慢停下脚步。
他还是和颜悦色：“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她看到十字路口，一家很大的商店，商店门前，一根很粗的旗杆，旗杆上，一面鲜红的旗帜，金色鱼凫迎风招展。
云英见他居然断然离开，也怒了，冲上去，狠狠就拉住了他的袖子：“启王子，你不许走！”
那是鱼凫国的商队。
他摇摇头，无法解释，转身就走。
蜀锦，天下闻名。
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当日钧台祈雨，自己在祭祀台上砍了自己七刀之后，摇摇欲坠，若是凫风初蕾晚一天再来，会有什么区别？
顾客，人山人海，一群群进去，又一群群出来，时髦的女子们，纷纷加入了抢购的行列。
姒启不知道。
凫风初蕾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趁着一个空隙挤进去了。
在救命的关头，早一天迟一天，到底有什么区别？
蜀锦花样繁多，货源充足，小二们的态度也殷勤备至。
云英将这一丝决然看得分明，心也如被撕裂了一般，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就一天也不行？她真要出了事情，你就算现在赶去又有什么办法？早一天迟一天有区别吗？为何非要急于一时？你明天走，我也不阻拦你，就给我一天时间也不行吗？”
她随手摸了一下一匹绣着芙蓉花的红色蜀锦，却被一肤白靓丽的妇人一把推开，连声道：“哟，这么漂亮的蜀锦，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小二，这个多少钱……”
姒启闭了闭眼，还是决然摇头。
“夫人好眼光，这可是蜀中最著名的芙蓉锦，也不贵，一百两黄金一匹……”
云英的恸哭已经转为了哀求：“启王子，求你了，明天再走吧。怎么也要把婚礼举行了，不然，我会沦为别人眼中的笑柄……小姐妹们都会笑话我的……”
妇人尖声道：“一百两黄金，你还说不贵？”
哪怕婚礼举行了，连夜走都行。
“这么好的上等蜀锦，当然不算贵了，现在货源还充足，所以便宜。夫人，您看吧，再过几天，货源不足了，价格还得翻翻……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带了整整八十一车蜀锦前来，如今，已经只剩下二十几车了，可能还不到万神大会那天，我们的货源便会全部脱销，千里迢迢，要回去补货一时三刻也来不及，夫人，您就别犹豫了，这一犹豫，可能明天就不是这个价了……”
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明天再走。
那漂亮的夫人一咬牙，恨恨地：“能不能便宜一点？”
“启王子，以前我从来没有为难过你。可是，为何偏偏要是今天？换一天就不行吗？你要是今天走了，我怎么办？不行，你不能走……就算要去，你也必须明天再走……”
“100两，已经很公道了，其他一般的绸缎，都要几十两呢……”
二人赶来，不是为了贺礼，而是为了求救。
“好吧，给我来一匹，包好，送到XX客栈……”
可是，偏偏就是今天，杜宇赶来，大熊猫赶来。
“好咧，夫人请放心……”
他侧耳，听得远处山林中此起彼伏的猛兽嗷叫声，心里十分茫然，他也不知道，为何一定就要是今天。
……
云英珠泪滚滚：“为什么非要是今天？”
凫风初蕾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双方的讨价还价，恍如置身金沙王城。只是，在金沙王城，蜀锦没有这么贵，同样质地的东西，最多价值一两黄金。
姒启情知理亏，可是，也无可奈何，只和颜悦色，连声道歉：“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去一趟。云英，请你原谅。但是，我会尽快赶回来。今日有负于你，日后，定当加倍报答。”
可在这里，身价百倍。
可是，婚礼尚未举行，良人便要远走，这对新娘子来说，该是如何重大的打击？
真是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大雁，乃忠贞的象征，也是成婚的定亲之物。
有一个人擦身而过，正是卢相。
侍女们，提着大雁。
他行色匆匆，但面有喜色，很显然是在九黎没有受到任何为难，白衣天尊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相反，他们可能还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优待。
云英的背后，还跟着两名侍女。
她慢慢地走出商店，走出去很远，回头，还看到那面巨大的鱼凫旗帜在风中飘扬，特别醒目。
满头珠翠的云英红着眼眶：“启王子，你要去哪里？”
只是，昔日的臣民属下，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姒启大步就走，可是，没走出几步，眼前一朵红云飘来，生生阻挡了他的去路。
她也不希望他们看到自己现在这样子，所以，不打算再经过这间商店了。
涂山奉朝听得这话，心里一寒，立即后退一步，让开一条路来。
走到西街，听得小贩一连声的吆喝：“棉花糖……糖人……糖葫芦……来一串呗……”
姒启定定地：“如果鱼凫王真的出了意外，我没法安心呆在这里成亲！就算我成亲了，也没法长久保住你们安宁的生活！”
“西瓜汁，葡萄酒……椰子汁……来一碗呗……”
“如果鱼凫王真的出事了，那就不是小事……”
她忽然很想喝一杯西瓜汁，可是，随手一摸，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可是，婚姻非儿戏……”
以前外出，付账的都是委蛇，黄金，也都在委蛇身上。
“真的发生了大事，淑均去不如我去。”
现在，委蛇不在了，她才惊觉，自己没有带钱的习惯。
“淑均等人会去。”
旁边卖西瓜汁的小贩见她伸手到怀里，又讪讪地垂下，就笑起来：“客官，您该不会连三百文都没有吧？”
他沉声道：“杜宇等人如无头苍蝇乱转，如果失去了大熊猫的踪影，我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下落，所以，必须马上上路……”
三百文，在九黎广场简直就是一个白菜价。
门口的涂山奉朝立即道：“启王子万万不可……”
可是，别说三百文，她连一文都没有。
他腾地站起来，三两下除掉了自己身上的喜服，提了劈天斧，转身就走。
她讪讪地后退一步，尚未站稳，一个人风一般地冲过来：“渴死了，渴死了……快，小二，来一碗西瓜汁，不对，要三碗……全部要冰镇的……”
远远地，风吹来一声闷闷的嗷叫，那是已经逐渐远去的大熊猫，在山林中发出一阵一阵可怕的哀嚎，这惊动了山中的其他猛兽，顿时，蛇哭狼嚎，声势惊人。
他随手掏出一片金叶子丢过去，小二眉花眼笑，麻利倒了一碗西瓜汁便递过去：“客官慢慢喝，别急别急……”
眼看快半个时辰过去了，淑均等人还没出发，姒启再也坐不住了，立即站起来。
来人一口气喝了三大碗西瓜汁，还意犹未尽，擦擦嘴，小二殷勤地：“客官再来一碗吧，您给的钱还有大大的剩余……”
不成，自己必须亲自上路。
他不屑一顾挥挥手：“算了，剩下的算是赏给你的。”
可是，等淑均挑好了人马，那得什么时候了？
“谢谢客官。”
要挑选好手，需要一段时间。
这男子，一身劲装，背负箭簇，一手牵着一匹单峰骆驼，竟然是小狼王。
淑均离去，姒启还是坐立不安。
他也许是察觉旁边一直有人在看自己，便转过眼去，见是一个陌生女子，也不以为然，转身就走。
“启王子放心，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走了一阵，回头，但见那陌生女子居然跟着自己，他就笑起来了。
姒启无可奈何，只点点头：“也罢，你和牟羽立即挑选几名好手跟上去。记住，要从当初受过杜宇训练的好手当中挑选。”
小狼王长得很英俊，九黎的姑娘们又非常胆大热情，自从他来九黎之后，前来搭讪的姑娘应有尽有。
淑均察言观色：“启王子不必担心，属下马上就挑选几名好手，和杜将军一起出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启王子安心先成亲，有什么情况，至少明日再说。”
只是，绝大多数的姑娘都有自知之明，基本上敢来搭讪的，都是年轻漂亮，至少眉清目秀的。
“杜将军也说了，希望启王子明天再上路。毕竟，事情有轻重缓急，现在启王子离开了，岂不是让云英小姐伤透了心？”
可身后这少女，衣着普通，容貌普通，还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透过帽子，可以看出其脸上还有一片红色的斑点。
涂山奉朝立即道：“鱼凫王那么大本领，能发生什么事情？再说，就算要打探她的下落，也尽可以等启王子成亲之后，并不急于今天……”
纵谈不上多丑怪，可是，跟漂亮是一点也不沾边的。
姒启苦笑道：“我不是要悔婚，我只是想知道鱼凫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一个女子，居然一路跟踪自己。
淑均也立即道：“夏后首领的伤势直到现在都没痊愈，一家人也没有走出云逸小公子牺牲的痛苦。启王子岂能再辜负他们？”
他看一样，佯作不知，又继续前行。走得几步，忽然回头，一下冲到女子身边，“哈，小妞，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难道是觉得我很帅？”
涂山奉朝沉声道：“今日可是启王子大喜之日，军中将士们全部翘首以待，酒宴都摆好了，启王子可不能让大家失望……”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满脸惊惧：“凫风初蕾一定是出事了……”
他笑嘻嘻的：“你跟了我一条街了，难道打算一直跟我走下去？”
姒启正要追上去，涂山奉朝和淑均已经一左一右横在他面前。
“小狼王……”
杜宇生怕它跑丢了，也顾不上等姒启回答，一溜烟就追了上去，很快，一人一熊猫便消失在了军营门口。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刚刚叫我什么？”
话音未落，大熊猫又是一声嗷叫，竟觉得杜宇太过啰嗦，勃然大怒似的，扬开四蹄就跑。
“小狼王……”
“小将告辞了……”
他这才大吃一惊，死死盯着她：“你是谁？”
姒启很意外，心道杜宇也不是一个糊涂之人，怎会一味跟着大熊猫走？
帽子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声音，也微微沙哑，他敢打赌，自己绝对不认识这个奇怪的女子。
“小将也不知，只是随着大熊猫走。”
可是，她却叫他“小狼王”。
“你们去哪里寻找鱼凫王？”
小狼王的身份，当然不是什么秘密，他之所以前来九黎广场，也是因为听得万神大会，白衣天尊大赦天下，万国诸侯全部前往朝拜，向大神们讨一点好处。他便也跑来想碰碰运气。
只没想到，一来就赶上启王子的婚礼，也无法催促，只恳求道：“启王子能不能明天上路？小将知道这不合情理，可是……”
一来，方知以前大禹王的万国大会，简直就是浮云。
少主遭遇的凶险一定不可估量，杜宇所认识之人，启王子本领最大，又是少主的好友，所以，他本能前来求助。
人类，对于朝拜人间的帝王，和朝拜天上的大神，完全是两回事。
杜宇生生停下脚步，沉声道：“启王子，小将这次前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我家少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希望启王子新婚之后，能帮着小将前去找找……”
万国诸侯，真的是倾囊而出，带来了天下至宝，很快，将整个九黎变成了全世界第一流的大城市。
“杜宇……杜宇……”
尤其是九黎广场，不知何时，多了无数的建筑物，全部是簇新气派的大厦，高楼，宽敞明亮的街道，规划整齐的店铺，盛放的鲜花，碧绿的青草……就好像传说中的神仙福地。
也不等姒启回答，他随了大熊猫转身就走。
但凡黄金足够之人，在这里都能不亦乐乎。
大熊猫嗷叫一声，根本不理睬他，只更凶猛地拉了杜宇一把，杜宇面色也变了：“启王子，很抱歉，小将必须先走一步了。”
小狼王携带了充足的黄金，自然吃饱喝足，就好像一场豪华的旅行，令他觉得没有白走一趟。
姒启面色大变，轻轻拍了一下它的头：“老伙计，你家少主怎么了？”
他甚至还有一个打算，找点关系，贿赂一下，看看能不能干掉姬真的父亲，自己重新掌控白狼国——纵然降级为白狼侯也没关系。
说话间，姒启已经随杜宇走了出去，大熊猫一见杜宇出来，竟然猛地窜过来，人立，肥厚的熊掌拉了杜宇的衣衫，竟然是再明显不过的催促：快走，快走，别多废话了。
为此，他已经买通了大将军布布的一名下属，准备成为被白衣天尊接见的100重要人物之一。
之前，众人从未见它如此，因此，就更是不安。
正踌躇满志，忽然被这个平凡少女一路跟踪，因为心情好，倒也不怎么计较，可是，听得她竟然叫自己小狼王，竟如故旧一般，又如何不吃惊？
自从杜宇随它上路以来，大熊猫不能言语，只是焦虑，一日胜一日的惊恐，每每嗷叫便充满了末日一般的惨烈。
他上前一步：“你是谁？”
“没错！启王子你们返回汉中后不到半个月，少主便和委蛇离开了金沙王城。直到现在，依旧毫无音讯……”
她微笑：“你不认识我吗？”
姒启大吃一惊：“已经月余了？”
他死死打量她半晌，摇摇头。
杜宇低声道：“昨日，大熊猫自行跑到褒斜军营，小将情知有异，立即派人去金沙王城，才知道少主已经离开金沙王城月余了，却一直下落不明。就连委蛇也失去了音讯……”
“你为什么认识我？你到底是谁？”
他沉声道：“杜宇，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笑笑：“其实，我也不认识你。”
姒启一听这嗷叫，更是吃惊，竟然是大熊猫发出的。大熊猫是凫风初蕾从有熊山林带回来的，一向和委蛇须臾不离，就算去九黎大战，也一起，现在怎么和杜宇一起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小狼王？”
杜宇尚未回答，忽然听得外面一声嗷叫。
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狼牙棒，又看了看他左手牵着的单峰骆驼：“我猜的。”
姒启缓缓地：“鱼凫王，她可还安好？”
小狼王松一口气，哈哈大笑，难道自己在九黎广场已经帅名远扬了？估计是那些花痴少女到处形容自己的英俊潇洒，所以，这个普通少女便也来追逐偶像了。
杜宇看他一眼，还是摇头，强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急事。”
他以为肯定是这样，便也不以为意，只随手道：“帅哥你已经看够了，你也别再跟着我了，乖，回去吧，我担心你再跟着我，会被我迷得七晕八素，从此相思入骨……回去吧，还是回去吧……”
他深知杜宇为人，一向沉稳，若非急事，绝不可能如此仓促，便直言不讳：“杜宇，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言毕，转身就走。
姒启见他如此匆匆，而且显然原本是有事情找自己，却因为见自己大婚在即，所以临时不说，就更是意外。
走了几步，忽然听得身后又是一声：“小狼王……”
他急匆匆的：“好了，先祝启王子百年好合，小将还有点事情，就不打扰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又回头，只见那少女满脸的失望之情，眼中甚至有悲伤之意：“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杜宇本有满腔的话，却全部吞了下去，只勉强一笑：“既是启王子大婚，那小将就不打扰了。因为来时匆匆，事前也不知道消息，所以没有带来贺礼，还请启王子原谅。下次一定补上……”
他一怔，“我该认识你吗？你到底是谁？”
他不置可否：“杜宇你怎么来了？”
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九黎的姑娘，搭讪的方式已经改了吗？罢了罢了，要是漂亮点儿的，我也能忍一忍，可是，这位也实在是太普通了……实在是没有胃口了……”
杜宇行色匆匆，一身戎装，完全不像是奔着喜宴而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姒启旁边的喜服上时，很是意外：“今日是启王子大婚之日？”
言毕，转身就走。
淑均和牟羽，陪着杜宇一起进来。
走出去很远，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很是意外，立即站起来。
他停下脚步，再次回头。
这时，忽然听得一声通报：“杜将军求见。”
少女，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旁边放着新送来的喜服，大红的蜀锦，完全是王子的规格，可是，他看着却意兴阑珊。
他四周看了看，还是不见踪影，心道，这个少女怎么真的一副认识我的样子？她究竟是谁？
涂山侯人独坐房间里，手里端着一杯清茶。
还没多想，便听得一声大喊：“呀……西王母的乐队来了……”
刚过午后，天气更加暗沉了。
哗啦一声，大街上的人群便疯狂地往广场中央奔去，很快，大街上便空了一大半。
女眷们谈笑风生，毕竟距离战争稍微远一点，所以，纵有死伤，也没有那么惨切。只有云英，一直从满头珠翠里抬起头，不时看一眼窗外，但觉今天真不是一个适合成亲的日子：那么阴沉，黯淡，就像世界末日似的。
小狼王站在原地，看着忽然空出来的街道，可是，还是没有再看到那个奇怪的少女。
……
前方，悠扬的乐曲已经响起。
“那就借你吉言了……”
他收起狼牙棒，也兴致勃勃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道：“西王母的乐队也来捧场，白衣天尊，可真是了不起的大神……”
木棉却笑道：“舅母此言差矣。启王子虽然偏安一隅，可手下总还有几千兵马，总不至于太差。假以时日，东山再起也未未可知。表妹也算是个有福气的，没准有朝一日终成大夏的王后也不一定。”
那是西王母第一次在人类的盛大场合表演《九韶》。
其他人听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九韶》本为天穆之野的原创，后来，流行到了中央天庭，随即风靡了整个世界，引得九重星联盟的无数大神也如痴如醉。
夏夫人叹道：“只可怜启王子，原本该是大夏之王，可现在，屈居汉中一隅，英雄再无用武之地，也难怪他整天闷闷不乐。”
人类的帝王，也多次模仿，可总是画蛇添足，每每在关键处便失去了其精髓，流于空洞的华丽和肤浅的堂皇。
另一表姐木槿也安慰道：“好在大家都在汉中，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表妹也不用远嫁，启王子也没有父母，今后，他们更能好好照顾舅舅舅母，养老送终……”
如今，原创者，西王母一族亲自表演，其轰动，便可想而知。
旁边的表姐木棉安慰道：“大家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昔日的万国诸王——现在的万国诸侯，早已将舞台围得水泄不通。
云英情知母亲是想起了惨死的弟弟，也双眼通红：“母亲放心，女儿今后一定会好好照顾父亲母亲。再说，战乱如此，还谈什么陪嫁呢？”
那舞台，也是临时搭建的。
夏夫人红着眼睛，低声道：“女儿的终身大事总算完成，我和你父亲也终于放心了。只是，战乱流离，到了这般境地，我们也没有陪嫁可以给你了，真是委屈你了。”
只见天空中忽然多了一道彩色的云彩，随即，空空如也的广场上，便多了一道汉白玉的巨大高台，高台四面是华丽的柱子，柱子上空镶嵌了四色的宝石，有七彩轻纱，流云一般垂下来。
更何况，此时又等来一桩喜事，云英小姐总算如愿嫁给了启王子。
那是神迹的一次当众显现。
围观的几名女子，分别是她的母亲，表姐妹以及两名丫鬟仆妇。夏后氏一族遭遇战争袭击，几度颠沛流离，这几名幸运的女眷能一路到达汉中并安顿下来，真可谓十分难得。
善男信女，瞬间安静下来。
今天，作为新嫁娘，她早已换上了崭新的红嫁衣，满头珠翠，十分艳丽。
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接下来的一幕：
军中本就只剩下寥寥几名女眷，所以，鱼凫国派人送来的蜀锦丝绸以及一些胭脂水粉和首饰，便当仁不让全部送到了云英小姐的手里。
优美的乐曲，从西方而来，曲声中，一色红衣仙女飘然而至，她们一共有二十五人，每个人都抱着琵琶、五十弦瑟、胡琴、长萧、笛子、焦尾琴……以及各种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乐器。
军营里已经散发出浓烈的肉香酒味，怎么也是启王子的大喜之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凑合。
没有人指挥，她们只是信手弹来，美妙的曲声便配合得天衣无缝。
从早上，到中午。
曲声中，有朱红的凤凰在头顶飞舞，整个天空也遍布七彩祥云。
可涂山侯人还是摇头：“不用了。”
围观者，无不如痴如醉。
杜宇就在褒斜，而鱼凫王可是远在金沙王城，不请也说得过去。
可是，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嘈杂。
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就连小狼王也双目放光，他不懂音乐，可是，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美轮美奂的仙女——西王母一族，向来是十万玉女之首，而且，永葆青春，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如十八岁的少年，青春，鲜嫩，娇美，纵然人间那些顶级的绝色美女也远远比不上……
他和牟羽是同样心思：可以不请鱼凫王，但是，怎么都该请杜宇。
九黎美人虽多，可是，较之这些仙气缥缈的女神，那就大大不如了。
可是，他还是小心翼翼：“杜宇将军一直很照顾我们，前不久才派人送来了大批粮草，若是什么都不通知他，是不是显得我们有点不懂礼节？”
所有男性，都恍如进入了一场美梦。
淑均只是看了一眼褒斜的方向，心想，牟羽这话其实说得并不合适。毕竟，启王子的心思大家都很清楚，在他的大婚之日，的确是不适合去鱼凫国散发任何喜帖。
所有女性，都滋生了自卑之感，觉得貌不如人。
牟羽看他一眼，又看看淑均。
小狼王随着音乐节拍，几乎手舞足蹈，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引导：欢乐吧，放纵吧，荣华吧，富贵吧……跟着我们，能收获你所想要的一切……
涂山侯人还是淡淡地：“不用了。”
其余男人，跟他的反应一模一样。
就连牟羽说了几句也说不下去，只道：“启王子，我们要不要去褒斜发一份喜帖？至少，给杜宇将军发一份吧……”
那才是盛大的《九韶》。
所有人几乎都觉得，这简直是一种无奈的凑合和安慰。甚至于，就像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那才是真正的《九韶》。
这场婚事，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筹划的，又如何能带来多少喜气？
不在于演奏人数的多少，也不在于舞蹈和服装的华丽绚烂，而在于让所有倾听者，都进入一个盛大的世界，领略仙家的悠闲，富贵，荣耀和奢华……男男女女，都觉得自己变了一个模样，所有的人生理想，仿佛到此完整。
没有人敢去料想结局，就连启王子也似消沉了全部的斗志，整天沉默寡言，好像已经完全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了，只是得过且过。
不知不觉间，一曲终了。
所有的故土，已经成为了敌人的乐土，
舞台上的玉女们，翩翩飞升。
甚至于大夏，简直已经不敢去回想的旧梦。
她们离去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无声无息，彩带翻飞，和云彩一样，慢慢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万国大会之前，他们还会允许大夏残军的存在？
人群，寂静无声。
毕竟，开年之后的四月，大炎帝国就要举行万国大会了。
半晌，才有人失声道：“女神……女神……”
谁也不知道东夷联军会不会再次杀来。
西王母一族的女神，如今，终于亲眼目睹。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真真是三生有幸。
困在汉中的日子已经没有尽头，无非是偏安一隅，寄人篱下。加上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庄稼的收成也不好，许多老百姓被战争吓破了胆，躲在秦岭深处也还没有回来，所以，大夏的这几千人马几乎成了一支孤军，凄寒的寄生在这一片土地上。
所有人，不由自主跪在地上。
两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虽然竭力一唱一和，活跃气氛，可是，两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纵然是一场婚事，也带不来任何的惊喜。
黑压压的一片，五体投地。
“是啊，军营里早就该有这么一场喜事了……”
如果说，之前大家对万神大会多多少少还有一点点怀疑的话，现在，这神迹的浩大显现，已经彻底折服了所有的凡夫俗子。
“启王子能大婚，我们都乐见其成。”
他们久久匍匐在地，满怀喜悦和感恩。
涂山侯人还是淡淡地：“一直劳烦舅舅和你们操心了。”
白衣天尊，果然是真的大神。
淑均笑道：“夏后首领一直怕麻烦我们，强调不要弄太多东西，可是，现在战乱其间，本来就礼节不周，若是礼品再寒酸了，岂不委屈云英小姐？所以，涂山大将军单独拿出了自己的一点私蓄，用作了聘礼……”
要不然，西王母一族岂会前来捧场？
他摇摇头，淡淡地：“你们准备的东西，我都放心，不用看了。”
能成为白衣天尊的臣民，简直是天下最大的荣耀。
“大雁也准备好了，礼品也都好了，启王子要不要查点一下，看看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就连小狼王，也因着这震撼的一幕彻底被慑服了——凡人，岂能和大神相争？
大夏的礼节里，成亲要在黄昏时刻，所谓婚者原是昏也。
无论如何，今后自己也要在白衣天尊手下谋得一席之地。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淑均和牟羽都满脸喜色：“启王子，酒席已经完全准备好了，新房也布置好了。只等黄昏时分，便可以举行婚礼了。”
……
他想，褒斜可能也下雪了。
凫风初蕾隔着一条街，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他背负双手，站在高处，极目远眺，可是，天空层云密布，褒斜方向一团漆黑。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当年在阳城街头，东眷女也曾演奏过《九韶》。彼时，东眷女出动了上百歌姬，无数乐师，耗费了无数的绸缎，制造了精美的服装和流云水袖。据说，演奏《九韶》之人，必须吃最好的食物，穿最美的衣服，养尊处优，否则，就无法表达乐曲中的富贵典雅。
明明才来汉中短短时间，可姒启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半辈子那么漫长。
当时，她不解其意，今天才忽然明白。
早上起来，遥遥地看到远处的秦岭都似白了一层。
《九韶》的精华，果然在于富贵典雅。
刚刚立冬，便下了一场小雪。
那是一曲盛世的华章，专门为胜利者而谱写。
这一年，汉中的冬天也来得特别早。
可是，这种尊贵典雅，绝非是一般的养尊处优能达到的，而是要西王母一族这样以百万年或者亿万年为单位的高贵家族，仙家玉女，那根本不是养尊处优——那是与生俱来就有的尊荣和奢华。
他想，如果少主真的出什么事情了，这褒斜失不失守，又还有什么要紧的？
只有这样的玉女，才能演奏这样的华章。
杜宇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只见大熊猫又是不耐烦地嗷叫一声，转身就跑。
以前，这华章是中央天庭的必备曲目，风靡一时。
“杜将军，你需要三思啊，少主委派我们镇守褒斜，万一你一离开，东夷联军就打来，那可如何是好？”
现在，这曲目成了白衣天尊的前奏曲，也成了大炎帝国的必备曲目。
杜宇看了看满面焦虑的大熊猫，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无需任何语言，无需任何神迹——从此刻起，全天下的百姓已经彻底认定了白衣天尊这个真正的大神——
门口，大熊猫又是一声嗷叫，仿佛一刻也等不了了，连声催促杜宇赶紧走。
青元夫人这个礼物，果然送得好极了。
他还是淡淡地：“既然他们当初会坚决退兵，就不太可能快速打来。不过，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只需要按照之前布置好的战略行事就行了。”
也难怪白衣天尊对她那么客气和青睐。
三人面面相觑，皆是同样的疑问：你凭什么断定东夷联军不会打来？
但凡成功者，没有任何人不喜欢能为自己带来助力之人，更何况，这助力之人，可是十万玉女之首。
杜宇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七嘴八舌，缓缓地：“东夷联军，很可能暂时不会打来。”
就像当初在西北沙漠里，青元夫人一再警告自己：“凫风初蕾，你若不放弃百里行暮，你会后悔的！”
……
当时，她不理解她的警告，以为那不过是威胁之词。
“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有猫腻，我这些天，一天都不踏实……”
现在，她其实也不完全清楚。
“别忘了当初湔山小鱼洞的教训，我总觉得东夷联军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她只是慢慢地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可能真的后悔了。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宁愿自己当初从来没有认识过百里行暮。
副将立即道：“东夷联军很可能随时会打来，杜将军万万不可轻易离开啊……”
有风吹过脸庞，她走出去很远，回头，九黎广场的喧嚣已经彻底被抛在了脑后。
东夷联军若是趁机打来，自己如何抵挡得了？
早上出发，黄昏归来。
杜将军要是回金沙王城述职或者别的事情，都可以理解，可现在，他说他这一走，不知道何时回来。
身边，只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雪白的溪水沿着山石一路往下，不知最后终究会流向何处。
这一下，副将立即就慌了。
有一只仙鹤，漫步而来，昂着脖子，不卑不亢地冲着她叫一声。
他摇头：“我也说不准。”
那是她在九黎的代步工具。
副将小心翼翼：“将军要走多久？”
她现有的元气，只能支撑从九黎广场的一个来回，而且，还是白衣天尊优待，给了一只仙鹤代步。
这个关键时刻，杜将军岂能擅离职守？
仙鹤，这种优雅而高贵的生物，自来就是被欣赏和热爱的对象，凫风初蕾从未想过它们居然能乘坐。
众人不敢置信。
她也曾想过，这仙鹤会不会是早前百里行暮那只被改装过的白鹳，可后来反复仔细看了，那千真万确就是一只仙鹤，绝非是改装后的机器。
杜宇也不转弯抹角，径直吩咐旁边的副将：“这段时间，你全权接管军营，我有事情要离开一趟。”
这仙鹤，也许本领出众，非同凡响。
殚精竭虑多时，一直没有战争，三名战将都有点不安。
也有可能是她体重太轻，尚在仙鹤的承载范围之内。
杜宇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召集了军中最主要的三名将领。
可无论如何，有一只仙鹤代步，总是好事。
大熊猫完全听懂了似的，竟然点了点头。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在距离九黎广场几里之外便将仙鹤藏好，徒步而行，如今，一来一回十几里，加上沿途逛街，几乎耗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杜宇当机立断，奔上前一把按住大熊猫，低声道：“老伙计，你等等我，我安排一下军中事情，立即跟你前去寻找少主。”
她慢慢地爬上仙鹤的背，仙鹤行路平稳，绝不像颠簸的良马。
这吼声，连瞎子也看得明明白白：这是催促他快点走。
仙鹤的速度也很快，而且，懂得在合适的时候自己控制速度，这智商就大大超越一般的坐骑了。
大熊猫居然真的停下脚步，回头死死盯着它，嘶吼一声。
可是，她却不觉得舒服，心底空荡荡的，想起委蛇。
杜宇大叫：“站住，快站住！”
这天下，没有任何坐骑比得上委蛇。
冲过来的大熊猫却猛地扑到春媚旁边，伸出熊掌，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众人措手不及，以为大熊猫要吃了春媚，都吓一跳，可是，却迟了一步，只见大熊猫一下松手，就像疯了似的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而且，委蛇不光是坐骑，还是侍卫、长者、朋友。
纵然是正午时分，众人心中也是一阵寒意。
失去了委蛇，不止是失去了左膀右臂，仿佛自己唯一的亲人也不见了。
春媚瘫在地上，浑身的衣衫撕得一条一条，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是一缕一缕，被风一吹，还真像是一条一条的草蛇。
越是想，越是害怕。
士兵们吓得不敢吭声，唯有为首的大着胆子低声道：“杜将军息怒，并非小人们不尽力，实在是春媚力气太大，他趁着一名守卫打瞌睡的时候把门板拆了跑出来，疯狂呐喊，小人们都吓坏了……”
以后，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委蛇了吧？
杜宇厉声道：“让你们好好照顾他，怎么又让他跑出来并抓伤了自己？”
这世界上，也再不会有人认识自己了吧？
疯子，正是春媚。
夕阳，慢慢地从头顶开始挪移，是非常正常的阳光，斑驳阴影，朝升暮落，绝非有熊山林那种永不凋零的炙烤。
杜宇冲过去，只见几名士兵已经七手八脚抓住了那疯子，疯子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可是，她还是觉得这夕阳毫无美感，就像这一片片金色绚烂的银杏山林，单调得令人乏味。
他衣衫褴褛，拼命抓扯自己的胳膊，脑袋，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可是，却不知疼痛似的，倒在地上拼命呐喊：“救命……救命啊……快替我赶走这些该死的毒蛇，快……”
可是，她无法离开。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一边跑一边大喊：“青草蛇……绿色的青草蛇……救命……救命啊……”
仙鹤，不会带着自己行走千里。
就在这时，军营门口响起一阵嘈杂，有人大声呐喊：“疯子……快抓住那个疯子……”
难道今后一辈子，就一个人呆在这个枯寂的地方，然后慢慢老死？
“难道少主真的出事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忽然想起：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失败者的命运，就是被永远的囚禁。
大熊猫惨叫一声，竟如回答一般。
……
他更是不安：“是不是少主出事了？”
山林小径，夜风轻轻。
杜宇立即明白，大熊猫这是在催促自己赶紧随它离开，可是，它究竟要去哪里？
远远地，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只漫步行来的仙鹤。
可大熊猫无法言语，只是一个劲拉扯杜宇的衣服，嘴里发出沉闷的低吼。
仙鹤有细长的双腿，优美的步伐，纵然驮着一个人，也丝毫没有紊乱它的优雅，就像是一高贵的动物之王，在迈着舞曲一般的节奏。
他连声道：“少主怎么了？”
那是天生的优雅者。
本来，鱼凫王本领极大，何况还有委蛇这种精细到极点的老仆随从，臣下们倒也没有太过担心，可是，当大熊猫忽然独自跑到军营里拉住杜宇时，杜宇便慌了。
可是，她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它背上之人吸引。
可这一次一走，便音讯全无。
小帽单衫，骨瘦如柴，坐在仙鹤的背上好像没有丝毫的分量。她在打瞌睡，无精打采的，好像对世间万物都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兴趣。
要知道，以前凫风初蕾也经常几个月不在金沙王城，可是，无论是泰山之巅还是九黎之行，她总会按时带回来消息。
昔日令十万玉女都自愧不如的美貌，已经不复存在。
杜宇哪里知道，在槐树居斩断青蛇，发现有熊女踪迹时，凫风初蕾急于追赶，根本顾不上大熊猫，这一去，便不再返回。
可是，这并不能令她看起来狼狈，相反，她就像一株被晒干了的红花，花瓣已残，可余香尚在。
大熊猫，一直跟着委蛇和少主，没道理一个人从金沙王城跑来吧？
凫风初蕾感觉到什么，慢慢睁开了眼睛。
杜宇顿觉不妙，本能往大熊猫背后看去，连声道：“少主呢？委蛇呢？你怎么独自跑来了？”
仙鹤已经停下脚步，她看到自己面前那条流淌的小溪和遍地的落叶——距离小院已不足一公里。
大熊猫人立，一双熊掌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很用力地拉扯，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小院没有名字，她暗暗地觉得那是一个监狱。
他失声道：“大熊猫你怎么来了？”
离开后，也不值得想念。
可是，刚出门，便听得一声大吼，随即便见到一头黑乎乎的东西猛地窜过来。
回去后，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临近晌午，正是军营开餐之前，他习惯性地拿了陶碗，准备去食堂吃饭。和其他普通士兵差不多，他基本上很少有特例，都是在食堂吃饭。
一个青色的人影慢慢走出来。
他觉得很奇怪，少主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青衫罗裙，朱红宝石腰带，头上有金色的九龙夜光金环，美貌中透露出无上的高贵和典雅。
偏偏这时候，金沙王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她的岁数，无人知道。
越是如此，他越是紧张，多次召开军营会议，将整个褒斜、灵耳、熊关一带守护得水泄不通。
也许几十万岁，也许几百万岁，但是，她的容貌，一直是20岁少女的模样，永不改变。
没道理，大炎帝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鱼凫国岿然不动。
青元夫人，西王母一族现在的实际掌权人，十万玉女的统领者，天下男神们争相巴结讨好，大献殷勤的对象。
大禹王尚且如此，何况能量本领百倍于大禹王的白衣天尊。
她也是当今天下，最精通《九韶》之人。
探子们已经多次送来消息，明年四月二十六日，大炎帝国将在九黎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一如当初大禹王的万国大会之前，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独立于西南的鱼凫国。
之前九黎广场的演出，全部都是她手下的婢女，如果她本人亲自演出，那该是何等惊人的阵容？
军旅多年，他早已明白，太过反常必然有妖。
可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当然没有资格领略青元夫人的亲自演出。
眼看冬天临近，很快就要大雪封山了，杜宇却有点坐不住了。
凫风初蕾好奇地看着她，她也微笑着看着她。
没有战争，没有动乱，每天严阵以待，却迎不来任何风吹草动，东夷联军的影子，再也不曾出现，就好像他们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个地方。
她的眼神很温柔，很和煦，完全符合传说中那些女神女仙的描述：对凡夫俗子充满怜悯之情。
褒斜军营，度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平静的日子。
“鱼凫王……”
姬真依旧媚笑如丝：“亲爱的夫君，你就别再去想着那贱人了。须知这世界上，无论多美的女人，只要死了，便是一堆丑陋的白骨。只要你今后重新掌握了权势，还怕没有更多更漂亮的女人追着你跑？”
她微微一笑：“阶下囚，不敢称王，夫人还是叫我凫风初蕾吧……”
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小狼王还是一阵恻然，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有点意外：“据我所知，白衣天尊并未剥夺你鱼凫国的称号……”
姬真干脆利落：“当然！你认为还有人能从白衣天尊的手下活着回去？事实上，她早就死在九黎了。”
她还是微笑：“初蕾无能，辱没父王名号，再不敢厚颜无耻妄自尊大。”
他见姬真的笑容那么奇怪，惶然道：“凫风初蕾，她真的已经死了？”
青元夫人的目光慢慢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手臂——苍白的一层皮，包裹着一层骨，中间，仿佛没有任何过度。
自从离开九黎之后，小狼王绝望之下一路西行，为了逃避敌人可能的追杀，他总是寻荒野之地，昼伏夜出，所以，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简直不是一个正常的活人，而是一具会行走的骷髅而已。
姬真微微咬着嘴唇，一双眼睛媚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竟然充满了无限的痛快：“你说凫风初蕾？亲爱的夫君，你竟然还在惦记着那贱人？”
当初小狼王们都误以为她是僵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顺着她的目光，也看着自己的手臂。
小狼王死死盯着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姬真，你知道凫风初蕾的下落吗？”
毕竟，衣服遮掩了其他部分，就手臂露在外面，否则，那一身恐怖的形象该是多么骇人？
这是事实。
她后退一步。
姬真眉花眼笑：“可不是吗？反正你都一无所有了，何不搏一把？若是成功，你就翻身了。就算万一失败了，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你怕什么呢？”
青元夫人还是静静看着她。
他咬牙切齿：“罢了罢了，这一票我就干了！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损失的了。”
半晌，轻叹一声：“我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把你伤成这样……”
他瞥了一眼破瓦罐，忽然狼牙棒一抖，将瓦罐扫为粉碎，瓦罐里的焦糊的兔肉顿时洒落一地，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
她沉默，然后再说：“夫人，你相信有熊氏一族全部被人变成了青草蛇吗？”
姬真慢悠悠地看着他：“小狼王，这场破天的富贵，要不要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青元夫人的眼中明显流露出了很深的惊异之色，“凫风初蕾，你可以从头到来，慢慢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上你……”
姬真说出一席话来，小狼王最初本是不屑一顾，可是，听了这几句话，眼睛却瞪得老大老大，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她摇摇头：“罢了，罢了，夫人已经帮了我不少了。”
“放眼天下，谁会不知道白衣天尊呢？”
青元夫人见她不愿说下去，也不强求，只和颜悦色：“也罢，你虽然行动自如了，但是，心脉还没彻底稳定，等你痊愈了再说。”
“你竟然也知道白衣天尊？”
“谢谢夫人。”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的主人本领绝不在白衣天尊之下。”
她叹一声，上前一步，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凫风初蕾的手上。
“你的主人是谁？”
一股暖流，顿时从手背扩散，一瞬间便渗透了五脏六腑。
姬真却一本正经：“小狼王，你真的有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且，是唯一一次。只要完成了这件事情，我的主人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凫风初蕾惊奇地看到自己的手背就像一颗土地里的种子，被浇了水分，砰砰地开始生长，慢慢地，竟然有了生机和活力，再不是一层骷髅似的皮包骨。
姬真，肯定不知道什么是白衣天尊，否则，就不会说这么幼稚可笑的话了。
青元夫人放开手，后退一步。
小狼王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凫风初蕾盯着双手的目光慢慢落在她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夫人，多谢你屡次援手。救命之恩尚未报答，这一次，又劳驾夫人出手相助。初蕾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
“东山再起？”
她脸上隐隐地有怜悯之情：“你伤势太重，只靠着续命药强行拉回性命，可是，骨血的生长需要时间，最少，必须得一年之后，你才可能获得真正的生机……”
姬真神秘一笑：“夫君，你想不想重新做回白狼王？或者说，你想不想东山再起？”
凫风初蕾注意到“真正的生机”几个字，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她早就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四处行走的，只是一个飘荡的幽魂而已。
他冷笑一声：“不做丧家之犬做什么？难道再去白旗镇投靠你父亲？”
如今，青元夫人这么一说，就清楚多了。
“你可以不用做丧家之犬！”
自己现在的确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鲜血的幽灵一般的家伙，必须等到血肉生长，生机焕发，那时候，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他冷冷地：“我也想天天烤羊烤牛，可是，丧家之犬，没有再挑剔的资格。”
至于现在的状态，她无法形容，也不敢去想。
姬真揭开瓦罐的盖子，瞄了一眼瓦罐里的东西，叹道：“夫君你身为一国之君，何等尊贵，怎能一直吃这种可怕的东西？”
她只是微微鞠躬：“夫人活命之恩，无以报答。”
一阵风来，那股弥散鼻端的强烈的催情香味忽然淡了一点，小狼王立即便清醒起来，也就更是不安。想他寻找的藏身之地何等隐蔽遥远？纵一支军队也不见得能找到，可姬真就这么轻描淡写而来，好像他随时都在她的视野之内似的。
青元夫人凝视她，眼中的怜悯之色更深更浓了，半晌，摇摇头，转身就走。
“亲爱的夫君，你身在何处，奴怎会不知道？奴可是你的结发之妻啊。”
凫风初蕾冲着她的背影，叫出声来：“夫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白他一眼，完全是媚眼。
她慢慢回头：“你说。”
小狼王听她语气中对涯草居然彻底不屑一顾，很是意外，但是，也不好再多问，只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白衣天尊，他真的不是百里行暮吗？”
“谁管她死不死？反正她死不死都没什么用处了。”
青元夫人好像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眼中的神色非常复杂，声音也变得非常奇怪：“如果我说白衣天尊并不是百里行暮，凫风初蕾，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欺骗你？”
小狼王好生意外：“涯草真的死了？”
她摇头，非常镇定：“不！夫人说不是百里行暮，那就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她轻蔑一笑，吐气如兰：“涯草算什么玩意？估计她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青元夫人的声音，竟有淡淡的悲凉，恍如自言自语：“人人都道仙家岁月，无限欢乐。可谁知道，仙家的慧眼也不顶用，朝夕相处，有朝一日，也分不清似真似幻。”
“涯草？”
如揭语一般。
小狼王漫不经意：“你还跟涯草一起鬼混？”
凫风初蕾一句也听不懂。
她一笑，笑声，也充满了无限的风情。
再抬眼时，青元夫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纵小狼王深知她的本性，也对她的到来满是警惕，可是，也无法抵挡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浓郁的催情味道，于是，只好干咳一声，站起来，冷冷地：“姬真，你怎么来了？”
万神大会，日渐临近，九黎广场，也越来越热闹。
很显然，曾经师从涯草的姬真，已经得到了全部真传。
一个城市的扩展和大兴土木往往伴随着人口的急剧扩张，一如当初的白旗镇，因为战争和西北妖魔的传说，短短时间，令房价暴涨百倍千倍，一栋中等程度的房子，要价竟然高达了惊人的2000两黄金或者以上。
有一种女人，身怀名器，但凡跟她一夕之欢的男人，便永远也舍不得她了。
与此同时，是无休止的砍伐、尘土飞扬，到处是乱七八糟的建筑，没有装饰完毕的木楼土房，以至于到被东夷联军进攻时，许多人闻声逃命，留下了无数半瘫子的烂尾房屋。
跟昔日相比，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妩媚，简直就像是一株会行走的春情四射的肉苁蓉。
但是，九黎广场，却是另一幅景象。
尽管是冬天，她却穿得很薄，虽然并不露，但是，轻薄华丽的衣衫下，她高耸的胸，纤细的腰，丰满的大腿都轮廓清晰。
所有高大优美的建筑物，一如凭空而起。
热量，是从姬真身上散发出来的。
整洁、有序，华丽，高雅，一如琼楼玉宇。就连小贩林立的商业街，也干净古朴，仿佛有了几十万年历史的传承。
姬真坐在他对面。
对于一个几年时间便扩展成这样的巨大城市，那是令人吃惊的。
火光一闪，四周有一股寒气，可是，小狼王却觉得小帐篷里的气氛嗖嗖地燃烧起来。
因为，一切不是出于大兴土木，仿佛是凭空而起。
姬真先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对面的瓦罐，微微皱眉：“都糊了……”然后伸手将瓦罐移开。
仿佛有人随手一指，一个巨大的城市便形成了。
他大吃一惊：“姬真，你怎么来了？”
这在见多识广的姒启看来，也非常的惊讶。
来人声音柔媚到了极点：“大王，是妾身……”
他自小在阳城长大，阳城已经是彼时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王城了，其厚重华丽，当今世界，再也没有可以比拟的。
他猛地坐起来，狼牙棒随手一挥，大喝：“是谁？”
后来，他又看到了金沙王城。
有人无声无息地掀开帐篷的帘子。
金沙王城虽然比阳城还大，其美丽悠闲全世界无出其右，可是，那也局限于偏安一隅。
兔肉已经炖好，汤汁慢慢熬干，甚至隐隐有了焦糊的味道，可是，他还是毫无心情，只想一脚将那个破瓦罐踢翻。
可九黎广场就不同了。
也或者，要是当初自己没有随她一起去九黎参战，结局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若是经过许多年的修建也就罢了，可是，一夜之间，九黎广场扩展成了一个比阳城还大百倍的城市，高楼林立，商业繁茂，全世界的百姓争相奔赴，很快形成了一个真正的世界中心。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凫风初蕾，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王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九黎之城，也从当初的单单以九黎广场为核心，生生扩展到了九黎河的边境。
天下之大，竟然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也就是说，整个九黎之城，向东八百里，向西八百里，浩瀚无比，天下归心。
他一直往西，越走越远，却始终没有脱离草原的范畴，也不知道究竟该去向何方。
难怪当初白衣天尊根本不屑选址阳城，因为，九黎之城已经是一百个阳城也无法比拟的了。
自从离开九黎之后，他便孤身上路，返回白狼国也只能距离人群越来越远，因为，他很清楚，若是被姬真的父亲找到自己，那便是死路一条——纵然不立即杀死自己，也得极尽侮辱之能事。
可见，地域从来不是限制，重要的是，控制地域的人到底是谁。
此时，他觉得自己就是草原上的一头孤狼，再也不会有翻身的那一天了。
更重要的是，白衣天尊发出命令，九黎之城不设任何限制，任何人都受到欢迎，早前战败国的诸侯们也全部得到赦免。所以，全世界的百姓都望风而来，一些是来寻找发财的机会，一些是羡慕这里的繁华，一些是想定居此地接近天尊的仙气。
连伺候的亲信卫兵也没有一个。
大树底下好乘凉。
所有的狼少年大军早已留在大炎帝国，白狼国的侯爷已经变成了姬真的父亲，一应的亲信下属都留在了白旗镇，现在，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
所有人都认为，有白衣天尊的地方，再也不会有战乱。
可是，除了野兔野鸡，他再也找不到别的食物。
毕竟，那是神的地盘。
瓦罐里，咕嘟咕嘟沸腾着一锅野兔肉。几个月来，每天不是野鸡就是野兔，小狼王嗅到这熟悉的味道就觉得恶心。
一路行来，姒启很震惊，也忽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渺小。
帐篷里，一口瓦罐，一星篝火。
在神的面前，凡人，简直微不足道。
草原深处，一座孤零零的帐篷。
不止自己这个过去的王子，就连那些不可一世的大国之王，也纷纷变得十分渺小。
草原上的绿色早已被枯黄所取代，单峰骆驼已经迁徙了养殖地点，大群大群的羚羊越过了山脉不知去向何处，就连成千上万的野狼也因为提早到来的饥饿而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嗷嗷惨叫……
他们派出大量的仆从，携带大量的财宝，有的小国之王，甚至干脆拖家带口，在这里买田置地定居下来。
好像夏天刚刚过去，冬天就来了。
九黎之城，已经汇聚了世界上最多的财富，最好的人才，最美的姑娘，最热闹的一切。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相比之下，召不召集万国大会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神秘人再也不敢停留，转身就走。
这快速兴盛的城市，已经说明了一切。
神秘人不敢大意，仔细一看，熊洞忽然消失了，就像看花了眼睛一般。
一路行来，所有人都津津乐道，谈论白衣天尊的伟大，神秘，以及无所不能。所有人都忘记了，曾经有不少城市被无声无息屠杀。
四面神一族再是后继无人，可是，总还是四面神！
此时，姒启才深深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正义一定会胜利，因为只有胜者才是正义。
事情，总是不同寻常。
胜者，书写一切历史。
可是，那熊洞毕竟已经开启了。
他茫然走在街头，连续多日的寻找，已经快绝望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凫风初蕾，还是寻找失落的自己。
而且，现在并非冬天，而是秋天。
从早上到黄昏，他很渴，便走到一个相对僻静一点的茶肆。
可是，有熊氏一族分明就没有别的半神人存活了，战争，还能如何开启？
茶肆在小街的尽头，加上快天黑了，总算空出来一个座位。他忙不迭坐下去，小二立即端上来一壶热茶。
现在，这熊洞居然无声无息开启了。
他自斟自饮，连喝了三大碗，看到小狼王拖着狼牙棒大步进来。
也是黄帝时代便遗留下来的规矩。
小狼王满脸春风，“姒启，你躲在这里喝茶多没意思？你错过了一场天大的好戏……”
这是有熊氏一族对外宣战的标志。
他淡淡地：“什么好戏？”
传说中，有熊山林有一个神秘的熊洞，夏天开启冬天闭合。可要是冬天开启了，就一定会发生战争。
小狼王绘声绘色讲起了西王母一族的侍女们弹奏的《九韶》，他眉飞色舞，声情并茂：“仙女们来了，真的仙女们现身了，姒启，你肯定想象不到她们到底有多么漂亮，每一个都堪称绝色，是人世间的美女完全比不上的，纵然你们阳城当初的佳丽，也远远比不上……”
熊洞！
他兴趣缺缺，只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
神秘人不由得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竟然是有熊广场最大的一块石头后面，裂开了一个大洞。
夕阳已经彻底西下，但天色并不昏暗，西边的晚霞更是绚丽得就像是一幅幅巨大的画作，白沙流水，森林草原，不时交织变幻，跟这神秘而宏大的九黎之城搭配得天衣无缝。
这是特定指向的声音。
大炎帝国，仿佛已经逐渐还原了70万年之前一统天下时原本的地球形貌。
说是巨响，但是，一般人是听不到的。
许久，他才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凫风初蕾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神秘人一咬牙，心想，纵然暴露了身份也要彻底摧毁这东西，否则，真是后患无穷，可是，当其正准备现身时，忽然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小狼王一怔，半晌，悻悻地：“说真的，除了凫风初蕾之外，我见过的任何美女都比不上西王母一族的仙女们……可是，找了这么久，她也没有踪影，我觉得她早就死了吧……”
可是，换了好几种方式，也无法顺利绕开记录仪。
姒启还是望着天空，十分沉默。
无论如何，先要摧毁这宇宙记录仪。
小狼王试探性地：“万神大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听说许多大神都会前来参加。说真的，我们这些凡人根本没有资格和能力和大神抗衡，但是，白衣天尊也已经发布了公告，赦免全天下的罪人，所以，我们都不再受到通缉，也无需再躲躲藏藏。既然如此，我觉得不如长期定居九黎算了……”
岂肯甘心？
姒启还是沉默。
可是，难道就这么功亏一篑？
“莫非你还想回到汉中？你得知道，汉中之地，也并非安稳之地，只是白衣天尊不计较而已，否则，他一挥手，汉中之地便是一片虚无。”
因为，神秘人绝对不愿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姒启还是淡淡地：“我从未打算长期龟缩在汉中。”
纵然是本领高强如神秘人，也不敢冒这个险。
“那你还想东山再起？”
也就是说，无论你具有多么强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彻底阻止消息流传出去。在你摧毁神树之前，你无论如何也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小狼王笑起来：“姒启，你就别再做梦了吧。纵然你是大禹王之子，可是，你也不要再梦想你父辈的荣光了。瞧瞧九黎之城吧，别说是你这个启王子了，就算尧舜禹一起复活了，你们也及不上白衣天尊之万一吧？”
当然，光记录下来也不足为患，大不了摧毁这台宇宙记录仪。可是，一旦启动了封印，这颗神树所记录下来的一切，便会和外界相连，直接传达到九重星联盟的一个秘密数据库。
那是事实。
但凡靠近之人，纵能躲过神树的能量，也躲不过神树的记录——无论是神还是人，你的一举一动，必将彻底被记录在上。
“你也别打着寻找凫风初蕾的借口了，你也知道，本来就是找不到的。现在，九黎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要么，你就投诚白衣天尊，要么，你便找个地方隐居起来，此外，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早前，这记录仪并未启动也就罢了，可现在，记录仪已经开始工作了。
姒启慢慢站起来。
凝聚了青阳公子全部鲜血的青铜神树，根本不是什么神怪魔树，那是宇宙中最先进的记录仪，会将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部记载其中。
小狼王道：“你要去哪里？”
纵然能隐形的敌人，也再不敢现出原形，以至于恼怒得几乎破口大骂：这该死的青铜神树。
“回去！”
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气瘴里面，有肉眼看不见的放射记录仪——
小狼王好生意外：“你真的不再找凫风初蕾了？”
可是，当那神秘人物刚刚靠近时，立即便退了回去——四周的虚无里，一片凌厉无比的气瘴。
“你不是说根本找不到吗？”
事到如今，当然是一不作二不休，必须杀了凫风初蕾，永绝后患。
小狼王哈哈大笑：“我就说吧，姒启你没那么大本事。她真要已经死了，你怎么也找不到；她要是活着，凭你的本事，你也没资格。早点承认你本事不足并不丢人。就像我，当不成白狼国王了，我也没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
纵然是暗中的敌人，也被那无影无形却又无孔不入的元气所震慑，一瞬间，竟然彻底失去了方向，任凭其一双慧眼，也看不见凫风初蕾所在的位置了……
他兴致勃勃：“没当国王，说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可忍受。人长得帅，到哪里都能吃饭。哈哈，姒启，你不知道我在九黎之城的名声，许多美少女都公开向我表达好感。你猜怎么着？今天走在路上，居然有一个女孩叫出我的名字来……”
青阳公子斩杀了世界上最后一条黑龙，并加上自己全身的鲜血，浇灌了这颗青桐树，铸就了整个金沙王城最大的秘密。
姒启随后道：“你在九黎这么有名气了？”
一如土遁了一般。
小狼王夸张地叹息一声：“可不是吗？连一个陌生的少女都认识我了，她在背后叫我一声小狼王，真把我吓一跳……哈哈，只可惜，她长得太一般了，骨瘦如柴，又戴着一个大大的帽子，根本看不太清楚脸面……”
可是，凫风初蕾的身影千真万确不见了。
姒启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有点奇怪，立即道：“你说一个陌生的少女认得你？”
空地上，没有任何异常。
“可不是吗？她居然叫我小狼王，一副跟我是老相识的样子。可是，我根本不认识她……真的，我从未见过那么瘦的女子，她浑身上下简直就是一层皮包着一把骨头，看起来有点吓人。九黎也算是四季如春了，可她还戴着大大的帽子，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这么一个普通的少女，居然也能叫出我的大名，姒启，你可以形象，我在九黎的知名度……”
四周，满是血腥味。
姒启面色大变：“这少女现在在哪里？”
彼时，凫风初蕾神智已经开始模糊，完全不知道怀里藏着的青铜树忽然跌落地上，在无数的鲜血中，她整个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狼王满不在乎：“谁知道呢？我可没兴趣和她磨叽。”
相反，它们畏惧得就像看到了天敌，很快，便一大片一大片倒地身亡。
“你是在哪里见到她的？”
血肉之躯，已经不是毒蛇们的乐园。
“就在西边的那条街道啊。怎么了？姒启，你怎么忽然对这个少女这么感兴趣了？”
凫风初蕾但觉浑身一震，所有的青草蛇就好像被雄黄火熏着似的，忙不迭地从她的手臂上爬出来，四散逃亡……
姒启沉声道：“小狼王，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你在九黎的知名度真的就那么大？大得任何一个普通少女都认识你？”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
暗处的敌人忽然大叫一声：“不好……”
小狼王摸摸头，不甘示弱：“我的名声向来很大，你不服气吗？”
她胡乱挥舞的手，忽然触摸到怀里的一处坚硬——她疯狂中以为是利器，抓住就要刺向自己的心口。
姒启冷笑一声：“你我到九黎之后，一直深居简出，隐藏身份，就算后来得知白衣天尊已经大赦天下，可以公开露面了，可是，你才来多久？你参与了多少大事情？你知道九黎汇聚了天下多少不可一世的昔日国王，诸侯，大将军？他们多少人比你有钱有势，在九黎买田置地？凭什么就你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狼王，忽然在九黎出名了？你有名到全九黎的少女都认识你的地步了吗？”
宁愿死，也不能变成一条可怕的青草蛇。
小狼王哑口无言。
宁愿死，也不能落入敌人的手中。
半晌，悻悻地：“可是，那陌生的少女就是认识我，你妒忌吗？你妒忌也没用……”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马上死去。
姒启蓦然站起来：“你这个白痴！快说，你是在哪里见到她的？”
唯一剩下的一点点理智告诉自己：必须当机立断，马上死去。
夜幕已经降临，西边的街道也慢慢冷清下来。
可是，她已经无暇辨识真伪，她已经失去了分辨一切的能力，也认为那不重要了。
过了这街道，便是九黎广场。
笑声那么恶毒，那么狰狞，又那么熟悉。
广场上，现在还人声鼎沸，大家都汇聚在那里谈天说地，沉浸在西王母一族美妙的音乐和玉女们的绝色容光之中。
他的大笑是清晰可闻的：“黄帝老贼，颛顼老贼，你们终于绝后了……哈哈哈，你们终于彻底绝后了……不对，你们最后的一位后裔，从此成为了我九黎的看门狗，哈哈哈……”
小狼王指着一家店铺，随口道：“我就是在这里遇见那少女的，怎么了？”
恍惚中，分明就是白色的身影取代了绿色的天地。
四周，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行人，哪里还有丝毫少女的影子？
恍惚中，分明就是白衣天尊的声音。
小狼王狐疑：“姒启，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女子，忽然变成了男人。
姒启沉声道：“你就没想过，会不会是凫风初蕾吗？”
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凫风初蕾？”
“等了七十万年，本尊终于成功了，哈哈哈哈……”
小狼王就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起来：“怎么会是凫风初蕾？你以为我是白痴吗？我会连凫风初蕾都认不出来？再说，那个陌生的少女无论是声音还是相貌，都和凫风初蕾截然不同，更瘦得鬼一样的，怎么可能是凫风初蕾？”
那敌人竟如看着她的心思：“你想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这还用猜吗？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啊，那是白衣天尊啊……”
“可是，她为何能一口叫出你的名字？”
凫风初蕾仔细聆听，希望听出破绽。
“谁知道呢……”
今天，非揪出这神秘的敌人不可。
……
如果一直不知道敌人是谁，就算侥幸逃脱了这一次，以后别说复仇了，连躲避都没有办法。
话虽如此，小狼王却忽然想起当初那个少女的神情：声音很小，很镇定，绝非是一个花痴的表现，就好像一个认识很久之人，很自然的相逢，很自然的一声招呼。
也正因此，凫风初蕾才更加惊惶。
一念至此，他吓一跳：“不是吧，凫风初蕾不会真的变成这么一个鬼样子吧？难道我当初在有熊山林见到的那个僵尸，真的是凫风初蕾？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以她的本领，谁会把她伤成这样？”
真是匪夷所思。
他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是凫风初蕾……可是，杜宇呢？他们不是也来了九黎之城吗？为何一直不见人影？”
明明比自己厉害许多，她还怕暴露身份？难道还怕自己日后找她复仇？
九黎之城很大。
哪怕涯草已经死了，她也不愿意暴露其真面目。
方圆几百公里范围之内都是九黎之城。
这个人，一直在以涯草作为掩护。
就算杜宇真的来了九黎之城，碰不上，也是正常的。
声音，又变成了涯草。
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日暮，凫风初蕾都会静静地站在小院的窗户边看外面的银杏树。
“小贱人，你记住，杀你的是白衣天尊……哈哈哈，举世无敌的白衣天尊，颛顼的敌人，终于复仇成功……”
这是一个没有四季更替的地方，自从醒来之后，便是满眼的秋色。
恨不得将一颗心抠出来砸在敌人脸上，哪怕是布满了绿色的蛇毒。
久而久之，她仿佛已经不记得这分明正是春天，而且，距离四月二十六——万神大会，已经不足半个月了。
她忽然恨得出奇。
每天都有仙鹤送来的药丸，大大小小，装在锦色的盒子里，每每打开，香气扑鼻。
真真是死不瞑目。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口味香甜，其实并没有多大作用，可能只是大神们闲着无聊，锻造的零食而已。
纵然下了黄泉地狱，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害成了这样。
相反，倒是那天在溪水边被青元夫人输入一点元气之后，她的行动自如了许多，至少，走路也不再吃力了。
她只是惊惧不甘：直到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竟然也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可是，身上的血肉还是无法快速凝聚，每每抬起手，总看到一层可怕的皮包骨下面，一点青色的血管痕迹也没有。
凫风初蕾只是不知道，这地球上，到底还有哪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的本领！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拿出那颗青铜神树，放在面前，企图滴落一点点血脉，启动其中的秘密，但是，每每尝试都是失败。
她分明不在于杀她，而在于让她承受变成妖怪的痛苦和毁容的折磨。
浑身，榨不出半点血液。
只有女子，才会苦心孤诣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自己痛恨之人，也只有女子，才能处心积虑来毁掉自己痛恨之人的容貌。
她无聊至极，漫步而去。
那是一个恨透了自己的女子。
前方，有悠扬的曲声传来，那是她从未听过的仙音妙乐。好奇之下，悄然信步而去。
而且，这一刻，凫风初蕾已经可以断定：那是一个女子！
那是一片仙林之地，雾气飘渺，白色的云雾之间，隐隐是盛开的桃花，绿色的桃林。
一百万个姬真加起来，也不敌她一根指头。
她对红色和绿色非常厌恶，但是，已经不再感到害怕，只是好奇，诺大九黎，为何这里还有大片桃花盛开？
那也不是姬真。
声音，是从半空传来的。
那是比涯草厉害一万倍的幕后黑手。
她需仰起头，才能看到白色云雾里的一座亭台。
绝对不是涯草！
金黄色的亭台，白玉的栏杆，有二人相对而坐。
那不是涯草！
二人都背对着她，但是，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白衣天尊和青元夫人。
“呵，你还记得当初我对你的警告吗？等将你折辱够，然后，再让那些昔日曾倾慕你的男人来杀掉你……小狼王……姒启……哈哈，这两个没用的家伙都曾是你的裙下之臣，对吧？你等着瞧，他们以后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哈，只怕他们再看到你，真的会被活活吓死……”
青元夫人的青色袍子外面套了一件淡红色的罗裙，头上金色的九云夜光冠更加闪闪发亮。
“小贱人，你会变成一条一丈多长的青草蛇，细长曼妙水蛇腰，呵呵，到时候，我会带你去世界各地展览，让全世界的人欣赏你扭曲的模样，甚至能因此赚不少钱……”
曲声，便是从她手里的一把古琴上发出来的。
有嘲笑的声音响在耳边：“呵……女妖……满头绿色的女妖……从女王到女妖，呵呵呵，小贱人，从此刻起，你便是这世界上最丑陋最恐怖的女人……”
凫风初蕾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乐曲，如流水淙淙，四时花开，于婉转迂回之中，又有淡淡的欢乐，淡淡的缠绵。
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全身的神经也逐渐开始麻木，迷迷糊糊的，身子在往泥土里钻，就像一条真正的青草蛇似的，从此，便会被定格在有熊广场之上，成为敌人的武器之一。
纵旁听者也如痴如醉。
她强忍疼痛，用了右手，拼命拉扯左手上的青草蛇，纵然鲜血淋漓，也想最后灭掉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可是，无济于事，只有两手的鲜血，雨点一般洒落下来。
白衣天尊，仿佛也如痴如醉。
那些令人恶心的毒蛇，迅速将她的手臂也彻底占据。
一曲终了，她听得那二人的对话。
颓然瘫在地上的双手，只触摸到无数滑溜溜的青草蛇。
“阿环的弹奏，真可谓全宇宙第一。”
那忠心耿耿的老伙计，也许万万年也不能再相见了。
“天尊过奖了。”
她伸出的手，也无法触摸到委蛇的骸骨，只是到了半空，又徒劳无功地缩回来。
“岂会是过奖呢？我打开人间的数据库看过，才发现人类已经到了多么妄自尊大的地步，无非是几个凡夫俗子偷窥了一鳞半爪九重星的乐谱，零散的演奏了一下，居然就被称为高山流水，绕梁三日，简直是可笑至极……”
她已经无法迈过去。
“人类嘛，可不就是那样吗，毕竟，都是一些低等生物，天尊就不必跟他们计较了。”
可三丈，已经成了天涯。
“我当然不会计较他们的妄自尊大，可是，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但觉人类的恶和愚昧，比起七十万年之前，不但没有丝毫的减少，反而更多了……”
那老伙计，距离自己不过三丈远。
“可不是吗？所以，这几十万年，诸神再也不肯轻易现身地球。这一次，若非是天尊亲临，整顿地球，我们很可能再过几十万年也没有兴趣降临人间……”
绝望中，只勉强睁着眼睛，想看看委蛇最后葬身的地方。
“阿环，真是辛苦你了。为了这次万神大会，还劳驾你出动西王母的乐队。”
凫风初蕾彻底瘫在地上，满身鲜血，再也无法阻止青草蛇的进攻，只是死死闭着眼睛，等待死亡和命运的裁决。
“天尊的事，便是阿环的事，义不容辞。天尊也快别为那些愚昧的生物而让自己生气了，还是先喝一杯桃花佳酿吧……”
余勇已消，法宝出尽，最后的潜力也彻底消散了。
有红色的桃花酒酿盛在翡翠的杯子里，香浓甜蜜的酒味随即便散发出来。
原本倒地不起的青草蛇，就如听到了什么无形的命令，顷刻间便汇聚成一股细细的草绳一般的长蛇，再次弯弯曲曲往凫风初蕾身上缠绕。
白衣天尊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大赞：“阿环果然是巧手，这桃花酿也绝对堪称天下第一了……哈，仙家们只知阿环乐曲、容貌冠绝九重天，殊不知阿环的酒酿更是宇宙第一……”
“哈，不让你惨死我就真是太对不起你了……你一日不死，一日便是祸害……你去死吧……去死吧……凫风初蕾……快去死吧……”
阿环的笑声就像桃花流水，令人沉醉：“有天尊这句话，真是值了……这九黎之城，也真真是人间仙境，以后，阿环可能会经常呆在九黎呢……”
凫风初蕾，仔细地辨认着声音的来源方向。
“真是欢迎之至。这上元宫，便是特意为阿环准备的，随时欢迎前来做客……”
“百里行暮……百里行暮……直到现在，百里行暮居然还在帮你……哈哈哈……凫风初蕾，你以为你逃过最后一劫了？别做梦了！别说已经死去的百里行暮，就算他本人亲自站在这里，他又能如何？”
他随意环顾四周，但见上元宫的四周全是大片大片的粉红桃花，已经有绿色的叶子。
虽然他早就死了，可是，也该再死一万次。
阿环随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天尊见谅，阿环这是冒昧了……”
这男人真该死！
“何来冒昧一说？”
该死的百里行暮！
阿环叹道：“天尊原本将九黎变成了一片金黄，就连花朵也全部变成了雪白颜色。可是，阿环自来在天穆之野生活，早已习惯了桃花万里，青葱一片的景象，若长时间身处别的颜色，总觉得不自在，所以，擅自将上元宫附近全部变成了自己熟悉的颜色，还请天尊见谅……”
百里行暮！
“这等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巨大的冲击波，令其都不由得步步后退，差点在这突如其来的震荡里被现出了原形。
“阿环一直怕天尊不悦，毕竟，反客为主，擅自改变天尊的布局，这总是不太好的……”
暗中的敌人，却气得捶胸顿足。
“阿环言重了。严格说来，这是我的疏忽，毕竟，我一时情急变换了整个九黎的颜色，完全忘了考虑别的客人的感受。这样吧，阿环，你以后想要上元宫是什么颜色什么景致，就随你好了……”
那最后的冲击波，帮了她最后一次。
阿环迟疑一下，还是道：“凫风初蕾要是看到别的颜色，会不会又被吓疯了？”
无论如何，每到关键时刻，他总还是帮她。
他顿了顿，淡淡地：“她走不到上元宫这么远的地方！也看不到！”
她浑身鲜血淋漓，却还是笑起来，微微的凝望天空。
阿环笑起来：“既然天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也不知天尊意下如何……”
很快，她浑身上下便不再有任何的一条青草蛇。
“阿环不妨说来听听。”
凫风初蕾摇摇晃晃站起来，青草蛇，顺着她的战栗往下跌落。
阿环娓娓道来：“在过去的七十万年中，地球已经反反复复被人类大力破坏，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空气质量，都被破坏得不像样子了。这一次万神大会，天尊何不趁机彻底改变一下九黎的环境风貌？”
有些已经钻进头皮的，也忙不迭跑出来，仿佛里面有什么毒药似的。
“阿环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其余的青草蛇尽管毫无智商，也被这阵势所惊吓，纷纷暂时停止了撕咬，一动不动伸直了身子伫立风中。
阿环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除我这上元宫的桃红世界之外，整个九黎就只剩下两种颜色，金黄，雪白，天尊不觉得太过单调吗？须知大神们的审美和趣味都是千奇白怪的，既然让他们前来参会，就不如让他们更加舒服一点。天尊不妨试着恢复上一次万神大会时的环境……”
整个有熊广场如遭遇了一场大地震，地面都在严重地扭曲，变幻，许多青草蛇竟然生生地被甩出来，寄生于地上的蛇爪也彻底断绝。
上一次的万神大会？
她居然生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死命抓向自己的头发，脸颊……一大把一大把的青草蛇随着血肉模糊的头皮被一起远远炸飞出去。
那是什么时候？
巨大的声波，冲天而起。
白衣天尊很显然沉浸在了往事之中，不能自拔。
怀里的小玉瓶，猛然炸裂。
唯有阿环娓娓的声音，优美如春风中的自然地旋律。
吼声，仿佛是从死亡里发出来的，对着天空，用尽力气：“百里行暮……”
“上一次万神大会，也是在九黎，我记得，那时候的九黎百花盛开，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花绿草，有连绵起伏的黄色石楠，更有无数色彩斑斓的珍稀动物，几乎全宇宙最美丽的一切，全部汇聚此地……天尊，可否试着恢复七十万年之前的荣光？”
那是一个人临死前最后的反弹——以毁灭敌人的方式毁灭自己。
七十万年的岁月，明明只是弹指一挥间。
她跳起来。
可此刻，白衣天尊却觉得那么遥远，仿佛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记忆范畴，慢慢地开始模糊黯淡了。
她宁愿马上就死。
“天尊……”
不，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
他一笑：“阿环的建议很有道理。也罢，既然是万神大会，自然当以大神们的兴趣爱好为重。”
而自己，竟然不能替她最后复仇。
他站起来，一挥手。
世间悲惨，莫过于此。
整个九黎，瞬间变了颜色。
父兄族人全部死于敌手，而自己的尸体也被敌人一直役使利用。
先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嫩绿如春风中的丝绸，草地旁，是杨柳青青，柏树森森。
想想死去的有熊女。
当然少不了大片大片的奇花一木，赤橙黄绿青蓝紫，不一而足。
她不愿意这样假象地活着。
范围最广的是红花——九黎红花。
可是，无济于事，那歹毒的小蛇一口便咬破了她的眼皮，全身上下，神经忽然麻痹，就像某种剧变在体内蔓延，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腐朽，或者以另一种可怕的方式假象地活着。
名动全宇宙的九黎红花，美得让大神们都啧啧称奇，此时，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盛开，因为，那是九黎的标志物。
她勉强闭上眼皮。
最令人称奇的是，上元宫的桃林外，一道七色彩虹，就如一道从天而降的拱门，将这女神宅邸妆点得美轮美奂。
随即，一条细细的草蛇便钻进了她的眼眶。
阿环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惊喜：“这才是我想要看到的九黎。这才是真正的九黎。天尊，谢谢你……”
她就像一个废人一般，只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绿森森的一片晃荡，明明触手就可以甩出去，她也办不到了。
凫风初蕾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脚下的银杏黄叶，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嫩绿青草。
最后的一击，金杖的脱手，已经耗光了她全部的元神。
她下意识地抬起脚，又放下去。
可现在，凫风初蕾已经不行了。
脑中，无数的青草蛇一闪而过，可此刻，竟然并未觉得太过恐怖。
要是平素，光对付这几条区区小蛇，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已经尝试走出青草蛇的阴影。
估计是感应到同伴的惨死，它们更是着急，慌慌张张的，一心要更深入地潜入寄生体之内吸取更多的能量。
你若是终生沉浸在敌人的阴影中，那么，你一辈子也不再会有反击的机会。她不知道敌人是谁，可是，此刻却很感谢青元夫人——自己必须经受现实的考量！如果连青草都不敢面对，何以面对敌人？
唯有已经钻进凫风初蕾头皮、身上的草蛇还在拼命扭动，撕咬，因为找到了寄生体而免于一死。
一念至此，双足便稳稳地踏在草地上。
地上所有的青草蛇，全部倒毙。
……
整个有熊广场，一片死寂。
又是一阵推杯换盏的声音。
很显然，暗中受伤的敌人一分神，它们便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人和神，其实，毫无区别。
所有的青草蛇，忽然失去了目标，就像被收割的韭菜，一下就铺天盖地倒在了地上。
阿环的声音更加温柔，一如人间怀春的少女：“天尊这些日子送来那么多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几乎让上元宫都堆不下了。其实，阿环也用不了那么多……”
只要能杀伤敌人，哪怕同归于尽都不在乎。
“阿环帮了我大忙，这些区区之物算得了什么？”
可是，她毫不在意。
阿环嫣然一笑：“其实，今天我还真的有一事求天尊……”
从此，她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废人。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阿环，你有什么事情不妨直接开口就是了……”
凫风初蕾笑起来，十分欣慰，丝毫也没察觉嘴角的鲜血如注一般往下滴落，很快，自己体内的鲜血便会全部耗尽。
阿环叹了一声，她的叹息之声也充满了温柔，怜悯：“我这两天瞧见凫风初蕾了。她整个人算是毁了，就算勉强活下去，也是一个废人。天尊就不必再和一个废人计较了吧……”
也许，敌人伤得也不是那么重，但是，可能他（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被击中，所以才那么震惊。
白衣天尊没有吱声。
无论敌人多么厉害，也必将在他（她）身上留下烙印。
“我看她实在是可怜，今后也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力量，对天尊来说，也再无任何威胁了，因此，阿环斗胆求天尊，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这最后一击，终于也伤到了敌人。
“哦？”
那是一个人受伤的惊叫，倒不是多么痛苦，而是无比震惊和愤怒。尽管细微得差点被风淹没，可凫风初蕾却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一辈子记住了这个声音。
“天尊可以放她回金沙王城，她还年轻，虽然功力和容貌全部消失了，但是，过得几年，也能完全如常人一般，随便找个当地的男子结婚生子，也有人照应她的下半生……这也算是天尊对凡人的极大慈悲了，再说，她父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几十万年了，天尊若是大度放了她，也更能令众神们敬重天尊的大度……”
金杖坠地处，居然一阵惨呼。
白衣天尊慢慢放下翠绿的酒杯，微微一笑：“阿环怎么想到替她求情？”
那是凫风初蕾最后剩下的所有元气——颛顼的女儿，百里行暮的爱人，鱼凫国的女王，他们给予她全部的爱和力量，以及她自身的一切元气，在这一刻，彻底耗光用尽。
“唉，实不相瞒，身为女子才知女子的感受。那凫风初蕾早前容貌绝世，本领又大，在凡人之中真可谓绝无仅有。如此心高气傲之人，现在容貌全失，本领全无，连去一趟九黎广场都力不从心，活着也真没什么意义了。我看着她都觉得可怜，所以，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向着声音所发出的方向——尽管只是一种直觉，她也孤注一掷。
白衣天尊叹道：“人人都说西王母一族最是慈悲善良，阿环，你真的太善良了。”
金杖，脱手掷出。
“唉，我就是见不得可怜的女子，每每看她们受苦，总觉得自己也跟着受苦似的……”
“你放心去死吧，也算是替你的老祖宗们赎罪了……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凫风初蕾，你并不冤枉……”
“好吧，既然阿环有这样一份心意，都亲口替她求情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凫风初蕾也真是幸运，先得了你的续命药，然后又劳驾你亲自施救，她以后活下去，真该天天对你三跪九拜……”
她还是不言不动。
“那就不必了，我救她原也不是为了让她感恩，只是瞧她实在是可怜……”
幸灾乐祸，得意洋洋，好像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美貌不复存在，异性不会再多看你一眼，生存已经毫无意义……凫风初蕾，你去死吧……”
……
有笑声，响在她的心底。
凫风初蕾不欲打扰仙家们的歌舞唱和，悄然离去。
最后的一个传人，也要变成敌人的一条青草蛇了吗？
因为体重的原因，她走路也如一阵风一般，无声无息。
四面神一族，到今天，要彻底灭绝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回去的路，仿佛也分外漫长。
被宰杀的人，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快天黑了，她才看到那无名小院的门口。
绝望和恐惧已经彻底麻痹了脑神经。有一会儿，凫风初蕾停止了思考，只本能地举起金杖，茫然地看着天空。
风一吹来，她发现小径两旁的银杏叶子开始一片片坠落，很快，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任何人但凡看她一眼，都将被吓晕。
这里，因为罕有人至，也从来无人打扫。
从此，她将成为一个满头绿蛇的怪物。
就连灰尘苔藓和不太生长，如今，忽然多了一层金色的落叶，反而渐渐地有了一丝烟火气息。
因为，无数的青草蛇已经在啃噬她的眼睛——也和有熊女一样，等青草蛇吃光了她的眼珠子，会牢牢盘踞在她的眼眶之内。
那只雪白的仙鹤，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到她，就抬起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她慢慢走过去，轻轻伸出手放在它雪白的翅膀上，仿佛在自言自语：“仙鹤，你能带我回金沙王城吗？”
可是，她已经无暇多想。
仙鹤煽动了一下翅膀，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凫风初蕾行走在外时，基本上佩戴了颜华草，更从未有任何炫耀自己美貌的举动，她也实在是想不起，除了姬真和涯草之外，到底还有谁会如此恨自己，以至于非要毁掉自己的容貌不可？
她轻轻收回手，然后，看了看自己那一层骷髅般的苍白皮包骨，慢慢地推开古拙的大门，走了进去。
莫非自己暗中得罪了哪一位女神，却不自知？
小院幽深，每每夕阳西下之后，便迅速黯淡。
可是，此刻，她忽然想到这个传说，竟然不寒而栗。
今日并无夕阳，天色就黯得更快。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女神就是女神，怎会和凡人计较？
窗外，还是一片黄：金黄，枯黄，浅黄……深深浅浅，各色的黄。
一直以来，凫风初蕾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
整个九黎都变得五彩缤纷——唯有这里，还是一片黄色。
早已对凡女妒恨不已的女神，正好有了借口，以凡女玷污了自己的神殿为名，将凡女变成了一条绿色的蛇妖，她原本美丽绝伦的一双眼睛，也被变为了两个毒池，任何男人胆敢再看她一眼，就会被变成石头。
凫风初蕾静静坐在窗边，也不点灯，过了很久，她才想起，自己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灯光了。
更可怕的是，女神的叔叔爱上了这凡女的美貌，千方百计追求凡女，被凡女所拒绝之后，女神的叔叔恼羞成怒，干脆在女神的神殿门口将凡女强暴。
她闭着眼睛，假寐。
于是，这女神顿生妒恨之心。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睁开眼睛。
可是，某一天，这女神看到人间一凡俗女子，美貌绝伦，纵然自己也远远比不上。
黑暗中，门口站着一个白色身影。
据说，在极西之地，有一掌管智慧的女神，她也是天地之间最美丽的女神之一，向来以自己的容貌自傲，且经常和其他的女神比美。
她慢慢地，又闭上眼睛。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去天穆之野的途中听过的一个西方传说。
“初蕾……”
可是，无形的敌人又笑起来：“瞧瞧这双全宇宙最美丽的眼睛！不知多少的男人因此而沦陷……可惜啊，真可惜！这双美丽的眼睛从此将不复存在，变为青草蛇的乐园，任何男人但凡再看一眼你的双眼，便会吓得做噩梦……”
她不答。
她还在准备最后的反抗。
“初蕾，你好些了吗？”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
她还是不答。
很快，凫风初蕾的脑袋就会变成和有熊女一样——成为青草蛇们的乐园。
他上前一步，可能是以为她睡着了，便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鼻息，可是，她开口了：“天尊有事情吗？”
头皮开始发麻，脸部开始疼痛，无数张牙舞爪的蛇足正在咧嘴撕咬，拼命抢夺寄生的最有利位置。
他缩回手，淡淡地：“我有好几天没来了，也不知道你情况如何。最近感觉好点没有？”
或者，敌人一直都是在借助涯草向自己加害。
“有劳天尊费心了，我已经好多了。”
但是，这个敌人，和涯草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就好。”
涯草已经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出来作乱了。
二人之间，再也无话可说。
可是，涯草早就死了。
半晌，他转身，显然是没有什么事情，准备离开了。
隐隐地，那是涯草的声音。
她却叫住他，低低的：“那仙鹤能飞吗？”
“凫风初蕾，你别负隅顽抗了！哈哈，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吧，青草蛇已经取代了你满头的黑发。你本质上，已经是一条绿色蛇妖了。从此，你再也不能凭借美色诱惑任何男人，他们看到你都会躲得远远地，就像看到一条毒蛇一样。哈哈哈，从此，你这条绿色的蛇妖，将被永远囚禁在九黎碉楼的大门前，永远如忠实的仆役一般守候着九黎，将但凡敢于前来偷袭的敌人全部变成和你一样的青草蛇……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女儿，永远做我们的奴仆，想一想，这画面真是太美了……”
他没做声。
青草蛇们急于钻进寄生的本体，不如此，它们很快便会死掉。
“天尊可不可以将那只仙鹤送给我？”
满头的蠕动，头皮被拉扯。
他慢慢地：“你以为这只仙鹤能送你回金沙王城？”
一瞬间，满头的黑发被可怕的绿色全部取代。
她不置可否，总要试一试，不是吗？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所有的头发，忽然直立起来，所有的汗毛好像被人偷梁换柱。
“仙鹤中看不中用，并不能载人长途奔波，更别说飞行了。况且这些仙鹤养尊处优，一离开九黎的地界，连自身的生存都无法保证，就更别说千里迢迢送你回金沙王城了！”
最先接触绿色的是头顶。
她失望地闭上眼睛，再也不做声了。
浑身的元气就像忽然流逝了似的，根本无法凝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片可怕的绿色将自己彻底笼罩。
他已经走到门口，却还是停下，淡淡地：“凫风初蕾，你若一定要回金沙王城，也不用急于一时，等伤势稳定了再说吧。再说……”
她低头，躲闪，统统无济于事。
他顿了顿：“本尊已经大赦天下！连小狼王、姒启这些都赦免了，也不妨多一个你了！”
可是，一股巨大的力道却兜头罩下来，她挥出的金杖丧失了准头，好像被一股反方向的大力在猛烈拉扯，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已经四散飞离的青草蛇又重新铺天盖地砸向自己。
他赦免她了！
她的身子，眼看就要跃出四面包围的蛇阵。
他这是亲口承认赦免她了。
果然，扭动的蛇阵立即破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天空忽然亮了起来。
她忽然笑起来，“多谢天尊大恩大德。凫风初蕾真是没齿难忘啊！”
凫风初蕾看准了这一点，金杖击打最薄弱的地方。
热闹不已的九黎之城，经过一天的喧嚣，已经彻底陷入了沉睡之中。
头顶虽然也有绿色，可是，那是最薄弱的环节，毕竟，这些青草蛇本身是没什么本领，根本无法在天空盘旋，唯一的支撑便是暗中敌人的元气。
黑暗中，一头庞大的家伙身轻如燕，十分敏捷地越过一丛丛灌木，花草，悄无声息地奔过溪流，然后，在一丛巨大的白色芍药花前停下来。
凫风初蕾冲天而起，要跃出绿色的蛇阵。
一路上，它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
“凫风初蕾，你已经被有熊氏的后裔彻底包围！哈，今天，看着有熊氏后裔互相残杀，还真是令人痛快！”
完全凭借它敏锐的嗅觉和记忆，来到了这个地方。
可是，她反而镇定下来，金杖的火焰，团团将绿蛇隔绝，厉声道：“无论你是什么妖魔，我必杀你替委蛇复仇！”
上一次，少主陷落在此时，它也曾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候还有委蛇。但今天，它还是凭借一股余勇，悄然降临。
无形中的敌人好像在冷冷嘲笑：凫风初蕾，你看到了吗？委蛇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在它身后，还匍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所有的青草蛇，全部集中在了这绿色屋顶阵仗之中。
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他脚上包裹了一层特殊的厚布，也放弃了一切不实用的杂物，轻装简骑，只跟着大熊猫紧赶慢赶，终于伺机到达了这里。
整个世界，全部变成了绿的世界。
前面，一条小溪阻隔。
很快，她前后左右上下都是一片绿色。
要度过这条小溪并不难，可是，大熊猫却停下，十分警惕地匍匐在地。
每一支箭都有一丈多长，一丈多宽，就像一间巨大的绿色铁屋子，四面八方笼罩了她。
黑衣人也立即匍匐在地。
凫风初蕾心口如要炸裂一般，可是，连悲呼都发不出来，因为，西边的太阳忽然爆发出一阵耀目的白光，随即，便从东南西北射出四支绿色的毒箭。
渐渐地，适应了黑暗的目光将前方的一个雪白身影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仙鹤，悄无声息地守候在小院门口，也许是在打盹。
漫天飞溅起无数的绿色毒汁，可是，委蛇的四只眼睛，却再也无法睁开了。它庞大的身躯也慢慢地缩小，眨眼功夫，只剩下一副骷髅般的蛇躯。
它稍一迟疑，悄然便越过了溪流。
金杖，连续亡命地挥出。
黑衣人正要跟上去，却被一股巨大的阻力反弹，那溪流边上，竟然如安装了一层无形的罗网。
“委蛇……”
他被这股大力迫得连退几步，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熊猫纵身奔向了那座黑暗中的神秘小院。
只见委蛇小孩子般的双头，就像忽然被割断了一般，很快，庞大的身躯一阵疯狂舞动，便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了。
凫风初蕾一直在假寐。
凫风初蕾再次出手，哪里还来得及？
也许是昏睡了几个月才醒来的缘故，现在，她每晚都失眠，每每躺在床榻，总辗转反侧，无法闭眼，总要到了天亮才昏昏沉沉睡一下，可不一会儿，又从噩梦中醒来。
委蛇情知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大喊：“少主……少主……你快走……快……别管我了……快……”
此时，她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忽然听得门口一声奇怪的低吼。
那些麻木的毒蛇根本不知疼痛，哪怕被灼烧一片，剩余的也一直往委蛇的脖子里钻咬。
她本能地跳起来，冲到门口。
可是，无济于事。
门外，站着一黑乎乎的庞然大物。
凫风初蕾心寒胆裂，金杖猛地击出。
她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大喜过望，一伸手便拍在了大熊猫的头上：“老伙计，你怎么来了？”
青草蛇们不再有任何的犹豫，拼命爬向它的脖子处，很快，锋利恶毒的蛇牙便密密麻麻将它的脖子铺满。
大熊猫十分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那无形中的敌人，很显然一眼就看出了它的软肋。
可是，随即，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凫风初蕾心里一颤，顿时六神无主，大熊猫可不是委蛇，懂得自动缩小身型，它那一丈多长的庞大身躯，是根本无法掩饰的。
唯有杀死这个地方，它才会真正死掉。
可是，那脚步声偏偏越来越近了。
脖子和身体链接的地方，是委蛇的死穴。
无奈之下，她一咬牙，反手将小院的门闩插上了。
它昂起的双头顷刻之间便低下去，两条脖子上，顿时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一缕月光从银杏的树缝里照射下来，无声无息照亮了一人一熊猫。凫风初蕾紧紧捂住大熊猫的嘴巴，可是，她随即发现，根本不用，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已经匍匐在地，非常警惕地睁着眼睛。
几千年老蛇的蛇皮何等坚固？而且，委蛇还经历了颛顼特别的改造，几乎可算是刀枪不入。可现在，每一条青草蛇，都笔直钻入了它坚硬的鳞片。
她也屏住呼吸，希望那脚步声快快远去。
那具有穿透力的撕咬，再也没有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全身上下，就像被插满了绿色的短剑。
可是，黑暗中，偏偏传来一个可怕的声音：“初蕾……”
所有的青草蛇正好缠住它的本体。
她不答。
委蛇扑上去，刚好拦在她的面前。
好像有人伸手，探了探门，也许是觉得奇怪，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反锁了小院的门。
“少主当心……”
因有仙鹤看护，这里，本就没有外人会来。
可是，前后无路。
“初蕾……你睡了吗？”
饶是凫风初蕾经历了无数的艰险，也惊得连连后退。
她还是不答。
若叫这么多青草蛇同时定入体内，那就不是有熊女一般满头头发变成青草蛇，而是整个人都会变成一株巨大的青草蛇。
黑暗中，那声音变得安静。
千万条青草蛇已经化为了笔直的利箭，以无可阻挡的气势要将凫风初蕾活活定住。
凫风初蕾以为他走了，正松一口气，可随即，预感到什么的大熊猫立即窜起来，人立，发出一声嗷叫。
那已经不再是青草蛇自身的力量，而是暗中的敌人，将一股巨大的元气注入了长蛇阵之中，排山倒海向凫风初蕾攻来。
对面不到一丈的距离，一白衣人翩然而立，正好奇地盯着那不知何时潜入的大熊猫。
可是，这撕裂的碎片竟然并不坠地，而是在空中打了个旋，转眼之间就重新凝聚成一条长长的巨蛇，再次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这畜生，也真是绝了，居然能无声无息越过无形的网罗跑进来。
满身的毒蛇就像被撕裂的碎片，在风中下了一场青色的大雨。
那高墙深院，自然阻拦不住他。
她再次冲天而起。
凫风初蕾大吃一惊，急忙后退，本能地护着大熊猫，语无伦次：“你不能杀了它……你不要杀它……我让它离开就是了……”
凫风初蕾当然不是惧怕这些东西，可是，当她想起涯草那恶毒的大笑时，还是一阵一阵的战栗：“你想想看，当你头上长满了一头的青草蛇，当你的每一根发丝都变成了青草蛇……那些青草蛇的爪子会慢慢渗透到你的头皮下面，吸食你的骨肉，慢慢地把你的头盖骨全部啃光，直到你身上每一寸血肉都被吞噬完毕，你才会腐烂……”
月色下，她忘了戴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皮，一张苍白的脸，因为太过紧张，竟然慢慢地有了一丝血红。
尽管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觉到毒蛇缠满全身的那种恐惧与厌恶，以及腥臭到了极点的蛇信的味道。
他盯着她，很是意外。
很快，一批草蛇便爬满了凫风初蕾的肩头，背心，甚至双足也被青草蛇们牢牢缠住。
她瑟缩着，后退一步。
要是一般的蟒蛇，连续砍杀下去总会因为疼痛而撤退，可这千万条青草蛇组成的长蛇阵，对于单个的损失毫无影响，无论你怎么击打，没有受到伤害的其他青草蛇依旧自顾自地往上攀援。
大熊猫却人立着，随她一起后退一步。
那不是一条真正的大蛇，那是无数的青草蛇汇聚成一条三丈多长的蟒蛇，就像会自动扭曲的麻花，牢牢将凫风初蕾缠住。
此刻，她的样子真不好看，而且，已经面目全非，纵然站在小狼王等人面前，他们也早已不认识她了。可是，这大熊猫认得清清楚楚。因为，动物并非看相貌认人，而是凭借气味。
委蛇嘶声道：“少主，小心……”
一个人的外表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改变，但是，气味，却不会。
金杖连续击打，可是，只能击退左右包围的青草蛇，那条巨大的草蛇却毫发无损，径直往凫风初蕾头顶攀援。
一个人的气味，会伴随他终生。
忽然，地上无声无息裂开一个大洞，只见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草蛇，扭曲着身子，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缠住了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于绝望之中，根本没想到这老伙计居然能从金沙王城一直追到有熊山林，而且，又千里迢迢从有熊山林来到了这九黎之城。
现在逃走，完全还来得及。
天下再忠心的下属，又岂能比得上这老伙计？
委蛇，已经没有遭遇任何的攻击，很显然，那无形的敌人对于委蛇的死活并不关心。
此刻，这老伙计恶狠狠地瞪着白衣天尊。
仓促中，凫风初蕾瞥到它伤痕累累的蛇躯，厉声道：“委蛇，你快走！”
白衣天尊，上前一步。
可怜的委蛇已经全身伤痕累累，匍匐在地，几乎已无法动弹，可因为挂念少主安危，还是勉力挣扎，想再为少主抵挡一阵。
她也上前一步，拦在大熊猫的前面，她急于保护它，绝不能让任何人再害了它。
金杖每一次挥出，便是大片的硫磺弹，青草蛇们惨嘶着一片片倒下，可接着便有更多的青草蛇扑上来，无穷无尽一般。
“委蛇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杀它了……它只是一头熊猫，什么也不懂……天尊，你要杀就杀我，饶了它吧……”
凫风初蕾尽管早有准备，却也无法阻挡这么巨大的攻击，她情知今日有死无生，下手便没有丝毫的容情，哪怕今日要让有熊氏一族全体灭绝，也得斩杀这些青草蛇。
他淡淡地：“本尊岂会跟一畜生计较？”
这一次，它们再也不是胡乱撕咬，而是形成了阵容，好像幕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指挥着它们，就像一阵一阵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彻底将凫风初蕾包围。
她一怔。
原本死死盯在委蛇背上的青草蛇，忽然倒灌一般，铺天盖地向凫风初蕾席卷而来。随即，一股大风吹来，整个天空已经变成了绿色的海洋：头顶，脚下，前后左右，无处容身，全世界的青草蛇，一起攻向凫风初蕾。
忽然福至心灵：“天尊，可不可以让大熊猫留下？”
那阴测测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愤怒：“你居然还敢仗着他的元气嚣张，今天，你是自寻死路……”
他看着那人立的猛兽，在月色下，它懒洋洋的神情一去不复返，而是露出凶猛狰狞的神态，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白衣天尊……白衣天尊……”
和人类的王侯将相不同，动物不懂得看人的脸色，也不懂哪些是不可侵犯的高贵人物，此时，这猛兽只是嗅到这里危险的气息，本能地看着对面的敌人，嘴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吼叫，仿佛在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一口咬断敌人的喉头。
“哈哈，白衣天尊也不过如此，你算老几？你难道比白衣天尊更厉害了？”
这大熊猫，对他有天然的敌意。
“露出真容？就你也配？”
他很是好奇：为何这畜生对自己会有敌意？
凫风初蕾朗声道：“是又如何？你有胆的就露出真容，别藏头露尾了……”
他慢慢伸出手去，凫风初蕾以为他被大熊猫激怒了，动了杀机，吓得立即拦在大熊猫面前：“别杀它……别杀它……”
阴测测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短短一年不到，你居然又元气大增！”
他慢慢缩回手，轻描淡写：“这头蠢熊不如委蛇，没有什么智商！”
她哈哈大笑：“何方妖孽装神弄鬼？有胆的给我滚出来……”
她一怔。
无形的敌人，终于被逼出手了。
“这头蠢熊是你在有熊山林收服的？”
金杖，遇到一股极大的阻力。
她心里一动，想起第一次在大峡谷见到大熊猫的情形。很显然，大熊猫早前就亲自见到了有熊氏一族被人毒害的场景。彼时，那个恶毒的神秘敌人也许根本没注意到一头野兽，也不太可能背着野兽行事，所以，其一举一动也许根本没有逃过野兽的目光。
如果第一次，她用足了十成的功力，那这一次，便用了十二成的功力，平生力道，全部融入其中。
也就是说，大熊猫完全认识那个神秘敌人，而且，亲眼目睹了敌人的一切作为，不然，不可能吓得那么厉害。
金杖毫无停留，再次挥出去。
能把一头旁观的野兽都吓得魂不附体，那神秘敌人该是如何的可怕？
就连半空中的夕阳都闪了一下，忽然被黑斑覆盖了似的。
白衣天尊见她不答，又道：“你以前告诉我，说这畜生在有熊山林亲自见到了有熊氏一族被害，这么说来，它一定能认出你所说的那个神秘敌人了？”
忽然，她握着金杖的手一抖，不假思索，便向着西北方横扫过去。砰的一声，巨大的冲击波携带了爆破式的火焰，令整个西北的天空都黯淡了一下。
也不知怎地，她听得他一口一个“畜生”，忽然很反感。在她心目中，无论是半机械人的委蛇还是没什么智商的大熊猫，都跟家人和朋友无异。尤其，经历了这场生死劫杀，但觉这两位老朋友，实在是比一切的人类可靠多了。
可是，要杀掉如此强大的敌人，谈何容易？
见她不答，他继续道：“这蠢熊有惊人的嗅觉，如果它真的见到你所说的敌人，一定会认出来。”
必须将躲在暗处的敌人，一举格杀。
不知怎地，她忽然很害怕，总觉得大熊猫很危险，便立即道：“敌人不是一直都很明显吗？那就是涯草，不用大熊猫去认，我也知道。”
不揪出幕后黑手，今天自己和委蛇，再也无法活着离开有熊山林。
“涯草？你认为涯草有本事把有熊氏一族全部变为青草蛇？”
内心深处，却恐惧得出奇。
他意味深长：“事发之后，本尊已经彻底搜寻了有熊山林，别说漫山遍野的青草蛇，简直一条蛇都没有。而且，那里有黄帝时代留下来的极大的阳气，任何厉害的毒蛇都无法在此长期生存。如果有熊山林中发生的一切不是出于你凫风初蕾的幻象，那么，这个敌人，便真的是厉害到让本尊也觉得不可思议了……”
她依旧静静站在原地，静默无声，就好像这一切的厮杀跟她毫无关系，委蛇的死活，也跟她毫无关系。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启动青铜神树时，尽管记录时间不长，可是，也绝对没有任何青草蛇进入画面。按理说，她在遭受敌人最后毒手时无意之中启动了青铜神树，那么，最后关头，就该有最后的场景进入镜头——可是，最后的场景也十分清楚，别说满地青草蛇了，甚至连一片绿色的叶子都没有，那是光秃秃的一片土地而已。
可是，凫风初蕾只看它一眼，还是没有前去帮忙。
他思索再三，总觉得是她出现了幻觉。
成千上万的青草蛇，已经牢牢地将利爪渗透进了它的体内，委蛇，已经渐渐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了。
毕竟，有什么样的敌人会厉害到，连青铜神树都彻底避过？又能让自己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五六丈宽的蟒蛇，已经缩小为三四丈了，很快，就要回归委蛇的本体大小了。它浑身早已伤痕累累，长长的双头脖子上，全部沾满了青草蛇，远远望去，就好像浑身长满了绿色的草叶一般。
按理说，真有这么厉害的敌人，杀她也就杀了，还何必遮遮掩掩？
它们的蛇足变成了利刃，蛇牙散发着剧毒，战斗力增强了何止十倍百倍？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好奇，此时，看到这大熊猫，好奇心就更浓了：“如果你真的是在有熊山林收服的这头蠢熊，那么，它也许就目睹了一切发生的事情。如果事实如此，本尊就有办法从它的记忆里看到你所说那位神秘敌人的相貌……”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嘶嘶的龇牙咧嘴，那是铺天盖地的青草蛇向委蛇发出的猛烈撕咬。
她吓一跳：“你能从大熊猫的记忆里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可是，那声音居然彻底消失了，就好像刚刚这一句警告只是她的错觉。
“世界上所有的生物，生命形态基本大致相同。无论是低智商的动物还是高智商的人类，都有十分丰富的脑神经，这些脑神经会将所看到的东西全部自动转换成图像通过脑电波发射。只要收集了他们的脑电波，用一种特定的仪器分析一下，便足以看到它们所经历的一切事情……”
哪怕他是比白衣天尊更厉害的人物，今天，她也必须让他现出原形。
她好奇极了：“既然如此，你分析一下我的脑电波不就行了吗？”
她全神贯注，只想找到声音的来源——这个人，才是幕后最大的主谋。
他淡淡地：“你的脑电波已经被青阳公子设置的青铜神树做了特殊处理，任何人都看不到了。但是，大熊猫却是可以的……”
凫风初蕾没做声，她伫立原地，纹丝不动，就连委蛇已经到了绝境，她也视而不闻。
她忽然警惕起来：“不用看了，大熊猫什么都不知道……敌人就是涯草……我知道，就是涯草……”
甚至，依旧辨别不出男女。
“别着急，本尊就算想看，也没得看。毕竟，观察脑电波的仪器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
可是，这声音也没有来源和方向——只是出于一种心灵的感应和直觉，你压根就无法判断。
她松一口气，喃喃地：“天尊就别再费心了，我知道敌人是涯草……除了涯草，也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PS：这个文档全为5月新内容！为了便于统计字数，以后每个月交稿都是当月新写的内容）
她一再重申敌人就是涯草，这反而令他十分起疑，好像明明她就知道敌人不是涯草，却偏偏要说是涯草，这就怪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2017年5月8日新稿
又看了看旁边的大熊猫，正要说什么，她已经开口了：“夜深了，我就不打扰天尊休息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无法分辨究竟来自何处。而且，绝对不是涯草那样的喧嚣，狞笑，反而平淡，谦和，仿佛一位长者在循循善诱。
这是逐客令。
“凫风初蕾，我警告过你，可是，你总是自以为是！”
他奇异地看着她，分明察觉她在偶尔的伪装阶下囚之外，从来没有更改过其女王的气派，纵然已经到了现在几乎废人一般的地步，可是，无形之中，她竟然还是一直维持着女王的气质。
被变成一条青草蛇，或者有熊女那样的怪物，纵然死了，也生生世世遭受折磨。
莫非，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天生天潢贵胄？
凫风初蕾忽然意识到，今天可能是真的走不出这片有熊部族的广场了。其结局，也并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东西。
忽然很妒恨颛顼那老贼，明明只配生出几个魑魅魍魉一般的儿子，却不知为何偏偏多了这样一个女儿。
十几丈的蛇躯，只剩下五六丈宽了。
真真是大不公！
她只是看向委蛇，但见那可怜的老伙计，浑身上下全是腥臭难闻的绿色汁液，它杀死了无数的青草蛇，也被无数的青草蛇咬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之地，渐渐地，已经无法支撑了。
可是，一转眼，看到月色下那张苍白得可怕的脸，一下又心软了，后退一步，冷冷地看一眼那大熊猫，转身就走了。
凫风初蕾已经精疲力尽。
这一夜开始，大熊猫一直守候在小院的门口，凫风初蕾也睡得很安宁，无形之中，仿佛多了一道屏障，毕竟，大熊猫是认识那神秘敌人的，一旦那神秘敌人现身，纵能加害大熊猫，也逃不过白衣天尊的法眼。
金杖，慢慢停止了挥舞。
第二天，她更惊奇地发现，那高傲不凡的仙鹤，竟然和大熊猫很快成了朋友，它伸着优雅的脖子，煽动雪白的翅膀，如在欢迎这陌生的朋友。
而那些青草蛇，本来全是受害者！
大熊猫人立，也伸出蒲扇般大的熊掌，大模大样地在它的脖子上拍了拍。
可是，她居然看不到敌人的身影：敌人躲在空气中，泥土里，微风里，也或许是无数的青草蛇中……以肉眼看不见的力道，指挥了那千军万马一样的青草蛇，一起向她发动进攻。
凫风初蕾被逗得笑起来，晦暗了许久的心思，慢慢地便有了希望：现在有了大熊猫，自己的离开，便不再是幻想。
可是，她的金杖力道也越来越弱，每每挥出，便有一股风无形地吹来，轻而易举化解了她的元气。
九黎碉楼的最高一层，直达云霄。
凫风初蕾心急如焚。
如果有凡人站在地上仰头观望，会发现这琼楼玉宇悬在半空之中，于仙气缥缈之中若隐若现，彷如真正的仙家之地。
委蛇的脖子上，已经鲜血淋漓，两个头已经无法顺利摇摆了，而十几丈宽的蛇背，也在慢慢地开始收缩……那是它力有不逮的象征。尤其是战斗中，蛇背无声无息收缩，便是重伤或者死亡的迹象。
事实上，这里也是真正的仙家之地了。
可是，下一刻，连绵不断的雨丝又漂浮过来，而且，更多更猛更密集，如风卷残云，如乌云压顶，如白衣尊者揭开金色面具时那毁灭性的一次扫射……
从枯枯法师到大将军布布，已经率领原住民全部退到了百里之外的九黎广场，就连这里的侍从仆役，也全部更换了西王母一族的美貌玉女。
她大骇，用了全部的力气捂住金杖，又是一仗扫过去。无数的青草蛇，远远飞了出去，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青色雨点仿佛被拦腰斩断。
凡人的脚步，已经没有资格再踏入。
凫风初蕾靠着委蛇的奋勇护主，侥幸得了一个喘息，可是，她举起的金杖劈下时，手中的力道忽然衰减，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随着风吹来，令金杖根本无法把持，东倒西歪，几欲坠地。
纵然布布等人需要禀报，也只能在一百里之外的大门停下，传递信息，等待批示，然后离去。
很显然，它已经不是对手。
而百里之内的九黎，则被彻底改造。昔日平凡的花草树木不复存在，全部变成了罕见的珍稀花木。
嘶嘶的吞噬声里，双头蛇已经浑身鲜血淋漓，只凭借蛇尾的拼命摇摆和两只蛇头搏命厮杀。
九黎碉楼，彻底成了万神们的乐土，也将所有胆敢偷窥大神们的凡夫俗子阻挡在外。
很快，巨大的蟒蛇背上便定满了草蛇，那些青草蛇的利齿如暴雨一般一口一口，密密麻麻，很快，将双头蛇彻底包围。
神的高贵，不许凡人瞻仰。
天空中，就像下了一场细细密密的青色的大雨，以无孔不入的力量向一人一蛇渗透。
这天，九黎碉楼的最高层，已经云集了许多远道而来的大神。
无数的青草蛇忽然从前后左右，从天上地下，从空气的每一个角落席卷而来……
一块巨大的白玉铺就了诺大的厅堂，很可能，这是全宇宙最大的白玉了。白玉的大厅里，则是一张长得不可思议的方桌。
因为，攻击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这桌子从东到西，横穿整个大厅。
庞大的蛇尾幻化成十几丈宽的蟒蛇——比上一次令它身受重伤的九黎之战，更大更宽，几乎已经耗尽了它全部的元气。
桌子，全由黄金打造，只在上面铺了一层通体翠绿的玉石。
因为，那力道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它生平从未遭遇。
黄金打造这么一大张桌子原本毫不为奇，令人称奇的是那一层通体翠绿的玉石，那么巨大的没有瑕疵的翡翠，纵然大神们也啧啧称奇。
可是，纵然准确辨别了敌情，依旧无济于事。
“真没想到，地球上还有这么大这么好的上等翡翠……很可能全世界也很难见到了……”
所以，它正好来得及将其拦截。
“这铺地的白玉也举世罕见啊。你们看，竟然是一块整体，称为稀世之珍也毫不为过……”
它清晰地辨认出，杀气，正是从夕阳而来。
“哈，你们爱翡翠白玉，我却独爱黄金白银，这一张黄金桌子和四面白银的墙壁最是合我的心意……”
它本是匍匐在一边一动不动，一直死死盯着那一轮可怕的夕阳，哪怕少主灭杀了涯草，它也一动不动，好像傻了似的。可现在，它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出去，正好拦在少主面前。
“黄金白银算什么？你们看见对面的珍珠楼了吗？整栋大楼全是由一颗颗均匀的东海珍珠铸就，千秋万载，永不朽烂……”
双头蛇先冲了出去。
所有大神的目光都落在云雾深处的珍珠楼上。
委蛇大吼：“少主，小心……”
那是一座刚刚落成的大楼，通体上下，全部为东海珍珠，此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
她脑子里，一团糟，可手里的金杖却丝毫也不敢放松，身子，忽然一紧，那是一个人遭遇极度危险时本能的反应，好像全身的肌肉忽然之间就绷紧了一般——
据说，万神大会的当天，白衣天尊便会在这里宴客。
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就连一些十分淡漠的大神也不由得频频看向那精美绝伦的珍珠大楼，纵然是在九重星联盟，这样的大楼也是首屈一指的。
于是，时时处处，便借涯草之口，将一切指向了白衣天尊。
先别说能铸就一栋大楼需要多少珍珠，单单就凭借珍珠能让一座大楼稳固，这一点，别说凡夫俗子，就连在座的大神们，也自问基本上办不到。
也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这个神秘的敌人，怕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怕暴露身份，他是怕在白衣天尊面前暴露了身份。
可是，白衣天尊，无声无息地兴建了这么一座美丽非凡的大楼。
既然这么厉害，何必找涯草这样的卑微地球人作为棋子？？
就在众人啧啧称奇时，忽然有人叫一声：“青元夫人来了……”
既然这么厉害，又为何还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满座喧哗的大神们立即停了下来，目光转向门口，只见一青衣女神款款而来，她青色的柔软长袍非人间任何丝绸可以比拟，轻薄如一团云彩似的。苗条细腰上，一条七色宝石镶嵌的腰带，并佩戴一把青玉般的月光宝剑。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的九云夜光冠，衬得她桃花一般的面容，凛然有一股女王般的威风。
白衣天尊再厉害，也是有实体的，还会随时显出原型，可是，那个神秘的敌人竟然一直都是一股意识，一股空气，无影无踪，有时候，令凫风初蕾甚至怀疑他根本是来自九重星的某个地方所发出的警告。
不过，她一笑，那肃穆的威风便成了风情的旖旎，含情的眉眼四顾，落在每一位大神身上，朱唇微启：“各位都到了啊……”
当今天下，还有谁会那么厉害？
诸神争先恐后：“青元夫人，快来坐……”
这敌人到底是谁？
“阿环，坐这里，这里给你留着位置……”
以前，那神秘敌人还出声，今日，他却一言不发。越是如此，凫风初蕾才越是不安。
“阿环，快来喝酒，就等你了……”
那个曾经扬言，要让自己变成青草蛇一样的敌人。
“我来了这么久，还没看到阿环，正在嘀咕，阿环怎么还不来，这不，一转眼就看到你了……”
凫风初蕾认为，涯草的主人，很可能就是那个无数次警告自己的神秘人物。
……
那隐匿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敌人——绝对是比涯草更厉害一万倍的敌人，甚至，是比白衣天尊更加厉害的人物。
诸神七嘴八舌，纷纷热络地和她打招呼，请她上座。
正所谓敌暗我明，未知的敌人，永远比明枪明刀的敌人更加可怕。
本来，长方形的黄金桌子是没有分等级的，大神们无非按照先来后到，依次坐了，但是，众人一看到青元夫人，立即便将最好的位置空出来，纷纷邀请她：“阿环，快坐这里……”
正因为不是白衣天尊，才更加令人恐惧。
“阿环，我给你带了一点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让凫风初蕾知道也没关系。毕竟，彼此势力悬殊那么大。
“阿环，我也给你带了一点小东西……”
若是白衣天尊，他是根本不必惧怕的。
青元夫人刚刚坐下，诸神便七手八脚送上来礼物，他们口中声称是小礼物，事实上，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背后的主人，生怕涯草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青元夫人身边的两名婢女代为收下礼物，青元夫人一看婢女都拿不下了，笑道：“各位真是客气了。如此厚爱，阿环真是不敢当……”
涯草，只是一枚棋子。
“阿环肯收我们的礼物，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
更重要的是，她忽然觉得涯草不完全是死在自己手上——本来，她根本不打算这么快就杀掉她。可是，一金杖下去，涯草便粉身碎骨了，仿佛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借力打力，一下就把涯草毁尸灭迹了。
“没错，阿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这点礼物，也真真是雕虫小技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满地尚存的青草蛇——他们，全是有熊氏的族人，也是她的族人；
“阿环，快喝一杯，这酒酿不错……”
可是，凫风初蕾没有半点放松和胜利的喜悦，反而背脊一阵一阵寒凉。
大神们之所以如此殷勤，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从和百里行暮相识以来，这女巨人便如影随形，多次谋害，最严重的一次，直接导致了百里行暮后来的中毒、死亡……凫风初蕾对她恨之入骨，不料，今天，居然在有熊部族将她彻底了结。
西王母一族在几亿年的各种战争里从不参战，始终保持中立态度，于整个宇宙，几乎没有任何敌人。
从此，她的魂魄再也无法蹦跶了。
再者，西王母一族掌管了全宇宙的丹药能量以及不死药，纵然是寿命无边无际的大神，也每过70万年，就需要服用一次不死药。理论上，每到了时间，大神们去领取不死药也就行了，以前几亿年，也一直是这么执行的。问题是，上古几百万年连续不断的战争改变了大神们的生存环境，气候变得恶劣，问题也变得尖锐，大神也开始有了生死，就别说半神人了。
金杖再次一挥，一团清冷的火焰，女巨人的白骨被彻底烧毁。
不死药，也不再是按需发放，而是需要一定的资格了。
无数次争战，这一次，才将她彻底结果。
这个时候，和西王母一族搞好关系，就非常必要了。即使不拿到超额的不死药，如果能得到她们的一些能量丸也是大好事，至少，可以多延续几十万年的寿命。
这，才是千真万确的涯草。
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青元夫人的相貌了。
头盖骨也是清晰的，浓眉大眼，高鼻梁，正是涯草生前大致的轮廓。
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许多大神都选择了年迈慈祥的模样，许多女神也显得慈眉善目，因为，这更符合人类的想象。
随即，那地方多了一具森森的白骨——那是一具女巨人的白骨，高大，四肢很长，已经腐烂很久很久了。
大神的相貌，一定下来，便无可更改。
半截青草蛇，也彻底从半空坠落，然后，变成了一溜清晰地长长的焦土泥灰。
也因此，大神们虽然气质风采不错，可是，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却谈不上多么美丽或者英俊。
地上，全部是死亡的焦土。
当然，他们也并不在意自己的相貌，因为，长达几亿年的岁月，让他们对于男女之情，已经无欲无求。
话音，瞬间消失了。
可是，今天来的，都不是什么老神——而是老神的子孙们，也就是大神们儿子的儿子——第一代半神人。
“天尊……咯咯……小贱人，走着瞧吧，天尊会替我复仇的……天尊会将你折磨至死……”
这些半神人，不过几百万年的寿命，在九重星联盟算是最年轻的一代。
“涯草，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也因此，他们无不少年气盛，就连相貌，也保持着天神后裔的年轻和俊美。但是，和他们原本的母系血统有关，他们的相貌也受到母系的约束，纵然大家都算得上英俊潇洒，但是，容貌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金杖，非常精准地画了一个圆圈，就周围的土地全部覆盖。
也因此，他们对女神的容貌，也非常有兴趣。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给涯草机会。
作为统率十万玉女的青元夫人，一直保持着20岁左右少女的模样，其容貌风采，冠绝整个九重星，纵然是昔日嫦娥一族以美艳著称的女神，也远不及她的美丽。
凫风初蕾笑起来。
人缘好，掌握了生死药，容貌还冠绝整个九重星，所以，青元夫人受欢迎的程度，那是可想而知。
凫风初蕾一瞬不瞬盯着地面，空气，忽然凝固了似的，半晌，前方的一处焦土，忽然蠕动起来，就像是一条蚯蚓，慢慢地要破土而出了。
尽管她的真实年龄还远远超越在座的不少半神人，可他们一个个都亲切地如招呼小姑娘一般：“阿环啊，你比起上次蟠桃会更漂亮更精神了……”
枯黑的焦土，也静止不动。
“可不是吗？阿环真的是美貌无双，真可谓有史以来第一美人……”
地上，忽然变得安静。
“我早年游历九重星，几乎逛遍了大半个宇宙，也从未见过阿环这么美丽的女神……”
浓郁的硫磺火焰，毫不留情，将他们焚毁。
“切，这还用说吗？阿环本就是古往今来第一美人……”
凫风初蕾没有给他们机会。
“全宇宙第一美女，非阿环莫属啊……”
诺大的广场，金色的圆圈，轰隆隆的巨响，整个九黎广场，仿佛遭遇了一场地震，顿时飞沙走石，无数的青草蛇跳起来，坠入半空，又落下去，却不肯罢休，拼命扭动，想要凭借一次次的断裂达到一次次的复生。
青元夫人早已习惯了大神们的吹捧，怡然自得坐着，举起酒杯，喝了一樽百花酒酿，然后，才慢慢放下杯子，嫣然一笑，四下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她不假思索，金杖便横扫过去。
门口，白影一闪，今天的正主儿终于来了。
凫风初蕾暗道不妙，若是被涯草再次遁走了，那就后患无穷了。
所有人都看着白衣天尊在上首坐了。
它不是一般的青草蛇，它附注了涯草几万年的巨人和妖媚之功力，一下潜入泥土里，竟然不见了踪影。
于众神之中，他的资历也许并非最高，可是，因着他是今天的主人，当然大神们便要高看一眼。
可是，那说话的青草蛇，早已潜入了地下。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做客，就得尊敬别人。
又是一金杖下去。
他环顾四周，和众人招呼了，笑道：“各位谈得这么热闹，今天有什么主题吗？”
“咯咯咯，百里行暮？你真以为他是百里行暮？咯咯咯，愚蠢的小贱人，你竟然一直还把他当成百里行暮？你是瞎了吗？他怎么会是百里行暮？百里行暮那点微不足道的本领，给他提鞋子也不配好吗？”
大神维维奇笑道：“万神大会还得等好几天，我们今日不过是闲着聊一聊而已，哪里有什么主题？”
“这不可能！不可能是百里行暮！百里行暮绝对不可能那么做！”
比鲁星神却不以为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主题。今天，我们其实是要讨论一下，要不要趁着万神大会，彻底整顿一下地球的秩序……”
“咯咯，小贱人，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天尊……”
立即便有几个大神应声道：“没错，七十万年了，地球的秩序又该整顿一下了，不然，资源又不够了……”
而白衣天尊之外，她根本想不出自己还有这么可怕的敌人——这世界上，竟然还隐藏着更可怕的敌人？
“可不是吗？那些繁殖力惊人的低等生物，照这么下去，很快就要蚕食光所有的资源，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她必须在涯草死之前，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会这样处心积虑谋害自己，否则，纵然杀了涯草，也一辈子寝食难安。
“我已经几十万年没有来过地球了，还以为地球依旧是上一次核大战之后的衰败，没想到地球的自愈能力这么强，又变得鸟语花香，充满生机，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他们毁灭了这么好的环境啊……”
凫风初蕾举着金杖，还是淡淡的：“涯草，你别无选择！你必须说出背后的主谋！”
“没错。地球重新变得宜居，可是，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就会再次被那些贪婪的人类所破坏……”
涯草，已经逃无可逃。
今天，是有主题的。
周围全部的焦黑泥土中，唯有一截已经半焦黑的青草蛇，那么醒目。
就如这个万神大会，一直都是有主题的。
因为，它的另一截已经被彻底烧焦，而另一截，也吸附了强烈的硫磺气味。
正前方，忽然多了一副画面。
可是，它已经失去了复生的能力。
那是九黎之城的全景，方圆几百公里的土地上，高楼林立，街道纵横，所有地方都挤满了人群，熙熙攘攘，简直是摩肩接踵，挥汗如雨，最少汇聚了以千万计的人口。
摇曳的青草蛇，忽然断成两截。
而且，九黎之外，还有许多人在赶来的路上。
涯草的狞笑，戛然而止。
他们有的还在几千里之外，有的拖家带口。
金杖，无声无息劈下。
有一位大神说出了准确的数据：“现在，整个九黎之城汇聚了两千万以上的人口，照这样下去，也许不几年便会达到五千万人口……”
“咯咯咯，小贱人，等着瞧你的悲惨下场吧，马上就要到来了……咯咯咯，其实，也不算悲惨，无非是世世代代成为九黎的奴仆而已，咯咯咯，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女儿，永远做我们的奴仆，想一想，这画面真是太美了，咯咯咯……”
“现在全地球还有多少人口？”
可是，若是白衣天尊要杀了自己，无非是举手之劳，又何必那么麻烦，兜兜转转绕这么一个圈子？
“全部加起来，可能又要近亿了。”
说她没有受到白衣天尊的指使，凫风初蕾都渐渐不相信了。
“又要近亿了？天啦，这些繁殖力惊人的低等生物可真是能生。”
九黎碉楼，剧毒的红花，涯草对于九黎的一切，了如指掌。
“前几年大夏干旱，不是死了很多人吗？怎么忽然又这么多人了？”
一颗心，彻底沉落下去。
“大夏的确死了不少人，可西方世界和南方世界的人口都在急剧暴增。再加上这三四年大夏也变得风调雨顺，人口也在迅速恢复。要知道，大夏人口基数本就大，只要给他们几年安稳时光，人口便会爆炸式的增长……”
“咯咯，小贱人，天尊不杀你，无非是男人嘛，色欲熏心，过不了美人关。可是，今天，你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便要被彻底毁掉……咯咯咯……小贱人，你要不要马上想象一下，当天尊看到你满头青草蛇，和有熊女那般丑怪模样时，他还会不会迷你恋你？咯咯咯，你猜，他会不会一掌拍死你？不对，拍死你都嫌弃脏了手……最好是将你这条青草蛇，永远囚禁在九黎碉楼的门前……咯咯咯，你还记得九黎碉楼前面那些有毒的红花吗？碰一下就会死，咯咯，那原理，是不是和这青草蛇一样？这以后，你便会如红花一般生长在那里，生根发芽，守候九黎，永远如忠实的仆役，将但凡敢于前来偷袭的敌人全部变成和你一样的青草蛇，永生永世守护九黎广场……”
果然，从镜面上显示，大夏的地界到处都是婴儿的啼哭之声，几乎所有成年妇女都以三年生两个的速度迅速生育繁衍。
那是世间最最恐怖的对比色，令人恶心。
镜面一转，到了草原上。
血一般，和满地的青草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群群无边无际的绵羊，还有成群结队的兔子、灰鼠以及各种繁殖力惊人的小动物。
红与绿！
许多大片大片的草地被啃得光秃秃的，临近沙漠的地方更是大片大片以惊人的速度沙化。
凫风初蕾，不由得也再看了一眼那西边的残阳。
“你们看，这些家伙快把大片大片的草原啃光了，它们的破坏力度，比人类更加惊人……”
她本是凄厉大叫，如受了很重的伤，可笑声随即又变得十分狰狞：“是天尊授权于我！否则，你以为我有这么大的本事？你等着瞧吧，你看看你今天还是不是我的对手！咯咯咯……”
“它们可不是凭空出现的，比如这些绵羊，都是人类驯养的。此外，他们还养了数不清的牛群、马群，几乎整个地球上的草原都被肆虐。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了多久，它们会把全地球的草坪植被破坏……”
涯草厉声尖叫：“你这小贱人还不相信？天尊可是你老子的死敌，偏偏他是个窝囊废，一看到你，就被色相所迷惑，下不了手，所以，没有办法，干脆令我来将你干掉……”
“小动物也就罢了，你们看这些破坏力才惊人……”
凫风初蕾静了一下，又举起金杖：“事到如此，你还敢撒谎，涯草，你只怕千千万年也不能投生了……”
那是一座又一座大大小小的城市，无数以前的国王们、诸侯们以及大大小小的贵族、地主，甚至但凡稍微富裕一点的百姓，都在大兴土木，修建房子。
她稍稍迟疑，还是咯咯笑着：“我真想看到你这小贱人变成青草蛇的样子，啧啧啧，到时候，看看你那如花似玉的小脸，究竟会成为怎么一个鬼样子……”
从冲天而起的高楼大厦，到平平凡凡的土屋木墙，从国王们的浩瀚王宫，到老百姓为儿子娶亲的婚房……全世界都在大肆砍伐，大肆炼制，青砖，绿瓦，泥土，灰尘……尘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散挥发，许多地方都变得雾气蒙蒙。
“咯咯咯，我本来就说的是实话嘛。我从来不撒谎的。小贱人，难道你还不信？咯咯咯，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吧，当今世界上，你该知道，除了天尊，谁也没有这么大的本领了，我都没有！咯咯咯……本来，你也要被天尊变为青草蛇的……真的，天尊本来想要将你也变成一条丑陋的青草蛇，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他……不过，我觉得你今天根本没机会活着下山了，今天，你就会在这里变成一条青草蛇……”
比鲁星神叹道：“人类，又在重复他们过去的历史了。事实证明，只要全球的人类超过10亿以上，整个地球的生态环境就会迅速恶化……”
凫风初蕾一字一句：“涯草，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实话实说，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你们还记得恐龙肆虐的年代吗？那些高大的动物，很快就把全地球的资源糟蹋光了。人类这样下去，要不了几百年，地球又完蛋了……”
他就算把黄帝变成青草蛇，也不可能去把黄帝的后裔变成青草蛇。
有人试探性地：“幸好人类弱小得多，耗费资源的速度也慢得多……”
这不可能！
“那可不一定！你们别忘了上次人类超过10亿时，全地球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这样的一个人，怎会去把有熊氏变成青草蛇？
“但是，公正地说，上一次地球遭到大破坏，也不完全都是人类的责任。那时候，包括恐龙在内，地球上有太多大型动物了。猛犸象、剑齿虎、熊罴虎豹、饕鬄……恐龙和猛犸象几乎把全地球的草地啃得光秃秃的。饕鬄就不用说了，几乎吃光了地球上一切能吃的东西，最后，把自己都吃得只剩下一个头了……”
他不但没有伤害整个金沙王城，甚至，并未对父王的尸骨加以任何凌辱，事后，凫风初蕾去过小鱼洞，发现那里平静如常，白衣天尊，根本就没踏足湔山。
饕鬄的贪吃，令在座诸神回忆起，都心有余悸。
白衣天尊纵不是百里行暮，他也不可能是如此毒辣卑鄙之人，否则，就不可能一次次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所以，才有上古大型动物被彻底灭绝的一幕。
可是，残存的理智却一再提醒自己：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没错！这些大型动物被彻底灭绝之后，新一代人类的资源消耗速度明显慢多了……”
凫风初蕾，心如刀割。
“再说，现在人类还不足以一亿，比起上一次的十亿差远了……”
除了白衣天尊，这世界上的确再也没有人有这么大的本领了。
“哈，难道你们要等人类到了十亿再来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不防患于未然，非要等到无可挽回的边界值才设法？”
是白衣天尊一走，绿色长蛇才钻了出来。
“人类和其他动物不同，其他动物吃饱喝足也就是了，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可人类太贪心了，但凡一个人掌握了权利和财富，便会想法设法囤积以百年计的物质和金钱，巴不得子孙后代几万年都花不完吃不完，所以，造成极大的资源浪费。而且，一般动物吃饱喝足后，多余的东西就不管了，但人类不同，人类一顿饭只吃两碗的量，但是，他可以摆出十个人都吃不完的种类和数量，哪怕只是看一看，尝一尝，一言不合就倒了，浪费十分惊人，对资源的破坏，有时候甚至是其他动物的十倍百倍以上……”
是白衣天尊，一下击垮了万年古槐树。
白衣天尊一直听着众神的议论，也并不发话。
“咯咯咯……小贱人，你还不相信是吧？你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有熊氏被变为青草蛇的？不就是东夷联军出现之后吗？咯咯咯，天尊一出来，有熊氏一族便完蛋了……再者，天尊一走，有熊老头便从槐树下钻出来被你打死，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吗？咯咯，是天尊，伟大的天尊……”
这时候，他的掌心一抬，前方的镜面画像又变了。
要白衣天尊那样的人，费心费力去将有熊氏一族全部变成青草蛇，这可能吗？
那是位于九黎广场正中的一个巨大的祭祀台。
这理由，合情合理，可是，凫风初蕾却一句也不相信。
台上，香火鼎盛，有巨大的猪牛羊等三牲六畜祭祀。
“怎么不可能？有熊氏是他的死敌，曾经夺取了他的天下！现在，他要灭绝有熊氏，有何不可？咯咯，而且有熊氏既然最讨厌蛇，那就让他们全部变成青草蛇，这不是更好玩吗？咯咯咯……”
祭祀台前面，满是红男绿女，他们跪在地上，手持香烛，祈祷的声音很大很清晰。
“白衣天尊？他怎会将整个有熊氏变为青草蛇？这不可能！这也不是他的做派！”
自从九黎广场设立这祭祀台以来，香火便十分旺盛，以至于整个九黎上空，都飘荡了青烟之气。
“我呸！小贱人！除了天尊还能有谁？是天尊看不惯你这个小贱人，一定要处死你……”
大神们都注意到，他们所拿的香蜡纸钱，也跟以前略有区别，以前，所有的香蜡纸钱都差不多，但是，现在，香蜡纸钱已经有了三六九等之分：一些穷人还是拿的最初的那种细细的香蜡，纸钱也是普通的黄纸。可是，一些有钱人却升级了香蜡的版本，有的拿着明显比穷人手里大三四倍或者以上的大香大蜡，而纸钱也升级成了更昂贵的纸糊的金砖银山。
“你还敢撒谎？”
更有甚者，竟然将一串串纸折的丫鬟、仆从焚烧，仿佛是要让大神们享用这些仆从？
“不就是天尊吗？咯咯，我的后台不就是天尊吗！咯咯……”
其中跪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貌似是某大国诸侯，他手里拿的高香竟然高达一丈多，需要两名仆从协助才能点燃插上去，一时间，这巨大的香蜡纸钱发出的缭绕青烟冲天而起。
她淡淡地：“涯草！你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旁边羡慕的声音肆无忌惮：“王爷这支高香可真是太壮观了，所有人都比不上……”
青草蛇的利爪被彻底斩断，涯草的尖叫也暂时停止了一下。
“是啊，王爷烧的纸钱也都是金砖银山，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她根本毫不生气，只是不紧不慢，又是一金杖。
“你们不知道，大神们都是看凡人诚意的。你的诚意越高，所得到的保佑就越多。而巨大的香蜡钱纸和丰富的祭祀品，更能让大神看到我们的诚意，所以，香蜡纸钱是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涯草的尖叫声里已经满是痛楚和愤怒：“小贱人，别以为你真的能勾引住天尊！等着瞧吧，看天尊怎么处死你吧，咯咯咯……你迟早死在天尊手上……”
“啧啧，可是我们老百姓，买不起这么大的香蜡钱纸啊……”
金杖，又劈下去。
“切，所以你就只好一直是老百姓啊……”
尖叫声随即响起：“小贱人……不要脸的小贱人……当初勾引百里行暮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去色诱天尊，我呸，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还敢口口声声自称本王，本王，你也配吗？还不是整天往天尊怀里钻，投怀送抱，才侥幸保住了你的一条贱命，若非如此，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不要脸，真是不要脸……颛顼这个老贼，专生不要脸的女儿……小贱人，你去死吧……”
“说得也是，赶明儿我也省吃俭用，争取明年能买最大的香蜡钱纸祭祀，看能不能让大神们保佑我发大财……”
那是一株有十几条青草蛇的草丛，看上去，并无任何异样。可凫风初蕾举起金杖，毫不留情便劈了下去。
“得了吧，你光看到人家的巨大香蜡钱纸，你还得看看人家献上的最好的肥牛犊、最好的羔羊、最肥美的烤猪、整只雄鸡，这些，你拿得出吗？都拿得出再说吧……”
风又暂时停止了吹拂，草蛇们也暂时停止了摇曳，只有正前方，一丛孤零零的青草丛一动不动。
然后，是那些烧香祭祀的男女们，肆无忌惮的祈祷。
很快，周围的一大片土地都变得一团焦黑。
他们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的内容也是千奇百怪。
被诅咒的土地，便只能让他们早日摆脱被敌人折辱的命运。
“神啊，保佑我干掉那个叛将，早已获得王侯之位，成为天尊手下最尊贵的大元帅，大将军吧……”
青草变成焦土，地面一面枯黑。
“神啊，保佑我多多发财，有用不完的金山银海吧……”
每一次金杖下去，伴随着的便是一团充满硫磺味的火焰。
“神啊，保佑我心想事成，明年能买田置地，有一栋大房子吧……”
金杖连续翻卷，整个西北边的草地全部遭了秧，很快，无数的青草蛇被连根崛起，这一次，凫风初蕾没有任何手下留情。
“神啊，保佑我的儿女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吧……”
她却不露声色，还是哈哈大笑，对着西北边就是一阵大骂：“该死的涯草，你以为躲在这里本王就认不出你来了？哈哈，你滚出来受死吧……”
“神啊，保佑我今年的麦子丰收，能多娶一个小妾吧，对了，还要保佑我怀孕的妻子一定要生下一个儿子……”
这是谁？
“神啊，保佑我的生意越来越好，日进斗金，吃穿不尽吧……”
在她举起金杖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绝对不是来自涯草，而是帮助涯草逃走的力量。
“神啊，保佑我的丈夫一心爱我，叫他疏远那个狐狸精吧，最好让那个狐狸精赶紧毁容，消失，最好暴病身亡……”
等候多时的金杖，一瞬间便劈了下去，青草漫卷，地上一条死蛇，支离破碎！凫风初蕾蓦然转身，发现一丈开往，无数的青草蛇在颤动，再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一条才是涯草的寄生体了。
“神啊，我今年已经80岁了，保佑我活到一百岁吧……”
那条直立的青草蛇，却猛地挣脱泥土，飞了起来。
“谁啊，我生病总是好不了，又长了一个大疮，求你们保佑我赶紧好起来吧……”
凫风初蕾站在原地还是一动不动。
“神啊，保佑我家的母猪多生几十个小崽崽吧……”
广场上，微风忽起，无数的青草蛇沙沙地便向中央汇聚。
……
“咯咯咯，更妙的是，你可是被自己的族人吞噬而死……每一条蛇，可都是你的族人啊……有熊氏几百万人口，几百万条青草蛇，咯咯咯……小贱人，和你的族人同归于尽吧，今天，纵然是黄帝亲临，也救不得你了，咯咯咯……”
众神们清楚地看到这成千上万的人，嘴里发出千奇百怪的祈祷。他们的各种贪婪欲望，各种的大事小情，各种的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如果你一一满足的话，纵然是大神，也得手忙脚乱。
他是不是也遭遇了同样的厄运？
白衣天尊手一挥，画面消失。
而有熊首领呢？
然后，静静地看着大家。
远处已经腐烂的有熊女，便是这样受尽折磨才惨死的。
比鲁星大神冷哼一声：“大家都看到了吧？经过了几十万年，纵然是新生代的人类，也没有什么进化，他们的贪婪，愚昧，较之以往更严重了。本来，我们在上一次灭绝了大型的破坏性动物，为的是让地球重新焕发生机，可现在看来，反倒是给了这些人类最多的生存空间，让他们为所欲为……”
凫风初蕾心如刀割。
其他人，都看着白衣天尊。
涯草的笑声还是咯咯地：“我的主人，说出来吓死你个小贱人……你就别逞强了，你要是马上跪地投降，我还可以在主人面前向你求个情，也许主人会绕你一命，否则的话，有熊女便是你的下场……咯咯咯，你想想看，当你头上长满了一头的青草蛇，当你的每一根发丝都变成了青草蛇……那些青草蛇的爪子会慢慢渗透到你的头皮下面，吸食你的骨肉，慢慢地把你的头盖骨全部肯光，最初，你又不死，要知道身上每一寸血肉都被吞噬完毕，你才会腐烂……咯咯咯，这是不是很好玩？”
毕竟，现在，掌控地球的第一人，是白衣天尊。
“涯草，说吧，你的幕后主谋到底是谁？”
他要召集的这个万神大会，本质上，也是一次对人类命运的裁决。
涯草的寄生体，就孤零零地被围在了中间。
所以，他现在的态度就非常重要了。
青草蛇几次要窜出去，可是，四周就如竖立了铜墙铁壁一般，它再要行动，忽然，周围一阵震颤，竟然是方圆一丈之内的青草蛇全部被铲除，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褐色翻卷土地。
白衣天尊还是轻描淡写：“本尊这次邀请大家前来，为的就是让大家了解地球的现状，然后，讨论一下人类今后的发展，各位尽可以畅所欲言。”
对上她的目光，青草蛇的身体挺立得更直了，可是，那分明就是惊恐无措，因为，她可能万万没想到，鱼凫王的元气比起在大漠之战时更加强大了。
比鲁星大神先开口：“大家应该都还记得，人类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他们达不到我们的要求，我们留下他们大规模破坏地球，只怕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凫风初蕾看得分明，就在三丈远之外，一根细长的青草蛇，笔直地伸展了身子，已经无法再缩回去了，那，便是涯草的寄生体。
维维奇大神看了看四周，接口道：“可是，真要让人类大规模灭绝了，那么，地球的资源就很难得到开采了。你们别忘了，上个七十万年，九重星各地都大量缺乏那些稀有元素，尤其是黄金、白银以及红宝石的数量，急剧缺乏，到后来，连装饰九重星联盟的基本金属都不够了……”
话虽如此，她却分明感到四周的青草蛇忽然停止了蠕动，空气也如凝固了一般。
另一位比鲁星大神笑道：“我们当然没有忘了这一点。可是，我还是倾向于，让人类回复第一代人的基因……”
“我呸！你这小贱人吹什么大气？”
“第一代人类的基因？”
“你说出你的靠山是谁，本王也许还可能留你一个全尸，否则，你今天必将魂飞魄散，此后，你的灵魂永远也无法附着在任何物体上了……”
这一次，所有大神都沉默了，大家都看向白衣天尊，就连青元夫人也看向白衣天尊。
“靠山？咯咯，对付你个小贱人，还需要什么靠山？”
比鲁星大神A一点也没有忽略众人的目光，缓缓地：“既然大家觉得为难，还是我来说好了。众所周知，第一代地球人，便是我比鲁星为了开采地球的矿产资源而制造出来的。最初，我们需要的是大猩猩一般孔武有力，具有超强劳动力的动物，但是，大猩猩有很大缺点，智商不足，深入地下表层时，无法准确判断矿藏，更没有变通的本领。于是，我们利用基因工程，设法创造了第一代人类……”
凫风初蕾终于开口了：“涯草，你背后的靠山是谁？”
第一代人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只是一次最初级克隆的失败产品。那是比鲁星人采用了一种混合胚胎，制造出的一种克隆怪物，本质上是比鲁星人的第一代矿奴，外形如大猩猩，力大无穷。
那是当然，在他的时代，最强大的便是红发蛇尾的炎帝共工，蛇，本质上是他的敌人。所以，他当然讨厌蛇。
这些克隆人，负责地球上繁重的采矿工作，他们深入地下，源源不绝地发掘出大量的黄金、白银以及其他稀有金属。
黄帝讨厌蛇。
但是，第一代矿奴有很明显的缺陷，智商虽然比大猩猩好多了，但是，还是失之于呆笨，动脑的能力很弱。而且，更致命的缺陷是，没有性别之分，无法自行繁衍，每每累死一个，便没有替代品了。
蛇！
比鲁星人为了投放更多的矿奴，不得不大规模展开基因工程的改造，可是，这种改造的成本十分巨大，也总是失败，矿奴的数量，始终无法彻底解决。
她的笑声更媚更甜，却更加得意和狰狞：“对了，小贱人，你的老祖宗黄帝最讨厌的便是蛇，你知道吗？咯咯，现在，却让他的后裔全部变成蛇，你说他会怎么想？咯咯咯……等一下我把你也变成一条蛇，咯咯咯，那才好玩呢……”
在改造矿奴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一次具有转折点的事件，正是这件事，导致了整个比鲁星人在地球上的失利。
“咯咯……什么狗屁黄帝，什么狗屁颛顼，都不过是一群废物而已……哈哈哈，从此，有熊氏一族全部成为了青草蛇，哈哈哈，而且是你们最最厌恶的动物……咯咯……”
那是万神之神的杰作。
现在，终于亲眼目睹，又如何不心寒胆裂？
某一天，万神之神心血来潮，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这小人出现后，迎风生长，并被万神之神注入了灵力，十分活泼可爱，跟那些丑陋的克隆矿奴截然不同。
她其实早就清楚，这根本不是纯粹的梦境，而是那神秘敌人的警告。
万神之神是如此地喜爱这个小人儿，不但不让他遭受矿奴一般的命运，反而为他提供了极其优越的生活环境，甚至将其带到一个美丽的后花园，让其饱食终日，愉快玩耍。
多可怕的梦境。
这小人儿的待遇，比普通的大神还高。
梦中，自己并非满头绿色的青草蛇，而是满头绿色的眼睛，无数双眼睛飞向自己的脸部头部胸口……塞满了自己的眼耳口鼻，叫嚣着要吞噬自己的五脏六腑……
到后来，万神之神更是对他极尽娇宠，纵使一些地位低下的大神见了这小人儿，也不得不行礼避让。
梦境！
其他大神对此都颇有怨言，可是，又敢怒不敢言。
梦境！
他们都暗暗惊骇，一个人类已经如此了，若是这样的宠物多起来，那可怎么得了？
内心，却一阵颤栗。
许多心怀不忿的大神，便密谋要除掉这个小人儿。
凫风初蕾本能地要后退一步，却生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可是，要避开万神之神的眼目除掉这个小人儿谈何容易？
“咯咯……咯咯……小贱人，你想不想也变成一条青草蛇，和你那些同宗同源的族人们永远在一起？咯咯……咯咯……或者，你更希望如有熊女一般，满头头发全部变成青草蛇？”
某一天，一位特别狡猾的大神想出一个办法，给这小人儿下了毒。中毒后的小人儿，迷迷糊糊中公开背叛了万神之神。
它分明嗅到那太阳之中隐藏的杀气，远远超越涯草的色厉内荏。
万神之神一怒之下，便将小人儿驱逐出后花园，任其自生自灭。
委蛇却一直昂着双头，死死盯着半空中那一轮血红的太阳，仿佛对涯草这骇人听闻的一番话听而不闻。
离开了万神之神保护的小人儿，因不适应后花园以外的恶劣环境，很快就死了。
“咯咯咯……我本来打算，让有熊老头变成青草蛇，然后到处咬人，将你们那个什么金沙王城也全部变成有熊氏山林这样的草蛇广场，咯咯，那才好玩呢，金沙王城的人更多更密集，全部变成一片草蛇，那情景不知道多么漂亮，多么美丽，一定是壮观的杰作……”
偏偏这时，另一位女神娲皇，也通过基因改造工程，创造出一个新人。本着女性天然的慈悲，也不愿意让自己亲手所创的人类如矿奴一般生活，也让其呆在另外一个后花园里。
凫风初蕾紧紧捏着金杖。
这个新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炎帝。
“怎么？小贱人你忘了槐树居里跑出来的那条一丈多长的青蛇了？咯咯咯，除了有熊氏那个老头儿，谁能被变成那么长的一条蛇？咯咯咯，你看看，他的子孙后代，兄弟族人们，全部都是小蛇，只有他，才能被变得那么长那么大呢，咯咯咯……只可惜啊，他被你亲手杀死了，咯咯咯，小贱人，你不但杀了他，还用硫磺火焰叫他烧焦，令他永世不得复生了，咯咯咯……以后，他下了地狱，一定会找黄帝老小子告你的状……”
更厉害的是，娲皇通过基因工程改造，在炎帝之后，让新出现的人们有了男女性别之分，然后，学会了交配，竟然因此而自行大规模繁衍。
“你胡说什么？”
在以万年计算的岁月里，地球上的人口，开始大规模增长。
“咯咯，你说有熊氏那个老头儿？咯咯咯，小贱人，你还装傻？他不是被你杀了吗？被你亲手杀死的，咯咯咯……”
慢慢地，九重星各联盟星球的神的儿子们，见地球上的女子美貌，便开始挑选作为妻子。这次基因重组就更不得了了，因为，神们很快发现，神的儿子和人类的女子结合，完全没有任何生育障碍，也能迅速繁衍后代。
半晌，她终于开口：“有熊首领呢？他在哪里？”
于是，大规模的半神人就这么诞生了。
这一次，已经来不及了。
半神人的元气虽然远远不如父辈，可是，因着父辈灵气和血气的注入，较之地球人，便是真神一般高不可攀。
多可怕的疏忽——也或许是上一次极度的惊恐，令人不敢细想。
大神们，当然也不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沦为矿奴，于是，许多半神人就跟随父辈一起上了九重星，获得了父辈注予的灵力，彻彻底底改造了自己的基因，慢慢地，彻底脱离了地球人的境界。
上一次，她竟然没有彻底看穿这一切。
今日，在座各位，其实，很多便是这些几百万年之前的第一代半神人。
那些，原本是他们习惯的家园。
他们得到父辈的提携，完全获得了九重星联盟的神格，又加上漫长岁月的改造，早已严格地将自己和普通的地球人区分开来。
凫风初蕾紧紧捏着金杖，扫视远方的巨大石头，一处处的断壁颓垣——那些，原本该是有熊氏聚居的房前屋后！
在他们心目中：神（自己）和人是有严格区别的。
她自身分明都还需要凭借附体在有熊女的尸体上，驱逐尸体才能千里奔波，她有什么本事能把有熊氏全族人都变成青草蛇？
神（自己）是绝对远远高贵于人类的。
涯草，不可能是最大的幕后主使者！
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曾亲眼目睹上一个地球毁灭之年，无数的普通地球人因之被灭绝。
可是，涯草哪来这么大的本领？
也就是从那以后，九重星下了法令，绝不允许大神的儿子们再私下凡尘，从此，人神通婚成为禁忌，但凡违令者，不但要被剥夺神籍，还会被打入地球服役，轻则处死，重则被罚为矿奴，永远在万米地下深处如大猩猩一般开采矿石。
这地球上，也许，再也不会有有熊氏这一族了。
半神人的历史，也彻底成为过去。
凫风初蕾的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人，数量繁多，十分卑贱；半神人，却是绝对的高贵者。
“咯咯，高贵的有熊氏，不可一世的有熊氏……他们现在如此，也算是故土难离，永生永世被定在了这片土地上，咯咯，变成草蛇，真是再好不过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茬一茬，长生不老，咯咯，黄帝老小子要是看到这一幕，你猜会怎么样？咯咯咯……”
而且，半神人的数量也很少，总共不过几万名，这在浩瀚宇宙中，真的算是九牛一毛了。
多么可怕！
在座的各位半神人，也绝对没有谁觉得自己原本该和地球人沾边，他们的意识里，早已根深蒂固将自己身上的那“一半”去掉，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神人”，也是人类争相膜拜的大神之一了。
受害者，充当了施害者的武器，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正因为具有一半地球人的血统，他们才更了解地球人，也更明白，但凡神身上的毛病，人类身上都有，很简单，因为他们本就是神创造的。
遭遇了厄运的有熊氏，全部变成了涯草的武器，现在，只受她一个人驱使，然后，将自己全部的亲人，族人，甚至不小心闯入的外来者，统统都变成自己的同类，然后，供涯草继续驱使。
只不过，普通人类在长时期恶劣的气候和自然环境下，因为物质的缺乏，生存的竞争，将这种与生俱来的缺陷和毛病极力放大，渐渐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
她肆无忌惮，十分嚣张：“算了，我还是不为难你了，就告诉你吧，第二批来的人，因无防备，一来就被缠住手脚，被第一批同伴所变成的青草蛇吞噬，很快，就变成了同样的青草蛇。这是传染病毒，明白吗？但凡一个人中了，所有人都会被感染，全部会变成这样，咯咯咯……为了消灭所有的有熊族后裔，我们散布消息，就连早已迁徙到泰山脚下的那些有熊氏也赶了回来，可是，一到这里，他们便再也无法离开了，他们全部变成了青草蛇，就是你现在奋力搏杀，企图将他们全部消灭的这个鬼样子，咯咯咯……”
此时，比鲁星大神A提到“第一代地球人的基因”——这当然指的是第一代克隆半人矿奴，因为力大无穷，是开采矿藏的最理想人选。
“小贱人，你知道吗？第一批有熊氏被变成青草蛇，还很是费了点手脚。可第二批就容易多了，他们分明是前来送死，你知道原因吗？”
众神你看我，我看你，都暗忖：人类已经经过了上亿年进化，两性繁殖已经深入骨髓，又如何才能恢复以前的克隆人矿奴？
涯草的声音更加得意了：“咯咯……有熊氏，有熊族，黄帝的发源地，黄帝的后裔，咯咯咯，说真的，黄帝这老小子真的福气好，几十万年了，竟然还有这么多嫡系子孙，而且，受到全世界的景仰。咯咯咯，现在好了，他的子孙全部变成了青草蛇，咯咯咯……”
而且，几万年的岁月变迁，让人类的智商有了本质的飞跃，可以说他们其中的某些人，在阴谋算计这一点上，甚至还要胜过不少大神，要彻底将他们变为克隆人矿奴，谈何容易？
一如此际，那血红的残阳依旧不冷不热地悬挂天空，没有温度也没有寒意，仿佛只是一个假的装饰品，千秋万载，冷冷地炙烤着这一片已经遭遇了诅咒的可怕的土地。
维维奇大神最先打破沉默：“矿奴？你确定能倒转历史，将他们重新改造成矿奴？”
难怪他们一夜之间全部力气消失，竟然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变成了青草蛇。
比鲁星大神A：“只要我们愿意，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更重要的是，她做梦也不敢想象，这些草蛇，竟然全是有熊氏的族人。
比鲁星大神B接口道：“经过几百万年的开采，现在地球上的矿产已经不是那么丰富了，而且，九重星联盟也在别的星球找到了合适的替代品，所以，人类的大规模增加就没有必要了……”
纵然恐惧，也认为那假的夕阳，更胜过这一片青草蛇。
莆系星大神迟疑道：“其实，自从上一次灭绝人类之后，九重星联盟已经默认现有的人类不适合大规模采矿了，而且，地球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环境优美的宇宙第一星球，所以，现在人类要如何发展，根本不重要了……”
上一次，凫风初蕾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她更多的点在于那个永不落下的假的夕阳，而不是这一片青草蛇。
比鲁星大神A：“可是，地球，曾经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星球。就算经历了上一次的生物大灭绝，现在，也还勉强算得上宇宙中第一流的星球。可是，如果放任地球人这么爆炸式增长，那么，这些比土拔鼠繁殖力更强的人，必将彻底糟蹋地球上的资源，恶化地球上的环境，将我们好不容易发现的这个星球彻底摧毁……”
“咯咯，愚蠢的老蛇奴！愚蠢的凫风初蕾，你们可知道，你们脚下所站的这片广场，原本就是有熊氏的聚居地？上一次你们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吗？咯咯，你们竟然没有发现异常？咯咯咯？你们就不想想，怎会无缘无故，这里没有一个人，反而多了一片草蛇？”
莆系星大神：“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大规模消灭他们吧？”
委蛇的双头一动不动，四只眼睛惊惧得一眨不眨。
比鲁星大神B：“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白白拱手将地球让给这些人类，任凭他们肆意糟蹋这个地球？”
“咯咯，老蛇奴，难道你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吗？这些真的是你的同类吗？咯咯，难道他们身上不是还残留着人的气息，人的挣扎，人的悲哀吗？咯咯咯……”
“他们现在的人口不足一亿，距离上次的十亿人口还有很大的距离。要十亿级以上的人口，才会对地球开始有极大的破坏……”
委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你别忘了，依照他们目前的繁殖速度，只怕不出100年，人口便会突破10亿……”
也不等凫风初蕾说话，涯草便咯咯笑着继续说了下去：“好吧，我也不再卖关子了，你把他们全部杀绝了才好。咯咯，这些可都是你最最亲爱的族人，是你有熊氏一族的发源地，是你们老祖宗黄帝的后裔……”
100年，在大神们看来，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她啧啧地：“瞧瞧这浓郁的硫磺味道，瞧瞧你那该死的金杖里散发出来的火焰，你要把这些可怜的青草蛇全部烧死是吧？咯咯，你要下杀手了，是吧？你以为赶尽杀绝就能逼我现身了是吧？咯咯咯……没用的，没用的……”
也因此，此事真可谓迫在眉睫了。
“咯咯，老蛇奴，你猜不到是吧？不过，也可以理解，你就是一条蛇而已，本质上和这些青草蛇没两样，都是低智商的低等生物而已，咯咯，猜不到是正常的。可是，小贱人，你怎么不猜一猜呢？”
许多大神都七嘴八舌：“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丰收年，加上长久的和平时间，只怕100年之后，人类将不止是10亿，有可能是20亿，30亿……就如当年一夜之间就覆盖了所有海滩的三叶虫……”
它蛇的灵敏嗅觉，比主人更强，那恐惧之心，就比主人更加深浓。
“大家也别忘了曾经的地球霸主恐龙！那些庞然大物最初不过几只而已，可几万年的时间，它们发展到霸占全球，几乎彻底摧毁了一切的其他动物和植物……”
委蛇，竟然不敢开口再问了。
“上一个70万年，人类已经给我们展示了他们可怕的繁殖能力，有些人甚至和天神联合起来，犯上作乱，造成严重的后果，这一次，可不能放任他们继续胡作非为了……”
声音里，满是得意。
“你们之前也都看到他们在祈祷镜中的所作所为了，有些人明明已经藏有黄金千两，却还希望得到金山银海；有的人已经是曾经的国王，可还祈祷自己成为万王之王。有的诸侯，甚至暗暗祈祷有机会干掉国王，取而代之……这些人，真的是贪得无厌，无可救药了……”
“咯咯，老蛇奴，你倒是猜猜，这些青草蛇都是些什么玩意？”
“更可怕的是她们对地球上其他生物的态度。瞧瞧，他们一个个自称万物之灵，万物之长，意思是，他们才是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其他的生物全是他们食物链的底层而已。而且，他们现在已经强大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杀什么动物就杀什么动物，纵然熊罴虎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涯草声音的风向。
“何止对熊罴虎豹？他们中的许多人对神也是大不敬了……他们中的少部分已经开始发展自己的学说，有些人甚至大言不惭地提出什么‘灭神论’，号称天下无神，唯我独尊，对神都已经失去了敬意……”
仿佛一个可怕的陷阱，一个可怕的阴谋，一脚已经踏入了一片满是黑暗和毒液的阴森地狱。
果然，祈祷镜面一转，到了另一条大街上。
心里，忽然一阵阵的战栗。
那大街上酒肆林立，无数外来者汇聚于此，吹牛聊天，不亦乐乎。
这些青草蛇，最长的也不过三尺来长，而且，非常非常细，远远不如那条青草蛇那么大。
甲：“大家都在广场祭坛祭拜，你们不去吗？”
不知怎地，凫风初蕾忽然想起槐树居下窜出来的那条一丈多长的绿色长蛇，绳子一般。
乙不屑一顾：“真的有神吗？你亲眼见过吗？没见过是吧？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没亲眼见过的，我绝不相信……”
凫风初蕾不由得迎着风的方向，低头看着满地连绵起伏的青草蛇，它们昂着头，嘶嘶的吐着细长的信子，有的蛇足已经脱离地面，在空气中很快成了一条条令人恶心的绿色尸体，有的被硫磺的火焰浸湿，成了一团团可怕的焦炭；而更多的则昂着通体翠绿的身子，在风中摇曳，只等涯草一声令下，便蓄势待发。
丙：“没错。大家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依我看来，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真要有神，神真能那么牛比，那么，这天下就不是人间的帝王将相做主，而是神了。可是，我们只知有帝王，谁见过神呢？”
委蛇忽然道：“这些青草蛇是什么？”
丁：“白衣天尊不就是神吗？”
“咯咯……小贱人，你杀死这些青草蛇吧，全部杀死吧……咯咯，你可知道这些青草蛇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乙：“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来了九黎这么久，可从未见过白衣天尊，无非是传说猛烈而已。说不定白衣天尊就是过去的小土王，为了让敌人们害怕，所以故弄玄虚，故意装神弄鬼而已……”
凫风初蕾仔细辩听着声音的方向，“涯草，你滚出来受死吧。别以为你弄几条蛇就能吓唬人，很快，我便会将整个广场上的蛇，全部烧死，永绝后患……”
“对对对，我也怀疑是这样，就像以前的那些国王们，为了让老百姓们敬畏自己，就故意编造一些离奇的身世，什么是真龙天子啊，神的儿子啊，或者君权神授之类的，究其原因，无非是愚弄百姓而已，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
逃亡，每一次都这样，她根本还不具备和凫风初蕾正面作战的本领——哪怕是她蛰伏几年之后，依旧无济于事。
“哈哈，的确如此。神是没有的，有的只是装神弄鬼……”
空气里，是她看不见的逃亡。
……
无形的涯草，左躲右闪。
大神们看得面面相觑。
金杖下去，周围的草蛇都遭了秧，又是三丈多远的青草蛇被连根拔起，嘶鸣着被彻底消灭。
原来，在众多的信男信女之外，居然还有如此庞大数量的无神论者，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任何神的存在，也对神没有任何的敬畏。
可这一次，凫风初蕾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再给她机会了。
好几个大神忍无可忍：“这些愚昧无知的人类，竟敢如此藐视于我们……”
可是，凫风初蕾上次在防风国绝杀她时，并没发现她有预估的那么厉害。遗憾的是，那一次，也被她逃走。
“难怪之前几百年，人类祭祀大神的香烟都少了许多，若非白衣天尊这次现身震慑他们，可能以后他们还真的以为我们不存在了……”
百里行暮说，涯草受到东井星人的指点，寄生在镜子上之后，又吸附了西北沙漠上万士兵的鲜血，所以，功力胜过以往百倍。
“这其实也不完全怪这些愚昧无知者，毕竟，大神们也的确是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不再地球上公开露面了，偶尔有几个显露神迹的，又只是在小范围之内，没有引起全世界的注意……”
“咯咯，小贱人，你盼着我早死是吗？只可惜啊，我不生不灭，永不死亡，你能奈何我？”
“我倒认为人类不仅仅膨胀，只是不敬奉大神的原因，现在的地球人已经极度膨胀，自以为无所不能，在他们好些顶级掌权者的心目中，认为自己就是神，或者，比神还了不起……”
“涯草！果然是你装神弄鬼！”
“别抱着拯救人类的思想了，他们的遗传基因已经注定了，他们只能像上一代地球人一样被彻底消灭……”
这个敌人，终于还是现身了。
“没错，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了，必须让他们知道，究竟谁才是这个地球的真正的主人！”
可是，凫风初蕾知道，这是一种媚功，一种极其可怕的旁门左道，若是男人，早就倒下去了，可是，她偏偏站得稳稳地，面不改色。
有人小心翼翼：“可是，那些老大神们，不见得赞成我们的意见……比如娲皇……”
纵然是在这么可怕的环境之下，也令人不由得筋骨酥软。
“哈，娲皇？你说娲皇？”
骂声很恶毒，笑声却很轻很媚，就像春风沉醉的夜晚，青楼里的小调。
分明是气愤愤的，可是，终究也不说下去了。
“咯咯，你这小贱人吹什么大气？”
半神人们都还年轻，年轻，必然气盛，气盛，就必然热血。
凫风初蕾顾不得悲痛，内心被一股巨大的愤怒之火彻底点燃，她挥舞了金杖，厉声道：“有熊姑娘，你安息吧，无论如何，我必定斩杀害你之人，替你报仇雪恨……”
莆系星大神看了看白衣天尊。
委蛇失声道：“是谁把有熊姑娘害得这么惨？”
所有大神都看着白衣天尊。
有熊女尚且如此，有熊氏看来也很难幸免了。
作为一名十分激进的大神，白衣天尊通过东夷联军，杀死了许多地球人，虽然他从不喊什么口号，但是，大家都很清楚，他这一次对地球大动干戈，分明是要重整地球人的秩序，让那些蝗虫一般繁衍的人类明白：如果想要好好地活在地球上，就该遵守地球上该有的规矩。
有熊女的死亡时间，起码在半年之上了，甚至，很可能是在她们父女刚刚消失之后，便遭遇了不测。
就连青元夫人也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应对。
那根本不是她的指甲。
可是，他却一直低着头，看着掌心的祈祷镜，仿佛对众人刚才的这一番争议压根就没听见。
就连她长长的绿色指甲也全部脱落了——一个腐烂很久的尸体，又怎会有指甲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也将祈祷镜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那还是熙熙攘攘的九黎大街，也是那条茶肆林立，无数自大的人类吹牛的地方。
地上，只剩下一具早已高度腐烂的尸体，两只深陷的眼眶表明，临死之前，她的一双眼珠子已经被人活活挖掉或者吃掉了。
可是，一个花白胡须的高僧和一个路人的对话，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接着，她眼眶中的绿色也褪去，指甲中的绿色也瞬间消失。
高僧：一条钓鱼竿和1000斤鱼，施主，你选哪个？
有熊女往后就倒，满头的青草蛇忽然停止了蠕动，很快便纷纷钻入土里。
路人：我要1000斤鱼.
凫风初蕾的金杖再次扫出，劈头盖脸就砸向有熊女，有熊女识得厉害，转身就跑，凫风初蕾岂容她逃过？又是一仗扫下去，这一下，正好砸在了有熊女的背心。
高僧摇头笑道：施主肤浅了，鱼吃完了就没了，鱼杆可以钓很多鱼；这个道理你懂吗？
有熊女的指甲，奔着凫风初蕾的面孔，生生的，就是要抓破她的面孔——用她指甲里无数的青草蛇，全部灌注入凫风初蕾的脸上。
路人：你懂个屁啊，1000斤鱼卖了，可以买很多鱼杆了；
可是，它顾不得，只是大叫：“少主小心……”
高僧:……
有熊女，本是个粗豪女汉子，委蛇都记得第一面见她，她十指光秃秃的，怎会忽然留了这么长的指甲？
……
本来是躲在一边的有熊女，竟然趁着这势头，又伸了尖尖的十指冲了过来。
众人哭笑不得，白衣天尊脸上也似笑非笑，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些狡狯的人类，真的是连罗汉都拿他们没法了……”
只见对面的各种巨石上的青苔也开始蠢蠢欲动，所有的青草蛇，全部复活。
那位高僧，并非普通人，而是此次前来参加万神大会的罗汉之一，隐藏了真身下到凡尘，原本是暌违地球多年，想找找还有没有有缘人。
地上裂开了一个大坑，漫卷的绿色青草忽然一起发出嘶嘶的叫声，一瞬间竟然全部从草变成了蛇。
可是，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凫风初蕾，早有准备。
比鲁星大神A冷笑一声：“这些地球人，真的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了。你们看，他们已经完全不把罗汉放在眼底了……”
这一次，简单的击打，变成了硫磺和火焰的味道。
“都提到灭神论了，当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底了……”
金杖，再次挥舞。
“真的不能再纵容这些凡夫俗子为所欲为了，否则，下一次的祸端会更大更猛，更无可收拾……”
它们追逐着目标，仿佛发动全力，要将这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彻底驱逐，或者吞噬，将他们也变成自己的同类……
“一下灭掉他们也不现实，干脆再一次将他们全部变为矿奴算了……”
凫风初蕾当然不如委蛇对同类那么了解，可是，也觉得这铺天盖地的青草蛇十分诡异，根本不如一般的蛇，而是一群满腹怨恨的幽灵似的。
“可是，真要将他们彻底灭绝，或者变为矿奴，只怕，万神之神或者娲皇等顶级大神也不会答应……”
委蛇自然不怕蛇毒，可是，这些可不是一般的同类，它竟然觉得这些蛇，分明不是一般的蛇，反而龇牙咧嘴的时候，就像一大群被控制了灵魂的人，被人驱使着，不管不顾，一群群上来送死。
“你们要知道，万神之神他们早就不露面了，他们哪里还有闲心管人类的闲事？”
因为，这些自行生长的家伙，随时会勒住你的脖子，然后，用它们剧毒的牙齿，撕开你的喉头，很快，你便会也通体翠绿而死。
“可是，就算他们不露面了，这也是大事，我们如果擅自做主，只怕……”
这就难对付多了。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白衣天尊吗？”
第一次来时，这些青草蛇都是固定不动的，而且，不过一尺多长。可是，现在这些青草蛇，居然可以迎风生长，短短长长，在半空中就像一把把长长的蔓草。
大家再次看着白衣天尊，意思是，天尊，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毕竟，你才是万神大会的召集者，这一次，我们算是为你捧场。
委蛇，早已识得厉害。
可是，白衣天尊却一直端着酒杯，轻描淡写，“阿环带来的桃花鲜酿，真乃宇宙第一美味之物……”
凫风初蕾退后，厉声道：“委蛇，小心！”
众人不明白他为何在这时候忽然提起美酒，均面面相觑。
漫天的长长青草蛇，也暂时避开了一个空间。
唯青元夫人轻启朱唇：“天尊过奖了。不过，大家讨论了这么久，也都累了，阿环倒有个提议，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金杖砰的一声巨响，有熊女被远远弹开去。
众人见女神开口，立即来了兴趣，七嘴八舌：“阿环有什么好的提议？”
尽管凫风初蕾早有准备，可也差点未能避开她迅疾如风的出手，侥幸躲过了她的第一次攻击，她满头的青草蛇又嘶嘶叫着，竟然在风中自行生长，慢慢地，变成一根根长长绿色绳子似的，几乎缠上了凫风初蕾的脖子。
她微微一笑：“今日乃大神们内部聚会，虽然地球上的景貌已经大不如前，可是，毕竟也是几十万年才有一次的相距。光谈论一些沉重的话题，也令人心情不好，不如让阿环为大家来一曲《九韶》……”
她的十个手指甲很长，也全是绿色的，仿佛里面也装满了青草蛇。
话音刚来，大神们就沸腾了。
她咯咯笑着，伸出双手，便向凫风初蕾抓来。
“九韶！美妙的九韶！我上一次听到九韶还是七十万年之前！整整七十万年了，这美妙之音一直在我耳边萦绕，本以为再也听不到了，不料，今日又可以欣赏了，这一次，真不算白跑一趟了……”
千真万确是青草蛇！
“竟然是阿环亲自弹奏！这可是给了我们莫大的面子啊……”
她的速度很快，她的满头绿色的头发——无数发丝一般的青草蛇就像无数的武器，空气里顿时有了一股浓郁的腥臭气味。
“经过七十万年的时光，阿环的琴艺一定更加精进，我一定洗耳恭听……”
有熊女，忽然站起来。
这时候，丫鬟已经献上了古琴。
委蛇也被这骇人的情景吓得后退一步，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来。
阿环微微笑着：“那我就献丑了。”
因此，她一瞪眼，眼眶里就绿波荡漾，很快，一些绿色的小蛇竟然慢慢地从她的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深深浅浅，嘶嘶鸣叫。
那是一个人的演奏，却比一个乐队更加盛大。
这些绿色的小蛇，抱团，组成了她的眼珠子。
众人平素所见，全是一干美女的联合演奏，流云水袖，富丽繁华，美则美矣，但是，失之于空洞。
可是，仔细一看，那空空的眼眶里，又是绿色的，仿佛无数细小的青草蛇躲在其中涌动。
如今，但见青元夫人素手轻挥，徐徐弹奏，眼前竟有盛大的宫廷景致，如琼楼玉宇，高山流水，百花盛开……那是一副巨大的徐徐流淌的画卷，众人如在一场奢美无比的盛宴里，每一个人都心醉神迷，纵然是最最挑剔的耳朵，也找不出任何的毛病。
有熊女，根本就没有眼睛了——两只空空的大眼眶，因为没有眼珠子，便显得特别的空洞和狰狞。
原来，这才是九韶的精髓。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睛。
除了青元夫人的一双素手，纵然是西王母一族的十万玉女，也远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平。
凫风初蕾心里一震，蓦然后退一步，仓促之间，差点从金杖上摔下来。
一曲终了，众人犹在如痴如醉。
有熊女，慢慢停止了哭声。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就连白衣天尊，也微微闭着眼睛，十分享受。
委蛇干脆大叫：“有熊姑娘，喂，有熊姑娘，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父亲呢？你父亲在哪里？到底是什么人将你变成了这样？你快说啊……”
九重星之外，再也没有人有这样高超的琴艺了。
这么毒辣的手法，到底是谁所为？
一位大神揉了揉眼睛，随意往下面看了一眼，忽然大声叫起来：“天啦，你们看，那是什么玩意？”
这也是凫风初蕾的疑惑。
众人犹沉浸在九韶的尾音里，很少有人搭理这个突兀的不和谐的声音，只有极少数大神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去。
“是谁把有熊姑娘害成了这样？”
只见地下，一个人骑在大熊猫的背上，在林间穿梭戏耍。
委蛇也六神无主：“天啦……天啦……有熊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大熊猫身长一丈多，咆哮的时候，声势十分惊人。
凫风初蕾屡遭意外，哪怕遇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至于惊慌失措，可是，看到有熊女这样，竟然呆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而熊猫背上，竟然是一个少女。
此时，风一起，这些青草蛇，便如万千的发丝，一起在风中飞舞，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要挣脱她的头皮似的。
“天啦，这个可恶的人类越界了，她是怎么闯进来的？”
再一看，根本不是有熊女的头上全是草蛇，而是她全部的头发，都变成了草蛇，每一根细细发丝的末梢，都有蛇的细细爪子，完全跟上次所见的青草蛇一模一样。
“咦，竟然还有活着的大熊猫？上一次灭世之战，大熊猫不是和猛犸象等一起被灭绝了吗？”
几千年的蟒蛇，自然一下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这就奇怪了，这个凡人怎会闯入大神们的聚居地？不是说，九黎碉楼方圆百里之内，都不许凡人踏足吗？”
委蛇也勃然变色：“天啦……有熊姑娘的头上全是草蛇……”
“咦，这个少女好吓人，就像一幅骷髅似的，好难看……按理说，这么瘦的人根本活不下去，她居然还活着，也真是咄咄怪事……”
一阵风来，她满头绿色的头发忽然飘飞起来，凫风初蕾看得分明，失声道：“天啦……”
众神们七嘴八舌，青元夫人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白衣天尊。
有熊女不答，却哭得更加凄厉。
维维奇大神直言不讳：“天尊，这个人类的少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凫风初蕾试着道：“有熊姑娘，有熊姑娘……”
所有大神都静下来，仔细看着白衣天尊。
她低着头，伏在巨石上，直哭得撕心裂肺。
白衣天尊慢慢放下酒杯，淡淡地：“那是颛顼的女儿！”
有熊女的哭声，十分凄厉。
此言一出，众神都愣了一下。
凫风初蕾还是不敢大意，双足踩在金杖之上，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颛顼之女，鱼凫国之王，怎会是这样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女？
可是，地上，毫无冷血味道，全是青草的味道，活生生的，草根都是白色褐色的，而绝非之前的绿色，甚至有细小的脚爪。
比鲁星大神A奇道：“颛顼可真是倒霉，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丑，生个女儿竟然也是这怪模样……”
蛇，当然能感觉到蛇的气息。
“真不知颛顼在鱼凫国是找了什么人生了这么丑的一个丫头……”
蛇尾扫过，也低声道：“少主，那些草蛇居然不见了……”
“不对啊，我来之前听说，颛顼的女儿美貌如花，怎会是这个骷髅一般的丫头？”
居然没有任何毒汁，蛇液，那青草，是真的青草。
“得了吧，你从哪里听来的谣传？就颛顼那个丑样子，他能生出美貌如花的女儿？这就不符合遗传说了。这个丫头，跟他早夭的四个儿子倒是差不多，都跟怪物似的，说是他的亲生女儿才有说服力，否则，那就不好说了……”
可是，她很快发现不对劲——那嘶嘶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假象。
“人类的传说向来很夸张，他们往往道听途说，添油加醋，往往将一只母猪也能讲成双眼皮……他们口中的美女，做不得数，估计那凫风初蕾因是女王的缘故，淫威之下，众人服侍她，吹捧她，不得不如此……”
满地青草蛇顿时发现了敌情，空气中顿时响起嘶嘶的鸣声，凫风初蕾挥舞金杖，一大片青草蛇被连根拔起。
青元夫人听着众人毫不留情的奚落，又看向白衣天尊，想看看他到底作何反应，可偏偏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好像对凫风初蕾的存在根本无动于衷似的。
她顾不得迟疑，也纵身追了上去。
莆系星大神笑道：“这事情可就有趣了。天尊将这么一个丑丫头囚禁在九黎，莫非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打算？”
凫风初蕾惊呆了。
“莫非天尊真的打算在万神大会之上，拿这丫头祭旗？”
有熊女哭了一阵，忽然跳起来，只见十几丈远的那间长满青苔的屋子似的大石头，她居然一跃而上，完全是飞翔的速度。
“但是，就算祭旗，这也不合适吧？这么丑的丫头，是没资格的……”
这一下，凫风初蕾才大吃一惊。
“各位别忘了，她是颛顼的女儿！除去相貌，她是最适合的祭旗人选……”
可是，原本遍地杂生的青草蛇，居然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的惊扰，如同类降临了似的。
也有大神微微不安：“颛顼的女儿，这不合适吧？毕竟，还有黄帝呢……”
想看看那些青草蛇会如何。
有人不屑一顾：“得了吧，黄帝一系的后裔早已全军覆没，九重星上都已经没有他们的传说了……”
稍稍迟疑，也不跟上去，只远远看着她。
“是啊，凫风初蕾也不过是一个人类的少女而已……”
凫风初蕾和委蛇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
……
有熊女却加快脚步，疯狂地奔过去，她双足踏在草地上时，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所谓的“祭旗”，原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仪式。
有熊广场，近在眼前。
如果凫风初蕾是个美艳无比的少女，大家也许会同情她，怜悯她，但是，偏偏这么丑的一个人类少女，众人便没有任何同情心了。
因为，自始至终，她再也没有听见那若有似无的声音——一句都没有！
再说，要杀一个普通的人类，大神们都不会有什么道德困惑——别说杀掉一个凫风初蕾，就算灭绝全人类，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凫风初蕾金杖在手，悠然自若，不徐不疾，可是，内心深处，实在是紧张得出奇，握着金杖的手，也微微渗出汗来。尤其，临近有熊广场时，这种紧张感就更加强烈了。
好比你看到一个人，杀了几只兔子或者老鼠，你根本不会觉得对方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她怎会变成了一头绿发？
人在大神们的眼里，也无非就是兔子、老鼠等。
有熊女的本色，分明是黑色！
白衣天尊却看向青元夫人：“阿环，你怎么看？”
可是，凫风初蕾很少见过绿色头发——而且是如青草树叶一般翠绿，根本不像是渲染上去，而是真的青草一般迎风舞动。
青元夫人有点意外：“天尊怎么问起我来了？”
这世界上不同的人种有不同的发色：黑色、红色、金色、棕色、褐色、银色、白色……千奇百怪，不一而足，甚至还有蓝色的头发！
“在座诸位，大多都不认识凫风初蕾，只有你稍稍了解她，你怎么看？”
也不知怎地，她蓬头垢面的长发从后面来看，居然全是绿色的，不是墨绿，而是青草似的那种翠绿。
无论怎么回答，这都是一个难题，青元夫人却不慌不忙：“天尊言重了，阿环一直隐居天穆之野，纵然听闻一些传说，可无非是皮毛，而不懂本质内情。这凫风初蕾是天尊的俘虏，也一直被囚禁在九黎，要做如何处置，自然是全凭天尊心意。无论天尊做出什么样的处置，阿环都坚决支持……”
夕阳之下，已经能将她看得相对清楚。
白衣天尊，沉吟不语。
可现在，有熊女仿佛浑然忘记了身后还有跟踪者，只是一步步茫然行走在山路之上，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凫风初蕾也察觉她一直在发抖。
比鲁星大神A笑道：“我倒支持将凫风初蕾拿来祭旗，毕竟，一般的人类太过庸俗，没有灵气。凫风初蕾虽然丑是丑了点，可毕竟还沾了一点颛顼的血统，算是有点灵性的，除她之外，地球上不可能再有更合适的人选了……阿环，你说是吧？”
一路上，他们的速度慢，有熊女的速度就慢；他们的速度快，有熊女的速度就快。
阿环叹道，“这种事情，你们决定就好。”
凫风初蕾和委蛇也不继续追赶，只是远远跟在后面。
“也是，别拿这种事情去问阿环，阿环跟我们不同，心地善良，问她不是为难她吗……”
有熊女的脚步很慢，一步一步，行在大峡谷通往有熊广场的半山腰上。
众人的目光再次看向白衣天尊，几乎每个人都笃定：白衣天尊囚了这俘虏，肯定是为了祭旗，否则，以天尊之尊，何必让一个这么丑怪的丫头在自己面前碍眼睛？
大峡谷的溪水已经停止了奔腾，雪白的水花成了死水，但是，没有任何气味，臭味都没有。
而且，重新整顿地球人的秩序，可是他亲自出马的。
自从上次离开之后，它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白衣天尊只一笑，淡淡地：“大家稍安勿躁，一切，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血一般的残阳，一尘不变地高悬空中。
九黎的山林，一片空旷。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人装神弄鬼！这一次，无论你是神还是魔，或者外星怪物，都要你显出原型！”
神的足迹，凡人无法到达。
须知上次离开时，这里还有成群的野狼，被大熊猫吓破胆的一群群熊罴虎豹，而现在，仿佛整座山林都彻底空了，什么都没了。
可是，就算神迹漫天，凡人也不见得看得到。
这林中，分明已经再无任何活口。
凫风初蕾也看不到九黎碉楼最顶层的那些大神们，更听不到那些年少气盛的大神们热血沸腾的讨论。
只是，没有任何鸟兽之声。
也许，在她元气充沛的时候，纵然看不到，也能感觉到，可现在，几乎形同废人的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感知外力的能力，只骑着大熊猫漫山遍野游玩。
尤其是凫风初蕾，她在金沙王城时得了白衣天尊的灵药和疗伤，功力已经远胜从前，刚刚这一发声，便是有意为之，虽然听起来平平淡淡，可是却惊得林中飞沙走石，落叶成灾。
大熊猫和仙鹤不同，有了它，仿佛立即多了一双腿。
主仆二人，声音都很大。
这时候，凫风初蕾才发现九黎真正的奇妙之处：红花之外，是真正的春天，漫山遍野全是七彩山花，翩翩彩蝶，各色的草木苍翠得如透明一般，更有完全叫不出名字的珍稀苗木，参天大树，和她曾走过的千山万水，截然不同。
委蛇应声道：“是！少主！这世界上，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白衣天尊了。我就不信，有人比白衣天尊更可怕了！”
甚至和她上一次擅闯九黎时也截然不同。
越是这样，她越是愤怒，冷笑一声，金杖一横：“本王倒要看看，这山林里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走，委蛇，你随本王前去，彻底把那片长满青草蛇的广场捣毁！”
最明显的，并非是整个花草苗木的改变，而是照射在头顶的阳光的改变——和外面的太阳不同，这阳光的光线十分温和，不冷不热，也没有强烈的紫外线，行走在太阳之下，就像行走在一个梦想之中的春天。
之前，还要越过大峡谷才能看到那永不落没的假太阳，可现在，还在山脚下，这可怕的太阳便出现了。
到得半山，她忽然轻喝一声，大熊猫立即停下来。
明明是晌午时分，可是，天空中，已经挂上了一轮血一样的残阳。
那是一片紫色的世界——一条长长的环形走廊，而走廊两端和顶上，全是紫色瀑布。
话音未落，便惊呆了。
紫藤花！
她一咬牙，“委蛇，你在这里等我，如果太阳落山时，我还没出来，你就别等了，径直回金沙王城去！”
无数的紫藤花，仿佛从天空垂落，恍如一片拱形的瀑布，将视线内所有的一切全部变成了紫色花海。
可是，有熊女已经出现了，如果不找到她，如何肯甘心？
她屏住呼吸。
委蛇的提议很合理，理智也告诉她，的确不该再追下去了，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在慢慢将自己推向这里。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紫藤花。
委蛇，也满是惊惧，低声道：“少主，这恐怕是一个陷阱。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吧？”
一串串花穗垂下，无风自动，就像是一串串紫色珍珠串联的项链。
可是，当追逐的脚步踏牢在有熊氏山脚下时，她想起那永不落幕的夕阳和满地的青草蛇，忽然不寒而栗。
就连大熊猫也睁大眼睛，人立，仿佛被这异常美丽的世界惊呆了。
而且，她有一种奇异的直觉：有熊氏父女的失踪，绝对是那暗中的神秘敌人所为。
比起这紫色天地，九黎碉楼下面的十里桃花，反倒成了庸脂俗粉。
凫风初蕾明明知道不对劲，可也没法，因为，有熊女身上一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变故，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到有熊首领的下落。
地面，则是雪一样的白，也不知道是一种远古的玉石，还是纯正的白银。
她一路疯狂飞奔，完全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每每凫风初蕾要追上她了，可她眨眼之间便消失了。待要不追了，她的可怕的笑声又恰到好处出现在前方。
凫风初蕾慢慢前行，伸开双臂，明明没有风，却感到有紫色的花瓣就像无声无息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自己的头上，身上。
千真万确，那是有熊女。
莫非这才是七十万年之前真实的九黎？
有熊女的身影，在半山腰如一条蜿蜒的蛇，她看得清清楚楚，却就是追不上来。
环形走廊很长，一眼望不到边，她慢慢走，慢慢行，浑身上下忽然充满了力气似的，一直一直往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疲惫，就连受伤以来的所有沮丧，也忽然一扫而空。
当凫风初蕾停下脚步时，已经在有熊部族的山林脚下了。
走了一段，她停下。
从月色初升，到朝阳升起，从夕阳西下，又到黎明到来。
并非因为这紫色花海快到尽头，而是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多希望这条路无穷无尽，一直可以这样慢慢地走下去。
她刚停下脚步，却又听得前面“咯咯”的渗人笑声，她不假思索便追了上去。委蛇担心少主安危，也跟了上去。
一直行走在路上，永远不再回头，也不再停留，哪怕走到天荒地老也没有关系。
想凫风初蕾速度何等之快？可是，居然追不上她，一直追到城南，她的背影却彻底消失了。
耳边，有花开的声音，风的声音，还有流水青松，细细鸟鸣……她将瘦削的面颊向着太阳，感受太阳从花丛里照射下来的那点恰到好处的温度。
不料，有熊女健步如飞，很快便消失在了王殿之外。
恍如这是一条通往太阳之路。
凫风初蕾想起那一闪而过的背影，果然依稀是有熊女，大惊失色，立即便追了上去：“有熊姑娘，留步，留步……”
她也从未觉得太阳如此可爱，如此美丽，如此充满了人情和温暖的气息。
追上来的委蛇失声道：“天啦，好像是有熊姑娘……”
四面神一族，本就来自太阳。
一个黑影，如狸猫一般，从槐树居的门口一闪而过。
任何怪力乱神，都休想真正破坏太阳。
她大喝一声：“是谁？”
一阵风起，忽然一股隐隐地阴寒之气，她一凛，不由得后退一步，而旁边的大熊猫已经跃起来，发疯一般窜了出去。
“咯咯……咯咯……”
熊掌，拍向紫色的花海，一大片紫色花藤应声倒下，可是，大熊猫决不罢休，又是一个猛扑，双掌不管不顾，竟如要和前面的花藤同归于尽……
她随手抓起金杖就追出去，跑到门口，略一迟疑，又转身将青铜神树缩为一尺揣好，纵身飞了下去。
就算是当年在有熊山林之中，凫风初蕾也从未见它如此凶猛，她大吃一惊，立即上前一步，可大熊猫依旧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只是不管不顾，和一片紫色花海在生死搏斗。
忽然，听得一个奇异的笑声，咯咯的，在月色下，分外瘆人。
可凫风初蕾放眼望去，那一片花海，空无一人。
和往日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大熊猫的嗷叫声却更凶更惨烈，双掌劈开花藤，径直往地上扒拉，很快，便鲜血淋漓，而嘴里的凄厉嗷叫，就像遭遇了莫大的伤害和痛苦。
从日暮到月色升起，她一直一动不动静坐在那颗青铜树旁边。
凫风初蕾待要阻止它，可是，一来根本来不及，二来，心有余力不足。可是，大熊猫的搏斗更加激烈，人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好几次，它的肚子剧烈颤抖，仿佛肚子上狠狠地被插了一刀，痛苦不堪，可是，凫风初蕾偏偏看不到半点伤痕，更看不到有任何敌人的影子。
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槐树居，每天都在父王的书房里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连声喝止，大熊猫蓦然转身，朝着她猛地扑过来。
她转身就往槐树居走，委蛇也立即跟了上去。
她待要躲闪，可哪里还来得及？眼前一黑，大熊猫的熊掌便径直往她脸上扇来，她惊叫一声，惨然闭上眼睛，可是，那蒲扇般的熊掌却并未落在脸上，双脚忽然落空，整个人已经凭空飞了起来。
那个无数次在那种警告，嘲笑自己的敌人，终于开始动手了。
发狂的大熊猫却毫不停留，冲着她刚刚站立的地方，一掌砸下去，满地的花海中，青光一闪，竟然隐隐是一条青色的长蛇。
这世界上的敌人，不止是一个白衣天尊。
凫风初蕾嘶声道：“青草蛇……青草蛇……”
凫风初蕾一脚踏上去，将叶子彻底踩碎，然后，看了看窗外，这才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色身影一晃，大熊猫已经匍匐在地，浑身颤抖，满是鲜血的掌心放在头上，仿佛已经被吓破了胆。
委蛇的双头轻微摇晃，竟然无比惊惧，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天啦，这不是有熊山林那种草蛇似的叶子吗？”
凫风初蕾也连连后退，脸色白的就像一张纸，声音一直都在颤抖：“来了……又来了……敌人又来了……青草蛇……青草蛇……”
一片平淡无奇的扁扁的叶子。
“哪来的青草蛇？”
待得众人一走，她才弯腰下去，细细一看：只见刚刚春媚从鼻孔里挖出来的，竟是一片细细的叶子。
那声音很镇定，也很温和。
“属下明白。”
她一怔，慢慢安静下来。
可是，她却上了心，低声吩咐杜宇道：“你派人好好看守春媚，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了，而且，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长长的雪白的地面，整齐簇新，纤尘不染，除了遮天盖地的紫色花海，根本不再有任何别的颜色，就连一片绿色的叶子都没有，就更别说绿色的青草了。
春媚从未去过有熊山林，怎会说太阳已经死了？
只有大熊猫的熊掌狠狠连续砸下去，将雪白的路面砸断了一个缺口，露出地上的泥土——还是雪一样的洁白，那是细细的泥沙，如海滩上的沙子，也是凫风初蕾从未见过的。
可是，除了在有熊山林中看到过这可怕的情形，别的地方再也没有见过，纵然是九黎上空，也照样日升月落。
根本没有任何青色，也不可能有任何青色的草蛇。
当时，她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太阳早就死了，分明是一颗假的。
“别说青草蛇，九黎一条蛇都没有！你们也不用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不知怎地，凫风初蕾忽然想起有熊氏部族山林中永不沉没的太阳——她不知道那太阳现在到底是变成了月亮，还是一尘不变地悬挂空中？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不知道。春媚一路上都说有绿色的魔鬼，又说太阳死了，直到将他带到军营，他还在念叨，而且几次在半路上要逃跑……”
今天，他的声音特别平静，也特别冷淡，就像万年的一口古井，从来没有照射过阳光，显得阴森而寒意袭人。
凫风初蕾一惊：“什么意思？”
她疑惑地看着他，慢慢地，察觉这是一个真正的陌生人——这世界上，并非百里行暮才一身白衣！
太阳死了？
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大熊猫身上，大熊猫恍如经历了一场恶战，元气大伤，只是匍匐在地，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一直在轻微颤栗。
杜宇看看凫风初蕾，还是开口道：“少主，据找到春媚的人说，他们第一面见到春媚，春媚吓得转身就跑，已经完全不认识人了，而且，春媚大喊大叫，老说太阳死了，太阳死了……”
一个人，偶尔发了疯，是可以理解的。
两名侍卫上前，一起将春媚抬了下去。
可是，动物的直觉却最是灵敏，它们没道理也轻易就这么发了疯。
她叹道：“尽最大的力气救治他吧。”
大熊猫慢慢站起来，这一次，也不再人立，又恢复了昔日懒洋洋的神情，眯缝着一双眼睛，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刚刚暴烈发疯的情形只是假象。
杜宇也微微不安：“少主，春媚会不会死？”
凫风初蕾狐疑地看着它，又看看白衣天尊，慢慢地走到大熊猫面前。刚上了熊背，听得白衣天尊淡淡地：“以后就呆在小院附近，别出来晃荡了。”
凫风初蕾大吃一惊，上前一步，直接封了他的穴道，他身子一歪，十分僵硬的倒在地上，就像死过去一般。
她并不意外，只是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点点头。
然后，他的手伸向鼻子，拼命挖鼻孔一般，竟然将两根手指头全部伸进了鼻子中间，狠命拉扯，然后，拉出一个绿色的东西狠狠扔在地上：“滚……滚开……魔鬼，快滚开……”
她知道自己在九黎的身份。
他发疯时，力大如牛，就连杜宇也被他一脚踢开，只见他拼命抓扯自己的脸，很快便抓得脸上鲜血淋漓：“滚开……滚开……”
一人一熊，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死死闭着眼睛，双手却胡乱挥舞，疯狂抓着自己的脸和头部，仿佛要从脸上头上扯下什么东西来：“滚开……滚开……救命啊……救命啊……”
大熊猫在九黎碉楼面前停下。
杜宇亲自扶起春媚，正要出去，那昏迷不醒的春媚忽然跳起来：“救命……救命……别咬我……别咬我……救命啊……”
昔日的九黎碉楼早已成了一片琼楼玉宇，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那是黄金的墙面，白银的地面，所有的栏杆全是白玉翡翠，而每一层的顶端屋檐，则全部装饰了各种颜色的宝石。
“属下明白。”
以前，凫风初蕾一直不明白为何人类会那么喜爱黄金珠宝，现在方明白，最喜爱黄金珠宝的其实并非人类，而是大神。
她只吩咐杜宇：“带他下去好好照顾，一定要将他治好，也要好好照顾他的家人。”
无论什么传说中，天宫都是琼楼玉宇，也就是说，神仙们住的地方全是黄金珠玉，概莫能外。
她伸出手，很仔细地摸了摸春媚的脉息，发现他纵然是在昏迷之中，脉息也十分紊乱，也不知究竟要恐惧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怕成这样。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人类，无非是在长期歆羡大神的岁月中，变本加厉的效仿大神，喜好大神，所以，才疯狂地追逐大神们所喜爱的东西。
凫风初蕾反复思索他的话“绿色的魔鬼”，这是什么意思？是那个魔鬼穿绿色的衣服，还是？
就像某位大神喜欢丰腴的美人，一段时间，全天下的女子都以丰腴为美；忽然，某位大神又喜欢苗条的女人，一段时间，全天下的女子又拼命节食减肥，务必让自己看起来单薄苗条。
难道那什么魔神追到金沙王城威胁了他？
大熊猫，抬起头，死死盯着云雾中的琼楼。
这样一个谨慎之人，怎会回到家之后，反而疯了？
凫风初蕾却转眼，看着走过来的白衣天尊，完全无视他微皱的眉头，“九重星的每一个大神都喜爱黄金珠玉吗？”
这不可能！因为，春媚回到金沙王城时，还是好端端的，虽然言辞之间流露出谨慎和某种程度的恐怖，但是，神智还是非常清醒的，而且，他透露的小土王的一切消息都是真的：比如，小土王起居的冥想屋，小土王每一天都要换一件雪白的袍子……
他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也并无太意外的表情，只是点点头。
他低声道：“也不知道春媚口中的神魔是不是白衣天尊，也许是他窥伺时暴露了行迹，被白衣天尊显露了什么神迹吓疯了？”
她也点点头，“果然是这样，大神们也概莫能外……可是，你们为什么会喜欢黄金珠宝？”
找到了春媚，杜宇不敢耽误，立即便将他带了回来。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杜宇道：“属下一直派人寻找春媚的下落，三天前，居然在熊耳的一处丛林中找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疯了，全靠徒手抓野草，蚊虫之类的为生，整个人已经不像样子……看样子，他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惊吓……”
可是，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满是好奇：人类贪婪，喜欢珠宝黄金那是天性，可是，大神们呢？传说中，大神们不是高高在上，应有尽有的吗？
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脖子上全是梗着的青筋，黑黢黢的手就跟鸟爪似的，令人触目惊心。
他们为何也独独钟情于黄金珠玉？
委蛇抢上一步，按住他的脖子，摸出一颗药丸便灌了下去。
他踌躇良久，可是，不答又显然不行，因为她一直在等待答案。
凫风初蕾出手如风，他身子一歪，便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世人关于神仙的描述里，总有琼楼玉宇，缥缈仙宫这样的字眼，形容神仙福地，也总是黄金为墙，白银为地之类的，就连神仙们用的器皿也全是琉璃，珠玉，无比珍贵……这就说明，神仙们对珠宝黄金是有大量需求的……”
他忽然跳起来，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救命……快救救我……”
她更是好奇了：“为什么？”
春媚大叫：“快跑吧……没用的……没用的……大家都得死……我们大家都得死……魔神会吃了我们……会全部吃了我们……只有到深山老林躲起来，魔神才找不到我们……”
他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神仙们对珠宝玉器的需求量，难道比世人都大？”
他的声音更低了：“我亲眼见到绿色的魔鬼……遍地都是绿色的魔鬼……他们吃人，真的吃人，把许多人全部吃了……”
“早前，凡人根本不知道珠宝玉器是什么东西，也从不重视，正因为他们看到大神们喜爱珠宝首饰，才开始效仿，以至于后来竟然比大神们还更加热衷……”
绿色，便和白衣天尊无关了。
凫风初蕾吃了一惊，忽然道：“珠宝玉器等，说穿了，只是冷冰冰的石头而已，最初是吃不得也穿不得，为何大神们会那么有兴趣？”
凫风初蕾本以为他要说白色，毕竟，白衣天尊一揭开面具，便会有人大片大片倒地死亡，所以被当成魔鬼也很正常，可是，他居然说魔鬼是绿色的！
他闭嘴不答了。
“哈……魔鬼是什么样子？是绿色的……绿色，你们知道吗？绿色的魔鬼……”
她见他这样，嘀咕道：“难道是天机不可泄露？”
凫风初蕾忽然道：“魔鬼是什么样子的？”
他缓缓地：“你说什么？”
他目光散乱，言不成语，已经处于半疯癫状态了。
“我……”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真的，我亲眼见到了魔鬼……我亲眼见到的……”
话音未落，只听得大熊猫又是一声可怕的嗷叫，竟然猛地跃起来，仿佛要冲向半空中的琼楼玉宇。可它扬起的前蹄扑了个空，肥胖的身躯重重地便跌落到了旁边的花丛之中，打一个滚又爬起来，还是冲着琼楼不停地嗷叫，仿佛要生生将上面的什么人撕成碎片。
一看到鱼凫王，他两眼茫然，也不知道行礼，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别杀我……别杀我……逃命吧……大家逃命吧……魔王来了……魔鬼……你们知道吗？真的有魔鬼……”
凫风初蕾大吃一惊，就连白衣天尊也非常意外。
很显然，他这几个月一直是在深山老林之中逃亡。
他试图伸出手，平复一下大熊猫的情绪，可大熊猫蓦然回头，狠狠瞪着他，冲着他一声嗷叫，竟然伸出熊掌，好像要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只是到了半空，又心生恐惧缩了回去。
只见春媚蓬头垢面，衣服破败，双脚上的鞋子也破得不成样子，浑身上下全是泥土草叶，就连指甲中也全是树皮和泥土的痕迹。
白衣天尊的眼里，杀机毕现。
而杜宇身边，居然正是失踪已久的探子春媚。
凫风初蕾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立即抢上前，一把抱住大熊猫，低喝道：“我们赶紧回去。”
她急忙出去，只见杜宇早已等在外殿。
她一巴掌拍在大熊猫的头上，大熊猫不敢违逆，但还是扭过头，又扬起熊掌冲着半空恶狠狠地挥了挥，这才扬起撒腿就跑。
凫风初蕾很意外，自己才从褒斜回来不到半个月，杜宇怎会匆忙回来了？
可是，跑了几步，又回头，还是冲着那琼楼玉宇连续嗷叫了几声，直到凫风初蕾连声喝令，才转头离去。
当天傍晚，传来通报，杜宇求见。
一人一熊，很快远去。
她想，自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了。
只剩下白衣天尊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抬起头看着半空。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一头蠢笨的熊猫，竟然对大神们充满了敌意，这难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凫风初蕾但见它小孩子般的脸上满是焦虑和担忧，不由得笑起来，“委蛇，你说得对，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会如何。罢了罢了，我还是尽力而为吧。不然，真的对不起鱼凫王这三个字了。”
彼时，九黎高空，一众大神也正在好奇地看着祈祷镜。
可怜的委蛇，一直还在期待奇迹的出现。
通过这面镜子，他们能看到九黎发生的一切事情。
“少主，我们总会想到办法，这不是还有几个月吗？”
那是百里之外的九黎大门，有一大队人马。吸引诸神目光的，是这队人马身上绚丽的丝绸。
没有对抗的势力，谈何自信呢？
纵然以上神的眼光来看，这丝绸也是极美的，轻柔如云，灿烂如霞，色彩明艳欢快，处处透露出古老的高贵。
她摇摇头，自从白衣天尊现身之后，她便明白，这不是灰心丧气的问题了——本质上，是彼此的实力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那是浣花溪特有的溪水渲染出的人世间最美丽的颜色，蜀锦也因此冠绝天下。
委蛇急了：“少主，你万万不可灰心丧气。”
因着入乡随俗，此时，许多大神身上也有蜀锦的长袍，各种华贵高雅，端正大方，应有尽有。
她微微一笑：“委蛇，你知道吗？自从登基以来，我觉得我这个王座，从来没有坐稳的一天，每一天都有强敌环饲，总有力不从心之感。苦心经营几年，最后，还是发现，自己能力远远不足以保护这个国家。这几天，我也在反复思索，但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根本不配为鱼凫之王……”
也因此，他们才对这支人马很感兴趣——看似是一支商队，可领头者却一身官袍，那是鱼凫国的丞相鳖灵。
“少主……”
因是鱼凫国的缘故，大家都很好奇。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会自动交出王杖，从此，永远消失在鱼凫国的土地之上。因为，到了那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脸面呆在故土之上了。
毕竟，鱼凫国是现在唯一保留了国号的国家——白衣天尊一直没有下令废黜他们的封号。
原来，她早已做了决定：不做鱼凫王也就罢了，可是，也万万不可降级为鱼凫侯，那样，纵然下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父王。
本来，大家认为他是在等待机会，将鱼凫王改为鱼凫侯，可一看到鳖灵，大家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委蛇心里一震，但觉少主这话就像交代遗言似的。
因为，鳖灵手中拿着一只红色的九转玉琮，跪地行大礼，声音也清晰可闻：“这是献给白衣天尊的九转玉琮……”
她缓缓地：“本来，杜宇忠心耿耿，又能力出众，本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大炎帝国要的是鱼凫侯而不是鱼凫王，所以，我就不必让杜宇再受一遍羞辱了……”
九转玉琮乃鱼凫国传国玉玺，如今，鳖灵将玉玺献给白衣天尊，那就是恭顺投降的正式仪式了。
就在委蛇以为她真的睡着了时，她却又低声道：“委蛇，你记住，如果真的派遣使节团去了九黎，那么，你回来之后，就把蜀王的权杖交到卢相手中……”
负责接待的布布大将军显然也有点意外，他亲手拿起九转玉琮，掂量了一下，仿佛在衡量这玉琮的真伪。
凫风初蕾微微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可是，哪怕是最蠢之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玉琮绝对是真的，因为，那莹润的光华，只有传国玉玺才会具有。
对话，到此结束。
布布大声道：“算你们识趣，总算献来了九转玉琮。天尊大人大量，就封鳖灵你为鱼凫侯好了。”
它点点头：“少主放心，我一定会准备得妥妥贴贴。”
鳖灵和身后的一队人马立即恭敬行礼：“多谢天尊。”
既是如此，拼命逞能有何意义？
在那队人马的最后面，有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却一直盯着九黎碉楼的方向——在那里，是根本看不到九黎碉楼的。
若非天尊手下留情，金沙王城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但是，他的目光十分敏锐，一个大神也忍不住嘀咕：“这凡人是谁？目光好生锐利！”
委蛇早已明白了少主的心思，心中惨痛，却无可奈何，事实上，鳖灵的担心根本不是多余的，鳖灵，也不是鸡贼，它和少主比谁都清楚：鱼凫国根本没有抵御东夷大军的势力。
回答他的是祈祷中的布布——只见布布转手将九转玉琮递给旁边的礼官，忽然提高了声音，冲着鱼凫国的商队大叫：“杜宇，你竟然还敢来九黎？”
她只是心平气和：“委蛇，你这几个月认真准备一下礼物，尽量挑选最好的奇珍异宝，只是，要尽量低调，最好不为外人所知……”
那个目光锐利的年轻人，正是杜宇。
许多事情，根本就跟他们没有关系。
听得布布的吆喝，他立即上前一步，淡淡地：“布布大将军有何指教？”
可是，百姓呢？哪怕换了十个百个王者，他们还是百姓。
布布冷笑一声：“指教？你杜大将军也有被指教的一天？本将军可是早已久仰你的大名，在褒斜军营，听说你横扫千军，连落头族的老巢都被你找到，而且，据说你从无败绩……”
某种意义上讲，也正是从听到那句话起，凫风初蕾的人生观有了极大的改变：所谓王者，所谓国格，说穿了，无非只是成全某一个人的私利而已——很简单，遭遇了失败，没了国家，那么，国王就失去了王位，或者失去了性命，所以，绝不能接受失败。
杜宇还是淡淡地：“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
就如秦岭之外那个老农的话：尧舜禹再圣明关我何事？他们尚不存在的时候，我们已经世世代代在耕种这片土地了。有没有他们，老百姓都照样吃饭。
“哈，本将军还以为，你劳苦功高，这个鱼凫侯本该是你。怎么，你一点奖赏也没捞到？你效忠的那位女王，简直太无视你了嘛……”
凫风初蕾也不可能赌上整个鱼凫国人民的性命，去成全自己所为的王者尊严——其实，对于百姓来说，国王是哪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谁做国王，自己都能丰衣足食。
杜宇根本不理他的冷嘲热讽，一直抬头，看着九黎碉楼的方向。
否则，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独立的尊严和国格，哪怕是一个国家也不成。没有实力，或者技不如人，那么，称臣是必然的选择。
凭借肉眼，他当然看不见百里之外的琼楼玉宇，他只是听到风隐隐吹来大熊猫的嗷叫，仿佛遭遇了极其恐怖的惊吓。
若是封印了古蜀国，让这片神奇的土地从此消失在了众人眼前，那么，自然就逃过一劫。毕竟，白衣天尊要的也只是让这片碍眼的土地要么归顺自己，要么彻底消失。只要外界看不见了，也就给他台阶下了。
每当大熊猫这样嗷叫的时候，便是少主临危的时候。
良久，凫风初蕾才淡淡地：“如果年底之前，我能找到封印鱼凫国的办法，那么，就不必再惧怕东夷联军了。可要是封印不了，那么，委蛇，你就准备准备，和鳖灵一起率领使节团前去九黎纳贡称臣！”
正因为知道少主还活着，他才更是心急如焚，而且，前一次快要偷渡成功，却被结界阻拦，功亏一篑，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踏入九黎内部。
它只是不明白，为何少主非要说年底才决定此事？
这一次跟随鳖灵等人前来，名是归降，实则是看看能否再有机会混进去。
委蛇不无担忧地看着少主，只见少主静坐椅子上，她的坐姿端端正正，背也挺得笔直。可是，脸上却不无疲倦之色。
“敢问大将军，我们是否可以前去九黎碉楼一趟？”
诺大的王殿，只剩下一人一蛇。
“九黎碉楼？”
二人不敢再多言，只好退下去了。
“我们想亲自前去拜见白衣天尊……”
她一挥手：“本王倦了，你等先退下吧。”
“哈哈，亲自拜见白衣天尊？你以为你是谁？许多过去的大国之王，包括大夏以前的万王之王大费、姒启等风云人物，都没有资格拜见白衣天尊，你以为你可以？杜宇，你就不衡量衡量自己的分量吗？”
“到了年底，本王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杜宇还是死死盯着九黎广场的方向，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却分明是掩饰不住的愤怒。
卢相立即道：“我王的意思是？”
布布大笑：“献了九转玉琮，就该滚蛋了。”
凫风初蕾随手将密函放在一边，淡淡地：“鱼凫王也好，鱼凫侯也罢，二位的担心都有道理。只是，到底是称王还是变侯，还是等年底再说吧。”
杜宇厉声道：“我家少主到底在哪里？”
鳖灵一时作声不得。
“少主？你家少主？你说鱼凫王？哈哈哈，谁知道你家那不可一世的女王去了哪里？啧啧，我还以为她跟你们一起来投降呢。莫非她是不好意思，没有脸面？毕竟，她那么狂傲的女人天下罕见……”
卢相不以为然：“一时妥协，便是永远的妥协。只怕我们若真的派遣使节团前去，那个什么白衣天尊可能立即就要降低我王的封号，到时候，将鱼凫王降为鱼凫侯，那我们怎么办？就真的称鱼凫侯？”
“我家少主到底在哪里？”
鳖灵见鱼凫王一直沉默不言，又道：“中原一直有一句俗话：卧榻则侧不容他人酣睡，大炎帝国既然要召开万国大会，那就是注定了要独霸天下。试想，他们怎能容忍鱼凫国一直在他们眼皮底下悠然自在？既是如此，臣下建议，不如从长远着手，在我们技不如人的情况下，先暂时妥协，等以后强大了，再作打算也不迟……”
“你家少主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没准是羞愤自杀了吧？要不然，她跑到九黎干什么？难道嫌弃死得不够快吗？”
可卢相却是地地道道的蜀人，心思城府皆不如鳖灵深沉，但见东夷联军退了，就觉得分明不该再丧权辱国。很简单，都已经把敌人赶跑了，可下一刻，只因为敌人虚言恫吓几句，就巴巴地赶去俯首称臣，这岂不是自取其辱？
杜宇根本理他的冷嘲热讽，忽然冲着九黎碉楼的方向大喊一声：“白衣天尊，你把少主交出来！少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
鳖灵乃楚地投奔的外臣，在来鱼凫国之前，根深蒂固以为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便是大夏，所谓万国之国，绝对不是虚名。所以，当得知大夏彻底沦入东夷联军之手时，便本能十分惊惶，骨子里深深认为：鱼凫国根本不可能是大炎帝国的对手，就算侥幸令东夷联军撤军，也只是暂时之事，没准某一天东夷联军便打回来了。
布布就像看着一个怪胎，一巴掌就拍过去：“跳梁小丑也敢在九黎撒野？天尊的名讳也是你能妄称的？”
良久，她抬起头，争执的二人立即闭嘴，纷纷看着她，静等鱼凫王的裁决。
不料，杜宇反手迎着他，将他推得摇晃了一下。
二人争执不下，凫风初蕾却一直盯着那封信，看出字迹的确是大将军布布的亲笔。只是，这是出于布布本人的意思，还是白衣天尊的授意？
这一次，不止是布布，就连诸神也深感意外：须知布布虽然缩变为常人大小，但大家一眼看出他乃巨人一族。可杜宇只是一介普通人类，居然能将布布推开。
……
布布大怒，又是反手一掌，杜宇却急忙退后几步，根本不和他争战，只对着九黎碉楼的方向大吼：“白衣天尊，你快把少主交出来，你身为天尊，却对濒危者下手，你算什么天尊？不过是乘人之危而已……”
“派遣使节团也不算卑躬屈膝，只是顺势而为，如果能换来长久和平，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识好歹的小子，再不滚蛋，今日本将军让你不能活着走出九黎……”
一边静默多时的卢相却不以为然：“我们虽然有在九黎的失败，可是，东夷联军不是在褒斜被打退了吗？臣下倒认为，没必要在这时候对大炎帝国卑躬屈膝。布布的这封信，无非是虚张声势，恐吓我们而已……”
一旁的鳖灵生怕惹来祸端，立即死死拉住杜宇，低声道：“杜宇，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鳖灵叹道：“大夏有句俗话，能屈能伸，也就是说，当实力不如敌人时，最好韬光养晦。鱼凫国现在的确不是东夷联军的对手，既然他们给了一个台阶，我们也不妨趁势而下，就算派遣一队使节团前去，也不算得太掉面子……”
鳖灵又连声向布布赔礼道歉说好话，一边令诸位侍从死死拉住杜宇，生生将他拉走了……
此时，已经快八月末，算算时间，要派遣使节团送上大批礼物去赶上明年四月二十六的万国大会，是完全来得及的。
一位大神盯着祈祷镜，刚要说什么，只见一白衣人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凫风初蕾随手翻了翻，密函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措辞，布布简明扼要：你鱼凫国就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东夷联军之所以撤兵，并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们，而是暂时给你们一个面子。所以呢，作为回报，你们最好派人在明年四月二十六日之前送来丰厚礼物，变相俯首称臣，如此，一切便可既往不咎，金沙王城也可以暂时得以保全。
“天尊，你来了？哈，刚刚这个杜宇是什么来头？竟然有如此锐利的目光？”
委蛇接过密函，递过去。
他淡淡地：“无名小卒而已。”
他拿出一封密函，递过去：“这是九黎的布布大将军派人送来的，三天之前便交到了臣下手里，请我王过目……”
“无名小卒？我怎么感到他的目光具有穿透性，能看见我们这琼楼玉宇似的？”
“鱼凫国小国寡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之局面。如果再次陷入连年的战争，只恐百姓再次遭遇战乱之苦。就如上次我王令一部分金沙原住民撤往岷山、汶山等地避险，事后，他们虽然按时返回，可许多人有了阴影，一部分人便滞留岷山不出了。这样反复几次，只恐人心惶惶，后果不堪设想……”
“是吗？不过是碰巧而已吧。”
白衣天尊选择这个时间点，原也是合情合理。
“也许是碰巧吧。哈，也不知是不是离开地球太久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一次所见到的地球人，好多跟一百万年之前不一样了……”
四月二十六日，是炎帝的诞辰。
“哪里不一样？”
鳖灵长叹一声：“商旅们透露，大炎帝国可能会在明年的四月二十六日举行万国大会，现在，天下诸侯全部在陆续赶往九黎的路上，几乎所有诸侯国，包括西方那些和中原以前毫无往来的小国也全部纳贡……”
“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些普通人类身上有了微小的变化，但是，究竟是哪里变了，我又说不清楚，你们呢？”
委蛇笑道：“莫非鳖灵你的意思是，我们该主动向他们纳贡了？”
这时候，一个一直盯着祈祷镜的大神忽然问：“这个年轻人是谁？”
凫风初蕾看着他。
众人都看向祈祷镜，只见镜中的画面已经转移到了九黎广场。
鳖灵稍稍迟疑，还是直言不讳：“前些日子鱼凫大军在九黎失利的消息传来，臣下非常担忧，也曾私下里向来往九黎的商旅打探消息，据他们所说，那个白衣天尊神乎其神，人力完全无可抗拒，东夷鬼兵也因此横扫天下。但是，他们也说，白衣天尊向来有个规矩：主动纳贡者，便既往不咎……”
九黎广场依旧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但是，一个年轻人却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凫风初蕾缓缓地：“依你的看法，该当如何？”
年轻人一身便装，手里一把劈天斧。他虽然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可是，这并不是吸引众神目光的主要原因——他脸上有一种懒洋洋的神情，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在乎似的。
鳖灵更是忧虑：“想那大夏，在近千年来，处于世界的中心地位，所以，才有大禹王早前在涂山上召开万国大会。可是，大夏尚且沦陷，我们鱼凫国真的能一直偏安西南，永远保持和平？”
就连目光也是懒洋洋的，可偶尔，那目光会在人群中扫一眼，然后，立即又归于了平静。
委蛇笑道：“也不能说整个大夏全部落入了他们之手，不是还剩下汉中和南中的大片土地吗？”
大街上人很多，他置身其中，并不是特别出众，可是，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看去，总是第一眼就看到他！
鳖灵低声道：“下臣早前听闻东夷联军已经攻占了天下绝大部分土地，就连整个大夏也全部落入他们之手，也不知道他们这次退兵到底是真的退兵还是另有打算？”
这个年轻人身上，竟有一股极大的气派。
唯有鳖灵和卢相两位留在最后。
尤其，当他走到广场正中的祭祀台时，这种气派就更加明显了。
她按照群臣等级，论功行赏，众人皆有赏赐，退朝后，欢欢喜喜离去了。
只见他懒洋洋地看着那些一窝蜂冲上去祭祀的男女，目光随着祭祀台高空的青烟，仿佛看得很远很远，嘴角边，竟然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如在嘲讽一般。
凫风初蕾很认真地听完，也暗赞鳖灵等人忠心耿耿，至少，自己离开了好几个月，金沙王城依旧有条不紊。
“他是谁？”
鳖灵和卢相禀报了这几个月的事情，大大小小，无一遗漏，基本上全是有关耕种、贸易以及各种民生都相关问题。
白衣天尊瞧了一眼，淡淡地：“那是姒启。”
鱼凫国自来就是无为而治，老鱼凫王时代，经常十天半月不见鱼凫王是寻常事。小鱼凫王算是勤政的了，除了御驾亲征和巡视边关之外，基本上经常都在金沙王城，唯有这一次，离开了好几个月才露面，众臣见了她，都松一口气。
“姒启？姒姓？莫非是大鲧的孙子？大禹的儿子？”
王殿上，群臣会聚，对于这一场久违的君臣会，几乎没有任何一名大臣因故缺席。
“正是他。”
她虽然十分疲倦，也勉强坐直了身子，点点头。
“难怪看起来跟其他凡人不同。不过，这小子怎么也来到九黎了？莫非他也想找天尊册封一个什么王侯将相？”
鱼凫王御驾亲征，离开金沙王城日久，于情于理，该出现在众臣面前了。
另一个大神笑起来：“不过七八年前，大禹王还是大夏的万王之王。可现在，他的儿子已经流落九黎街头。可见，人间的岁月沧桑，比起一百万年之前，已经更加短暂和激进了……”
委蛇在门口恭恭敬敬：“少主，今日上午应召见鳖灵和卢相等人……”
“可不是吗？人间现在的争斗更加激烈，无数人野心勃勃想要称王称霸，所以，人类的战争的频率比起一百万年之前更加速多了，几乎每一天，这地球上都会有大大小小的战争或者争端，永无止息……”
她索性扔掉金册，颓然倒在椅子上，眼看，窗外的天色慢慢地就要发亮了。
“正是如此。当初大禹王在世时还好，毕竟，是大鲧的儿子。可是，大禹王一死，群雄无主，天下再也没有任何足以服众的凡人，就连姒启也不行……”
每一件青铜器都被检查，每一册经卷都被翻阅，可是依旧一无所获。就连如何封印金沙王城的办法也没有一丝线索。
“按理说，姒启是大禹王的儿子大鲧的孙子，怎么就那么窝囊？”
连续两天，她都呆在这间书房里，闭门不出。
“他倒也不算是真的窝囊，只是运气不好，遇到大夏百年一遇的大旱，整个大夏的元气都已经被耗尽了，他也是徒呼奈何……”
甚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你们看，姒启的眼神好奇特……”
可是，她已经没法问他，而且，问了，他也不可能说。
“奇特？”
这秘密，白衣尊者是一定知道的。
“是啊，他的眼神根本不似凡人，反而隐隐地有半神的光芒……”
这急于被白衣尊者彻底摧毁的东西，这可能承载了整个金沙王城最大秘密的唯一载体——凫风初蕾死死盯着，却不明白：到底要如何启动这棵树，才会知晓其背后的秘密？
“半神的光芒？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这该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的缘故吧？”
忽然之间，那废铜烂铁就像是春风中的一颗种子，一瞬间，便膨胀起来，不过是眨眼功夫，便成了两米多高：背负的蛟龙，三层枝桠，旋转的风刀，所有一切，全部复原。
“可是，他一介凡人，哪里来的仙丹妙药？”
她回忆当时的情形，然后，拿了金杖，慢慢地将自己的食指划破，一滴殷红的血，悄无声息融入了废铜烂铁之中。
“大禹王的红颜知己不是西王母一族的云华夫人吗？”
背负神树的蛟龙，三层旋转的风刀，所有的造型，统统不见了。
“这你就得问问青元夫人呢……”
浓缩为一尺来长的青铜神树，已经成为了一堆绿色的破铜烂铁，看上去，简直就像彻底被融化之后，随意冷却，再也没有任何形状了。
所有大神都好奇地看着青元夫人，毕竟，几千万年以来，西王母一族的女子向来都是九重天大神们歆慕的对象，往往是大神们求而不得，可云华夫人却看上了一个凡人，而且，因为这个凡人差点被西王母一族逐出去了。
许久，才从怀里将青铜神树摸出来。
就算这个凡人是半神人大鲧之子，万王之王大禹王，可是，云华夫人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云华夫人迎着众神好奇的目光，苦笑一声：“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可是，西王母一族，向来不太干涉个体的自由。只是，若违背了西王母的法令，就只能选择脱离西王母。当初云华夫人选择了脱离西王母一族，所以，我也没有办法说什么，而且，对于她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也没问过……”
白衣尊者连声说：“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可是，凫风初蕾一直没有明白。至少，没有明白：金沙王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西王母一族虽然允许个体自由脱离，但是，很显然，他们是把云华夫人这件事情当做一个耻辱，根本不愿意多提。
这里，到底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一个大神忽然道：“你们看，姒启的眼神……”
为何历代蜀王都要封印整个古蜀国，让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姒启也抬着头，看着天空。
可是，金沙王城，到底在黄帝时代有着什么重要的位置？
但是，和杜宇不同，他并非看向九黎碉楼的方向，只是看着天空，就像十分随意在欣赏蓝天白云。
不然，高阳帝隐退之后，怎会悄然化为鱼凫王继续跑到这里统治了一万年？
九黎的天空的确是世界上最蓝的天空，云也是最洁白的云彩，姒启仰头，好像只是平平淡淡欣赏风景，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的变化。
所以，这便只能有一个解释：在黄帝的时代，整个蜀山的地位远远比中原地带重要得多。而蜀山最最重要的核心地带，又是金沙王城。
“这小子的眼神太深了，深得你根本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须知，青阳和昌意兄弟被陆续分封蜀山时，他们的生母西陵氏还健在。这个被尊为螺祖的女人，在黄帝的权力版图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可以说，黄帝本人还得让她三分。她身为原配，又掌握了权利，没道理她的儿子不占据彼时最核心的范围。
“何止？你们看，他的眼神里有一股生命力……”
也是被黄帝分封蜀山的第一人。
此时，众神都肯定了姒启的眼神有端倪，但凡具有这种眼神的凡人，一定得是服用了续命药。
这个人，是青阳公子。
“他莫非真的服用了西王母一族的续命药？”
凫风初蕾默默地将青铜大立人扶起来，以前，她一直以为这铜像无非是某一代的蜀王而已，现在才知道，并不是。
“可是，这不合情理，云华夫人要真赠送续命药，也该是送给大禹王，怎会送给大禹王的儿子？难道云华夫人反而看着大禹王去死？”
尤其是那个高大的青铜大立人，被伏倒在地，头上的五彩冠被弄歪了，手上环抱的羊皮古卷和金杖也被震落在地。羊皮古卷，也基本上彻底碎裂，连拼凑都没有办法了。
有一个大神问出了一个很关键性的问题：“阿环，服用了续命药的凡人，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死了？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一样，不死不灭地活着？”
无数的线装书、金册子、竹简竹帛等掉了一地，各种青铜制件更是倒得乱七八糟。
大神们，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书房，也已经彻底凌乱。
所有目光都盯着青元夫人。
凫风初蕾慢慢地走到二楼书房。
彼时，每个人心中都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便是万神之神当初创造的第一个小人儿。
凫风初蕾挥挥手，他不敢停留，只好带着一群属下远去了。
当时，一位大神企图把这小人儿驱逐出去，便设了一个计谋，给了小人儿两枚果子，但是，只许他选择其中之一。
走了几步，又回头，还是鼓足勇气：“我王小心，这槐树居一定有古怪。”
小人儿很自然地选择了其中最漂亮的一枚，服用之后，当即中毒。
侍卫队长不敢再问，只好下去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剩下的那枚看起来普通点的果子，实际才是生命果，服用下去之后，便会永生不死。
她和颜悦色：“可能是被雷劈了！你们下去吧，以后，再也不要派人值守这个地方了，都远远避开就行了。”
当然，直到被赶出去，直到小人儿在日益恶化的环境之中和其他普通人类一样老病而死之时，他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侍卫长完全吓呆了，站在原地，竟然不敢再迈动脚步了，还一会儿才嗫嚅：“这……我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姒启：续命药，是大神们才能享有的东西，这个凡人吃了，是不是也能和神一样不生不死了？
凫风初蕾当机立断，又是一团火焰飞出，将两名侍卫的尸体也彻底化为了灰烬。
青元夫人也看了姒启一眼，她想，姒启和他的父亲真是截然不同，单从相貌来看，他简直就不像是大禹王的儿子了。
好可怕的蛇毒！
她只是淡淡地：“续命药也要分种类的。云华夫人因为叛出西王母，所以，必须交出神族的续命药，她手里能掌握的只是第三类续命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续命药，只是具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而已，但是，并不能延长人类多少寿命……”
两名直挺挺站立的侍卫分明已经变得通体翠绿，就连眼睛眉毛都变成了绿色，竟然轰隆一声倒地就死了。
大神们松一口气：“这么说来，这个姒启并不能长生不死了？”
他伸出的手，生生缩回来。
她十分坚定：“绝无可能！西王母一族一直严格遵守九重星的规矩，不可能让真正的续命药流落出去。就算云华夫人曾经短暂为情所困，但是，她并没有任何违背西王母一族法令的地方，而且，在大夏的几十年，也从未做出任何有损西王母一族声誉之事……”
侍卫长冲上去，想要解救两名侍卫，凫风初蕾却低声道：“别动！”
“这是当然，西王母一族的女神自来端庄大方……”
凫风初蕾再次挥出一金杖，四周，顿时一股火花和硫磺的浓郁味道，一股火鸦腾起，将两截青蛇顿时烧成了灰烬。
“没错，人人都有偶尔寂寞的时候，云华夫人的行为并不算过分……”
可是，它并不死，却分散成两条蛇似的，又迅疾往两名早已吓呆了的侍卫身上缠去。
“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都经常感到无聊乏味，云华夫人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说，大禹王早就死了，云华夫人无非是失落几十年而已，早就恢复正常了……”
绿色的青蛇顿时被拦腰斩为两截。
大神们嘻嘻哈哈，当然都是看青元夫人面子，将一件明明不那么好的事情也说得轻描淡写了。
金杖挥出。
她想了想，非常认真：“当初云华夫人本是要将这药丸送给大禹王，但是，经不住大禹王的请求，便将药丸送给了姒启……”
侍卫长，更是吓呆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天啦，天啦……这是什么东西？”
她轻叹一声：“纵然是女神，也逃不过一个情字。云华夫人对大禹王情根深种，尽管姒启并非她亲生，而且自小对她怀着恨意，可到最后，她还是把唯一的救命药送给了姒启，成全了大禹王的父子之情……即使这几年，她也不时暗中出手帮助姒启。虽然她从不说，可是，我们见她这样自苦，也都很难受……”
简直就是有熊山林里那些青草蛇的加强版。
大神们都长叹：“西王母一族的女子，真是又美又痴情……”
这样的绿，这样的长！
“大鲧的儿子真是有福了……”
应声追出来的凫风初蕾一看到这条绿蛇，不由得呆了一下。
“其实，大鲧也是半神人，云华夫人爱上他的儿子也不算丢脸。再说，那大禹王在地球上大有功劳，他的名声很大，九重星都知道，所以，他的儿子才能每每逢凶化吉……”
可绿蛇听得这声音，却追了上去，很快就缠住了一名侍卫的双足，侍卫惨叫一声，几乎晕了过去，另一名侍卫大着胆子拿了长矛去拦截，可是，那绿蛇长了眼睛似的，一扭身，竟然用蛇尾的另一端，一下将这侍卫一起缠住了。
“也难怪姒启这少年看起来非同凡响。可是，他到九黎干什么呢？难道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侍卫可能从未见过这样的蛇，都吓一跳，顾不上驱赶，急忙奔跑。
“我倒认为，我们可以试着收服姒启，提升他的能量，毕竟，也得看大鲧一个面子……”
它并不太大，但是很长，起码有一丈多长，细细的，就像是一条长长的绳子。
“正是。我们自己在地球上出入也不方便，总需要找一个可靠的代理人。就连白衣天尊，也没法亲自出去面对那些凡夫俗子，所以，这代理人就非常重要了……”
一条通体翠绿的青蛇，从倒掉的槐树下风一般窜出来。
“没错。代理人是很重要，但是，一定得是姒启吗？”
门口的一名侍卫大叫起来：“天啦……天啦……你们看……”
“是不是姒启也不重要，只是，姒启比别人更加合适而已……”
话音未落，忽然听得哧溜一声细微的响动。
……
凫风初蕾随意看了看凌乱的四周，淡淡地：“你们下去吧，以后不用派人把守槐树居了……”
这时候，白衣天尊忽然道：“原来，续命药是分三等的？”
再加上有熊氏父女早前在这里离奇失踪，众人就更是惴惴不安。侍卫们单独一人，从不敢轻易踏足，侍卫队长也不得不增派人手，纵然是大白天也派了八个人把守。
青元夫人点点头。
这恐怖之情，实在是无法言表。
另一大神笑道：“哈，我就说嘛，续命药的生产都有严格的控制，每一粒都有标号，每一粒都可以在九重天的数据库里追溯去向，怎么可能轻易就给一个凡人了？”
明明发生在眼皮底下，众人却无知无觉。
真正的续命药，全是大神才能享用的，纵然是西王母一族，也不可能擅自流落出去。
可是，大家一点端倪都没发现，更没听见任何响动，直到早上换班的时候，他们无意间，忽然发现紧闭的槐树居大门早已破碎，古老槐树，彻底断裂。
至于第二等和第三等，就差远了。尤其是第三等，根本不是续命药，只是救命药而已。也就是维持当时不死，并无任何增加元气和功力的效果。
别的人也就罢了，他自己明明那天晚上就一直在槐树居巡视，还有两名侍卫也一直站在槐树居旁寸步不离。
青元夫人不经意地看了白衣天尊一眼，只见他神情十分平淡，一双眼睛更是深不见底，好像刚刚这一问，只是随口而已。
他脸上分明有遮掩不住的惊恐，按理说，这么大的一棵树被折断，又砸碎了城墙大门，再怎么也会有惊人的响动，可是，居然没有任何人听见。
可是，她却暗忖：难道天尊这是在怪我没有把真正的续命药送给凫风初蕾？可是，凫风初蕾不过一介凡俗之人，纵然是得了续命药，也无福消受。
负责值守的士兵被这奇异的景象所震惊，也不敢贸然行事，直到看到鱼凫王，侍卫队长才跑上来，低声道：“回我王，一场离奇的闪电劈断了这颗树，事前，大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响动，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发现这棵树变成了这样……”
在众人的谈笑声中，祈祷镜缓缓关闭了，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好看的了。
偏偏那拦腰斩断的树干居然依旧青葱翠绿，从母体分离之后，依旧一丝不改，就像一株假树一般。
盛宴已经开始，诸神们陆续离去，琼楼中只剩下青元夫人。
当脚步踏在槐树居的地上时，她分明又看到拦腰断成两截的老槐树，粗大的树干连着树冠，将槐树居大半的围墙和大门全部砸破，就连地上的石板也彻底破碎。
白衣天尊道：“阿环，你还不去赴宴？”
她分不清楚，她觉得自己一直在一场梦中，无法醒来。
她嫣然一笑：“今天有什么特别之物吗？”
是白衣尊者把时间扭转了，还是自己现在又回到了虚无之中？
“特别之物倒谈不上，无非是当初我从岱屿山带回来的一批珍珠酒……”
城头上长满了荒草，恐龙还在自贡遨游，蠢笨的大熊猫成群结队在河边的竹林里打滚。
“珍珠酒？好特别！岱屿山居然还出产珍珠酒？我竟然不知道。”
明明那天，整个金沙王城空无一人，洪荒一般。
“岱屿山最多的便是红珍珠，那些特殊的蚌壳以出产红珍珠著名，在蚌壳间又杂生了珊瑚花，这两种东西混合酿酒，味道虽谈不上冠绝天下，倒也别有风味……”
她不知道，自己在白衣尊者的记忆里，看到的到底是历史的真相，还是一段错过的平行线。
“那我今天一定要尝一尝。早就听说岱屿山在极北深海之中，风景和地球上的景致大不相同，我真想去看一看……”
可是，她回头的时候，却悚然心惊：“假的，现在的这个金沙王城全是假的。真的金沙王城，七十万年之前便已经沉没了……”
“去吧，到处走走总是好的。”
以前，凫风初蕾不知道原因，现在，才隐隐地明白了：这条巷子的建造者，很可能是青阳公子或者昌意公子。他们分封蜀山，定居蜀山，生生死死都在蜀山，便将金沙王城的许多习惯，按照了阳城的布局。
青元夫人凝视他，轻叹一声：“天尊，你可是在怪我？”
这条巷子，和阳城轩辕殿的那条巷子，几乎一模一样。
“阿环何出此言？”
但是，这青石板是不生长青苔的，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日晒风吹，它就像一段已经凝固的历史，没有任何的添加也没有任何的折损。
“我当初送给凫风初蕾的续命药，的确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续命药。这倒并不是我不肯，而是我身为西王母一族的执掌者，绝不敢违背西王母一族和九重星的法令。因为，真正的一颗续命药，其实该叫做元气药，无论是谁服用之后，都至少有100万年以上的寿命。而凫风初蕾身为凡人，是不能承受这种大神专属神药的，就算我送给她，她也承受不了，而且，这行为也会令西王母一族蒙羞，阿环实在是不敢贸然僭越……”
地上，全是古老的青石板。
她低声道：“天尊，阿环真是抱歉……”
小巷不过两尺来宽，左边是王城的城墙，右边是宫殿的城墙，其夹杂在两丈多高的城墙里面，人行走其间，就像是一条长长而幽深的天井。
他笑起来：“阿环说哪里话了？你能将她救活已经很不错了。否则，她现在还是一个不生不死的活死人……”
这条小巷掩映在金沙王殿背后的城墙左边，很少为人所知。
“唉，阿环岂敢居功？天尊早已护住她的心脉，替她输入能量，否则，阿环的续命药也绝无效果。这颗药丸，无非是快一点让她清醒而已，谈不上别的功效，所以，阿环不敢居功……而且，她受伤那么严重，一般的药，还真的不太可能起作用……”
终于，从摩肩接踵的大街上来到了一条幽深的长长的小巷。
白衣天尊略一沉吟：“阿环，依你之见，她到底能不能痊愈？”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和平，战争的降临，也不知道某一天就会卷土重来。
青元夫人也沉吟一下，才慎重道：“她的命可以保住，但以后如何要看造化。至于她的容貌，那就绝对无法恢复了，纵然是我出手，也没有任何办法……”
她想，在自己登基以来的几年时间里，终于做到了这一点，虽谈不上欣慰，却还是觉得勉强及格了。
他没做声。
如此而已。
青元夫人的声音更低了：“天尊，我有一疑问……”
百姓的要求，其实一直非常简单：太平，安宁，有钱赚。
“但说无妨。”
本来，她一直担忧战争的阴影导致人民惶惶不安，现在，沿途听得这些议论，方知道他们已经彻底安心了。
“天尊已经追到凶手的下落了吗？恕我直言，能这样重创凫风初蕾，绝对是大神级的人物。我只是不明白，凶手为何会这么恨她？”
每每在金沙王城的日子，她从来不会整日幽居深宫，而是喜欢便装体察民情民生。
他抬起头，缓缓地：“据她所说，伤她之人是涯草……”
凫风初蕾佩戴了颜华草，慢慢走在大街小巷。
“涯草？”
……
她惊愕不已，脑子里快速转动：“你说那个女巨人？可是，那个女巨人不是早就死了吗？再说，巨人一族也没有这么大的本领吧？”
“对对对。鱼凫王也不是吃素的啊。不必怕他们……”
白衣天尊唯有苦笑。
“就算来也不会那么快吧？再说，他们要真打的话就不会撤军了。而且，我们的杜宇大将军也不是吃素的啊……”
青元夫人长嘘一口气：“巨人一族对她充满仇恨倒也可以理解。几年前，她一怒之下，杀到防风国，杀死杀伤了大批巨人，所以，成了防风国的全民公敌。巨人一族多次组织人暗杀她，甚至连一些隐居千年的老巨人都出动了，但一直不是她的对手，每一次皆惨败而归。涯草找她复仇，倒也可以理解……只不过，涯草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可不是吗？居然连大夏都彻底沦陷了，也不知道我们的和平能保持多久？东夷联军会不会以后又来攻打我们？”
“那也不一定。据说涯草掌握了什么妖法，能自由变幻寄生体，凫风初蕾不小心着了道儿也是可能的……”
“还是我们鱼凫国的军队最厉害，据说，天下其他别的国家都沦陷了，就连大夏都整个被消灭了，我们还能保全，也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原来如此！”
“说得也是，没有战争最好不过了，我们才好安安稳稳赚钱……”
“令我奇怪的是，涯草居然能将有熊部族的全部十几万人变为青草蛇，这就匪夷所思了……”
“我呸，你还遗憾？战争真打来了，命都没了，还怕货物积压？”
青元夫人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笑起来：“这事情，凫风初蕾也对我提过。可是，其间总是疑点重重。你想，要将一个人变成青草蛇是可能的，而且，这法术你我都能。可是，要将十几万人变成青草蛇，那就不是法术的问题了，这会招致九重星联盟最厉害的惩罚，如果不是打算两败俱伤，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真的吗？再也不会有战争了吗？那就太遗憾了，我就怕战争发生，所以一直不敢多进货，怕积压了，到时候逃命都没法……”
“涯草不是半神人，她并不需要遵守九重星的法令！”
“你们知道吗？东夷联军被我们打败了，他们全部撤走了……”
“那么，问题来了。涯草背后的大神是谁？”
所有人喜气洋洋，高谈阔论。
“背后的大神？”
战争的威胁，暂时解除。
“不然涯草怎么能独立使用这么大规模的基因武器？她从何得来？”
直到今天，东夷联军撤军的消息彻底传开。
白衣天尊摇摇头。
就算金沙王城一直风平浪静，也不能消除所有的隐患，大家都在想：万一东夷联军真的破城而入呢？
青元夫人更加疑惑了：“按理说，有熊氏一族十几万人都变成青草蛇，那就是天下奇闻了，可事实上，我们怎么从未听过？难道这件事会被隐瞒得滴水不漏？就凫风初蕾一个人亲眼目睹？而且，凫风初蕾出事后，我也曾关心过这件事情，却从未听任何当事人谈起过这一点。”
昔日，无论多么热闹，大家的脸上总有一些阴霾或者担忧，毕竟，天下大乱，东夷大军和鱼凫国的战争一直时断时续。
奇就奇在这一点上。
适逢集日，赶集的人群将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拥挤得水泄不通。南来北往的各种货物，让每个店铺看起来都琳琅满目。
若是有熊氏一族全部被变成了青草蛇，那绝对是骇人听闻的头等大事，只怕天下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金沙王城。
但是，没有任何人听到任何消息。
涂山侯人抬起头，看着远方，半晌，淡淡地：“就这么办吧。”
除了凫风初蕾，好像全天下任何人都不知道似的。
所有人都看着涂山侯人。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现在，听淑均这么一说，立即道：“夏后氏一家实在是忠心耿耿，不可多得，尤其是云英小姐，也算得上才貌双全，又痴情不改，启王子再要拒绝他们，可就真的是伤了人家的心，也会伤了所有别的打算投靠启王子的大夏族人的心……”
白衣天尊道：“前几年大夏大旱，渺无人烟，谁都没去关注有熊氏一族，若是凶手那时候下手，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涂山奉朝本来就一直立主外甥和夏后氏的联姻，毕竟，他骨子里还是大夏的传统，总认为启王子的嫡妻还是从大夏十二部族之中挑选为好。这才完全符合大夏血脉的传承。
“这不可能！就算彼时大神们都没降临地球，可是，谁能把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这可能吗？”
若是启王子求婚成功也就罢了，和鱼凫国联姻，合情合理，也是上上之选。可现在，启王子和鱼凫国的联姻已经基本没戏了，再要拒绝云英小姐，就显得不那么合乎人情了。
白衣天尊看着青元夫人的眼神：“阿环，你的意思是，那是凫风初蕾的错觉？”
现在，他们父女要前来汉中投靠，意思就很明显了。
“就算不是错觉，但至少，不是真相。她受伤十分严重，出现了幻觉也不一定。”
众人刚一听到“云英”这个名字，便立即明白他这番话的潜台词了。夏后氏一族人，为了启王子几乎算是九死一生，就连夏后氏唯一的儿子也牺牲在了战场上，夏后氏本人也身负重伤。
白衣天尊回味着“幻觉”二字，再回想早前从青铜神树里看到的景象，的确没有出现任何草蛇的影子，就连她的伤势也是完全自残所导致——
“我们半月前接到夏后首领的消息，他的身体大致已经复原，也许会携带家眷前来汉中投奔。云英小姐也会一同前来……”
“我还是老话，她有心病。她遭遇变故，极其恐惧，所以把幻象当成了真实，这是许多地球人都有的毛病。如果不治好她这心病，她便一辈子都会认定虚幻为事实。”
涂山侯人淡淡地：“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有熊氏一族，的确是无缘无故全部消失了。”
淑均却低声道：“启王子，有一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讲。”
“但是，许多人称，有熊氏一族大部分已经转移到了泰山脚下。而因为前几年的干旱，死伤无数也很正常……再说，近来有证据表明，有熊氏残余的后裔在向昆仑一代转移，已经慢慢淡出世人的视线之外了，须知有熊氏一族能人也是不少的，若他们得知族人被变成了青草蛇，岂会坐视不理？”
启王子在犒劳三军的大会上当众向鱼凫王求婚，被一个神秘的敌人所破坏。虽然后来再也没有了下文，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事情怕是不了了之了。
白衣天尊只是摇头，叹道：“这真是一个谜团，连我都糊涂了。”
牟羽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即闭了嘴。
青元夫人却定定地：“其实，要解开这个谜团并不难。”
涂山奉朝看了看启王子的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
“哦，阿环有何好主意？”
直到彻底出了褒斜，远远回头，望着来时路，牟羽忽然长叹一声：“若是当初没有派驻一万人马到鱼凫国协助驻守，我们真的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姒启不是凫风初蕾的朋友吗？问问他，不就清楚了吗？”
君臣都很沮丧。
白衣天尊笑起来：“我倒真是糊涂了，没错，姒启的确是凫风初蕾的好友，而且，曾去有熊广场寻找凫风初蕾，他一定知道不少别的东西。阿环，你可真是提醒我了……”
那一天，是阴天。
青元夫人也微笑，意味深长：“天尊你不是糊涂，你是关心则乱。”
从启王子起兵之初，兜兜转转几年，广袤无垠的大夏疆域，只剩下汉中这一片仅存的土地，而且，还是因为鱼凫国变相的赠予。
他一怔。
经历了无数次战争之后，全部军队人数，只剩下不到六千人。
她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他的手。
第二天一早，大夏的军队便开拔了。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拉他的手。
他转身大步离去，只余下地上一地的破碎玉笛。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那只手——那是九重星联盟第一女神的手，洁白，莹润，就像玉一般，用所有美丽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
她上前一步，可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后，只好点点头。
可是，他没有感到任何热力。
他慢慢站起来，脸上有微笑：“初蕾，我们明天便撤去汉中，就不单独向你告别了。”
甚至没有感觉到多少生命力。
可能，她在钧台将这支玉笛还给他时，已经在不知名的某一处开始断裂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直到今天，所有的一切，灰飞烟灭。
也许是大神们动辄几百万几千万年的寿命，他们极大的元气变成了极大的虚无，以至于许多时候他都暗暗狐疑：会不会这些大神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他淡淡的：“只是玉笛碎裂了。”
以前，这还只是狐疑，可现在，他看着那双玉手，忽然觉得，这是真的。
就连声音也是若无其事的。
这是没有任何鲜活生命力的虚无：就算她们在激烈表达情感的时候，也显得那么漠然，平淡，好像这表达也是虚无的。
“没事！没事！”
也难怪九重星联盟的大神们，很少热衷于结婚。
“涂山侯人，你怎么了？”
本质上，无论是男神还是女神，其实，都是中性人。
他也呆呆地望着她。
他想，就连无数男神们青睐的女神，竟然也是中性人一般——也或者，是自己太老，太麻木，太过虚无，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别的体会了？
她冲过去，呆呆地望着他。
青元夫人可能根本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感受，她只是凝视他。
对于一个以音乐为生命的人来说，他的演奏生涯可以说是彻底废掉了。从此，他再也不能弹奏起《九韶》的华丽乐章了。
白衣天尊忽然慢慢意识到，那神情，是他从未从她眼中见过的。
他的右手，五根手指鲜血淋漓。
女神，毕竟就是女神，而不是中性人。
凫风初蕾跳起来，月色下，涂山侯人的双手全是鲜血。
她慢慢松开了手，“天尊如有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就是了，我一定尽力而为。”
麋鹿呦呦惨叫一声，所有的萤火虫全部消失。
“那我就先谢谢阿环了。”
涂山侯人死死盯着地下一地的破碎，恍如一种极大的不祥之感。
九黎广场是一个神奇而富庶的地方，短短几年，其奢靡的程度令人吃惊。
乌云再次转移，月色重新照亮了大地。
在这里，所有的男人，都觉得自己财不如人；所有的女人，都觉得自己貌不如人。
吹奏的玉笛，生生碎了一地。
中心街区，店铺林立，有价值千金的蜀锦绸缎，更有价格高得令人咂舌的珠宝首饰，至于那些绿得毫无瑕疵的翡翠手镯，红得一尘不染的宝石耳环，更是贵妇们的心头好，纵然是天价，也会在很快时间被抢购一空。
琴声，戛然而止。
西街，更是大片的金砖绿瓦，那是王侯将相以及各地大商队首领的居处。
四周，立即变得漆黑一团。
这里，有一栋一栋花影婆娑的房子，清一色的豪华装饰，远远望去，简直如仙宫王殿一般。
一团巨大的乌云飘来，满满的月色忽然被遮掩了。
能在这里拥有一套房子，自然是天下人最梦寐以求的。
……
通往这里的街道也巨树成林，两边全是各种名贵的花木。
可眼泪，分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带不来任何的结果。
因着天价的区分，这里，相对整个喧闹的九黎广场要清净得多。王侯们的仆役、丫鬟倒是随时出入，采买东西。他们当然不是徒步，几乎每一家都有奢华的马车，牛车。
一低头，眼泪便会掉下来。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辆单峰骆驼驾驶的豪车。
许多时候，你不能低头。
全车用黄金打造也就罢了，更令人称奇的是拉车的骆驼——那是两匹雪白的单峰骆驼，皮毛油光水滑，白雪一般一尘不染。
眼眶很涩，可是，眼泪却无法流出来。她只是仰着头，面无表情地凝视月空，直到鼻梁骨彻底酸疼了，也不肯低下头来。
笼络它们的辔头也是镶嵌了红色的宝石，让整辆车显出一种不凡的气势，金黄艳红雪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凫风初蕾也很是不安，内心，一股莫名的凄怆，莫名的狂躁，需要疯狂却无能为力。那是周山的最后一夜，双手已经洒下了泥土，鲜血已经掩埋了人情，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无法相见。
姒启远远地看着这辆驼车嚣张而过，然后，慢慢跟了上去。
委蛇的双头已经停止了摇晃，也不知怎地，它也微微不安，总是想起湔山之战前夕头顶的乌云。一切不幸的源头，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是一座外表和周围无任何区别的豪宅——金砖绿瓦，两层大院，房前屋后开满鲜花。
因为大家都失态了，所以，它的失态反而不算什么了。
可是，你踏进门便可以发现端倪。只见这豪宅的大门里，整个地面全部铺满了雪白的银砖——不是银色，而是货真价实的银砖头。
遗憾的是，没有人察觉到它的失态。
而四面的墙壁却全部贴满了金箔。
直到这个夜晚，这样的乐曲，它因为恐惧，忽然伤心欲绝，匍匐在地，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四根高大的柱子，每一根都是黄金铸就，单单这屋子里的黄金白银加起来，那真是一个天文数据了。
大熊猫知道很多秘密，可是，它无法开口，它无法表达，于是，只能把那沉重而可怕的秘密烂在自己的心底，烂在熊爪之间，企图在某个合适的时候，忽然出现奇迹。
姒启误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座缩小版的黄金城，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红色花架下，一张纯金的桌面，桌面四周四把纯金的椅子，此时，小狼王就坐在正中间，端着一只纯金的酒杯，满脸自得：“启王子，怎么想起到我府上做客了？”
在那个可怕的世界里，有时候，是太阳整天存在，有时候，是月亮一直升起，叫你分不出究竟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于是，所有的活物慢慢地全部死绝了。
再看小狼王，他也已经换了一身蜀锦长袍，把头发高高地用一只金环束了，满脸笑容，看样子十分富贵悠闲。
没错，是月亮。
姒启环顾四周，然后，在他对面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完，这才漫不经意地：“小狼王，你这是把你库存的黄金全部搬到这里了？”
萤火虫的所有光线已经瞬间黯淡，画眉鸟颤动的翅膀也全部收了起来，麋鹿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泪水，就连蠢笨的熊猫也不时举起前爪，望了望天空，然后，又放下，可是，随即，一双巨大的黑眼圈又满是不安，仿佛又看到了有熊氏山林之中那一轮永不落下的月亮……
小狼王满不在乎：“这点黄金算什么呢？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大军了，剩下的日子只能富贵度过，吃好喝好。再说，有白衣天尊在，大家也没有争夺天下的能力和机会了，也不可能再有拥有大军的机会，所以，我的黄金留来干什么呢？不如都用来装饰屋宇，而且，你看……”
可是，就连这点微小的理想，也彻底幻灭了。
他随手将空酒杯在手里抛了抛，“我这两层大院，全是金银，就算我挥霍无度什么时候没钱了，随便取一块金砖银砖也能换来衣食，这不挺好的吗？”
纵然侍从女王，朝夕弹奏，已经足矣。
姒启淡淡地：“你真打算一辈子住在九黎广场了？”
天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成为金沙王城中之一员。
“这天下，没有比九黎广场更繁华的地方了！而且，这里治安良好，任何人都不敢在此撒野，我不住这里，住哪里？”
从少年时代起，我便视这些为粪土。
他看着姒启，不以为然：“启王子，我看在故人的份上，对你有一句良言相劝，其实，你早该放弃那什么汉中之地，也来九黎广场定居算了。你想想看，你呆在那鬼地方干什么呢？贫瘠的土地需要你辛勤耕作，几千人马也成不了气候，还需要你养活他们。而且，乡下偏僻也没什么美女，你充其量就是在这里做一个土豪，而且，还得随时提心吊胆被白衣天尊一锅端了，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为何不放弃所有的包袱，来九黎广场享受人生呢？”
什么华夏江山，什么大夏疆域，什么万王之王，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一切，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他还是淡淡地：“我就算想来也没法，第一我买不起这里的豪宅，第二，我也没有大批量的黄金镶嵌在地面或者墙面……”
此生此世，必将再也没有这个安慰了。
小狼王就像完全听不懂他的讥讽似的，哈哈大笑：“这都不是事儿。启王子，只要你想留下，我愿意收留你，哈哈，我正缺少一个侍卫。”
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打量了一下姒启的劈天斧，笑道：“只要你愿意做我的侍卫，我每个月付你10两黄金作为工钱，如何？”
他甚至可以谈笑风生：这一切，早就过去了。
“10两黄金？这么多？九黎的普通仆役，一个月顶多也只有一两黄金……”
那时候，我们谈起过去的悲苦，很可能云淡风轻地以为那不过是人生的一点插曲，一次必经之旅而已。痛苦，有时候只是一种只供回味的经验和教训而已。
“你又不是普通杂役，你怎么着也是启王子，如果你愿意做我的侍卫，十两黄金是基本工钱，如果干得好，我会给你赏赐，怎么样？如果你答应，我马上预先奖励你一百两黄金……”
只是，以前总还存了一些温柔旖旎的幻想——也许，有朝一日，在金沙王城的三十里芙蓉花道，十里刺桐大道，在和暖的春风里，那满山的秋色里，一切过去都可以淡漠。
姒启悠悠的：“这待遇，真的十分优惠。就算是在九黎，也足以找到第一流的侍卫了。只可惜，我不值这个价啊……”
这曲子，他本是再也不想弹奏了，有些事情，连回忆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小狼王不笑了，冷冷地：“说吧，姒启，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曲子里，也满是绝望之声。
“叫姬真出来！”
他已经快要绝望了。
他一怔。
也许是因为战争，也许是因为绝望，也许是一次又一次亡命的逃亡和辛苦的岁月……人生苦短，痛苦却多。那些属于母亲的早已黯淡的记忆，忽然间全部死灰复燃了，于惨烈之中，变成了他自己的哀切——如何的一见钟情，如何的求子不得，每一次觉得马上就要接近了，可是，随即便是更远更远的分离。
姒启还是淡淡地：“叫姬真出来！”
……
小狼王讪讪地：“这……我和姬真早已离婚了，你是知道的，我到哪里去找她出来？”
她只能逆来顺受。
“小狼王，你就别做戏了。如果没有姬真相助，你能在九黎广场买这样的房子？再说，你那么多的黄金，谁给你运来？”
她的灵魂连阻挡这一切虚伪的力量都没有。
“嘿嘿，这就不干你事了。”
可是，死人没有拒绝的权利。
小狼王好奇地看着他：“我倒奇了，你为何非要叫姬真出来？就算她帮我运黄金好了，可是，那又如何？你总不会说你看上姬真了吧？哈哈，你若真看上她了，那我就立即把她送给你好了，只不过，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你这个启王子……”
真是天底下最残酷无耻的笑话。
姒启尚未回答，只嗅到一股浓郁的香风，眼前一花，一美人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合葬。
她满头珠翠，一身华服，走路的时候环佩叮当，就连足上的绣花鞋也镶嵌了指头大小的绿色宝石。
而他，有名无实的丈夫，那个人人景仰的大禹王，竟然长长久久躺在自己身边。
那是一个王后般的盛装丽人。
往后的年年岁岁，便只能寂静地躺在涂山之巅，丛林深处，然后，千秋万代享受子嗣的供奉。
她姗姗而来，吐气如兰，声音柔媚得就像春天的垂柳：“启王子指名要见妾身，这可是妾身的荣幸啊……”
也是一段无望爱情最后的埋葬，她望断了天涯却望不见人心，唱碎了年月却唱不来喜爱。
姒启打量她。
只有一句话的歌词，却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她也打量姒启。
候人兮，猗！
“呵，久闻启王子乃天下第一阳刚猛男，今日面对面，真是名不虚传……怎么，启王子真的看上妾身了？”
候人兮，猗！
她有一双桃花般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人的时候，能让你一言发现里面流淌的水意。
候人兮，猗！
她肆无忌惮盯着姒启，火辣辣的眼神几乎要将他融化似的。
无尽的缠绵，变成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恨。
姒启却面不改色：“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姬真你不用做出不认识的样子。”
最后，他甚至一刀劈碎了她的头颅，还跟真正相爱的女人卿卿我我一辈子。
她嫣然一笑，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和小狼王在阳城的酒肆设计算计姒启似的，“启王子这么一说，妾身还真是不记得呢。毕竟，以前妾身对启王子的印象很模糊，今天面对面，才发钱启王子真是第一流的英俊勇猛……”
那是一个等待征人的妇女，一个深闺之中的怨恨，一个永远不被热爱的妻子……她对他一见钟情，一生等待，并且生儿养女，可是，他正眼都不曾看过她一眼。
“姬真，是谁指使你让小狼王去有熊山林的？”
早前的欢快清新，一下变成了哀婉，缠绵。
二人都没料到他这么单刀直入，饶是狡猾多端，也愣了一下。
曲风，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还是姬真反应得快，她桃花流水一般的双眼眨了一下，“启王子何出此言？”
她完全放松了自己，以彻彻底底欣赏的态度。
“你背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可是，至少还有乐声，有动听的曲子。
“妾身一介女流，怎么管得了小狼王的事情？”
可现在她早就明白，现实中，早已没有这样的童话，也不再有这样的乐土。
“小狼王说了，是听了你的消息，才去有熊山林杀蛇妖的，可是，你怎么知道有熊山林有蛇妖？谁告诉你的？”
那是属于小姑娘的童话。
姬真媚眼如丝，转向小狼王。
在她18岁之前的所有青春岁月里，其实，从未有过什么紧张恐怖的回忆，本以为这天下都是金沙王城那么富饶美丽，平安祥和，每一个人都是长命百岁之后，无疾而终，灵魂非常平静地去到另一片乐土。
小狼王也笑起来：“姒启，你就不用疑神疑鬼了。听到消息去有熊山林杀蛇妖的不止我一个。你也看到了，在我之前，已经有不少悍匪、道士等江湖中人前去。可见这消息是广为散播的……”
那是一种极大的享受，令人紧绷的心弦忽然就那么松弛了：好像湔山之战尚未发生，父王还在人世，纵然天塌下来，也轮不到自己操心费力。
“我只为你，你某后的主谋到底是谁？”
凫风初蕾也微微闭着眼睛，细细聆听。
小狼王看了一下姬真。
至于战争，早就该滚得远远的了。
姬真还是媚眼如丝：“妾身也是闲着无事，某一日在外听得八卦消息，因着关心夫君，所以，向夫君通风报讯……怎么？启王子怀疑妾身？”
现在，才得到放松，才明白，春花秋月，月下琴声，才该是生活。
姒启哪里听信她的鬼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劈天斧上面。
长时间的战争，令它差点快忘记了世界上原本还有音乐这么一回事了。
她的目光也落在劈天斧上面，可是，眼神中的媚色丝毫不改，反而笑得更加欢乐：“怎么？启王子这是要以武力胁迫了？罢了罢了，妾身算是怕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委蛇也沉浸在那优美的旋律之中，晃动双头，十分享受。
姒启冷冷地：“快说。”
它黑白分明的眼圈显得很疲惫，可是，细看的时候，能察觉里面有久违的属于猫科动物的警惕和灵敏，仿佛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启王子还记得涯草吗？”
就连蠢笨的熊猫也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抬起肥胖的身子，慢慢地坐起来。
“涯草？”
褒斜自古沉寂，驻军之后，也是一片肃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曾几何时听过这样旖旎缠绵又欢乐的曲子？
她点点头：“涯草死后寄生在一面镜子上，她的法术非常厉害，能无声无息窥知万里之外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因着百里大人的原因，她十分仇恨凫风初蕾，加上凫风初蕾屠杀巨人一族，更让她恨之入骨，所以，她发誓要杀了凫风初蕾……因为涯草法术高强，妾身只好一直为她效命……”
飞舞的萤火虫忽然全部点亮了翅膀，沉寂的蚊虫开始啾啾，闻风而来的野羊，彩色长尾的野鸡，甚至于有绿油油眼睛的饿狼……它们都惊奇地听得这个新奇而陌生的声音。
“你说是涯草背后作祟？”
现在，褒斜也不例外。
“不然，凭借妾身一区区妇道人家，怎会知道有熊山林发生了什么事情？”
整个汶山都曾因此而欢乐舞蹈。
姒启似信非信：“可是，涯草现在在哪里？”
那是初相遇的第一首曲子。
姬真忽然四周看了看，眼里的媚色也消失了几分，声音很低：“涯草神出鬼没，说不定，她现在就在我们周围，也可能还在九黎广场闲逛……”
他慢慢地举起笛子，放在自己的唇边。
“涯草也在九黎？”
直到此刻，也不愿意放弃。
“她不在九黎能去哪里？毕竟，九黎这么多人，是最理想的场地，她最需要的便是人类的元气，尤其是少女的元气……”
他听得自己心中砰砰的声音，已经记不起是多少次这样的心跳如雷了，就算因为离别，因为战争，也从来没有减弱过这种迷恋的心动。
姒启明明知道她这话漏洞百出，可是，一时间又无法反驳。
可是，她却是一众人中压力最大，曾受伤最重者。
“启王子还有什么问题？你问，妾身一定知无不言……”
犹如现在，每个人都被漫长的战争折磨得七劳五伤，唯有她，面色如玉，眼眸晶莹，长长的睫毛就像蝴蝶薄薄的羽翼，从未受过伤害似的。
说话间，一只玉手已经按在了姒启的肩上，但觉一股热气嗖的一下就传遍了全身，尤其她身上那股浓郁的情欲味道，就如催情似的，吓得姒启立即站起来，转身就走。
红花绿草，蔷薇芙蓉，春花秋月，冬雪晚晴，所有到了极致的美，都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装饰，否则，便是画蛇添足。
她冲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启王子，别走啊，老朋友好不容易相聚，你何必行色匆匆？”
真的美丽，并不需要任何的修饰。
小狼王冷冷地：“别做戏了，他早就落荒而逃了。”
她也坐在一块木桩上面，一身简装，没有任何装扮，却如这天地之间最盛艳的一朵花。
姬真还是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叹道：“启王子身上别的没有，就是有一股令人沉溺的阳刚之气。唉，跟这男人睡一晚，绝对是一种极大的享受……而小狼王你就不同了，你早年有太多女人，用力过猛，现在，你的阳刚之气已经大不如前了……”
她就在他对面。
小狼王：“……”
他一手拿着玉笛，目光，却一直看着凫风初蕾。
她满眼的春色，也不掩饰。
他一身蓝色袍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连粗糙的大手也修剪得干干净净。月色下，简直就是初相见时那个文雅高贵的启王子了。
小狼王冷哼一声：“只可惜，姒启并不是我，他再落魄也看不上你。”
蓬乱的头发，长长的胡子，都不见了。
“那又如何？我知道他一直看得上凫风初蕾。可是，有用吗？现在的凫风初蕾早就是鬼一般惨不忍睹了，我就不信，姒启现在真见了她，还看得上她。男人嘛，所谓的一见钟情，都是对美人，若是一个丑八怪，你看他会不会钟情……”
此刻，他却变了模样。
小狼王厉声道：“你怎么知道凫风初蕾毁容了？”
尤其九黎归来，九死一生的那段经历，更是让他变得野人一般，又因为军事繁忙，所以，很长时间没有注意。
姬真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你激动什么？难道你去有熊山林走一趟，一点端倪也没发现？”
多年的战争，早已让他的一双手变得粗大，厚重，就连他的眉宇之间，也全部烙印了战争的沧桑。
“姬真，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涂山侯人，坐在一张木桩雕刻的凳子上面。
她笑眯眯的：“我能知道些什么呢？归根结底，我不过是涯草的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尚未开口，笛声已经响了。它不愿意在这时候大煞风景，于是，沉默不语了。
“你早前明明说了，涯草给你的主人提鞋也不配……”
它想，自己应该马上告诉少主。
“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可是，少主太忙，根本没注意到这大熊猫的转变。
“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的主人是谁，我也不清楚……”姬真抬头看了看天空，眼神中竟然满是恐惧：“他们到底是谁，我也不清楚，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清楚……我只知道，得罪了他们，必死无疑，哪怕是不可一世的凫风初蕾……”
它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你的主人把凫风初蕾害死的？”
而且，委蛇发现，这老伙计竟然渐渐地开始吃素了——不知某一天起，它对专门为自己提供的羊肉牛肉忽然不感兴趣了，它开始吃竹叶竹枝，就像一头真正的熊猫一样。
小狼王慢吞吞地：“难道有熊山林上的那具僵尸真的就是凫风初蕾？”
自从九黎归来之后，它就仿佛变得更懒更笨反应也更加迟钝了。它总是吃饱喝足，便寻一个地方躺下，然后，十几个时辰都一动不动。
姬真只笑一下，笑容特别得意，特别幸灾乐祸：“呵，那不可一世的贱人，可能她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那鬼样子吧……唉，只可惜，我没有亲自见到她的鬼样子……要是我能亲眼见一下，该有多好？”
蠢笨的大熊猫躺在原地。
“凫风初蕾现在哪里？”
一望无际的竹林，徐徐飘洒的竹叶，有萤火虫还在飞来飞去，偶尔照亮了小径上杂乱无章的金色野菊花。
“谁知道呢？”
她点点头，笑眯眯的：“真好，我也正想听听曲子。”
“难道她真的在九黎？”
他也笑起来：“我今晚忽然特别想为你吹一支曲子。”
“就算在九黎又能如何？我敢打赌，小狼王你若是见了她，还不是认不出她来……”
她笑起来：“你先说。”
“她真的已经彻底毁容，再也无法还原了？”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
“咯咯，我的主人那是何等厉害？一意要娶她性命，她岂能逃脱？哈哈，现在她就算是活着，估计也真的比死还难受了。原本艳冠群芳，可现在，绝对没有任何男人会多看她一眼了……”
“初蕾……”
小狼王不以为然：“就算再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可还是有人出手救她。这说明了什么？”
“涂山侯人……”
“能说明什么？”
诺大的议事厅，只剩下他们二人。
“也许，她并没有变得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凫风初蕾也慢慢站起来。
姬真勃然大怒：“你就别口口声声凫风初蕾了，她从来就没看上过你，你何必一再犯贱？再说，天下美女多的是，你何必管一个局外人？”
涂山侯人慢慢站起来。
“唉，这倒是。我也不是关心她，而是觉得好奇。毕竟，她那么厉害，谁能把她害死呢？姬真，你要不改天带我去见识见识你的主人？”
可是，它就是这么明亮这么浑圆的悬在天空，冷冷地注视着这片饱受战乱摧残的土地。
“你想见我的主人？你也想替我的主人效命？”
彼时，已经八月十八，月亮根本不该这么亮。
“这，我得先看看值不值得。”
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姬真冷笑一声：“现在也别说什么值不值得了，是你压根就没资格好吗？再说，我以前可是给过你机会的，只要你在有熊山林中砍下凫风初蕾的头颅带回来，你就能晋升主人面前的红人了，是你自己白白放弃，你怪得了谁？”
彼时，月色已经升起。
小狼王死死瞪着她：“果然！你一开始就知道蛇妖是凫风初蕾？”
涂山侯人却一直在回味凫风初蕾那句“本王纵然能活着回来，也仅仅只是出于运气”……这运气，到底是什么运气？
“是又如何？”
毕竟，大夏总算是保住了一片最后的落脚之地。
“你怎么知道的？”
尤其是淑均，涂山奉朝，他们和戎甲的心情大不同，虽然有回不去的钧台，可是，能在汉中站稳脚跟，再图谋发展，已经是这场灭国之战最好的结果了。
姬真悠悠然地：“这是一个秘密。呵呵，我真的太想看看她是不是变成一条蛇妖了……”
其余人等，也全部退下。
小狼王眼前闪过有熊山林上那一具可怕僵尸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丧家之犬，蒙受鱼凫王邀请，戎甲不胜感激，却强行忍住泪水，再行一礼，转身离去了。
虽然不是蛇妖，可那样子也不比蛇妖好看多少了。
她十分坦然：“甚至于本王，能活着回来，也绝非因为本事，而只是出于运气！”
如果真的是凫风初蕾，那岂不是彻彻底底毁容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能，也许你们会觉得你家大王怎么忽然失败得那么惨。其实，本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解释，这样说吧，在九黎的那场战争，我们任何人都不是对手，几乎所有人都要全军覆没，这根本是人力不能扭转的，而非是你家大王本领不济……”
而且，那样子，又还怎能活得下去？
戎甲再行大礼，正要离去，凫风初蕾又缓缓道：“戎甲，你若是寻到你家大王，告诉他，他要是愿意，鱼凫国也欢迎他。”
一念至此，对于姬真背后的主人就更是害怕——
戎甲十分感激：“谢谢鱼凫王！”
“小狼王，你也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在九黎黄金豪宅，富贵无限，醇酒美人任你享用不尽，最好的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再说，你也没有管闲事的能力，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凫风初蕾忽然道：“戎甲，你们以后若是还愿意回来，无论是褒斜军营还是金沙王城，都欢迎你们！”
小狼王苦笑一声，半晌，才自言自语道：“是啊。不是我不管闲事，是我根本没有管闲事的资格。”
就算戎甲这些人，又如何还有容身之地？
天色已晚，大街小巷的行人却并不见少，姒启慢慢穿过繁华的街道，不时抬头看一眼西边的太阳。
小狼王捉奸之后，赶走姬真，白狼国举国皆知，白驼族全族也以为羞耻和侮辱。现在，姬真的父亲成了白狼国的首领，小狼王又如何还有容身之地？
他很沮丧。
偏偏这个白狼侯，正是他昔日的老丈人，姬真的父亲。
来九黎这么久，一无所获。
小狼王全军覆没之后，白衣天尊虽然饶他一命，任其离开，可是，却在白狼国扶持了新的白狼王，当然，称王是不可能了，已经改为白狼侯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坚持下去。
“多谢鱼凫王，多谢杜将军。只是，小将也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回到白狼国，毕竟，通往白旗镇的路，已经全被东夷联军把守，白狼国，也早已换了新的诸侯……”
忽然，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像飞了起来似的，他大惊失色，正要张口，却停下来，惊异地看着足下。
杜宇叹道：“你等返回故土，一路已经是危险重重。戎甲，你们要多多保重。”
那已经不再是繁华的九黎广场，那是郊外一片幽静的山林，四处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感激之情，又如何不能弥散开去？
他的震骇可想而知，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将自己移位了。
许多时候，恶战当头，他绝不是派遣别国的军队去送死，做人肉沙包，而是根据战事的需要，合情合理分配，从无偏妥，这样的大公无私，久而久之，彻底打消了众人离乡背井寄人篱下的感觉。
“姒启……”
杜将军不苟言笑，可是，绝非冷漠刻薄，相反，他恩威并施，态度认真，无论是对鱼凫国军队还是狼少年大军，以及大夏军队，都没有任何区别，吃穿用度，粮草供给，任务分配，都是不偏不倚。
他蓦然转身，看到背后一白衣人影端端地站着，面上是一金色的面具。
他们在杜宇这里受到的训练，感受到的严谨和情谊，真是难能可贵。
竟然是白衣天尊。
就连牟羽也深有同感。
“果不愧为大鲧的后裔，瞬间位移时，居然没有头晕眼花，还能稳稳站着……”
这一番话，真是出自肺腑。
不但稳稳站着，眼中的生命力也一览无余——一众大神的眼光都是雪亮的，姒启，的确服用了云华夫人的续命药。
可能是他想到一旦离去，路途遥远，别说回报了，哪怕今后见面的时间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原本欢喜的神色也黯然了，只转向杜宇，一抱拳：“小将在褒斜的日子，全赖杜将军信赖提携，多加照顾，而且，训练了狼少年们一身本事，又让小将们增加了无数的见识，小将很不知如何感谢杜将军才好……”
这一点，白衣天尊早在九黎河之战时就发现了，只是，当时他并未考虑过要在地球上找一个代言人。
戎甲大喜过望：“多谢鱼凫王。待得小将返回故土，日后有机会定当厚报……”
姒启按着劈天斧的手慢慢放下，还是惊异地盯着那金色的面具——明明不过三丈的距离，可那面具仿佛有一种特殊功效，让人连面具下的眼睛都看不清楚。
“至于你们行走商队需要的货物，本王也会派人帮你们准备好，只要你们小心行事，当不至于掉入东夷联军手中……”
那是一种极大的气派。
此际，通往九黎的商队到处都是，狼少年们也早已学会了中原汉话，而且，他们的身手皆是千里挑一，行走之间，根本不是问题。
从九黎河之战开始，他便被这气派所震慑。
凫风初蕾虽然担心他们出去后，再次遭遇东夷联军，可一转念，立即点头：“你们要离去，本是合情合理。这样吧，戎甲，你让一千狼少年轻装简从，打扮成普通的商队，这样，便不会引起东夷联军的注意……”
现在面对面，但觉那气派更加摄人，就像自己四周多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隐隐地，劈天斧都拿不稳了。
可这褒斜美则美矣，久了则慢慢地觉得平淡孤独，而且，白米饭，总觉得没有马奶烤肉来得扎实，便早有了离去之意。
也许是感觉到他的压力，白衣天尊，随手一挥。
可狼少年们就不同了，他们的生活中原是青稞面饼，羊奶烤牛，于广袤的草原上来去如风，纵情高歌。
姒启立即觉得周围的气压轻松起来。
戎甲他们不比大夏的军队，其生活习惯本就和鱼凫国差不多，而且长期生活在汉中，本来就没啥离乡背井的感觉。
他松一口气。
故土难离，更何况，南北方的生活差异很大。
“你认识我祖父？”
他行大礼，这才继续道：“小将在褒斜日久，只不知我家大王如今下落何方。所以，小将斗胆请求，让小将率领一千狼少年返回白狼国，一是寻找我家大王的下落，一是战争结束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大鲧被处死后，尸体在羽山三年不烂，后来，是我亲手将他掩埋。”
凫风初蕾点头：“戎甲，你说。”
姒启死死盯着他，这才明白，为何当初自己在九黎河之战中能逃得性命了——若非白衣天尊手下留情，纵有一百个姒启也灭了，哪里还有机会一路顺利地逃回褒斜军营？
戎甲率领一千狼少年在杜宇军中已经有了半年时间了，可是，他一直很沉默，尤其是得知小狼王的几万狼少年大军全军覆没，只剩下小狼王一人逃回白狼国之后，他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而且，自己在汉中经营这么长时间，也风平浪静，没有再遭到任何的攻击，分明就是白衣天尊为自己留了一个余地。
这时候，一直沉寂不语的戎甲忽然站起来：“鱼凫王，小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只要不在中原核心腹地碍眼，白衣天尊并不想对大鲧的后裔赶尽杀绝。
只有委蛇，看看启王子，又看看少主，也不知为何，它忽然觉得启王子很可怜。
事实上，他就从未斩杀任何大鲧的后裔。
偏偏他脸上还维持了一丝笑容，这在淑均等人看在眼里，就更是笃定：启王子也很满意这样的决定。毕竟，大禹王之子，岂能真正一辈子躲在金沙王城的宫殿里，成为女人裙下的伴侣？纵然是女王也不成。那样，就真的成为东夷联军口中所辱骂的窝囊废或者缩头乌龟了。
“姒启，你又来九黎干什么？”
这才是痛苦之中最痛。
他一怔，还是实话实说：“我来找凫风初蕾。”
心里，刀割一般，可是，你又不能表现分毫。
“你为什么一直要寻找她？”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这……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可是，天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领土，而且，也根本不把汉中那片领土，甚至大夏能否恢复这件事放在眼底。
“你不必再寻她！”
将汉中和南中之地变相还给自己，分明就是她的态度：领土可以给你，但是，结亲是不成的。
“我知道。只可惜，在有熊广场时，我明明已经看到她，却未能将她认出……”
如果以前，他总是不死心的话，随着这一次她的决议，便知道一切都不成了。
姒启大着胆子：“初蕾为人所害，我知道是天尊救了她，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如何？能活下来吗？”
他绝非是个蠢货，种种疑惑串联起来，慢慢就成了一条非常明白的线索——自己和她，已经不可能了。
“她性命无碍，不过，容貌已经无法恢复了。”
那么重的伤，除了白衣天尊，谁能一下就给她治好？
他吃一惊，“莫非，我在有熊广场见到的那具僵尸真的就是她？到底是谁将她害成了这样？”
更主要的是，他分明察觉她回来之后，精神虽然不好，可是，身体却好了许多，而之前，她一直重伤不愈。
“我也想找到真正的凶手！”
很显然，是白衣尊者下了命令，而扔下的那些辎重粮草，便是一份变相的赔偿和弥补。
姒启心里一沉，喃喃道：“这么说来，就连天尊也不知道真凶是谁了？”
而且，正是她回来之后，东夷联军便撤军了。
白衣天尊点点头：“姒启，你以前曾经随她去过有熊山林，是不是？”
凫风初蕾事后虽然再不提起此事，可是，除了白衣尊者，还有什么别的可以解释的？
“对！钧台之战后，我曾随她去有熊山林。”
能无声无息一瞬间将全军营的火把全部熄灭的，除了白衣天尊，还能有谁？
“你们那一次前去，可否发现什么异常？”
来者到底是何人？
姒启对这个问题不知已经思考了千百次了，此时，听得白衣天尊问起，情知非同小可，便仔细回忆了当初的每一个细节，十分慎重：“初蕾曾告诉我，她第一次去有熊山林时，在半山道迷了路。她本以为是一两天时间而已，可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明明求婚当晚，她神情温柔，本是要答应的，可是，那一场变故之后，忽然一切就变了。
白衣天尊听得非常认真。
这是她变相地委婉拒绝让自己进入金沙王城。
“那次，我便陪她一起去有熊山林。说也奇怪，我们从钧台出发，一路快马，按理说，几个时辰就该到了，可是，从中午到晚上，总看到一轮月亮挂在天空，仿佛那月亮永远也不会落幕似的，我们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可是，一过了有熊河，天就亮了，此外，没有任何的异常……”
内心深处，忽然发现，自己对她的求婚，终于彻底失败了。
“你那次没去有熊广场？”
绝非是淑均等人的喜出望外。
他摇摇头。
凫风初蕾察言观色，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意，可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涂山侯人的目光时，发现他目中竟然隐隐地一丝绝望之情。
那一次，不知怎地，凫风初蕾并未叫自己一起去有熊广场。
涂山奉朝等，又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初蕾也说了，她第一次去有熊广场是因为有熊首领父女无故在金沙王城失踪，而且，有熊首领的一百侍卫队离开金沙王城后也下落不明。她为了追查，才去有熊山林的……”
能生活在自己熟悉的领土，保留大夏小小的天地，自然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而且，至少不用那么强烈地感到寄人篱下了。
姒启非常清晰地讲述了自己和凫风初蕾在有熊山林的每一个细节，白衣天尊仔细听完，完全找不到任何的漏洞。
也就是说，大夏君臣，驻扎这里，便如一个小小的王国之中的王国——名义上虽然那已经是鱼凫国的土地，可实质上，一直是自己的热土，千百年来都是大夏的基业。
“你们一路上发现别的端倪了吗？比如，有熊山林中是否到处都是青草蛇？”
委蛇前去探查了回报报告，那些东西都是没有毒的，全部可以使用。本来，东夷联军是打算至少囤积两个月的军粮，来个持久战，可不知为何，仓促地扔下这些东西跑了。
“青草蛇？”
更何况，还有东夷联军留下的那些辎重和粮草。
姒启摇头：“不！我们从未见到任何一条青草蛇！事实上，有熊山林中根本不可能有蛇。我小时候去过有熊山林几次，每一次去都能嗅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据说，因为有熊一族特别讨厌蛇类，他们的聚居地是不允许蛇存在的……”
百姓们因为战争，暂时隐居在秦岭之中，可是，一旦风平浪静，便会陆续回来，而且，季节也没错过，根基都在，很快便可以恢复生产。
他狐疑：“天尊应该知道吧，有熊氏自来是恨蛇的。”
驻扎的大夏军队，许多甚至和当地百姓联姻，成了当地的上门女婿。
而且，上一次同行，凫风初蕾压根就没向他提起过青草蛇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汉中和南中的大片良田沃土，经过这几年的耕耘，已经年年丰收，百姓富足。
白衣天尊听得这话，更是意外：“你从未听凫风初蕾提过青草蛇？”
汉中和南中，自来就是大夏的领土，纵然启王子后来出于人情让给了鱼凫国，可一直是大夏的军队在驻守。
他很果断地摇头：“从未！”
任何人都听出，鱼凫王这是给了启王子一个天大的面子，更是给了大夏君臣一个容身之地。
又疑惑：“青草蛇跟初蕾的伤势有关系吗？”
此言一出，淑均和涂山奉朝脸上都有了非常明显的感激之色。
白衣天尊不置可否：“那有熊氏一族的人口，怎么忽然全部消失了？”
她微笑：“褒斜关口，必须驻扎至少五千大军，汉中南中地带，也必须驻扎至少一万大军。如此，东夷联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内外立即便可以联手对敌，互为援助。以前，汉中一直是大夏军队在驻守，他们也早就习惯了汉中的生活，所以，这一次也不如沿用旧习，依旧让大夏将士驻守汉中和南中一带……”
他摇摇头：“这的确有点奇怪。不过，早几年，有熊山林中猛兽横行，尤其是那一只野生大熊猫，据说它咬死了不少熊罴虎豹……”
“东夷联军虽然撤退，可是，距离此地也不过四五百里，若是快马换乘，不过一两天就卷土重来。褒斜关口，绝对不容任何闪失。目前为止，除了你，谁也不能轻易对付得了他们。”
“你的意思是，这大熊猫咬死了许多有熊氏？”
她正对的方向便是褒斜外面的高楼，再外面便是东夷联军曾经驻扎的地方，然后，是广袤无垠的汉中地带。
“有这个可能，所以有熊氏一族受了惊吓，纷纷迁徙……再加上大夏连年大旱，他们流离失所，就更无法荟聚了……”
她微微一笑，看了看窗外。
姒启面有沉痛之色：“其实，何止有熊氏一族？整个大夏都因为连续五年的干旱而十室九空，饿殍千里，许多大户大姓都死光死绝，其余小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他很意外，“怎么？鱼凫王不欢迎我了？”
大夏的彻底衰败，始于那五年大旱，而非是东夷联军的进攻。
凫风初蕾却摇摇头：“启王子，金沙王城，你还真的去不成了……”
白衣天尊沉默着，好像是在分析姒启的这番话。
唯有涂山侯人面色不改，甚至带了笑容：“我早就盼着战争结束的那天了。这一次，我得好好合计一下，先得去汶山走走，然后，绕道岷山，再去金沙王城……”
姒启想了想，又道：“不过，那一次有熊山林之行，我总觉得有点怪异……”
可是，又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于是，只好沉默。
白衣天尊立即问：“哪里怪异了？”
尤其是涂山奉朝，淑均这样的老牌贵族，他们在大夏，本是人上之人，也是大夏的中流砥柱。可现在，二人均想，去了金沙王城，自己等人算得了什么？
“临行之前，初蕾一直提醒我，生怕一进去便是大半年，只恐出来时，大夏发生兵变。我也担心一日变成一年，所以一阵惶恐不安。尤其，那一天的月色十分漫长，让我感觉永远也到不了天明似的，我们原地打转，可是，一过有熊河，天立即亮了……”
很显然，寄人篱下的日子，谁都感觉到悲哀。
“你的意思是，有熊河是个分界线？”
大夏近臣，没有任何人做声。
他摇摇头，“我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有熊山林是绝对没有青草蛇的。就算这一次初蕾出事之后，我赶到有熊山林，也没发现任何蛇的踪迹，甚至有熊广场上连一根草根都没有，哪来的青草蛇？”
涂山侯人听得二位属下旧事重提，很是不以为然：“我不是早说了吗？我愿意做鱼凫国之一员。战争的时候，是这样；难道战争结束了，反而不愿意了？战争结束了更好，我们正好去金沙王城过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
他忽然很狐疑：“天尊为何认为有熊广场满是青草蛇？”
至于大夏帝国，数百年之后，谁还记得呢？
白衣天尊淡淡地：“是凫风初蕾！她醒来后告诉我，有熊山林漫山遍野全是青草蛇，她说，有熊氏一族全被一个神秘的凶手变成了青草蛇……”
从此，这世界上只剩下大炎帝国。
姒启瞪大眼睛，如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新闻，一时间，哪里说得出话来？
淑均也低声道：“真没想到，我大夏千年基业，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好半晌，他才长嘘一口气，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去到有熊广场时，有熊广场真是寸草不生，白雪皑皑，哪里来的青草蛇？”
因为是白衣天尊，连反击和潜伏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话音未落，忽然失声道：“不对，有熊广场上虽然没有青草蛇，可是，白骨累累，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从这些白骨的数量分析，他们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了，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掩埋。就算有熊一族已经彻底衰落了，可是，这样仓促遗弃故土，也是不可思议的……”
他闭嘴，话语中很是绝望。
白衣天尊淡淡地：“你也觉得里面有蹊跷之处？”
涂山奉朝也面有悲哀之色：“他们虽然撤退，却占据了这个大夏，我们可能真的无路可走了。若是别的敌人也就罢了，潜伏几年，卧薪尝胆，总还有反击的机会，可是，白衣天尊……”
他点点头：“天尊该知道，有熊首领父女都是在金沙王城失踪的，初蕾正是为了寻找他们的下落才去的有熊广场。可见，那神秘敌人第一要对付的绝非初蕾，很可能是有熊氏一族……”
淑均叹道：“东夷联军虽然撤退了，可是，我们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白衣天尊见他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也点点头。
众人心事不同，有的大喜过望，有的半信半疑。
姒启正要说什么，他却一挥手：“本尊已经了解了。好了，姒启，现在你可以提一个要求，无论什么，本尊都答应你……”
它这么一说，其他将领便知道，战争可能是真的暂时结束了。
姒启不料他如此快速地转移了话题，一时倒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我只是前来寻找初蕾，哪敢提出什么别的要求？”
委蛇笑道：“不管怎样，战争总算是暂时结束了。”
白衣天尊淡淡地：“你回去吧，此后，汉中南中一带，你可以任意经营。”
众人不知道她做出这个判断的根据是什么，可是，鱼凫王既然已经开口了，他们就不便追问，而且，从这些年的经历来看，她的判断，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姒启尚未回答，只见眼前一空，白衣天尊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这么说吧，可能一年半载都不会再来了。”
他四周看了一遍，又仰望天空，忽然大声道：“天尊，你能告诉我初蕾的下落吗？能不能让我将她护送回金沙王城？我只是想最后再尽一点朋友之力，送她回去……”
涂山侯人道：“他们真不会来了？”
四周没有任何回音。
凫风初蕾一直在静听众人的议论，可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此际，见众人都停下来，这才开口了：“本王倒认为东夷联军不会轻易再来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
他等候半晌，见毫无声息，只好沮丧地摇摇头，看了看手里的劈天斧，慢慢走了。
可是，天下之大，全都沦陷在了东夷联军手里，除了鱼凫国，还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姒启栖身的客栈，在九黎最偏僻的一条街上。
是真如启王子所言，去鱼凫国寄人篱下？还是另起炉灶？
跟繁华喧嚣的九黎广场相比，这里只是二十里之外的一条荒凉地，沿途店铺很少，全是客栈，只供那些经费不足的商旅晚上回来暂住。
尤其是大夏君臣，战争时期还好，他们的一万人马在这里还有价值，可要是战争结束了，或者许久不战了，这一万人马到底去哪里？
九黎广场虽然整个扩展到了方圆几十公里的范围，但是，城市中心毕竟人山人海，寸土寸金，住宿费用及其高昂，只适合那些富可敌国的各国诸侯。
所有人都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鱼凫王。
姒启当然并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黄金，而是宁愿选择一个清净点的地方。
战时也就罢了，可战后还一直呆着，则就不明智了。
他所住的客栈便在简陋小街的尽头，从这里望去，全是大片大片的土地，金色的菜花一望无际。
几万大军所需的粮草，需要几年的积累布局。
日暮苍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九黎的景色都非常优美。
这才是关键问题。
他站在一颗枫树边，并不急于回到客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几万大军一直在边境等待？可长期下去，粮草也无法支撑吧……”
“启王子……”
“没错，他们很可能是以退为进。以前，他们也反复用过这一招。只是，这一次退出几百里之外，还是很令人吃惊……”
他蓦然回头，然后，行大礼：“参见夫人。”
杜宇沉声道：“属下认为，我们不宜轻易撤兵，东夷联军神出鬼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
云华夫人的目光却看着远处的苍山和夕阳，面带微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九黎了，不料，多年之后，九黎还是如此壮美。”
涂山侯人先开口：“东夷联军全部撤退了，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打算？养精蓄锐卷土重来？或者另有目的？”
万神大会在即，云华夫人来到这里也并不稀奇。
一众将领汇聚军营，纵然很是意外，但众人分明都是如释重负。
“当年大禹王斩杀黑龙，治水成功，凯旋而归，我和他曾经路过九黎。但因为行程仓促，没有来得及停留。不料，今日故地重游，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再算算时间，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可是，九黎的万国大会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是改了时间，还是有别的打算，总之，一切都很风平浪静。
姒启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鱼凫国军民固然欢欣鼓舞，就连凫风初蕾也很意外，她根本没料到东夷联军会走得这么迅速。
纵然父王还能活到现在，那又如何？
东夷联军真的走了。
有白衣天尊这样的人，也只能让父王平添英雄末路之感而已。他甚至庆幸父王早早去世了，不然，要是置身在今天，真不知该是如何的悲剧。
这是真正的大撤退了。
“如果大禹王还活着，是不可能有这一次的万神大会的……”
而且，防守的将军，依然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降将。
他讶然：“为什么？”
三千的军队，当然只是防守，没太可能到处进攻。
“他们不看你父王的面子，总要看大鲧的面子。”
无论怎么狐疑和猜测，东夷联军是真的远去了，三天之后，探子来报，东夷联军的主力已经往九黎方向去了，目前，只在大夏与汉中相距四五百里的地方驻扎了三千人。
他低声道：“黄帝的面子他们都不看，为何要看大鲧的面子？”
涂山侯人见她心不在焉，只好道：“先看看是否有毒，观望一阵再作打算吧。”
“因为黄帝是他们的敌人，而大鲧不是！”
凫风初蕾静坐上首，一言不发。
他一怔。
有人提出质疑：“粮草也烧掉？那也太可惜了吧？”
云华夫人和颜悦色：“启王子，你听我之言，没有去钧台，我很欣慰。”
“我们才没那么笨，绝不可能要他们留下的东西。不如干脆放一把火烧光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夫人训诫，小子不敢不从。本来，小子也不该再来九黎，只因为实在是想追查朋友的下落，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夫人谅解……”
“没错！他们故弄玄虚，留下那些破烂玩意儿，估计是笃定我们会贪小便宜，企图趁机毒死我们……”
她点点头：“启王子对朋友的一片心意，天日可鉴。但启王子也该知道，朋友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能插手的余地了。”
有将领惴惴地：“东夷联军善毒，莫非是下毒想要毒死我们？”
他沉默。
这些，可都是有用之物。
这是真的。
可这一次，他们不但没有烧毁一切东西，反而将这些东西都留了下来。
自从白衣天尊露面后，他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
须知东夷联军的传统向来便是，若能长久占据一个地方，找到代理人也就罢了，若是打一战就跑的地方，必须是彻底毁灭一切辎重，就连尚未成熟的庄稼也会被全部毁损，房屋会全部烧掉，以免留给敌人继续享用。
本来，他还有诸多疑问，全是关于凫风初蕾的，可是，他觉得，这些问题不该问云华夫人，而且，她也不会回答。
这就更令人震惊了。
他的沉默令云华夫人非常满意，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已发现，启王子远远比自己期待的更加成熟，稳重，隐隐地有一种远远超越他这个年龄的智慧，最典型的是，他懂得在恰当的时候保持沉默。
更离奇的是，他们撤走时，所有笨重的辎重，没用完的粮草，以及受伤的马匹，甚至一些轻便的战车，统统丢在原地，没有带走。
别说他这个年龄的年轻人，纵然是许多活了一辈子的长者，直到死也没有学会这个本领。
是真的撤退，还是有别的目的？
所以，她也没有卖关子：“九黎之行，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能看看万神对人家的态度，启王子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大有可为……”
所有人都很意外，东夷联军为何不战而退？。
他不解其意。
他们就算驻扎，也只是驻扎大夏境内。
云华夫人不经意地看了看九黎碉楼的方向，在那里，诸神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和判断，而这决定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地球人今后的历史。
整个汉中、南中，也就是鱼凫国的地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东夷联军了。
“诸神想要在地球上找一个代言人，这个人，必须满足大神们的最高要求：正直、聪明、果敢、公正，能成为连接诸神和人类之间的桥梁……”
到得当天傍晚，所有东夷联军，几乎彻底撤出了汉中地带，据探子来报，他们去得倒也不是太远，而是将汉中之外的原来属于大夏的地界全部撤走了。
他缓缓地：“已经有了白衣天尊，还需要这样一个凡人吗？”
第二天，剩下的一万东夷联军也开始撤退。
“白衣天尊，比任何大神都更需要这个人，否则，他就不会令布布等人代为行事了。因为能量的不同，大神们是无法和人类面对面沟通的，而且，大神们生活的空间十分浩大，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地球上。更重要的是，每一个大神都有定期的修行时间，如果错过了修行时间，神力不但会大大减退，甚至会带来死亡，所以，古往今来，但凡在地球上活动的大神，都会寻求代言人……”
可是，更离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姒启仿佛有点明白云华夫人的意思了。
派一个曾经的降将对阵鱼凫国军队，这是太过自大，还是分明已经不把这个地方放在眼里了？
“因为这个代言人的重要性，历史上曾经爆发过许多次战争，东方和西方的大战，全球的混战，表面上看是人类的争端，可是，实质上却是背后诸神的互相角力，最典型的便是当初黄帝和炎帝的大战……这一次，白衣天尊平息了诸神之间的一切纷争，而且，这时候的地球也不如以前那么具有吸引力，其他大神也不见得再来觊觎，所以，这个代言人的人选就简单多了……”
委蛇亲自潜伏到了对方的阵营，回来时，禀报十分确切：对方的军营里，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就连大将军布布也撤走了，现在坐镇中军的，是一个并不出名的将领，本是西域某小国的投降之将。
某种意义上来说，白衣天尊和诸神已经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盟约。
谁料东夷联军干脆无声无息就走了？
而代言人，便是这个盟约的实际执行者。
本来，他是预计着在接下来的日子，会有一场真正的大决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姒启看着云华夫人的目光，心里忽然一跳。
就连涂山侯人也十分震惊。
果然，云华夫人缓缓地：“这个代言人，虽然代表诸神行事，其实，在白衣天尊不在地球的日子，他便是实质上的万王之王，真可谓一神之下，万人之上……”
众人议论纷纷，却不得其解。
天子，天的儿子。
“这不可能，自从围攻褒斜以来，他们从未真正有大规模的死伤，根本没有伤筋动骨，怎会轻易就害怕了？而且，他们的巨人阵型都还没有摆出来……”
古往今来，人间帝王无不以神的儿子自居，口口声声号称替天行事，也就是做为神的仆从来行事。
“没道理他们现在就跑了吗？难道因为打不过我们害怕了？”
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与会众人顿时七嘴八舌：“他们为什么撤退？”
“启王子，你好好准备一下，在万神大会的头一天下午，白衣天尊会亲自召见全球最重要的100诸侯，而你，便在被召见的名单之中。”
就连凫风初蕾也很是意外，东夷联军不增援也就罢了，还撤走了大部分人，这是要干什么？
姒启当然早就知道这事，可是，凭借自己“叛军”将领的身份，真是想都没想过，却不料，如今，自己竟赫然在100人名单之中。
此举，令鱼凫国众人摸不着头脑，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战而退？或者，要采取别的什么更厉害的攻击了？
云华夫人的这番苦心，真是不同凡响。
众人刚刚赶到议事厅，凫风初蕾尚未开口，便有探子来报，说东夷联军的主力部队于今天早上开始撤离，到现在，联军阵营，只剩下不到一万人了。
“名义上虽然是召见100诸侯，但实质上无非是向地球上最大的100诸侯宣讲大神们的地球政策，让他们代为散播，召告天下。而真正关键性的人物，不到10人，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又不足五人……”
凫风初蕾立即道：“马上传令下去，召集会议……”
也就是说，白衣天尊要指定的代言人，其实就是在这五人之中。
越是风平浪静，越是令人不安。
要从一百人之中脱颖而出也许难了点，可是，要从五人之中脱颖而出，总要轻松多了。
涂山侯人道：“莫非他们是有什么大动作了？”
姒启立即躬身行礼：“夫人一直替小子铺路，小子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唉，大恩无以言谢……”
可昨晚到现在，东夷联军就像彻底消失了似的，偃旗息鼓。
她坦然受礼，半晌，才淡淡的：“当初你父王临终时，留下遗言要我照顾你。我总是要尽力而为。可是，启王子，有一句话，我也不得不提醒你，凡事都该有个度，你总要随时记得，自己在汉中军营还有一个妻子！”
东夷联军的小分队，偷袭是从来不间断的。
她并不怎么疾言厉色，但语气分明是戒备的：“夏后氏整个家族为你效命多年，连夏后氏的儿子都牺牲在战场。直到你隐居汉中，夏后氏一族也不离不弃，云英小姐还坚持嫁你，若是辜负了云英，启王子，你对得起夏后氏一族吗？你就算受得了良心的谴责，你受得了天下人的目光吗？”
“说也奇怪，从昨晚到现在，他们风平浪静，什么举动都没有。甚至连偷袭都没有……”
他心里一震，再次抬头时，云华夫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还是不动声色：“东夷联军还在鼓噪吗？”
夕阳已经彻底消失，西边的天空被紫色的晚霞覆盖，风吹来淡淡花香，还有牧童的悠扬短笛。
可是，随即摇摇头：“真要是白衣尊者，那么，他根本无需熄灭火把，直接看一眼，我们都得灰飞烟灭。”
九黎，一直是个浪漫的地方。
他松一口气，叹道：“我们可真真是草木皆兵了。我一直在担心，敌人不知道多么厉害，居然能一下就熄灭了全军营的火把。我还以为是白衣尊者来了。”
“启王子，一直在这里欣赏风景吗？”
她摇摇头，若无其事：“昨夜以为是奸细，循声追去，别无发现。”
他先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香粉味道，才听得一个妩媚到了极点的声音。不知怎地，他竟然不想回头，只是一直盯着西边的晚霞。
“初蕾，你没事吧？”
可是，那香风自行移动，轻轻的，曼妙的，跟他比肩而立。
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她别无任何异状。
她也看着西天的晚霞，声音就像流淌的春水，有一股马上就要浪出来的春情：“启王子独自在这里欣赏九黎美景，会不会遗憾没有将家中娇妻一并带来？”
听到声音，他蓦然回头，几步就走了过来，“初蕾……”
他淡淡地：“姬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临时行宫尽头，涂山侯人走来走去，不知已经在这条路上徘徊多长时间了。
她媚眼如丝：“这不是上次见了一眼启王子，奴就惦记着吗？九黎说大不大，想找一个人也不是太难，奴想念七王子了，就来看看……”
她慢慢坐起来，凝望窗外，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了出去。
她的声音很柔，呼吸很淡，可裙裾之间，仿佛随时散发出一种肉苁蓉的味道，令任何站在她方圆一里的男人，忽然都蠢蠢欲动。
竹林微风，大熊猫蠢笨的身影，一切，都是旧日模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姒启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有古怪，哪敢轻易招惹她？现在见她不期而来，怕她又有什么诡计，立即便后退了好几步，跟她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醒来时，已经夕阳西下。
她咯咯娇笑，娇嗔无比：“启王子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怕奴吃了你不成？奴一介女流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甚至，连梦都没有。
他淡淡地：“天晚了，姬真你先回去吧。”
这一次睡下，却长睡不起。
“奴可是有事情找启王子。”
尤其是战争以来，睡觉几乎成了奢侈品，每每夜深人静，总是敌方攻城掠地，偷袭捣乱之时，就更加夜不能寐。于是，她只能白天睡觉。但白天也不能睡熟了，总是小憩一会儿，便每每被各种杂事惊醒。
“孤男寡女，没什么事好谈的。”
凫风初蕾很少这样沉睡不起。
姬真正色道：“云华夫人是不是找过你？”
从上午到傍晚。
他哑然：“你怎么知道？”
就如白衣尊者一出现，它就分不清楚到底是好运还是厄运的降临。
“这还不简单吗？云华夫人对大禹王情深意浓，处处对启王子伸出援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它不知道，那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不答，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转身就要离开了。
委蛇更加放慢了速度，就像散步一般，生怕惊扰了少主的梦。
“启王子，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云华夫人其实是青元夫人的亲姐姐……”
她干脆环抱双手，躺在蛇背上，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呼吸之声，熟睡过去。
他一怔，缓缓回头：“你怎么知道？”
这时候，才觉得疲倦，倦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她神秘一笑：“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西王母一族人人皆知，云华夫人，原本是青元夫人的亲姐姐。原本，她若是不爱上大禹王，反出天穆之野，就该是现在西王母一族的掌权人。只因为她的离开，她的妹妹青元夫人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但是，姐妹两私下的感情还是挺好的……”
可是，再美的风景，已经失去了欣赏的兴致。
她咯咯笑起来：“奴可真是羡慕启王子，有那么强大的背景。有云华夫人帮你，你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委蛇的速度也很慢，闲庭信步一般徜徉在江边花海。
他还是淡淡地：“你走吧，天快黑了。”
那是在涂山之巅，百里行暮为它新换的轻纱，此后，它一直使用这轻纱，从未再变幻。
她笑得更娇媚了：“启王子何必这样催促？奴好不容易来一趟，为的便是和启王子多说几句话，哪怕多听听启王子的声音都已经很满足了……启王子，你身上的男人味道真是令奴着迷……”
蟒蛇背上，张开了紫红色的轻纱，在下雨的时候，是天然的大伞，在晴天的时候，便是天然的遮阳伞。
她几步上前，深呼吸一口，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就像春天一条刚刚发情的母猫。
凡夫俗子，哪怕是坐在一条蟒蛇背上，也觉得自己好生渺小。
也许是那香风，也许是她身上的迷一般的味道，姒启原本急于离开的双脚，竟然生生定在原地，好像不能动弹似的。
她真的跃上去，稳稳地坐下。
她干脆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连声娇笑：“启王子真是奴所见过的最有男人味的男人……”
“少主，让我驮你一阵吧。”
他本能缩回手：“你快回到小狼王身边吧。”
它忽然变了身形，不过三丈多的蛇躯平坦如一张大床。
她的笑声忽然变得委屈：“唉，小狼王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再说，他一直对奴无情无义，奴和他也只是凑合凑合，各取所需，可是，如果启王子要是看上奴，奴会马上跟了启王子……人生那么短暂，奴真不想委屈自己，可是，人就是这样，往往身不由己，一般人根本不会理解奴的苦楚，但是，启王子，奴想，你应该明白这样的痛苦……唉……”
千山万水，唯有它，不离不弃。
这女人厚颜无耻，水性杨花，满口胡说八道，若是平素，姒启早已一把推开她，哪会听她啰嗦？
她静静地听着，只是伸手，轻轻抚了抚这老伙计的双头。
可今天，她身上那股令人迷失的香味，几乎将他整个人困住。
“昨夜，少主追击敌人而去，我们到处寻找少主，可是少主的速度太快，我们都失去了方向。启王子沿着褒斜道追了一阵，听得风声，往灵关一带去了，我也走错了方向，糊里糊涂在栈道上徘徊，幸好，终于找到了少主……”
姬真敢于到这里单独找他，自然是做了精心准备的。
那可怜的双头蛇，根本就没有追问，只是满眼担忧地看着少主，目中满是同情和怜悯。
此时，她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怀里，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胸口——其实，还隔着一层衣服，可是，他整个人忽然就像被火烧起来似的，嗓子干得冒烟。
她很高兴，第一眼见到的是委蛇，而不是别人，尤其不是涂山侯人。否则，被追问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咯咯……启王子，奴知道，你以后可能会前途无量，远远超越这世界上的任何男子，所以，奴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和奴相好，奴保证能带给你大大的惊喜……”
她慢慢站起来，摇头。
他本能后退，可是，姬真的一双手简直就像粘在他身上似的，无论他如何左躲右闪，都无法避开。
委蛇站在她背后，焦虑不安：“少主，你怎么啦？没有受伤吧？”
她蛇一般绕着他，一只手甚至肆无忌惮地攀上他的脖子，吐气如兰：“启王子，奴愿意帮你成为万王之王，成为你的王后，和你共享这个世界最顶级的荣华富贵……你虽然有云华夫人相助，可是，有许多事情是云华夫人根本不便露面，也做不到的，可是，奴就不同了，奴能带给你的好处，比你想象的更多……”
抬起头时，已经平静无波。
她嘴里的香气，肆无忌惮吹在他的嘴里。
她无声地笑起来，却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擦干了所有的泪水。
他浑身颤栗，整个人仿佛都快被彻底点燃了。
有声音远远传来：“少主……少主……”
“其实，成为万王之王并不难，但是，要同时享受无上的权势和无上的情欲，那就是真的难上加难了。可是，启王子，奴向你保证，只要你要了奴，立即就可以享受那欲仙欲死的滋味……奴保证，你一旦不满意，奴马上就自行离开，你可以先验货……”
就像过去那样，叫了无数次，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吧？
姒启忽然跳起来，整个人已经在三丈开外。
也许，永远也没有了吧？
姬真一怔，脸上的媚笑已经不是那么自然了：“启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再叫他的机会。
风一吹来，浑身的热气忽然被吹得无影无踪。
“初蕾，只要你对着天空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淡淡地：“朋友妻不可欺。我和小狼王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好歹也是熟人。”
玉瓶之上，紧紧闭着眼睛的百里行暮，满头的蓝色发丝就像一根根晶莹的蓝丝草，栩栩如生，随时要迎着风跳跃似的。
姬真冷笑一声：“启王子可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可是，你这君子也不过是口是心非而已，简直比你死去的老子更加虚伪。你老子背弃了涂山氏，跟云华夫人偷情几十年。你呢，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掌心里，是一个小小的玉瓶。
她的媚眼变成了冷眼，声音清晰又恶毒：“你明明娶了夏后氏的女儿，却贼心不死，一直觊觎凫风初蕾的美色。是不甘心吧？一直想要跟她偷情吧？学习你的老子？一边娶个贤淑的妻子巩固后方，一边恋慕漂亮的别的女人？我呸，还口口声声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就是你这样的男人最最虚伪，令人作呕……”
好久，她才慢慢抬起手。
姒启一声不吭。
原本空空的手里，忽然捏着一个东西。
她指着他的鼻子：“今天，换成是凫风初蕾说要睡你，你就求之不得了，是不是？你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却得不到，是不是？”
若是无穷无尽的活着，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和可怕。
她啧啧啧地：“你和小狼王那个贱狗有什么区别呢？得不到的女人，你们求来求去，一旦得到了，便觉得不过如此，真是贱得没边了……可是，现在你们就算再想也没用了，咯咯，凫风初蕾毁容了，她变成丑八怪了……”
死亡，便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姒启死死盯着她。
她忽然觉得，人类其实真好——你想想，只得区区几十年的寿命，痛苦也罢，欢乐也罢，荣耀也罢，困苦也罢，其实，到头来，很快就会被彻底终结。
他早就知道这女人一定和凫风初蕾的失踪有点关系，上一次前去找她，却被她和小狼王利用骚浪吓退，今天，他可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江花，流水，一千年的顾影自怜。
他不经意地上前一步，彻底拦住了姬真的去路。
她独自在栈道上坐了很久很久。
姬真是何许人也？但见他这一举动，已经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
本质上，他是她理想的寄托，而不仅仅只是爱情。
她咯咯大笑：“姒启，你是不会还不承认你是个伪君子？”
可现在，她才知道，理想的破灭，比爱情的破灭更加恐怖。
他淡淡地：“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很长时间里，她一直生活在一种极大的精神慰藉里，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只要想起那个人，总还有一丝安慰。
她咯咯地笑得更加甜蜜，“是，你可能一直认为自己比小狼王要强一点，也一直认为自己对凫风初蕾一往情深，然后，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是不是？”
可活着的人，除了伤害，再也无法留下任何的幻想和奢望。
她的笑容又恶毒又得意：“可是，你这个情痴算什么呢？说穿了，你也不过是一个好色之徒而已……”
死去的人，还可以供我们在回忆之中，一遍一遍地体会昔日的温情甜蜜，以慰藉寂寞无助的人生。
姒启淡淡地：“我虽然不是君子，也谈不上什么好色之徒。”
绝非亲手埋葬百里行暮时那种悲哀绝望的空虚，而是再也不被人所爱后的心如死灰。
“咯咯，不是吗？你还觉得冤枉了，是不是？你口口声声喜欢凫风初蕾，而且，为了她不惜追到九黎，到处寻找她的下落，可是，当初在有熊山林，她明明出现在你面前，你为何认不出来？”
可是，一颗心却空了。
姒启面色慢慢变了——并非是因为姬真对自己的指责，而是姬真，她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浑身，毫发无损，元气也都在，挥一挥手，甚至更胜以往。
“小狼王那贱狗也一样，一心要娶了凫风初蕾，可是，他贪图的无非是凫风初蕾的美色，一旦这美色没有了，纵然凫风初蕾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了。咯咯，你姒启何尝不是一样？当初在有熊山林里，那女僵尸躺在你脚下，你也认不出是不是？咯咯，没有了美色的凫风初蕾，在男人眼里，其实，也只是一具僵尸而已……说真的，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有勇气活着，我要是她，早就自杀了。丑怪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许久许久，她慢慢坐起来。
“你不是她！”
可是，却并不感到疼痛。
“哈，我当然不是她。我根本不会变成她这种丑样子。她那怪物样子，早该去死了，反正一辈子也不会再恢复了，生不如死，啧啧啧，早前我还把她当成我的情敌，现在，我都不屑对付她了……”
江花流水，竹叶葱茏，她低头的时候，看到江水里自己摇晃的身影，支离破碎一般。
姬真大步就走。
那是褒斜道的千年古栈道。
可是，她被一堵墙拦住。
凫风初蕾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前方一望无际的栈道，弯弯曲曲，迂回流转，随着脚下的滔滔江山，于山脉之间奔腾跳跃，不知流向遥远的何方。
她却毫不慌乱，只是轻轻咬着嘴唇：“怎么？启王子这是要强我了？”
朝阳很美，天空很蓝，白色的云朵就像一团团的棉花糖，随手一抓，便有软绵绵的甜蜜和洁净清芬。
他淡淡地：“姬真，你背后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指使你谋害凫风初蕾的？”
一阵风来，凫风初蕾脸上热潮滚滚，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鲜血还是眼泪。
她故作惊讶：“启王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雪白的身影，早已远去。
“到底是谁！”
她坐在原地，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却还是嘶声大叫：“你不许凌辱我父王的尸骨……我不许你那样做……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我呸！我就算告诉你，你能如何？”
他转身就走。
“快说。”
内心深处，竟然一阵悲戚。
“我说了也没用。别说一个姒启，就算一百个姒启，你也惹不起。在我主人面前，你连一只跳蚤都不如。”
他抬起的手掌，缓缓落下。
他冷笑一声：“涯草，你就别故弄玄虚了。”
她不是窃位者颛顼，她是合理合法的现任鱼凫王。
“故弄玄虚？你以为我在故弄玄虚？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这么认为吧，何必还管我？”
那是上一代蜀王，对下一代蜀王的传承。
他踏上一步，“姬真，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周山之巅，临死前的百里行暮说：初蕾，我把金箔给你。
“你还想去报仇？得了吧。你先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吧，无非是一个落魄子弟，若非云华夫人帮你，你早就混得比小狼王还惨了，现在装什么英雄，逞什么豪杰呢？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
她眼睁睁地看着太阳神鸟金箔也即将融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纵身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金箔，嘶声道：“这是我的……是我的……你不许弄坏我的东西……是我的……”
姒启冷冷盯着她。这女人，今日不说清楚，绝对不能善终。
青铜树，瞬间融化成了一块绿色的废铁。
“启王子，看来你是不让我走了？”
紧接着飞出去的，还有她怀中的太阳神鸟金箔。
“我这个人，并没有多少怜香惜玉之心。姬真，你该知道，我不是小狼王……”
他再无犹豫，抬起手掌，她怀里的青铜树忽然远远飞了出去，可是，她并未再行追击。
“你当然不是小狼王！你比小狼王还虚伪的家伙。”
她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平静，微微闭着眼睛，只等待他致命一击的到来。
劈天斧不经意地在手上亮了亮，那锋利的刀刃似在无声无息地：这杀人的家伙可是不认人的，姬真，你今天不说实话，你就别想离开这里了。
他可能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人类，死死瞪着她，缓缓抬起了手掌——凫风初蕾，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她却一点也没有惧怕的神情，反而上前一步，“启王子，你真不让我走了？”
但凡还有一口气，也要挥出最后的一次搏斗。
他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姬真，你必须说出事情的真相。到底是谁把凫风初蕾害成了那个样子？”
她也无所畏惧，准备着最后的一次还击——生命不止，战斗不止。
姬真盯着他。
他因这淡淡的轻蔑，身上的杀机，更加浓郁了。
他也盯着她。
她目中有淡淡的轻蔑，至于九黎，谁会去九黎呢？
她忽然笑起来，低低的：“启王子，我其实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至于九黎！
“什么要求？”
她用金杖指着他，大笑：“这里的一草一木，全是我的！全是我凫风初蕾的！跟你们所有人都毫无干系！任何人胆敢前来毁灭，那就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今晚我俩共度春宵……”
这世界，既不是炎帝的，也不是青阳昌意的，当然，更不是颛顼的。
她火辣辣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胸膛上：“啧啧啧……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启王子你也许还是一个童子之身吧？这么好的阳刚猛男，如果你愿意今晚陪我，取悦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
她在这个世界上塑造了全新的一切。
姒启纵然是一个男人，脸也涨得通红。
她是那些无数战争和死亡里开出的花。
也许是他的戎马生涯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竟然束手无策。
大神们争斗了几十万年，玉石俱焚，一个个灰飞烟灭，然后，终于把这片神奇而广袤的土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姬真一挺胸：“启王子，走吧，陪我吧，今晚，我要让你学会享受什么才是一个真正男人该有的享受……”
她朗声道：“这世界上，早已没有了炎帝黄帝，也没有了共工，更没有了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甚至颛顼大帝，他们，统统都已经成了过去。这土地，是我的！是我凫风初蕾的！我，才是这里的王……”
姒启连连后退。
“白衣天尊，你看清楚了，你脚下所站立的这片土地，是我的！”
姬真忽然伸出手，一下坼裂了自己胸部以上的衣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声音也大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淫贼，有淫贼……”
她的语气忽然轻松起来，神情之间，凌然有一种威严和肃穆。
再是偏僻的小街，也是小街；再是偏僻的客栈，也有客人。
他一怔。
姬真这么一喊，原本空荡荡的街尾忽然窜出好几个闲人，匆匆就围上来，一副淫贼在哪里的神情。
她忽然笑起来。
姒启纵然早有准备，也被这女人吓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面对几双好奇而鄙视的目光，真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盯着她，在等她做最后的决定。
姬真披头散发，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却飞快低声道：“启王子，你就死心吧，别再惦记那丑八怪了，她这一辈子根本不可能恢复容貌了……其实，你早就见过她几次也认不出她了。所以，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情痴面孔，否则，你会比小狼王更加令我做呕……”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最后，只能勉强坐起来。
姬真，在众人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从此，她便成为那片土地上真正的俘虏。
反倒是姒启站在原地，真恨不得找个窟窿钻进低下去算了。
一个囚禁之地。
可是，他一转眼，就真的满头血液恨不得倒流了。
九黎。
那一群好奇的看客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也不知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你若不想死，就去九黎！从此，永生永世再也不许离开九黎一步。”
那是一身男装的云英，身后跟着淑均和牟羽以及两名侍卫。
她眼睁睁看着他。
他诧异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然后，大步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就往客栈里走。
“凫风初蕾，你还有唯一一个机会……”
三两下关了门，他立即道：“云英，你们怎么来了？”
他再上前一步。
云英一身男装，满脸的风尘仆仆，又满脸的委屈：“启王子一去半年不复返，我只好亲自来九黎找你。”
直到现在，她终于顿悟，可是，已经太迟了。
他淡淡地：“你怎么知道我在九黎？”
这时候，她也已经明白了，所有秘密的关键，其实都在这颗青铜树里。父王将其放在书房最醒目的位置，并不是没有目的的。很可能，在湔山一战中，他因为强敌环饲，根本来不及，也不敢告知她这无上的机密，却希望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自行领悟。
“天下英豪汇聚九黎，不然，你能去哪里？”
她不但不放手，反而将青铜树抱得更紧。
也许是察觉启王子的态度十分冷淡，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新婚喜悦之情，云英赌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哪里，但是，云华夫人告诉我，说来了九黎，自然能找到你……”
“你要想不死，就扔掉这颗青铜树！”
原来是云华夫人指点她前来。
她牙齿咯咯发颤，却绝不松手。
姒启自然不能驳云华夫人面子，只是暗暗皱眉，九黎已经够乱了，再加上一个云英，就更不像话了。
他淡淡地：“放手！”
云英眼珠子转动，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简陋的客栈，然后，直奔主题：“启王子，找到凫风初蕾了吗？”
她抬起头，盯着他。
她一路前来，而且已经见过了云华夫人，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没话找话，显然只是随口问问，毕竟，这事儿要不问问，也显得有点奇怪。
轮到真正的实力，别说一个凫风初蕾，纵然一万个凫风初蕾，也得灰飞烟灭。
姒启只是摇头。
早前，他只是手下留情。
她的声音稍稍夸张：“没找到？一直找不到？这就怪了，她那么大本领的人，会去哪里呢？”
四面八方，将她笼罩。
可是，声音里分明有一丝喜悦之情，好像巴不得没有找到——她倒不是那么希望凫风初蕾死去，只是，哪一个女人能忍受丈夫新婚之夜便抛下自己，出去寻找自己的“朋友”？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
若是同性朋友也就罢了，可这异性朋友偏偏还是丈夫一心暗恋的女人，因此，就更加无法忍受了。
杀机，那么明显。
云英的暗喜可想而知，但是，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鱼凫王并非一般人，而且手下还有委蛇这样的神物。启王子也不必为她的下落而担忧，她总不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尤其，她若不死，后患无穷。
姒启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只淡淡地：“你远道而来，先歇着吧。”
整整七十万年了，他们的辉煌也早该被终结了。
她见姒启要出门，立即道：“启王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七十万年了。
“就这半个月之内吧。”
从此，四面神这个部族，才将彻彻底底退出在地球上的历史舞台了。
“半个月之内？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彼时，青铜神树才真的毫无意义了。
他摇摇头：“九黎也没有什么好呆的了。”
主要的是，要消灭一个族群的血脉、消灭这个族群唯一的传人——此人一死，四面神一族的血脉彻底断绝，纵然是青铜神树也无法发挥作用了。
“可是，我一路行来，觉得九黎蛮不错的，至少比许多地方都漂亮。这里倒真适合好好走走看看……”
消灭青铜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是无法消灭的。
云英，莫非是奔着旅行而来？
忽然上前一步。
她从汉中追到九黎，说是旅行，那也太虚伪了一点。
白衣尊者也死死盯着青铜树，半晌，才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都明白了！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可是，云英远道而来，他总不能寒了脸，只是淡淡地：“九黎现在很乱，人多嘴杂，你一个女孩子，最好不要乱走，这些天就呆在客栈里，哪里也别去……”
正在融化的青铜树，忽然停止，那万年玄冰似的酷寒，也瞬间停止。凫风初蕾惊诧地盯着怀里的青铜树，发现青铜树自行生长，瞬间恢复如常，再也没有任何被融化过的痕迹。
云英嘟嘴：“听说九黎风景如画，尤其是九黎广场，那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我们一路匆匆，还没来得及去九黎广场走走，启王子，你就陪我去逛一逛吧，不然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来了……”
她胸口一闷，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姒启很想说，我来这里并不是旅游的。可是，他说不出口。
已经半融化的青铜树，冷得就像是一块寒冰。
云英并非姬真，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必须尊重她。
她忽然跳起来，冲过去，死死抱住青铜树。
云英索性拉住他的手，撒娇似的：“启王子，你就陪我去九黎广场走走嘛……这么多年了，你还从来没有陪我去旅行过。这一次好不容易有点空闲时间，你就答应我嘛……”
她眼睁睁地看着青色的溶液开始滴落，三层的枝桠开始瓦解，很快，这颗青铜树就要彻底被毁灭。
姒启暗叹一声，只好点点头。
他瞧也不瞧她一眼，只随手一抬，她脚下的青铜树便稳稳飞到了半空中。
云英高兴得跳起来：“真是太好了，明天起，我一定要逛遍九黎的大街小巷。启王子，你可不知道，我们一路前来，遇到许多商旅，行人，大家吹得天花乱坠，说九黎真是天堂一般的地方，富足得不得了，有全世界最好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有全世界最好的珠宝首饰，以及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我总要见识见识，不然回了汉中，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可是，下一刻，身子一软，再次瘫在了地上。
已是四月中旬，阳光普照下的有熊山林再也不见一星半点冰雪。
她翻身爬起来，死死握住金杖。
有熊河的两岸，野花盛开，偶尔有豹子窜过，也有野鸭在水中扑腾着翅膀。
可是，战争面前，没有软弱的资格。
河水并不湍急，也不深，可是，昔日裸露的河床早就被覆盖，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凫风初蕾却笑不出来，因为，剧烈的血气在周身游走，再要强行爬起来发出第三招，已经不可能了。
天空中，一轮红日。
想想都觉得这是多么虚幻和可笑。
那是夕阳。
人，和神抗衡。
此时，白衣天尊抬起头，特别仔细地看了一眼夕阳，发现那夕阳随着自己的行动而位移，当他走到半山腰时，发现夕阳已经彻底落入了西天的晚霞之中。
他死死盯着她，半晌，长嘘一口气：“本尊真的小瞧你了！假以时日，凫风初蕾你一定足以和许多大神抗衡！”
永不沉没的夕阳不复存在。
风一吹来，撕破的地方便随风飘飞，摇摇晃晃。
就连他身边的青元夫人也松一口气，语气也显得有点奇怪：“有熊氏当初怎么会选择了这么一片聚居地？”
在他对面，白衣人神态依旧，一只袖子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摇摇头。
她重重便跌倒在地。
谁也不知道黄帝当初为何要选择这里作为落脚点，因为，从山下一路行来，只见满山苍翠之于，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四面神影，归于一面。
既没有什么珍稀林木，也没有什么奇异花草，更谈不上什么罕见猛兽——反倒是林中有一阵阵的呼啸狼群。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是想多了，因为，胸口忽然发闷，那排山倒海的力量反弹回来，全部压在她的身上。
这里，既没有泰山的壮观，也没有昆仑的神秘，甚至远远不及九黎的美丽和地势开阔，这里，根本不适合族群的聚居。
凫风初蕾忽然很紧张，她以为他死了，可是，四面幻变时的力道，根本无法掌控自如，她纵然要收起银白色光芒也不可能了，反而是凭借自身的惯性，更大力道的将金杖击打出去。
传说中，有熊氏最盛大的时候有几十万人口，到大夏之时，也还有十几万人口。
他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可是，一路行来，从山中废弃的建筑物来判断，这里根本不足以生活十几万人口。
随即，半空中升起四面红色的影子，每一道影子都裹着金杖的冲击波，将白衣尊者，彻底湮没了。
几万人，已经是极限。
这样的冲击波，就连凫风初蕾也不知道，而且，以前她从未见金杖有这样神奇的一面。
二人因着要找出“基因武器”的痕迹，所以，一路非常仔细，不可能放弃任何可疑的地方。
金杖，发射出的不是金光，而是雪白的银光，冲击波一般，四面八方，带着毁灭一切的电光火石。
再说，二人都是火眼金睛，自忖当今世上，纵九重星联盟的高手大神，也不太可能在二人眼皮底下不留痕迹了。
话音未落，她的第二招已经来了。
可是，一路行来，基本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
他哈哈大笑：“人类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果然是物种的进化啊。哈哈，若是在上古英雄辈出的年代，怎么也有你凫风初蕾一席之地。再来……”
沿途，没有任何蛇的痕迹——这里，最不适宜生存的就是蛇类。
雪白的身影飞起来，脚下的土地裂开一片大坑。
甚至很少有细细的青草——全是各种古藤，蕨类，青苔等等。
和白衣天尊过手，容不得你有任何的保留。
凫风初蕾所形容的比线还细的青草蛇，压根就不存在，甚至连细细的青草都没有。
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她知道自己机会不多。所以，第一招，便用了足足十成的本领。
这种高山悬崖，只适合生长那些阔叶植物。
金杖，无声无息地击打出去。
站在大峡谷的上风口，青元夫人从上往下看。
“凫风初蕾，你听好了，等见识了你这四面神后裔的本领，本尊再去小鱼洞挖出颛顼的骸骨，鞭打三百鞭子……”
只见大峡谷奔腾，虽谈不上气势浩大，可是，也算是风水不错。
明明是以卵击石，可是，她还是凛然无惧。
“天尊上次来这里，这里可是这样？”
可是，她却感觉到浑身充沛的元气更胜以往。也许是那颗灵药，也许是他的疗伤，总之，他彻底治好了她，让她以最好的能力跟他搏斗。
他摇头：“当时我来去匆匆，没有细看。而且，当时大雪封山，也看不出那些植物有何奇特之处。”
凫风初蕾站直了，虽然掌心还有泥土，看起来很狼狈。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半山腰。
他其实从未在她完好无损的情况下，领教她全部的本领。
有熊广场，就在眼前。
每一次和他交手，不是措手不及，便是重伤时刻。
冰雪消融之后，一切真相都浮出了水面。
他神态潇洒，“这一次，你的伤势已经彻底痊愈了。凫风初蕾，拿出你的所有本领，让本尊见识见识，到底颛顼的后裔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诺大的有熊广场，寸草不生，地面上全是裸露的石头，瓦砾，以及乱七八糟坠落的生锈的兵器。
她弯腰，一把捡起金杖，毕竟，金杖才是她最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沿途，还有破碎的瓦罐，家具，甚至洒落了一些谷粒、干果。
青铜树、金杖，统统都掉在地上。
很显然，有熊氏一族是经历了一次大迁徙，从种种迹象看，他们忙于搬家，远走高飞，所以，沿途洒落了许多东西。
她急剧后退，差点把脚下的土地踩出一个坑来。
断壁残垣的轮廓也十分清楚，倒塌的房屋，破碎的木梁，那些早已腐烂的家具，以及干涸的水缸……无不在在地说明，这座废墟已经很久了。
青铜树，在半空中遇上金杖。
但是，任何人都可以肯定，这里绝对不会有蛇的足迹出没。
他哈哈大笑，眼神里，全是看稀奇一般的蔑视：这小人儿，居然还次次都先动手，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因为，从那些废墟瓦砾里，也能清晰地嗅到一股雄黄味道——那是有熊氏一族流传千百年的独家灭蛇秘药。
凫风初蕾举着青铜树冲了过去。
他们讨厌蛇，决不许蛇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没。
更何况，他杀了她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小鱼洞毁灭老父王的尸骨！
然后，有一堆堆的白骨。
为不值得的男人而死，更是贱之最贱！
白衣天尊只随意看一眼，便长叹一声。
不战而死！那是一种耻辱。
那白骨上面，有很明显的痕迹——分明是被猛兽所咬死，吞噬，无法消化。
鱼凫王，从来没有坐以待毙的时候，纵然是死在他的手里——也不能束手待毙。
有熊氏一族，曾经遭遇了猛兽的袭击，而且被吃掉了不少人，可能他们无法对付猛兽，便集体搬迁了。
可是，就算是青铜树，也只能最后一搏。
而且还有不少白骨是新添的——是哪些上山寻蛇妖之人互相斗殴死在这里的。
徒手抓住了青铜树——她误以为金杖还在自己的手里。
也就是说，这里的大堆白骨根本不是有熊氏的，有熊氏也没有死想象中那么多人。
于是，她慢慢站起来。
而且，褐色坚硬的泥土里全是一层层的碎片碎石，纵然是掘地三尺，也没有任何青草生存过的痕迹。
如此痛恨一个人，又岂能爱上？
青草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成长，就更别说青草蛇了。
纵然他没有满头蓝色的头发，纵然他真的是百里行暮，她也死心了。
委蛇的蛇骨也不见了，当然并非是凭空消失，那是因为鱼凫国的士兵不愿意它孤零零呆在这可怕的异国他乡，所以，费了很大力气，将它带回金沙王城了。
他那么厌恶而痛恨的目光。
青元夫人站在一片废墟处，仔细一看，只见那原本是一道高高的石门，有两层的院子，可见昔日鼎盛时期，一定相当恢弘气派。
真的，他那么仇恨的目光。
这里，便是昔日有熊氏一族的首领居住的地方。
那一刻，她忽然死心了。
她轻轻叹道：“想当初黄帝在地球上称霸几十万年，回到九重星联盟，还凭借余威取得中央天帝的位置，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后裔居然受到了毒蛇猛兽的攻击……真是人生无常啊……”
当然，也包括她。
“有熊氏经历了万代衰减，身上早已没有任何神的能量，被猛兽攻击也属于正常。”
他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愤怒，就像沉浸在一场无法梦醒的远古时空，恨不得将他视野里出现的一切活物彻底灭绝。
“可是，凫风初蕾为何坚决认为这里全是青草蛇？”
一念至此，恐惧反而去，只是抬起头，看着他。
“我也正因此感到奇怪，所以，才特意来看看。”
伸出的手，就像一只充满毁灭性的魔掌，很快，便会将她变为石板一样的尘土，从此，成为这七十万年恩怨的殉葬品。
青元夫人再次打量四周：“可是，我真的没看出任何端倪……”
可是，这无济于事，他已经走过来，一步一步。
他缓缓地：“可能她真的是重伤之后神志不清，发生了幻觉……”
她鼓起的那点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青元夫人神色十分凝重：“凫风初蕾可不是一般人。她本领了得，绝非一般凡人能比，她出现这么大的幻觉，也真是太可疑了……”
她却低下头去，不敢迎对他血红的魔眼。
白衣天尊尚未回答，忽然大步走了过去，青元夫人也跟上去，只见前面的一块坍塌的石梁旁边，赫然一具女性的尸骨，女性尸骨旁边，有一男子的尸骨。
他忽然转身，死死盯着她。
都是全尸。
凫风初蕾惊惶地盯着自己团坐的唯一一块完好的石板，仿佛下一刻，自己也会化为一片灰烬。
两位大神当然非同凡人，一眼就认出，这二人正是有熊氏首领和他的女儿。
三十里花道，彻底灭绝。
青元夫人微微露出惊异之情：“凫风初蕾不是说她将有熊首领的尸体在金沙王城焚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连长长的石板路，也泥土翻涌，寸寸断裂，坚固无比的巨石，一瞬间也化为了粉末。
白衣天尊苦笑一声：“所以，我才说，她真的出现了重度幻觉，可是，她自己却一直不相信而已。唉，我也真是疯了，竟然为此专门跑一趟。阿环，也劳驾你亲自跑一趟，太过意不去了。”
他手指的方向，沿途的花树忽然东倒西歪，花瓣暴风雨一般坠落下来，很快，三十里花道便一片狼藉，所有的花树被连根拔起，所有的枝叶，枯萎烧焦，就像是一场雷电暴击后的死亡现场。
她意味深长：“若不走这一趟，天尊心里便总是有一个结。既然如此，索性便解开好了。”
“九黎！谁要九黎呢？这里才是我的故乡！可是，却被黄帝老儿和颛顼老儿轮番窃据，厚颜无耻啊，厚颜无耻！外星的怪物，竟然彻底把我的故乡变成他们的故乡……”
那天晚上，九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片片落花。
白衣人的愤怒，忽然弥散开去，声音，就像一曲远古弥散的悲歌。
这是凫风初蕾到这里后第一次听到雨声，破碎淋漓地敲打在窗花上，显得悠远又冷清。
那是老鱼凫王的葬身之地，也是他的长眠之地。
微风并无多少寒意，她却轻微瑟缩，一直大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湖中水上，鱼凫漫游，一片宁静。
大熊猫，一直匍匐在门外，它，已经是她唯一的侍卫。
奠柏翻卷，湖水平静，满湖水的黄色茇花早已被绿色的浮萍所取代。
可是，现在，这蠢笨的家伙已经睡熟了，发出非常明显的鼾声。熊猫毕竟就是熊猫，虽然早前感到了凶险，可一转眼，便忘了，不像人类，会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整天感到焦虑。
他摊开的掌心，是水波荡漾的小鱼洞。
凫风初蕾慢慢坐起来，去开了门。
“七十万年了！七十万年了！竟然只是弹指一挥间！颛顼老贼，死得真是太便宜了，他能长眠这虚无的幻境七十万年，也真是天大的幸运……我若不来，他只怕还能一直在这里继续沉睡七十万年！这么美的地方，他配吗？这不公平，总要把他的骸骨掘出来，挫骨扬灰，不许他玷污了这美丽的地方……”
寝门之外，还有一道大门。
她直觉，这巨大的恐惧，自己对付不了，应该向这个男人求助——可是，她微微张嘴时，一直看到他满头的蓝色头发。
大熊猫就睡在这两道门中间的走廊上。
也许，是在某一个她根本想不起来的时候。
明亮的月光从琉璃瓦上照射下来，令这方天井和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隔绝开来。
也许，是她在九黎重创的时候。
那天井也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形如某种封印。
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先是涂抹了有熊部族，继而，涂抹了金沙王城——也许，就是在她到褒斜督战的时候；
凫风初蕾看了大熊猫一眼，心里非常清楚：大熊猫，一定是发现了真正的敌人。
一如忽然变成一片虚无的有熊氏部族。
它对着琼楼玉宇吠叫，就证明敌人一定是在那群大神里面。
几万年的历史，古蜀国怎会是假的？
凡人虽然见不到大神，但是，纵然是大神，也会留下自己的痕迹和气味，而动物的嗅觉最是敏感，大熊猫，很显然已经嗅到了那敌人的气味。
可是，这空城，绝非他所认为的七十万年之前，而是最近，或者刚刚才变成空城的。
凫风初蕾敢肯定，只要大熊猫能进入那个场合，一定马上能分辨出谁是真正的敌人。
金沙王城，就是一座空城，或者，是一座假城。
可是，凡人要靠近大神谈何容易？
就连她，也分明感觉到了。
而且，凡人要进入大神们的聚会之地，更加不可能。
没错，的确是没有任何一个活口。
先别说大神们允不允许，单单是他们同时发射出的能量，纵然你尚未睁眼看一下，已经化为灰烬了。
没有一丝声音。
可是，明明已经有了敌人的行踪，却偏偏不能靠近，岂不是更令人沮丧？
花树，阳光，空无一人的大道……半空中，就连蚊虫，飞鸟都没有。
月光下，她看到自己被拉长的影子，空荡荡的，令人想起当初西北大漠里的白袍怪。
她待要跳起来，可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心里突发奇想，难道是白袍怪下毒手？
既不是百里行暮，也不是共工，那他到底是谁？
可是，白袍怪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就算是白袍怪，也最多杀人而已，哪里需要那么麻烦试图把自己变成一条可怕的青草蛇？
可是，他到底是谁？
她不甘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敌人的踪迹，哪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至少要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害自己害有熊氏一族？
绝非是她想象之中的那种故人重逢。
也许是感觉到饥饿，大熊猫翻一个身，慢慢坐起来。
无非是看到一个新奇的玩具而已。
凫风初蕾笑起来：“老伙计，饿了吧？来，我给你吃点好东西。”
于是，他便手下留情。
一把灵药，一罐小酒。
只有她，是红花似的景致。
大熊猫一口吞掉灵药，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罐小酒。
只有她，是晨露一般的清新。
那罐子是蓝色的，也不知道原本是什么材料，但是，一揭开盖子，便有扑鼻的异香，就连大熊猫也被馋得连连咋舌。
他眼中，也有淡淡的茫然：“我……我其实也不知道……也许，是从来没有人在冥想屋里陪伴了我那么久……七十万年了……我从未见过人类……更没有见过可爱的人类，我实在是太寂寞了……可是，一到人间，我所见处，全是面目可憎……只有你……只有你……”
这是一坛珍珠酒，凫风初蕾忘了是何时被放在这里的。
她感觉自己连追问的力气都快彻底消散了：“那……你……你为何要来找我……”
她喝了一小口，味道很不错，但也谈不上多么鲜美，只把罐子递过去：“喂，好伙计，你也喝点吧……”
“你说那红发蛇尾的废物？不！当然不是！”
大熊猫毫不客气，抱起罐子咕嘟咕嘟，三几下便将一小罐珍珠酒喝得一干二净。
“共工……你是真正的共工……”
凫风初蕾将罐子放在一边，盯着它，只见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又懒洋洋地躺下去。
“我当然不是百里行暮！”
从小，她就特别喜欢看动物的眼睛，无论是狗、牛或者羊，它们都有特别特别纯洁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算计和阴谋。然后，是委蛇，那千年老蛇，有一双小孩子的面孔和小孩子的眼睛，谈笑的时候，一派天真无邪。
“你不是百里行暮？”
就算这曾经凶猛残暴的野生大熊猫，它也有一双纯洁的眼睛。
他的目光迎着她，眼神，非常非常奇怪：“白衣天尊”
不像人类。
她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人类的眼神，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它可以掩藏真相，掩藏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呈现出一种表演和做作的状态。
绝不是两万年之前的柏灌王。
无论多么凶残的动物，它总是饿了才会吃其他动物，而且，只限于当时吃饱，绝不会多杀一大堆动物藏起来慢慢吃。
这，还是七十万年之后的第一次。
可人就不同了，人要杀人，许多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不高兴了，心血来潮了，单单看你不爽了……一言不合便杀人。
他，从未再踏入这片土地。
而且，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其永无止境的贪婪：他们绝不会因为饱足一顿或者一天而满足，他们会为了下一顿，下一天、下一年或者下一个十年、二十年一辈子甚至下辈子而储存金钱、食物、房子等等……纵然自己今生只能享受很小的一部分那也没关系，他们会让自己的子子孙孙接着享受。
他，离开这片土地，已经七十万年了。
正因此，人类的王者、富翁，才热衷于霸占绝大多数的财富他，他们往往控制了上百年也无法消耗的生产资料，却让其他的绝大多数人连下一顿饭都不知在什么地方。
这绝非假发，这是他与生俱来。
可是动物，从不这样。
她呆呆地看着他满头蓝色的头发，比银丝草更加活泼，一根一根，如风中飞舞的精灵。
动物绝不会储存大量自己用不了的食物，而让其他同类眼睁睁地看着无食可用。
一场绝杀。
所以，凫风初蕾觉得动物更加安全。
所谓的封印，本质上是一场大屠杀。
动物的危害性，其实远远小于人类。
就连花草树木，也全部都是假的。
只是，委蛇，再也不可见了。
“没有！这里没有一个活口！全是你的幻觉而已……其实，我一踏上这片土地，便感觉到了，这里一片死气沉沉，根本没有任何活物的痕迹……好毒的青阳，好毒的昌意，为了他们的一己之私，居然让整个古蜀国，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而且，那老伙计完全是因为舍命救自己才白白牺牲的。
“那些人呢？那些百姓呢？”
每每念及此，总心如刀割。
“对！整整七十万年了！”
有敲门声，她慢慢地走到小院门口，开了门。
“七十万年？”
一白衣人影站在门口。
“七十万年之前，早就沉没了……”
没有灯光，但是，夜明珠照得他的神情纤毫毕现。
她颤声道：“那真的金沙王城在哪里？”
他也惊奇地发现她脸上分明有来不及褪去的惊恐和忧虑。也许是因为见到他，她深呼吸，急于掩饰这一点，就令她的神情更加诡异。
可是，他的震惊，比她更甚，他十分笃定，声音低沉：“没错！这是假的！我不可能连金沙王城也不认识了！我离开时，是七十万年之前！那时候，正是同样的风景。七十万年之内，金沙王城已经被毁灭过至少两次。在那样的毁灭下，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彻底复原，所以，这里是假的……全部是假的……”
“凫风初蕾……”
他注意到她的脸上迅速失去了血色，刚刚好不容易恢复的那点元气，好像顷刻之间又烟消云散了。
“天尊……”
她猛地跳起来。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她立即停下来，他却和颜悦色：“你先说……”
他强调：“我明白了！这里的一切，全是假的！真正的金沙王城，已经彻底沉没！”
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天尊，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这里？”
她不敢置信。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现在有离开的能力吗？”
“这里的一切，全是假的……”
她一怔，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的大熊猫。这笨熊，如果没有预感到什么危险的话，其实一点警惕性也没有，比如现在，有外人站在它面前，它还是照样酣睡不醒。
以前那么长时间，她不是没有狐疑过，可一来从小便习惯了这一切，二来，成年后都忙于战争，政事，根本无暇考虑这个问题，久而久之，竟然彻底忽略了。
他上前一步，手放在她的头顶。
也不知怎地，以前习以为常的一切，忽然经不起仔细的推敲——尽管金沙王城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只有春秋两个季节，可是，春季和秋季的景色万全相同，这也是十分诡异的。
她并未有任何反抗，只是悄然睁眼看着他。
无论春夏，无论秋冬，无论风雨，无论冬雪，这景致就像从来没有改变过。
那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元气，慢慢地在四肢百骸之间游走，她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干瘪瘪的皮肤，就像春天的一颗种子遇到了水分，在砰砰地发芽生长，慢慢地开始回复生机。
十里刺桐大道，也是如此。
性命暂时保住了，可要恢复却是一个漫长的或者不可能完成的过程。
没错，这芙蓉花道，一年四季皆如此；
很快，他收回了掌心。
凫风初蕾委顿地闭着眼睛，她和他的元气相差太远，又经历了新伤旧痕，更是疲惫，可听得他这话，却也觉得有点怪异。
她也后退一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果然，死灰色的手臂慢慢地变成了一点点的蓝色，仿佛有极其细小的血管开始慢慢复苏了。
“初蕾，这芙蓉花一年四季都是开着的吗？还有十里刺桐大道，也是永远盛开吗？”
“你再好一点，就离开这里吧。”
这芙蓉花，永远四季盛开？
他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就走。
几十万年沧海桑田，这三十里花道却一尘不变，可封印是早就解除了的。难道，这里从不经历风雨的浸染？
眼看他就要出门了，她忽然冲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声音十分急促：“天尊……求你帮我一次吧……就帮我一次好了……我知道万神大会上来了许多大神，我想在大神们的聚会上去看一看……”
只有这塑料一般的，才是真的。
一个凡人，要参加大神们的聚会？
花瓣，微风，落叶，全是假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这才是几十万年原初的模样，之前走过的旖旎，仿佛是一场假象。
她一口气说下去：“大熊猫一直生活在有熊山林，它一定曾经亲眼目睹到底是谁毁灭了有熊氏一族，知道是谁将有熊氏一族全部变成了青草蛇。大熊猫，它一定能认出我的敌人……”
三十里花树，一片叶子也不掉落。
他缓缓地：“你认为你的敌人在一众大神之中？”
三十里花道，没有一片花瓣。
“大熊猫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疯。他一定是认出了敌人，或者嗅到了敌人的气息，所以才拼命嗷叫示警，我的敌人一定就在那一群大神之中，一定是……”
神色之间，却泊了一点苍凉和惊异。
“你不是说敌人就是涯草吗？涯草可不是什么大神。”
却瞥见他眼中的神情，分明已经平缓，再不若此前的疯狂。
凫风初蕾略一迟疑，还是十分固执：“涯草有寄生的本领，也或许只是一枚棋子，真正的敌人，一定就在你的那群宾客之中，我一定要去看看，否则，我这一辈子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她额上的汗水滑落脸上，十分冰凉。
他还是淡淡地：“就算敌人就在那群大神之中，可是，你有复仇的本领吗？”
“初蕾……”
她张口结舌。
她却连连后退。
半晌，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他不言不动，仿佛早就站在这里，静静地，慢慢地，恒久的一场等待而已。
他也盯着她垂下去的手——空荡荡的袖管，空荡荡的长袍，就像一个骷髅顶着一件袍子在行动。
因为，白色的身影横在眼前。
若非是她眼里那蓬勃的生机，真令人会以为那是一个僵尸在行动。
她停下脚步。
“就算你发现了敌人，可是，你能如何？除了加速你的死亡，你没有任何办法！”
三十里青苔，全部走完。
他并未这么说，可是，她却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的心声，也是她自己的心声：真相总是残酷的。可是，凫风初蕾，你除了等死，你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就算你发现了谁才是真正的敌人，那又能如何？
前行，前行，没有止境的逃亡之路。
除非白衣天尊出手。
好几次脚步打滑，手里的青铜树差点甩出去，可她还是抢回来，然后，继续前行。
可是，白衣天尊为什么要出手？
可是，逃亡的奔跑中，已经顾不得战栗。
就因为敌人伤害了你？
每一步踩上去，都是滑溜溜的，令人想起有熊氏部族广场上那些巨大的石头上的青苔——你仔细看时，全部是可怕的草蛇。
这可能吗？
地上厚厚的花毯早已被风吹散，光秃秃的青灰色石板路上满是青苔，时光，岁月，三叶草尚未铺天盖地时的那种蛮荒时代的青苔。
更何况，白衣天尊怎会在这样的时刻白白去得罪那些远道而来的大神？要知道，他们可全都是前来替他捧场的。
终于，三十里芙蓉花道近在眼前。
得罪那些大神，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她奔跑，奔跑，在风里，就像是要和一段时光赛跑。
他转身就走。
那颗出奇巨大的花树依旧参天而起，就像一把刺向天空的血箭，可是，她已经顾不得停下来细看，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下一刻，金沙王城便不会剩下任何的活物——自己，必须成为唯一的活物。
“百里大人……”
她踉跄的身影，终于踏上了十里刺桐花道。
他的背影一僵。
并不是杀死了所有的人，才毁灭了一个城。
她微小的声音里满是绝望：“百里大人，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就算没有复仇的能力，可是，也不愿意就这么死不瞑目。至少，我要看一眼到底是谁将我害成了这样……我宁愿拼尽最后一口气，哪怕不能同归于尽，至少，也要发现真相是什么，我不能就这么苟且偷生，一辈子被谁害了都不知道……百里大人，求你再帮我一次吧……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在你的地盘上捣乱，我就算是认出了敌人，我也会克制，等万神大会结束后，我再去找敌人报仇……”
因为，那击打还在继续，一颗颗倒下的花树，一片片翻卷的巨石，整个金沙王城，仿佛都在剧烈的颤动，很快，就要彻底化为灰烬。
她说不下去了。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王杖，也不敢回头。
她只是想知道敌人是谁。
可是，她不敢停留，她抱着青铜树就跑。
她只想认出敌人来，假以时日才有报仇的机会。否则，万神大会一结束，那些大神们全部远走高飞了，自己到哪里去找人？
凫风初蕾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震撼，大地就像在颤动，底层的深处，就像裂开了一个黑洞，她奔跑的脚步都变得踉跄，被风吹得再也站不稳。
难道一辈子都这么不人不鬼地活下去？
就连草地上晒太阳的狮子，也猛地跃起来，一瞬间，金色的鬓毛便消失在了远方的丛林之中。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淡淡的：“人类，没有任何资格在大神们面前谈论复仇！”
因为，它们从未听过这么可怕的咆哮。
她本能反驳：“凭什么？”
这巨响，惊动了一切的活物：咕咕叫的鸽子，唱歌的麋鹿，煽动翅膀的画眉……所有的鸟兽，惊惶逃窜。
“不凭什么！”
那棵树，已经被拦腰斩断了，永远也无法复生了。
“大神也不能随意杀人害人！他们没有资格如此毒杀我，毒杀委蛇！”
只有凫风初蕾站在城墙门口，抱着青铜神树，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回头，刚好看到缓缓倒下去的古老槐树。
“这世界，原本就是大神的天下！人类，只是大神的仆从而已。就像你们人类杀了一只鸡，其他的鸡，并无复仇的资格，不是吗？再说，杀一只鸡宰一只羊需要什么理由呢？什么都不需要，不是吗？”
沉寂的岁月里，没有任何人应答。
凫风初蕾目瞪口呆。
他哈哈大笑：“野心勃勃的青阳，装神弄鬼的昌意，滚出来吧，你们都滚出来吧，哈哈哈，只要本尊在这里，这世界，永远轮不到你们做主！哈哈哈，永远都轮不到你们做主！滚吧！妖孽一般的东西！滚得远远的吧，本尊才是这里的主人！本尊才是唯一的主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天尊离去，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避在一边，很快意地看着拦腰斩断的地方，有青绿色的汁液，就像一个人的眼泪似的，迅速蔓延，泣不成声。
那天夜晚，她一直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回响着一句话：人类可以随意杀一只鸡来吃，为何大神们不可以随意杀一个人？在大神眼中，人类岂不也只是一只鸡而已？杀一个人，还需要什么道德愧疚？就如一个人，可以杀鸡宰羊，杀牛杀猪，无论怎么杀，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不可能承担什么道德愧疚。因为，在他们眼里，猪牛羊本来就是用来吃的。
倒下的时候，天崩地裂一般，却没有任何一片树叶掉下。
大神眼里，人类便是猪牛羊鸡，爱怎么杀就怎么杀。
连续三下，古老的槐树，应声断裂。
究其本质原因，无非是人类的力量相对于猪牛羊鸡有绝对的不容反抗的优势。
他并未追赶，反而停留在古老的槐树下面，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王杖，然后，对准槐树粗大的树干，猛地一下击出。
同理，大神之于人类，也有绝对的不容反抗的优势。
自从抱着这颗青铜树后，她忽然体力倍增，奔跑的速度，犹如飞行的速度，双脚从未沾地似的，一直漂浮在半空之中。
凫风初蕾绝望得一塌糊涂。
可是，她已经奔出了槐树居的门口。
生平从未如此软弱，这才彻骨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沮丧感。
他径直飞了下去。
可是，一个微小的声音却在内心深处一再重复：不，我不甘心！哪怕是大神，我也绝不甘心就这么遇害。
她的身影极快，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古老的槐树下面。
但是，不甘也只是不甘，却找不到任何复仇的办法。
他立即追了下去。
连续三天晚上，白衣天尊都准时前来。
就是这一迟疑，她抱着青铜树转身就跑。
凫风初蕾注意到，他每次前来的时间是固定的，都是刚刚午夜子时。
可是，他却微微迟疑。
她不明就里，所以，在第三天晚上，没忍住，一直奇怪地打量他。他选择这样的时机，这样的深夜，形如一场神秘的幽会，可是，那却绝不是幽会，她很清楚，此时自己的容貌，已经不足以令任何男子半夜赴会，就更别说不可一世的白衣天尊了。
他抬起的手，本是具有摧毁一切的能量，这间屋子，也本立刻就要灰飞烟灭，甚至，包括她，以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青铜树。
他这么准时前来，全是为了替她疗伤。
她语无伦次：“我不许你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可是，为何非得是黑夜？
“这是我父王留给我的……是我的东西……是我，是鱼凫王的东西……你不许弄坏我的……”
他莫非是为了躲避其他大神的眼目？
他一怔。
那天夜晚，他替她疗伤完毕，也不多说什么，按照习惯，转身就要离去。前几天，凫风初蕾都没有再多话，可今晚，她忍无可忍：“天尊，我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凫风初蕾顾不得危险，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半空中的青铜树抱在怀里，嘶声道：“这是我的东西……是我的……你不许动我的东西……”
他头也不回，只淡淡地：“不能理解的就不去理解！”
他笑声清朗，可声音里却满是恨意。手一伸，那颗青铜树的枝桠忽然裂变，有绿色的溶液若隐若现，竟然要被他徒手所融化似的。
“你为何还要白白耗费元气替我疗伤？”
“沾染了魔血的树，满是欲望的侵略者，竟然妄图永远独霸这个抢来的世界……哈哈哈……”
有一瞬间的沉默，他忽然回头，上前几步，手里多了一只匣子，声音还是淡淡的：“从现在起，你每天在同样时刻服用一颗药丸，七天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羊皮古卷，更是层层碎裂，就像空中下了一场带着膻味的羊皮的大雨。
凫风初蕾接过匣子，打开，只见巴掌大的小小匣子里，是7颗白色的药丸。
忽然，眼前一花，青阳公子手中的金杖，已经飞到了白衣人手里。
可是，她的注意力却完全在他刚才的这句话上——因为，7天之后，并非万神大会——要9天之后才是万神大会。
可是，青阳公子全部的血加上最后一条蛟龙，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天尊，为何非要自己提前两天离开？
凫风初蕾早已知道，这两个人跟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好奇：“如果我到时候没法离开呢？”
青阳公子，昌意公子。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凌厉，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尤其，他那一句“他们凭什么还能子孙昌盛，永久不衰？”
凫风初蕾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也没有风，小院的大门无声无息便自动关闭了。
她只是后退，再后退。
她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7天之后，我若是没有离去，是不是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九黎了？”
凫风初蕾不知道，也不能回答。
识时务者为俊杰，九黎绝非久留之地。她急于离开，立即便服用了第一颗药丸。
凭什么？
上元宫，诸神汇聚。
凭什么？
远远地，只见桃花十里，落英缤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粉红的一片。
凭什么？
和桃花作伴的，当然是小溪流水，风一吹，无数粉红色的花瓣便飘落水中，真真是桃花流水，无限风情。
整个书房上空，全部回荡着他激愤的声音。
大神们故地重游，谈笑风生，一个个充满了新奇和兴趣。
“背负青铜树的蛟龙，四荒八野的屠夫，哈，我终于明白青阳公子为何那么快就死了……哈，他真是该死，该死……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残虐了最后一条蛟龙，然后，加上他全部的血，成为了最好的封印……就为了让四面神一族永久地霸占这颗美丽的星球？哈哈哈，他们妄图永久地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也就罢了，却居然连这里也要霸占！这里，是他们能霸占的吗？他们也配吗？哈哈哈，可恨的青阳，可恨的黄帝老儿，作恶多端的外来者，却还能子孙昌盛，永久不衰，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阿环，你这上元宫隐隐竟有天穆之野的气派，虽然小了点，可是，却别有一番风情，美丽得令人吃惊……”
她忽然上前一步，傻傻地：“他……他就是青阳公子吗？”
“可不是吗？但凡阿环出现的地方，都是花落水流，风物长宜，单单这十里桃林，便足以让天下所有的景致黯然失色……”
可是，她记得很清楚，青铜人像的手里，一直是空的，从未拿过金杖，而且，也绝对没有拿过羊皮古卷。
“何止呢！这十里桃林经过阿环的巧手改造，不但花开不衰，而且空气也有了极大的提升，可以说，跟七百万年之前最好的地球环境相比，也毫不逊色。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提前了一段时间来到地球，本是想看看地球是不是还是七十万年之前的蛮荒，污染，到处乱七八糟，没料到，居然能有上元宫这么神奇的存在，还有九黎这一片人间净土，也实在是难能可贵呢……”
早前，她还一度揣测，此人是蚕丛大帝。
“哈哈，你们其实都说错了。上元宫之所以这么美轮美奂，那可得推白衣天尊的首功。你看，我们就没有这么好的临时行宫……”
这青铜人，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也曾问过父王，可是，父王每次闪烁其词，从未说出这个人是谁。
“没错，没错，分明就是白衣天尊特别青睐阿环，给了阿环最好的行宫，你们看，我们可就没这个待遇了……”
此刻，但见那金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个青铜王的手里，忽然觉得，这金杖，天生就该在他手里似的。
“是啊，我们的行宫比起阿环的差远了……”
事实上，自从踏入金沙王城起，金杖就不翼而飞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而已。
众人七嘴八舌，皆是少年心性，眼见青元夫人能住在这么别具一格的上元宫，除了白衣天尊的厚爱，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从不离手的金杖居然不见了。
因此，一个个便打趣起来。
凫风初蕾忽然发现，自己的金杖不见了。
“早就知道白衣天尊和阿环交情不一般，现在看来，可是真的超级不一般啊……”
他双手环抱，一手持金色权杖，一手持羊皮古卷，翻开的古卷上，正是一条凌厉的蛟龙。
“谁叫人家阿环是九重星上下第一美人呢？若是阿环来我比鲁星，我也将比鲁星上最好的地盘让给阿环……”
他有高高的个子，高鼻梁、大眼睛、深眼眶、大耳朵，相貌与一般的中原人有很大的差别。
“何止最好的地盘？我愿意将最好的珠宝，最好的丹药，全部送给阿环……”
那是一个头戴五彩王冠，身穿金色燕尾服的男子。
“得了吧，现在九重星上下最好的地方，可能就是九黎了，你们比鲁星上除了大片白金，啥都没有了，空气比地球还糟糕呢……”
然后，目光落在一尊高大的青铜人像上面。
“说得也是，比鲁星的确不行了。不过，你们莆系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全球都被氮气充满，所有生命不得不改变形态，比我们还不如呢……”
他只是看向旁边别的青铜器皿。
“所以，还是白衣天尊好啊，先下手为强，居然趁我们不注意，先霸占了地球，这不，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他不看她。
“谁叫你我很久不到地球，竟不知道地球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呢？”
因为，他眼神里的愤怒，已经慢慢地，就像一把剧烈燃烧的火焰，很快，便要将这间书房彻底点燃。
“现在知道也没用了，我们只是旅客，只有旅行的权利，却没有做主的权利了。唉，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也是无可奈何……”
可是，她分明察觉，这个理想已经是个奢求。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话题了，还是喝酒，喝酒，来，大家都来尝尝阿环的桃花鲜酿，真是无上之美味……”
我宁愿老死在这里，看着一树一树的花开，哪怕最后尘归于古老的槐树之下，成为无人纪念的一段过去。
“要是阿环再来一曲九韶就好了……”
可是，她浑然不觉，依旧理直气壮，强调：“这是我的故乡！我想，以后，我再也不想去任何别的地方了……”
……
他盯着她，目光很是奇怪，仿佛在疑惑，她怎能如此理直气壮呢？
青元夫人听着众神们的打趣，只是笑眯眯的，在几百万年的岁月里，她早已习惯了每次聚会都被众神包围的情形，也习惯了他们无数的赞美和吹捧，她只是不时看一看门口，因为，白衣天尊还没有到。
“当然，这里是我的故乡。”
今天，是她在上元宫宴请跟自己熟悉的诸神，一来算是朋友之间的小聚，一来是想单独联络一下和大神们之间的感情。
“你想永远呆在这里？”
此时，听得大神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达，立即明白，这些少年大神们，对于白衣天尊很是羡慕，对于他独霸地球，也甚为妒忌。
“对。只要封印了鱼凫国，外界便再也不会知道我们，也不会再有战争，饥荒，我也可以永远呆在这里，再也不要离开……”
毕竟，以前的地球是诸神的乐园，为此，诸神在东西方各自建立了对抗的阵营，在长达几百万年的时光里，引发了无数的战争。
“你想封印鱼凫国？”
可现在，东西方的差距被彻底消灭，只剩下白衣天尊唯我独尊。
她福至心灵：“如何才能封印全部鱼凫国？”
而白衣天尊在做这一切之前，分明无声无息，没有告知任何大神，也没有引起大神们的关注，直到万神大会的邀请函发出，那些从九重星的各个角落远道而来的诸神，才发现地球早已大变样了。
明明已经快要绝望了，却总还残存着一线最后的奢望，企图他能唤醒昔日的情分。
他们昔日记忆里的蛮荒之地，已经风景如画。
还是另有更重要的意图？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企图毁灭炎帝的秘密和根基？
只能以客人的身份参观旅行，至于别的，就不容多想了。
青阳和昌意，一起封印古蜀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元夫人对他们的心思一清二楚，因此，也暗暗担忧：这时候，白衣天尊可不要落下任何把柄在这些大神手上，否则，他这个地球新霸主的位置，不见得就能坐得那么稳。
此时，凫风初蕾恍如慢慢发现了什么，于是，不安的情绪就越来越强烈了。
太不就在这时候，有人大声问：“白衣天尊呢？怎么还不见他前来？”
青阳公子只是因为死得早，尚未婚配，便于蜀中去世。至于去世的原因，没有任何人知道。
“是啊，他这个主人迟迟不来，也真是不给阿环面子……”
虽然说子凭母贵，嫡子也不见得就不坐冷板凳，可是，昌意公子绝对是黄帝最宠爱的儿子，不然，也不会将帝位隔代传给昌意的儿子颛顼了。
“对啊，阿环远道而来，代替他宴请我们，他怎么反而没事人一样？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而且，嫡长子不够，还将嫡二子，也一起分封到这里。
阿环听着众神明里替自己鸣不平，实则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心里也有点坐不住了，毕竟，自己早就通知了白衣天尊，他为何这么晚都没到来？
古蜀国虽然和外界隔绝，可是，绝非世界的中心。纵然是黄帝的时代，也是以中原核心地带为重要的据点。黄帝的其他子孙，都分封到了富庶繁华的中原地带，或者西方地带，偏偏是他的嫡长子被分封到了蜀中。
可是，她面上一点也不表露出来，只是举起酒杯：“各位，这一季的桃花仙酿只剩下这最后一坛了，下一次，便需要等九十万年之后才能再品尝了……”
这问题，她也一直很疑惑。
众人听得此话，纷纷自行斟满了手里的酒杯，大声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听说一杯桃花酿，能增加十万年元气呢……”
就像有熊氏曾经对自己所说：“你知道黄帝为何要将两个儿子分封到古蜀国吗？”
“阿环如此慷慨大方，真是令我们无以为报啊……”
炎帝出华阳。
“对了，阿环，要不，你为大家跳一曲吧，上次在天穆之野欣赏你的绝世舞姿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欣赏过那么美妙的舞蹈了，纵然九重星上的那些玉女，也远远不如你跳得好看……”
她静静听着，不敢接口。
“是啊，我也自认见多识广了，除了广寒宫的嫦娥，别的玉女还真的远远不如阿环的舞姿动人……”
他冷笑一声：“黄帝小儿以为凭借他这两个儿子，便足以将我华阳的历史连根铲除，将我全部的家族彻底毁灭。哈哈，这可能吗？”
“切，你的意思是嫦娥的舞姿就胜过阿环了？这也太夸张了吧。莫非是我不会欣赏吗？分明阿环远远超出嫦娥好吧？”
“青阳公子为何要封印华阳国？”
“你误会了，我不是说阿环不如嫦娥，而是说嫦娥也不错，但是，比起阿环来，也算是不相上下……”
她一转念就明白过来，鱼凫国，是父王登基时才改的国号，华阳国，当然也就是鱼凫国。
“什么不相上下？分明就差得远好吗？至少，嫦娥哪里有阿环的柔软轻盈？”
华阳国？
“没错，嫦娥已经随着广寒宫一起衰老了，现在已经是个足不出户的老太婆了，可你们看看阿环，哪怕再过一亿年，阿环也决计不会衰老……”
“他不是封印鱼凫国，是封印华阳国！”
“阿环，给我们跳一曲吧……”
“是青阳公子封印了鱼凫国？”
就在这时，白光一闪。
他点点头：“没错。”
众人立即大叫起来：“白衣天尊终于来了。”
然后，她傻傻地问：“封印？”
白衣天尊在上首坐了，随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我有点事情耽误了，迟来一步，还请各位海涵。不过，我刚刚听得各位谈笑风生，十分热闹，各位到底谈的什么？”
凫风初蕾呆呆地看着那颗静止在空中一动不动的青铜树。
“我们在邀请阿环跳舞呢……”
他一抬手，原本被凫风初蕾牢牢握在手里的青铜树，就像一片叶子一般飞了出去，然后，停在半空之中，距离他的眼皮还有两尺的距离。
“天尊，还是你开口吧，阿环只看你的面子……”
“古老的蜀国，封印七十万年的历史，哈哈，颛顼小儿，不过是以微末的伎俩，还自以为天下不知。不对，这不是颛顼的手笔，颛顼这个三世祖，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颛顼，其实就是一个废物而已……这是青阳公子的标志……”
“对对对，我们好久没欣赏到阿环的舞姿了。这一次我来九黎，就是为了欣赏阿环的舞姿而来，若非听说阿环在这里，我还不来呢……”
他一怔，抬起的手，慢慢放下，并未再去管那青铜神树。
阿环也不客气，她站起来，笑眯眯的：“既然大家盛情邀请，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不假思索，便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青铜神树。
众人眼前立即闪过一道七彩的虹，随即，耳边便有了美妙至极的九韶。
跟凫风初蕾当初藏在怀里的尺度一模一样。
一队云女缓缓而出，她们赤足，素手，以白玉地面为座，面前的古琴便流淌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
他一挥手，那两米多高的青铜树，忽然缩小，慢慢地，成了一尺来长。
那是天穆之野最正宗的演出团队，也是招待九重星大神们最盛大的演出。
她一句也听不懂。
她们每一个皆是十万里挑一的美丽少女，穿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呼吸之间是最甜美的香气，弹奏出的乐曲，当然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华章。
“四面转动，能发射火焰的刀！整个天空，没有任何抵挡的能力！飞船，母舰，阿格尼亚，统统无法穿越的封印……”
可是，这些都不足为奇，大神们的目光，全部落在居中的舞者身上。
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旁边的青铜树上，于那些四面扩散的枝桠间，寻找到了那翻卷的刀刃。
她身上的青色长袍已经幻化成七彩的流云，舞姿轻盈得就像是雨后初晴的蓝色天空，雪白云朵，令你的目光跟随她的舞姿起伏，根本无法移开。
凫风初蕾大气也不敢出。
大神们，欣赏得如痴如醉。
好像他才是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
直到一曲终了，阿环微笑着做了个结束的手势，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他的脚步很慢，目光，从书架上一排排的文物上掠过，并不惊讶，只有淡淡的悲哀，失落，就好像一个人，在看着自己的过去。
就连白衣天尊也连连称赞：“阿环的舞姿，真是妙绝天下。”
白衣人还是浑然不觉，只一步步沿着书架走过去。
她嫣然一笑，尚未答话，忽然听得一声咆哮，仿佛从地面传来，闷闷地，要炸裂似的。
树下盘踞的蛟龙，就像张开了血盆大口，死死瞪着这不速之客。
她大吃一惊，急忙看向下方。
他看她一眼，她不经意地别过头去，然后，退在了青铜树的旁边，站定，一只手，抚摸到了那冷冰冰的翻卷的青铜利刃。
所有大神也看着下方。
她却后退，再后退，想尽力距离更远一点。
那咆哮声却连绵不断，就如平地惊雷，将大神们的风花雪月炸得支离破碎，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大神们，也很是意外。
他的脚步很慢，面上，有一种迷惘的神色。
因为，这咆哮声实在是太可怕了：充满了惊惧，愤怒，恐怖，不安，以及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仿佛恨不得跳起来，将在座诸神一把撕碎。
她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这里，根本不是父王的书房，可是，刚刚转身，便看到白衣人进来了。
比鲁星大神A立即道：“那头蠢熊又来了……”
书架上有的，只是一排排古怪的东西，每一样她都叫不出名字，每一样她都闻所未闻。
“果然是那头大熊猫……”
书架上，再也没有蜀锦花签，没有父王留下的治国策略，甚至没有柏灌王时代的金色册子，就连蚕丛大帝时代的一切文字，文物，统统没有了……
上元宫并非隐没在半空，而是修建在地上，跟人类的王宫并无差别，所以，不但大神们能将熊猫看得清清楚楚，就连熊猫，也能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看，脸色更是煞白。
只见它昂起头，人立，蒲扇般的熊掌冲着众神的方向，厉声怒吼，拼命咆哮，一边叫，一边做出进攻的姿态，仿佛要跃上来，却无法冲破大神们的结界，只能一遍一遍被反弹回去。
她本能地转向旁边的书架。
连续几次之后，它已经精疲力尽，可还是跪倒在地上，昂着头，一双充满愤怒的眼神，死死盯着大神们的方向，嘴里的咆哮声却慢慢小了下来，到后来，已经有气无力了。
可现在，这青铜神树，不知何时离开了自己，好端端伫立在这里，就像当初从未被带走过一般。
“这畜生就怪了，看样子，它竟然对我们充满了敌意……”
她敢打赌，自己在褒斜道山路上追逐白衣人时，那青铜树还在自己怀里，以为，她一直以为那是一件神奇的武器，自己只是不知道使用方法而已，所以，一直好好保存，绝对不会遗漏。
“的确有点奇怪。人类尚且懂得祭祀我们，跪拜我们，可这畜生却对我们如此无礼，要不，干脆直接将它灭绝算了？”
此时，它好端端地呆在这里，就像是从未离开过似的。
“灭绝一头大熊猫原本也不算什么，可是，据我所知，自七十万年以来，熊猫的数量急剧减少，杀一只就少一只，而且，这么巨大的野熊猫，真可谓天下罕有，杀了也可惜了……”
那无意之中，忽然缩短为一尺来长的青铜树忽然不见了。
白衣天尊一直盯着大熊猫，却并没有开口。
可是，她伸出的手，偏偏成了一个虚无——怀里的青铜树不见了。
青元夫人看他一眼，也好奇地盯着那头忽然发了狂的大熊猫。
此时，她多么希望自己伸在怀里的手能够握住一样实体。
就在这时候，大熊猫的背后，一个人影慢慢地出现了。
居中，是一颗两米多高的青铜树，盘踞在一条巨大的蛟龙背上，整整三层，都是锋刃向上的尖刀，好像四面把守着通天的方向。
红色蜀锦空荡荡地笼罩在她的身上，她走路很慢，但是，姿势却很奇怪，一步一步，十分端庄，好一会儿，大神们才想起这熟悉的姿势——那是四面神一族独有的步伐。
她奔到二楼书房，径直停留在一大排青铜器皿中间。
一个已经形如废人一般的少女，居然还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步伐，好像她骨子里烙印下的痕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但是，他怎样的惊诧也比不上凫风初蕾的震惊。
她顺着大熊猫嗷叫的方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上元宫的方向。
他们的能力，绝非只是和蚩尤大战时暴露出来的那么多，事实上，他们很可能在以后的岁月里，还遭遇了什么奇迹，或者，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偏爱。否则，这颗槐树不可能一尘不变活在这里。
九韶的乐曲传得很远很远。
可怕的四面神一族。
大神们肆无忌惮，根本不把凡人放在眼里，也不在意这里有没有凡人，所以，没有对声音做任何的控制。
可怕的颛顼。
大熊猫，正是应声而来。
颛顼。
凫风初蕾跟来时，也只来得及听到九韶最后的一点余音，却看不见满座大神们的情态。
这颗槐树，居然七十万年了，也一尘不变。
参天的桃林，将大神们和凡人的境界完全隔离。
浑然没察觉白衣人在槐树下停下来，十分惊奇地看着二楼，目中的神色，慢慢也变得非常非常奇怪。
此时，微风落花，她扬起的头脸肩膀上，全是花瓣。
又径直奔上二楼。
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得出奇。
她松一口气。
她最先恢复的，并非手臂，也不是肌肤，更不是五脏六腑，而是眼睛！
对面的二层小楼，鱼凫国的书房，依旧伫立在阳光里，没有受到任何的毁损。
因为，在有熊广场时，她的眼睛受的伤也最轻微，那些蠢蠢欲动的青草蛇都在眼眶边缘便被彻底干掉，未能彻底进入，所以，眼眶四周的外伤一好，一双眼睛便彻底恢复了原状。
地上没有一片叶子，不知名的石材没有丝毫腐朽。
所有大神都好奇地看着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奇怪了，那是一个空荡荡的骷髅，按理说，那眼睛也该是空洞的骷髅，可偏偏是骷髅身上镶嵌了一对黑宝石一般，明亮，闪耀，灼灼生辉，令人不敢逼视。
槐树居，万年古槐，一尘不变。
她仰起头的神情也很专注，透过厚厚的桃林桃花，于落英缤纷中，仿佛穿透了上元宫的层层翡翠绿瓦。
她竟然没有惊惶，只是非常奇怪，一往无前，径直往槐树居奔去。
也不知为何，大神们忽然都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看到我们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舒适，连突如其来的恐惧也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她看到我们了！
绿树，花树，一树一树的花开，时光，停留在了一个最好的季节——正春天时那种懒洋洋的舒适。
一个凡夫俗子，竟然能越过大神的结界，看到大神的世界。
她大着胆子，继续往前。
这很不可思议，是吧？
不，这不是金沙王城。
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开口，唯有青元夫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白衣天尊，只见他一直举着酒杯，也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一人一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金沙王城。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莆系星大神：“真奇怪，这么丑的少女，竟然有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只有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地，丝绒一般，平静，清新，雅致，好像与世隔绝的一段过去。
维维奇大神立即道：“她好像是受了重伤，原本的样子不该是这样。真不可思议，一般人根本无法将她伤成这样，难道人类中还有这样的高手？……”
来往的宫女，巡逻的侍卫，不时要前来禀报的文武大臣，统统都不见了——这王殿也是空的。
莆系星大神笑道：“你可真是健忘了。她是白衣天尊的俘虏，当然是伤在白衣天尊手下了……”
城门里，依旧空无一人。
维维奇大神更加好奇了：“天尊，她以前到底是什么模样？以前不会是这个鬼样子吧？按照她的眼睛推断相貌，如果是健康时，一定非常漂亮……”
城门根本就是虚掩的，上面的黄铜锁只是一个装饰而已。
白衣天尊尚未回答，比鲁星大神A却不以为然：“得了吧，人类污染那么严重，几十万年都不再出产美人了。她能漂亮到哪里去？不过是一双眼睛生得稍微端正点而已……”
她顾不得白衣人的目光，猛地冲向城门，用力一晃，因为用力过猛，几乎合身扑了进去。
比鲁星大神B也道：“你们可别想多了。这已经不再是上古大神们的儿子可以随意挑选人类的美貌女子为妻的时代了。无论这怪物般的少女之前是丑是美都和大家没关系。大家可别走一趟地球，就忘了九重天的规矩……”
这一惊诧，真是非同小可。
维维奇大神亢声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怎么就谈到娶人类的女子为妻了？再说，这少女这么难看，别说有九重星的法律约束，就算没有任何约束，我也不可能看上她啊……”
金沙王城，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空城，或者说，一个巨大的模型。
“我只是提醒大家，必须随时记得九重星的法律。毕竟，地球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污染源无所不在，但凡不经意间，便有可能中毒而不自知，失去了分辨能力。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大家岂不是自断生路？”
林立的店铺连货物都没有，所有的大门全部打开，没有任何洗劫的痕迹，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就好像只是一座巨大的模型，从来没有活人居住过似的。
维维奇大神还要说什么，青元夫人笑起来：“大家都别争论了，只要还在九黎，大家就不会感染什么病毒。你们总要相信白衣天尊的能力，这九黎是经过特殊封印的，绝不会让一般的凡夫俗子所搅乱神的世界……”
蓦然回头，王城的大街小巷也空无一人。
维维奇大神：“可这少女怎么好像能看到我们似的？”
她低头看通往城门的那条长长的路——银白色的石材，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修建，可是，也没有一丝风，一丝尘，隐约地，如踏入了远古的洪荒。
这也是众人的疑惑。
更没有刀枪棍棒，也没有任何残物遗留，这里，几乎算得上一尘不染，就连蚊虫的鸣叫都不曾出现。
因为，那少女还站在原地，抬头一直看着众神的方向——尽管明明知道她看不见，可是，还是一个个均感到怪异。
他们并非被杀死了，因为，周围根本没有尸体。
比鲁星大神A忽然站起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好像可以直视我们的目光而不被融化……”
可是，这二十人一组的侍卫队，全部不见了。
“好像真的是这样。”
凫风初蕾上任后，没有对父亲的政策作出任何大的改动，尤其是王家护卫队，几乎和过去一模一样。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天尊却一挥手：“她看到的是结界，而不是我们！”
她瞪大眼睛，一个劲地寻找城墙两边的侍卫，那里，本该有两队手持长矛的王家护卫队，他们皆上身红装，下身黑裤，肩头有金光闪闪的勋章和绶带，那是老鱼凫王时代起就有的王家侍卫队的标志。
比鲁星大神A更加不以为然：“就算是结界好了，可是，她分明能准确看到我们的方向，这就绝非一般凡人能做到了。”
凫风初蕾却惊呆了。
“我早就说了，她并不是一般的凡人，而是颛顼的女儿。”
草地，丝绒一般，无边无际，光滑柔顺。
“这就更不行了。颛顼的女儿这样看着我们，真是忍无可忍……”
厚重的红色墙壁，奢华的琉璃屋瓦，风中飞翔的画眉，雪白羽毛的鸽子，有野鹿呦呦鸣叫，有羚羊跳跃远走，甚至还有金色毛发的狮子，懒洋洋地躺在青绿色的草地上晒太阳。
言毕，比鲁星大神忽然飞起来，凌空便跃出了上元宫。
千年古松，万年古槐，顶端，便是金碧辉煌的王城尖顶。
白衣天尊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眉头一皱，也跟了出去。维维奇等几个大神也立即跟了出去。青元夫人见大家都出去了，暗叹一声，也跟了出去。
终于，十里的刺桐红花，全部走完。
原本蠢蠢欲动的大熊猫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可下一刻，又猛地咆哮起来，双掌扬起，便向前面的桃花丛中扑去。
可是，他不知是没注意到这一点，还是太过沉浸在往事之中，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慢慢行来，好像在这里走上一万年都没有关系。
一声巨响，它庞大的身躯便软在一边，一动不动了。
她不敢问，也不敢再轻易开口，甚至，开始悄然距离他远一点，尽力远一点，最好，不要让他再碰触到自己的手。
凫风初蕾大急，立即冲上去，可是，才跑了一步，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所阻拦，就像凭空多了一道刚猛的墙壁，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
人到哪里去了？
她立即停下来。
人呢？
一丈开外，桃花树下，一个黄衣大神。
从早到晚，就这二人穿行其中。
他的袍子是金黄色的，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黄金，打磨成金丝银线，巧手串联，便柔软如白云一般舒适高贵。
可今天，这里空无一人。
他头上的帽子也是纯金的，好像又添加了晚霞的编织，令他看起来无比气派大方。
这本是许多人的必经之地，也是老人小孩，妇孺少女们最喜欢的散步之地。无论春夏，无论秋冬，这条路上永远有许多人在悠然自在。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的相貌：他皮肤雪白，有长长的睫毛，阴柔如桃花的花瓣。如果不开口时，简直就是一个文静的少女。
而且，她已经慢慢地注意到一个问题：走了这么久，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凫风初蕾惊奇地看着他。
凫风初蕾忽然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他的惊奇，更甚于凫风初蕾。
十里刺桐花道，已经味同嚼蜡。
比鲁星大神A，这一下一清二楚，这个凡人千真万确是直视自己的目光，没有被化为灰烬，甚至没有被大神的能量所震慑，好像神的能量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分明察觉了她的心思，脸上的神情就更加冷淡了。
不止是比鲁星大神A，后面跟来的大神，一个个心中的震骇可想而知。
她忽然不经意地避开几步，生怕他再来靠近自己似的。
纵然是颛顼的女儿，可是，她千真万确是一个凡人，母性的血统里绝对是纯正人类的基因。
可是，既然他不是百里行暮，他亲吻自己干什么？
可是，身处这么多大神之中，几乎被彻底包围，她还是好端端的，没有受到任何能量的浸扰。
不周山的一切，跟百里行暮毫无关系。
也可能是忽然看到这么多大神，她也很吃惊，本要后退一步，可是，抬起的脚又放下，还是稳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颗原地生长的树。
她心如锥刺，可是，看着他满头蓝色的头发，忽然意识到，也许，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共工是共工，百里行暮是百里行暮！
她当然没有被石化，她的一双眼睛充满了生机，只是无限警惕地看向大熊猫。
那是极其无情的否认，甚至是些微的嘲讽。
比鲁星大神A开口了：“你就是凫风初蕾？”
“共工是共工，不是你口中那什么百里大人！不周山，跟百里行暮毫无关系。凫风初蕾，你别把你的错误继续代入另一个错误！”
竟然是一个少女一般的声音，可仔细一听，却又是男子一般，完全分不清楚雌雄。
她呆呆地。
原本倒地的大熊猫，忽然跳起来，尖利的牙齿径直咬向最近的比鲁星大神A——
“别再口口声声百里大人！”
凫风初蕾的心跳忽然停止了似的，死死盯着比鲁星大神A，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脑海里回荡：就是他！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把我害成这样！
“唉，我真想看到百里大人在不周山的最后一刻……可怜的百里大人……”
比鲁星大神A可能是没料到大熊猫装死，而且，他的注意力全在凫风初蕾身上，措手之间，竟然差点被大熊猫扑中。
老好人炎帝的儿子，却是一个性烈如火的暴躁汉子？
他大怒，手一抬，眼看大熊猫就要死于非命，维维奇大神大叫：“留下这玩意给我做宠物好了……”
因为一次次的失败，所以，玉石俱焚？
大熊猫立即便窜了出去。
因为被一次次占据了家园，所以，怒而同归于尽？
它锋利的牙齿奔向维维奇大神的脖子，一丈多长的身躯就像是一道黑白相间的小山，声势十分惊人。
她低声道：“可是，我想看到百里大人在战争的最后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他撞倒不周山时最后的情景……”
青元夫人刚好赶到维维奇大神旁边，不由得低声道：“小心……”
白衣尊者的目光，穿透几百万年的时光，淡淡地：“不周山，只是一个耻辱的印记，不值得任何人去探索已经发生的事情！”
维维奇大神立即避开，大熊猫却收势不住，庞大的身躯凭借惯性，彻底扑向了青元夫人。
可是，让来让去，便成为子孙后代身上最深的愤怒和反弹式的爆发。
顷刻间，青元夫人颀长苗条的身影便被这小山似的黑影所吞没，众神只来得及看到她青色的长袍一闪，纷纷惊叫：“阿环小心……”
以至于后来，不可一世的黄帝都不好意思了，只好把这老好人的名号加在自己前面。
“快杀了这畜生……”
他漫长的一辈子，都在退让。
“阿环怎么样了？”
甚至于后来隐居的后花园，也随便就拱手让给了颛顼大帝。
……
种植百草之地，让给下属。
大熊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地面就像受到震荡似的，就连大神们也觉得遭遇了一场小型的地震。
出生之地，让给敌人。
青元夫人站在原地，毫发无损，如桃花一般云淡风轻。
于是，处处躲避，处处退让。
可是，众神却看到地上一片青色的碎片——她的袖子竟然被大熊猫生生撕裂了一副。
以至于后来爆发战争时，这老好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和比鲁星大神A一样，她的手臂也被擦伤了一点点。
炎帝，是娲皇所造的第一个人类，所以，他的身上，具有最多人类的原生特点：单纯，热烈，善良，怜悯，愿意和天下一切生灵和平共处。因为，他生存的很长时间，也许是几百万年，也许是几千万年，甚至更长的岁月里，那本就是地球上的常态。
不过，她随手一挥，青色长袍便遮掩了雪白的手臂，一点也没有露出狼狈之色，反倒是维维奇大神很是过意不去，叹道：“阿环，多亏你刚刚帮我阻挡了一下。”
他摇摇头：“说好听了，炎帝是个老好人，可是，难听点，却是一个窝囊废。因为，并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他那种烂好人的习性已经深入骨髓……”
她微笑着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她很吃惊，也不敢问“那么，炎帝后来到了哪里？”
目光却转向那倒地的大熊猫，叹道：“真没料到，这畜生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功力，绝非寻常熊猫能比……”
可是，他却又开口了：“不周山，其实一直是炎帝的后花园。炎帝把九黎让给蚩尤之后，就退到不周山，准备在此孤寂终老。可是，他这唯一的愿望也落空了，四面神一族的不周山战舰开到了这里，将炎帝彻底驱逐……”
话音未落，比鲁星大神A已经飘到凫风初蕾面前，声色俱厉：“妖女，你说，你给大熊猫喂了什么怪东西？”
一念至此，她反而什么都不敢问了，紧紧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经过这一回合，众神都明白过来，这头熊猫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熊猫，很显然，它不是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就是受过高人的改造。
颛顼，共工，其实，就是两个超级大战犯！
所以，才能迫得包括比鲁星大神A在内的几个大神都差点中了道儿。
多么可笑又愚昧的人类。
虽说是出其不意，可是，这也够骇人听闻了。
而所有的英雄，本质上，无非是大大小小的战犯而已。
凫风初蕾死死盯着他，眼里的震惊比他更甚。
万万年的岁月，都铭刻着英雄的传说。
就是这个敌人！
遗憾的是，往往发动战争之人，反而被民众奉为英雄，尤其是获得胜利的那一方。民众可不管他们发动战争的原因如何，也不管给其他人民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只要谁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的故事便可以被行吟诗人给记载下来，日日吟唱，口耳相传，久而久之，成为天下人景仰的大英雄。
就连声音都是熟悉的：神秘，飘忽，不男不女。就像他的相貌，也是阴柔，飘忽，不男不女的。
如果这世界上，人人都鄙视战争，讨厌鄙视那些敢于发动战争之人，那么，可能情况会好得多。
就是这个人，从有熊山林到金沙王城，从登基之日，到毁容之时，无时无刻不跟踪自己，毁灭自己。
是的，再伟大的战争，也不过只是战争，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自己分明就不认识他，更谈不上跟他有任何的恩怨。
她微微张嘴，却无言以对。
也因此，她的愤怒和仇恨，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巨大的熔岩岩浆即将喷涌而出。
“再重要的战争，也只是战争而已。战争，就意味着死亡，崩溃，毫无意义，更不值得纪念！”
比鲁星大神A见她不回答，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藐视，就更是愤怒。
“可是，那是一场了不起的战争！甚至，是一场对于全人类的命运具有转折性的战争！”
尤其，这个地球人，竟然用那么凶狠的目光看着自己。
半晌，还是愤愤的：“没错！百里行暮也罢，共工也罢，都没什么了不起！不周山之战，也只是一场战争而已！”
他有点奇怪，声音更加凌厉：“妖女……”
只是愤愤的。
她也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竟然无言可对!
“妖女，快说，你究竟给那畜生喂了什么禁药？”
她忽然淡淡地：“你又不是百里行暮，他在我心目中是不是很重要，关你什么事？他就算是为了我白死了，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轻描淡写：“也谈不上什么禁药！我只是把你们送来的那些毫无用处的所谓仙丹神药，都喂给了它而已……怎么，你们所谓的仙丹居然是禁药？”
他笑起来，自嘲一般：“分明就是你父亲更重要，是吧？你曾说，百里行暮为了救你而死，可是，就算他死了，在你心目中，还是你父亲更重要……”
她的确没有改造过大熊猫。
她想了想，很认真：“他们都很重要！都一样重要！”
她只是把白衣天尊送来的大批自己挑剩下的仙丹灵药全部喂给了大熊猫。反正闲着也是浪费，不如让那些灵药有一个好的去处。
他却十分固执：“凫风初蕾，你说，到底是你父亲重要，还是百里行暮更重要？”
可能是整天服用这些神药，大熊猫的体质和能力都有了质的飞跃，否则，也不可能凭借一双熊眼穿透神的结界，发现那隐藏的神秘敌人了。
这有可比性吗？而且，两者又不冲突。
比鲁星大神A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看向白衣天尊。
“在你心目中，是百里行暮更重要，还是你父亲更重要？”
所有大神，都看向白衣天尊。
她怔怔地瞧着他，发现他的神情分明变得十分冷淡。
他们惊讶的当然并非这个人类少女的嚣张和狂妄——一个骷髅般的小人儿，面对满座的大神，不但没有任何畏惧，反而质问大神：怎么，难道你们的神药是禁药？
也许是听得父亲二字，他眼神一变，凫风初蕾只觉得身子慢慢地一轻，双足便从云端降落到了地面之上。
神的灵药，当然并不是用来喂熊猫的。
“怎么跟我没关系了？交战双方，一方是我的父亲，一方是百里大人……我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行吗？”
熊猫，没有这个资格。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个少女不但大把大把地拿了神药喂养熊猫，反而还质问大神。
她十分固执：“我一定要看看，我想知道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很令人不安了——白衣天尊，为何要把神的灵药，大把大把送给她？
他沉默了一下：“为何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要看一幕过去的场景？那有什么好看的？完全不值得，不是吗？”
一个俘虏，值得享用这么好的灵丹妙药？
她点点头：“可是，那预言者忽然反悔了，后来，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就连青元夫人也看着白衣天尊，眼神，隐隐地有些不安和失望。
他缓缓地：“你答应交换吗？”
比鲁星大神A冷笑一声：“天尊，你倒是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送你的礼物，难道不配放在天尊的眼里，反而只配让这畜生享用？”
“我进过古蜀国的藏宝库，那里有历代蜀王留下的所有珍宝，其中，有一个很神秘的预言者告诉我，能让我看到已经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是，每看一样，都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我要求看不周山之战的最后场景，他却要求我以整个藏宝库和我手里的金杖相交换……”
这是所有大神的心声。
她也不隐瞒，在他面前，一切秘密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看着白衣天尊的目光，慢慢地都变得很微妙而神秘，当然，也有隐隐的愤怒，仿佛受到了轻蔑和嘲弄。
他一怔，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为什么要看那样的场景？”
本来，他们对他的称号就已经很是不满了。
她忽然大着胆子：“我想看看不周山之战最后的场景……”
九重星的大神们，尤其是少年大神们，基本上都是平级，唯一的区别就是各自的父神所管辖偶的区域和自身的能量有大小不同之分而已。
“初蕾，你还想要看什么？”
可是，这个白衣天尊，他倒好，竟然称起了“天尊”！
果然，距离天边的云彩已经慢慢遥远了，而四周的刺桐花树却慢慢地变得高大起来。
须知，少年大神是根本没资格称呼天尊的——即使在九重星，也只有两三位上古老大神才有天尊级别的称号。
她立即抬起头。
可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大神，便自称起天尊来了。
许久许久，她忽然察觉二人在往下。
不但妄称天尊，还悄然降临地球，将这个宇宙中曾经最美丽的星球不声不响就收归囊中，其余大神醒悟过来时，只能是以客人的身份前来旅行了。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才会出现的场景，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实现了。
凭什么？
而且，还是和他一起。
就凭借他对付了那些区区的人类？
回到故土，回到自己的世界的那种安心。
他能做到的事情，大家都能做到。
忽然变得很安心。
就因为他抢先一步，得了先机而已。
她不做声了，头埋在他的脖颈之间。
众神抱着好奇的心态前来，不少人自然也满含妒忌，可是，之前没有发作的契机，也只好维持一派祥和，尤其是比鲁星大神A和B，他们的父辈是最先来到地球的大神之一，一度，地球是比鲁星的殖民星，他们制造了第一代半猿半人的克隆人充当矿奴，开山采矿，将大批量的地球矿产运回比鲁星，一路上比鲁星富甲天下。
一颗心，仿佛被什么浸湿了，明明是万年玄冰一般，却有一刹那轻微的刺疼。
直到后来，其他大神也参与地球的开发，由万神之神亲自创造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再到东方的娲皇创造出炎帝为代表的东方人，比鲁星人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她在他耳边嘟嘟的：“我们在这里呆一万年好不好？一直到我死去好不好？呵呵，纵然你已经厌了倦了，可是，也等我死去之后再离开好不好？我知道，你们的生命很漫长，可是，我是凡俗之躯，活不了多长时间，你就算将就我一次好不好？在我活着的时候，一直陪我在金沙王城；等我死了，无论你要去哪里，都可以……”
所幸地球终于遭遇了毁灭之战，比鲁星人也就彻底死心了。
“百里大人，我们就呆在金沙王城，哪里也不要去了吧？”
可是，现在，这个白衣天尊不声不响，趁着老大神们闭关不问外事之机，悄然拿下了地球。自己等人，已经只剩下看客的资格。
他的大手，也情不自禁将她搂住，虽然还是笨拙，却一次比一次更加自然了。
比鲁星的少年大神们，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少女香甜的气息，干净的呼吸，就像宇宙间最厉害的毒药，肆无忌惮吹拂在自己的脖颈之间，痒痒的，暖暖的，令人醺醺欲醉。
可是，他们再是不满，也没有任何发作的契机。
扬言要以世界上最可怕的方式羞辱自己的白衣天尊。
毕竟，九重星的规矩便是如此，先到先得，既然你错过了，就只能抱怨自己错失机会好了。
她彻底忘记了，这人曾经是白衣天尊。
因此，凫风初蕾的出现，就像是一个转折，一个契机，他们立即便抓到了白衣天尊的把柄，连连冷笑：“这就奇了，自古以来，大神的灵药唯有大神才配享用。就算白衣天尊看不上我们的礼物，但是，也没有送给凡人的道理吧？”
手也悄然伸出，那么熟稔地搂住他的脖子：“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何止是送给凡人？人家是直接送给一头畜生吃了。哈哈，难道我们在天尊眼里就是如此不堪？送天尊的礼物只配给畜生吃？”
唯有凝视这双眼睛，才会怦怦然地贪婪而渴望：我要和他在一起，一定要永远和他在一起，闲看云彩，风起青萍，一切正好。
“我们自己养的宠物都没有资格吃高档一点的灵药，毕竟，大神和畜生还是有区别的……”
却绝不是因为心跳。
“没错，想当初，某老神的宠物偷吃了禁药，还被当即处死……这下好了，这只大熊猫居然吃了这么多禁药……”
这时才明白，为何老觉得涂山侯人的求婚总是差了一点了——因为，自己从未在他的目光下心跳过，从来没有觉得眩晕过。纵然答应求婚，也只是因为水到渠成或者是国家利益或者是朋友之间的无可厚非。
比鲁星大神A和B一唱一和。
那黑眸凝视，那温柔情怀，除了百里行暮，还能有谁？
其他大神也死死盯着白衣天尊，心里都很不舒服。
心里忽然一跳。
尽管那些灵药在他们看来根本无关紧要，无非是闲极无聊时随手炮制的一些零食而已，而且，根本不是比鲁星大神所说的宠物不许吃——他们自己也经常私下里随手喂给自己的宠物。
她说了好久，见他不回答，低下头，便接触到了他的目光。
要不然，大神们的宠物就不会变得那么厉害，有的甚至还偷偷跑到地球或者别的星球代笔自己的主人危害一方或者成为一方霸主。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夏日的露珠从荷叶上轻轻滑落，雨打金荷，珠玉罗盘，清脆，明亮，中气十足，一如天地初开时，所有真诚无邪的生命。
可是，自己喂，和别人喂，那就有本质不同了。
他只是静静听她叽里呱啦地说话。
尤其，别人喂的还不是宠物——而是潜在的敌人。
他不答。
这只大熊猫，差点连续伤了两三名大神，在九重星联盟的大神们看来，那就必须要被处死才行了。
“可是，恐龙不是早就灭绝了吗？我父王说，七十万年之前，恐龙就因为一场意外被全体灭绝了。后来，我还是利用王宫里珍藏的一批恐龙蛋，孵化出了蜀龙和几只迅猛龙，至于其他的品种，就彻底失败了……”
白衣天尊对这一切，难道不需要做出像样的解释吗？
“那是自贡的方向，恐龙一直生活在那里。”
大神们固然虎视眈眈，就连青元夫人也颇为不安，她原本充满微笑的明亮双眼，此时已经满是疑惑和忧虑，担心白衣天尊一个处理不好，便会招来无可想象的巨大祸端。
她惊奇了：“怎么有恐龙了？”
尤其是在这万神大会即将召开的前夜。
恐龙生活的地方，是一株一株巨大的树木，那是猴面包树，就像一把把巨大的伞，其他的植物也都很庞大，就连地上的青草，也动辄一人多高……
一切的发难，仿佛都有了借口。
居然还是它们独霸一大片森林草原的时代。
偏偏白衣天尊根本无视这些奇怪的眼神，只是看向那只倒卧在地的大熊猫——它懒洋洋地闭着眼睛，仿佛在众多的大神包围之下，竟然没有什么惧色。
居然还是恐龙存在的时代。
忽然，一声大叫划破众神的耳膜，只见凫风初蕾跳起来，左手里已经多了一东西，劈头盖脸就砸向比鲁星大神A，与此同时，大熊猫也一跃而起，和主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外，各种各样活泼的迅猛龙，霸王龙，三角龙、还有长着翅膀可以飞翔的羽翼龙……
比鲁星大神A身子一侧，一人一熊，全部扑向了白衣天尊。
最庞大的，自然是蜀龙。
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白衣天尊。
各种各样的恐龙。
服用了无数灵丹妙药的大熊猫，裹挟着风雷之气，竟然完全不输一些寻常大神，第一把便撕裂了白衣天尊的袖子。
恐龙！
天空中，有无数白色的碎片，就像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
几十丈长的脖子，十几丈高的双腿，抬起头的时候，仿佛一下就能顶到天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把那一群庞然大物看得清清楚楚。
凫风初蕾也扑过去，但是，她的力道比起熊猫，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当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及远处的一群庞然大物上时，呼吸都快停止了。
只是飞蛾扑火一般。
她知道，那是他在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用他强大的本领，将时空大大缩短。
她手里，是一根自制的褐色木棍，形状和失落的金杖差不多，但是，绝对没有金杖的威力。
一切都是清楚的。
木棍，彷如金杖，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纵然白衣天尊，也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还看到西海里游来游去的大鱼，湔山成群结队飞翔的白鹳，层峦叠嶂的湖泊间徜徉的渔舟，排队捕鱼的黑色鱼凫……
只可惜，木棍没有金杖的效果，更没有爆发力巨大的冲击波，否则，就算是白衣天尊，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去。
只是，看不清楚下面的景致，一如海市蜃楼。
不过，白衣天尊就是白衣天尊，挥手之间，原本咆哮不已的大熊猫忽然禁声，连连后退，眼神中也满是畏惧，竟然再不敢发出半句声音。
古老的建筑，层层叠叠的花树，一个光与影交错的古老的世界。
哪怕服用了再多的灵丹妙药，动物，也仅仅只是动物。
目光过处，金沙王城慢慢地显露出本来的轮廓。
可凫风初蕾就不同了，她固然刚刚只是虚张声势，可是，也已经用尽了只全部的元气：浑身上下所凝聚的这口气，忽然就消散了似的，整个人委顿不堪，唯有一双眼睛还残余了一点生气，依旧恶狠狠地瞪着白衣天尊。
可是，偏偏不死心。
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居然还是无法在他面前走过第一招。
她非常沮丧。
就算吞吃了那么多灵丹妙药，也毫无意义。
因为，他的那只手，一直牢牢抱住她的肩头，只是神情冷冽，就像是这云雾之中看透了一切繁华的旁观者。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内伤，只怕是无法痊愈了。
可是，她几度张嘴，却无法出声，只任凭冷冷的风，雪白的云，千变万化的雾凇，从自己眼前掠过。
一身的本领，只恐再也无法恢复了。
这不是百里行暮。
一念至此，真是比得知容貌被毁时更加惊惶。
她要的不是腾云驾雾，而是站在他掌心上的那种感觉——可是，他分明不会！他根本不会幻变，也从来不知道有人曾经站在自己掌心上的那一幕——
他抬起的手掌，居高临下，碰在她的头顶。
也很失望。
只消得一掌下去，便是一百个凫风初蕾也烟消云散了。
她很吃惊。
所有大神都盯着他。
尤其，当她低头，看到自己站在虚无的空气之中，足下没有任何的支撑，却如踏实在了完整的土地上一般。
他的眼中，一抹厉色，眼看，这一掌就要下去了。
那是一个美丽而神奇的世界。
唯有青元夫人低低道：“天尊，不可……”
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金沙王城，而是一团一团雪白的云雾，千变万化的色彩，有时候聚沙成塔，有时候雾凇仙鹤。隐隐地，有一座一座的火山，好像在世界的另一个尽头在熊熊燃烧，将世界的另一半彻底点燃了。
这时候，维维奇大神也道：“算了吧，先看看这丑丫头有什么要说的……”
眼前的视野，彻底开阔。
比鲁星大神A也道：“一掌杀了她真是便宜她了。妖女，今天不老实交代，你休想活命……”
巨大的花树就像一把巨大的红绿相间的伞，有一瞬间，凫风初蕾觉得自己就像传说中的神仙，腾云驾雾，轻飘飘地于云中穿行。
她反口道：“你要我交代什么？”
他忽然紧紧握了她的手，她身子一轻，便飞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把神药喂给熊猫？”
“百里大人……”
“切，你们当初又没告诉我，不能喂熊猫。我哪里知道？再说，神能吃的东西，为何人不能吃？人能吃的东西为何熊猫不能吃？在古老的传说中，你们这些大神不是口口声声讲究众生平等，无高下之分吗？可现在，为什么就区区一个灵药，就你们能吃，我和熊猫不能吃了？”
他枯寂已久的心，被一股神奇的冲动所点燃。
大神们，面面相觑。
但凡同一个宇宙，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大神凡人，其审美的大致倾向，都是一样的。
好几次，比鲁星大神A要发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冷哼一声：“你这妖女强词夺理……”
那温柔声音，就像微风里无声诉说的红花晨露。
“我怎么强词夺理了？众生平等，那熊猫是不是生之一？既然是，那凭什么它不能平等享受灵药？难道你们这些大神也说一套做一套，欺骗我们普通人没常识？”
那长长的睫毛，比红花的花蕊更加娇弱可爱。
比鲁星大神A恼羞成怒：“妖女，你别给脸不要脸。再胡说八道，今天就让你这头畜生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解其意，却沉溺那黑色眼眸而无法自拔。
“啧啧啧，死无葬身之地，我好怕啊……是大神你亲自动手吗？还是别的人先来？”
所以，她眼眸热烈，轻轻摇晃他的右手：“百里大人，快点嘛……”
比鲁星大神A怒不可遏，正要一口气结果了这小丫头，可是，他旁边的比鲁星大神B却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他一转眼，但见其他大神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便立即压抑了怒气，却还是怒声道：“妖女，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嚣张？”
普天之下，唯有百里行暮才可以。
“嚣张？我嚣张吗？明明嚣张的就是你们。”
纵然同为巨人，也得了百里行暮的教导，可布布除了在常人和巨人之间转换，却无法超越巨人本身的身高，别说变成大山小山了，他连自己原有的高度也不能超越。
白衣天尊终于开口了，声音冷淡得出奇：“这是诸神聚会，你身为凡人，擅闯禁地便是死罪！凫风初蕾，你说吧，你想怎么死？”
此时，她仰着脸，固执地拉着他的右手，等待他的幻变—百里行暮特有的幻变。
她毫不畏惧，声音里却满是讥诮之意：“你们这些了不起的大神，当年全是我父王手下败将，如今，只敢拿我开刀！”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还一直很热爱夕阳，而不像后来的有熊山林之行，从此对夕阳充满了恐惧。
她抬起头，看他一眼，目中满是嘲讽：“怎么？天尊当年杀不了我父王，现在，有本事杀我了？呵呵，也是了，杀我这样的凡人，就跟杀一只鸡似的，天尊，你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有时候，也仅仅只是为了距离晚霞更近。
他擦着她头发的掌心，慢慢移开。
他的五指便是靠垫，他的掌心便是绵软的大床，无论怎么翻滚，都不会跌下去。下雨的时候，起风的时候，骄阳似火的时候，甚至于懒惰了，忽然不想走路了，她都会跳入他的掌心里，悠闲自在地睡上一觉。
诸神仿佛都感到那股巨大的元气，一下在四周扩散，纵然是众神，也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每一次，她都是站在他右手的掌心，然后，在上面看到稀薄的云彩，冷冷的空气，或者在他掌心里跳跃，玩耍，或者翘起二郎腿，抱着头睡觉。
可见白衣天尊，刚刚的确是在盛怒之下。
巨人一族，身量幻变，尤其是他，幻变时，足以成为一座大山那么大，甚至，凫风初蕾以为他到终极时，能变成不周山那么大小。
只不过，无论他多么愤怒，当众杀凫风初蕾，总是大失身份。
她已经拉住他的掌心，是右手的掌心。
比鲁星大神A却冷笑：“你父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真要了不起，就不会死了。一个死去的半神人，根本不算什么。”
她仰起脸，声音里有一种自己都不能察觉的娇嗔，就像周山之巅，大漠之中，最最甜蜜的那段岁月：“百里大人，我要上去……”
她的木棍一横，指着他的鼻子：“我父王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他再无能，再没用，他也做了几万年中央天帝。你那么了不起，你做过中央天帝吗？你又算老几？”
也许是这样的花树，也许是她这样的语境，也许是她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那种习惯到了骨子里的亲昵和娇嗔，迷茫中，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也许，自己真的是那个什么百里大人，只是，在某一刻时空交汇的错误中，迷失了自己。
比鲁星大神A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气得浑身发抖，竟然无话可说。
她指了指那颗巨大的奇怪花树，语气十分自然：“我要上去看看……”
他的确是没有做过中央天帝。
“百里大人，我想去最顶端，看那颗花树……”
比鲁星人，也从来没有人做过中央天帝。
他忽然很迷茫。
维维奇大神却哈哈大笑：“喂，小姑娘……你叫凫风初蕾是吧？”
红花斜阳，佳人如画。
她的木棍指向维维奇大神：“你又是哪一位了不起的大神？”
他低下头，凝视她。
“哈哈，我并没什么了不起，我叫维维奇。”
“百里大人……”
“维维奇大神？”
于是，她真的走了过去。
“不敢当。哈哈哈，小姑娘，我只是好奇，当年的颛顼虽然当了中央天帝，可真的也没啥了不起的本领，无非是他投胎好，他的爷爷是黄帝而已……”
她特别想知道，从这颗大树顶端看下去，金沙王城到底是什么模样？
凫风初蕾冷冷地：“投胎好，也是一种本事。”
她忽然有一个强烈的冲动，要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攀上的掌心，然后，站在他的掌心之上，一定能轻易触摸到满树的红花，甚至，俯瞰整个金沙王城。
“哈哈，没错。你说得对极了。的确，投胎好才是最大的本事。哈哈哈，颛顼真的是投胎小能手，要不然，按照他的真实水平，再活几亿年都做不了中央天帝。说真的，在第一代半神人里，颛顼的战斗力绝壁是属于末流。可是，这又如何呢？谁叫人家的老子是昌意公子呢？哈哈哈，谁叫昌意公子的老子是黄帝呢？这就叫做，干得好不如投胎好……”
此际，他白衣如雪，屹立于一树红花之下，也不知怎地，凫风初蕾忽然觉得那花树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无形中，他令那嚣张的花树改变了模样，降低了气场。
凫风初蕾好奇道：“难道九重星大神们也和人类一样，都讲究拼爹？”
他身上的芙蓉花瓣，不知何时早已烟消云散。
“此言差矣。小姑娘，并不是九重星大神们和人类一样，是人类和九重星大神一样……”
白衣人也停下。
“这有什么差别？”
这么大一棵树，任何人但凡见过一次，便永远不会忘记。
“差别可大了。是九重星大神创造了人类，所以，人类的本质以及基因，基本上就和九重星的大神差不多。喜怒哀乐，爱恨嗔痴，是他们继承了大神们的遗传，而不是反过来，懂吗？”
这条花道，她已经走了无数次了，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棵树——这不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是真的没有见过。
凫风初蕾好奇地看着他。
她停下。
他肆无忌惮：“哈哈哈，其实，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情，根本不是凭借水平，而是凭借家世……其实，九重星的本质和地球上一模一样，都讲究拼爹，不拼爹的话，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成不了中央天帝，哈哈哈哈……”
凫风初蕾从未见过这颗巨大的花树。
他如此坦率，凫风初蕾反而无法忿他了。
满树的红花更是嚣张，剧烈，就像一树一树热烈的鲜血，肆无忌惮地开放在天空的心脏。
其他大神但觉他口无遮掩，可是，偏偏这人一直都是这样，大家想要阻拦，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拦，而且，他说的也是真话。
其中一颗，无边无际，不知多高，也不知已经活了多少年，探出顶端的花冠就像一把巨大的罗伞，几乎将大半个金沙王城都笼罩在了羽翼之下。
“可是，颛顼不但本领不怎么样，而且真的长相极其丑怪，于诸多半神人之中，他可能是最丑的……”
每一颗花树，都高达十几丈。
比鲁星大神A冷冷接口：“他不但是最丑的，还是最笨的，没有任何天资，也谈不上什么神格，生的儿子也一个比一个白痴，现在这个女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妖女，你照照镜子你就明白你父王丑在哪里了，你现在就跟他一模一样……”
如果说，之前的三十里芙蓉花道，是一段静谧的寻香之旅，这一片刺桐花道，般美艳得令人震撼了。
凫风初蕾正要忿他，维维奇大神又接上了：“不对，不对，颛顼和他的儿子们是很丑没错。小姑娘，你也很丑，是没错。可是，小姑娘，你却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这不符合遗传学……”
那是参天的刺桐花树。
凫风初蕾听他们口口声声讥笑自己丑怪，倒也认真打量了这些大神几眼，只见这个维维奇大神一头金发，身材十分魁梧高大，单从相貌来看，倒像是小狼王那个种族的大神。
却是另一片的艳红。
可是，他虽然高大威猛，但是，也谈不上有多么惊人的美貌。
尽头处，依旧是绿荫。
尤其，处于这一大半俊男美女的诸神之中，他即使不算一般，至少，也算不上出众，只是中等水平而已。
长长的花道，终于到了尽头。
她冷哼一声：“我父王固然很丑，可你没有多帅！”
凫风初蕾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也不觉得疲倦，可是，当她抬起头，从花树之中望出去时，总觉得那时间也停止不动了。
“哈哈，我在天界的确算不上多帅。可是，小姑娘，我的相貌不重要，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何有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
阳光，也只能从树缝的枝桠间洒落，让人分不清楚到了什么时候。
他这么一说，其他大神也都纷纷看着凫风初蕾的眼睛。
三十里花道，总也走不完。
她受伤之后，浑身上下最先恢复的便是眼睛，因为，当初眼睛受伤的程度最轻。
可是，他千真万确，一直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于是，大神们也都惊奇地发现，这个面容丑怪，骨瘦如柴的少女，真的有一双美丽得不可思议的眼睛。
她疑心是妖魅，走着走着就会散了。
她的眼珠子又大又黑，明亮得就像是水银里浸着的两颗宝石，尤其目光转动的时候，简直熠熠生辉。
她好几次揉揉眼睛，觉得自己看花了眼睛——天下间，就从来不会有这么美丽的男人的背影。
维维奇大神连看几眼，忽然道：“小姑娘，你原本不是这样的吧？是不是受伤了？”
这景致，有一种诡异的妖艳。
她点点头。
花瓣，总无声无息落了他一身，可他浑然不觉，漫步前行，慢慢地，全身上下全部凝聚了花瓣，就像披上了一层花瓣编织的披风。
“到底是谁把你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我真好奇，你原来究竟是什么相貌？”
全部是有生命力的精灵，海藻一般于天空舞蹈。
“我相貌如何，与你无关。”
如果不看头发的颜色——头发，也是一模一样。
他更是惊奇了：“你有这么一只熊猫，又是颛顼之女，按理说，这天下无人能将你伤成这样，小姑娘，你说说看，你的敌人到底是谁？没准，我会帮你一个忙，将他揪出来……”
他的背影，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
大神们听他这么一说，都觉得他孟浪了，可是，他浑然不觉，还是大言不惭：“小姑娘，别怕！你只要大大方方说出你的敌人，无论是谁，我都可以帮你出手……”
有时候，也停下来，无声无息凝视他。
她却慢慢低下头去：“我……我不敢说……”
于是，只好跟着他的脚步。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吧。你的敌人无论多厉害，也不可能是这些九重星大神的对手。有我们呢，你怕什么？”
她总觉得有点怪，可是，又不知道怪在哪里。
维维奇大神回头，笑嘻嘻地看了一众大神：“虽然在座诸位，绝大多数都不怎么喜欢颛顼，可是，好歹是故人一场。而且，颛顼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他的后裔若是被人类肆无忌惮的欺负，怎么也不是个办法。小姑娘，你说吧，我替你做主……”
只是，走着走着，他好像又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忽然指向白衣天尊：“我的敌人就是他，你能将他揪出来吗？”
他也不着急，慢慢地，轻轻地，恍怕惊扰了沉睡的岁月。
“怎么可能是他？”
步履很慢，三十里的路，总是走不到边。
凫风初蕾理直气壮：“怎么就不能是他了？若不是他，我岂能被关押在这里？若不是他，我岂能被喂神药？无非是将我养好一点，然后，找一个时间，当着你们这些大神的面杀了就是了……我就不相信，你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花瓣很厚，地上很软，放眼看去，但见望不到边的漫长花道全部如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花毯，而且，花瓣的分布非常均匀，几乎将昔日的青石板全部遮掩。
“这……”
就连飘落地上的花瓣，也是晶莹的，根本不似正常的零落。
“你不是说要救我吗？你现在知道我的敌人是谁了，你还要替我出头吗？”
每一颗花树，都以万年的岁月计算，花繁叶茂，红花璀璨，花瓣之间，晶莹剔透，不见任何风吹雨打的凋零痕迹。
维维奇大神哈哈大笑，抬起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后退一步，摇摇头：“大神也有糊涂的时候，哈哈哈，我还真的差点忘记了，可不是吗？这天下，也只有白衣天尊才是你父王的死敌了！”
芙蓉花树，全部盛放。
他明明在笑，可是，所有大神都觉得他笑得很假。
只是，一路都在悄然审视他，不经意地打量他，然后，更加糊涂和迷惑不解。
因为，几乎所有大神都发现，凫风初蕾绝对不是伤在白衣天尊手下。
这是她的地盘，她宁愿陪他走一段过去。
以白衣天尊的功力，真要伤她，她早就灰飞烟灭了，而且，若是白衣天尊亲自出手，那也是大失身份之举。
她不由自主，跟在他身边。
白衣天尊将她囚禁在这里，顶多也不过是拿她出气，让她当众赔罪认输而已。岂会将她变成一个怪物似的骷髅？
他牵着她手，一下站起来：“初蕾，我们走一走罢。”
可若不是白衣天尊，那么，伤她的人到底会是谁？
她苍白的脸上，也慢慢多了一丝血色，尤其，当一片花瓣悄无声息贴在她的眼眸上时，他沉寂了几十万年的岁月，忽然彻底被惊艳了。
以诸多大神的眼力，竟然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阳光，从芙蓉花的缝隙里直射下来，他雪白长袍，一尘不染。
维维奇大神虽然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可是，他并非真正的粗人，他心细如发，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能把凫风初蕾伤成那样，一定是个超级牛比之人，自己，当然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的地球人而伤了和别的大神的和气。
这里，是一次次的奇迹和新生。
再说，如果她真的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少女也就罢了。
古老的金沙王城，绝非是为了死亡。
可是，这么丑的一个小丫头，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人为她出头的动机啊。
可此刻，可在这花道上，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的浪漫而备。
维维奇大神干笑几声退下，其他大神，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许是九黎那样的厚重与肃杀，也许是太长久的仇恨和杀戮，拥抱，在某一个地方，是为禁地。
当然，也因为这个少女不是一般人，而是颛顼的女儿，所以，大家的好奇心就更加深浓而已。
他从未尝试在白天拥抱她。
凫风初蕾也不去管大神们的心思，她的目光从白衣天尊身上又转移到比鲁星大神A的身上，然后，不动了。
一如冥想屋里那些黑暗的夜晚。
颤栗的大熊猫，也重新转移目光，死死盯着比鲁星大神A。
冰冷的石板，却带给他奇特的能量。
一人一熊，这么死死盯着比鲁星大神A，其他人，都觉得有点奇怪。
阳光，慢慢地从花树上洒下来。
比鲁星大神A也被这目光瞪得老大不自在，冷笑道：“你这妖女！这么瞪着我干什么？”
她还是软在他的怀里。
她也冷笑一声：“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该知道。”
良久，他抱着她慢慢坐下。
比鲁星大神A奇道：“我做什么事情了？”
难道给了自己力量，让自己有朝一日，好更好找他报仇？
其他大神也好奇，看这样子，莫非凫风初蕾认定是这比鲁星大神A伤了她？可是，比鲁星大神A为什么要出手伤她？
都不是百里行暮了，他有何理由？
比鲁星大神A见诸神目光都转向自己，更不自在了：“妖女，你休得胡说八道！快滚吧！”
她甚至不明白，这陌生的白衣人，为何一定要挽救自己？
“我滚不滚干你何事？这又不是你的地盘！”
可是，她无法开口，在那种极其强大的掌控之下，她只能顺其自然，被迫接受他的好处。
比鲁星大神A大怒，举起手掌又缩回来：“今天我要出手伤你，倒让人笑话我以大欺小。算你运气，你快滚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以后，别再口口声声自称颛顼之女了，你那怂包老子早就和四面神一族一起消失了……”
她忽然认为，这个人，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他虽然口口声声骂的是颛顼，可是，那语气非常明显，分明是讥讽黄帝也一并死亡了。
她很震惊。
毕竟，黄帝这种老牌级别的大神，也一起死亡了，的确在九重天是非常罕见的。
百里行暮，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本领。
“但凡死亡的大神，就再也没什么了不起！你四面神一族，早就是一个过气的种族了。而且，从你之后，也会彻底绝种了……”
她能很清楚地判断，这能量，比百里行暮强多了。
她木棍一横，又指着他的鼻子：“我但凡还有一口气，我四面神一族就没有绝种！”
彼时，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凫风初蕾。
“……”
将她浑身原有的能量在无形之中瓦解，融化，然后，变成了一股新的能量，于周身之间游走，能分明察觉破碎的肌肤在急剧地生长，就像一些破碎的细胞在砰砰砰地恢复原有的生机。
“我也提醒你，我父王和四面神一族虽然是没什么了不起，可退回几百万年之前，你敢用这样的语气跟黄帝大人这么讲话吗？甚至，你敢用这种语气跟当时的高阳帝这么讲话吗？”
那是一种陌生的能量，时而刚猛，时而柔和，你刚刚察觉不适应，和下一刻又和风细雨，就像无声无息随着空气在改变你自身的体能和潜质。
丑陋的颛顼，他怎么也是当年的高阳帝。
可是，居然不是。
中央天帝。
就像记忆中，每一次他在周山之巅给自己的疗伤——可是，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她身上，本是承继了百里行暮几十万年的元气，按理说，二人之间的元气是相同的，彼时，他的疗伤，应该是同样的路数才对。
比鲁星大神A气得抬起一只手，几乎马上就要将她一掌拍死，可是，比鲁星大神B却连连对他使眼色，示意他切切不可失了分寸。
“初蕾，我要彻底治好你，我要看看你彻底痊愈时最美的模样……”
很简单，若是这少女是真的凡夫俗子也就罢了，可是，她一开始就亮明了身份，口口声声自称颛顼之女。
凫风初蕾但觉一股热气在周身游走，她无法挣扎，也无法反抗，只能被迫接受。
颛顼之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若在平常，杀了也就杀了，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大神都在现场，纵然四面神一族已经没什么像样的能人了，可是，消息若是传出去，就难免被人诟病。
但凡这甜蜜永远，能量，根本微不足道。几十万年，几百万年，失去了，又重新修炼就是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九重天，可是最忌讳同行操戈的。
他几乎是贪婪地攫取那甜蜜，然后，浑然不惜自身能量的流逝。
内斗再是严重，表面上也必须维持大体的和谐。
不不不，世上所有的娇花加在一起，也不及她之万一。
再说，凫风初蕾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被颛顼的敌人给暗害了，毁了容，现在都不敢说出真凶的名号。
他当然没有忽略她因为愤怒而泛红的脸颊，可是，那反而令她更娇艳如花。
要是比鲁星大神A出手杀了她，那就不但是有失身份，而且还背了黑锅——只怕大神们会误以为他是杀人灭口了。
所以，每每有一点机会，便绝对不会放过。
因此，比鲁星大神A最是怒火冲天，也只能缓缓放下手掌。
那滋味，不可舍弃。
这个背锅侠，他就算气得失去了理智，也不愿意去做。
是他无数个夜晚朝思暮想之后，故意的。
再说，真正的正主儿白衣天尊都没表态，其他人何必抢着替他除掉这个烫手山芋呢。
她气得要命，可是，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紧紧拥抱，慢慢亲吻一般——那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真要杀他，也得他自己动手才合适吧。
他的嘴里，有一种陌生的气息，度到了她嘴里。
一时间，满座大神都安静了。
可下一刻，脸上的眼泪也不见了——于呼吸之间，忽然窒息了。
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软在他怀里，就连眼泪也无法掉下来了。
凫风初蕾环顾四周，大模大样地：“你们还有谁要出来教训我的？没有了，是吧？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
所有的嘶喊，都淹没在喉头，只是出于内心，实际上根本散发不出来。
大神们面面相觑，青元夫人暗叹一声，也不做声。
可是，她却怒不可遏，嘶声道：“滚开……不要你管……滚……滚开……滚开……谁要你假好心了？谁要你这样了？你又不是百里行暮，你管我干嘛？滚开，你滚开啊……”
大家都看着白衣天尊。
一股微微的热量，随即从头顶传来，很快，便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巨大的痛苦，忽然得到了缓解，比起之前的疮药，神奇了何止千倍百倍？
毕竟，这是他的地盘。
他一把便扶住了她，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
凫风初蕾也看着白衣天尊，只见他面沉如水，眼里寒霜似的。
可是，这一用力，却震动了肺腑，她面色潮红，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几乎兜头栽倒在地。
她不屑一顾：“天尊还有什么诘难？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他随意避开。
“你这丫头出言无状，好生无礼！”
她忽然回头，金杖猛地就向他挥舞过去，嘶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要一定把金沙王城彻底灭绝才甘心吗？”
“我出言无状？是吗？”
他大步跟上去。
她点点头：“也许是吧。”
她转身就走。
她上前一步，死死盯着白衣天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初蕾！”
不止白衣天尊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就连大神们也都是看好戏似的。
她一时语塞，却还是冷冷地：“这是本王的事情，犯不着你管……”
“白衣天尊！啧啧啧，你就是白衣天尊！当初你在九黎河装神弄鬼，我还以为你不晓得有多厉害。天尊，啧啧啧，比天还尊贵……据我所知，九重星联盟只有少数几位超级大神才敢称天尊，什么上元天尊，元始天尊……可是，你这么年轻，总不会是他们其中之一吧？你这么妄自尊大，真的好吗？”
他却不以为然，只是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晨光中刚刚熟睡的金沙王城：“金沙王城的封印已经全部被解除，如果你重伤未愈，是无法抵挡今后各方面势力进攻的，纵然你是鱼凫王，难道你想做亡国之君？”
白衣天尊：“……”
她淡淡地：“本王的事情和你没关。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这句话，真是说出了一众大神们的心声。
她喉头，犹有异香扑鼻，正是之前吞下那颗药丸的功效——她绝对不愿意再领受他任何的好处，可偏偏，又再次接受了他的疗伤神药。
维维奇大神都忍不住要替她鼓掌了，可是，两只手合拢，又生生忍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角边情不自禁多了一丝笑容。
他摇摇头，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你的伤已经不能再拖延。否则，五脏六腑就会彻底移位，日后，纵然谁来都没办法补救了，回到九黎，可以静心休养，我会彻底治好你的，那时候，你可能会比现在更厉害许多……”
青元夫人却暗自皱眉，这小丫头平素默不作声，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没想到一开口，竟然这么毒辣。
她的声音十分坚定：“这一辈子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她难道不知道，要不是白衣天尊救她性命，她早就死了？
“你不许过来！不许再跟着我！你走！”
凫风初蕾的目光还是死死盯着白衣天尊：“从九黎河之战开始，你一直对我追杀不已。当时我不知道原因，还以为是自己本领大，面子大，劳驾天尊高看一眼，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
他怔在原地。
他淡淡地：“不是这样是怎样？”
他待要上前，她再次用金杖指着他，颤声道：“不许过来……”
她长嘘一口气：““白衣天尊，现在我总算明白你真实的身份了。你一直追杀我，无非是想要一报当年输给我父王之仇吧？好吧，现在，我向你认输，向你道歉，向你赔罪，唉，谁叫我父王死了，我没用，只能做你的阶下囚呢……”
她猛地推开他，急剧后退。
她哭丧着脸：“父王啊，父王，想当初你老人家在世时，谁敢多说半个不字？现在好了，你一去世，你的敌人和对手，就开始拿你的女儿出气了，唉……父王，是我没用啊，是我学艺不精啊……唉，也是，他们当初不是你的对手，现在不拿我出气，那又能拿谁出气呢？毕竟，人类有句古话，父债子偿，大神们也都一样……唉，这一下，我可惨了，我这小辈分的人，再是修炼几万年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更何况，我哪有几万年的寿命？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而已……”
一切的意乱情迷，都是自取其辱！
白衣天尊，面色铁青。
梦，忽然醒了。
其他大神们幸灾乐祸，想要笑，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
九黎的紫色花屋，精致无比的囚牢，一个男人一世的妾奴。
她却木棍一横，向他鞠躬，行大礼，语气也变得一本正经，十分肃穆：“手下败将凫风初蕾向白衣天尊赔罪啦！”
“你跟我回九黎，然后，再也不要离开了……慢慢地，也许你会喜欢九黎的……你不觉得九黎也很美吗？”
白衣天尊冷冷地打量她一眼。
在百里行暮的有生之年，从来就没有提到过“九黎”这个字眼。
她还是垂着头，根本无视他的目光，沉声道：“凫风初蕾无才无德，成了亡国的罪人，只好将鱼凫国作为赔偿献给天尊……”
是九黎。
她行礼，竟然是亡国之君才有的大礼。
不是不周山，也不是周山之巅。
纵然是一众看好戏的大神，也被她脸上那种肃穆而绝望的神情惊呆了——这时候，大家仿佛才意识到，她根本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而是鱼凫国的女王。
九黎！
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女王的气派。
“九黎。”
她的声音也有不可描述的惨痛：“九黎河之战后，我自知不是天尊对手。临行时，已经吩咐鳖灵他们将鱼凫国的传国玉玺献给天尊！唉，总算鳖灵等人忠心耿耿，代替我这个亡国之君受了真正的亡国之辱……以后，鱼凫国的王侯便是鳖灵……”
她喃喃地：“去哪里？”
亡国之恨，溢于言表。
许久许久，才听得他温柔至极的声音：“初蕾……你跟我走吧……”
一时间，一众大神竟然屏息凝神，就连比鲁星大神A，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慢慢站起来，转头看着西北方向，半晌，才徐徐的：“……金沙王城，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可是，我这个罪人哪里还有面目再次踏上那片神奇的土地？父王，我纵然九泉之下，也没有面目再见你了……”
他小心翼翼：“你生气了吗？”
四周，还是十分安静。
“初蕾……初蕾……”
白衣天尊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她转过脸，急促喘息，只是不看他，面色，一片绯红。
凫风初蕾慢慢转向，双目直视他的眼睛。
他一怔，停下来。
他也直视她的眼睛。
可是，他身子一转，已经被人生生推开了。
那是凡人和大神的一次对视。
一念至此，忽然再次动了开启病毒库的决心。
她却没有任何的闪躲。
忽然想，破了那病毒库吧，看看吧，看看那些低等的人类到底为何因了那事儿发疯了吧？是不是真的值得人发疯呢？
“白衣天尊，你记住，是我，是凫风初蕾，是地球上的一个凡人向你认输，向你道歉，我认输，只是因为学艺不精，愧对祖先，尤其愧对我的父王……想我父祖在世时，自来只有别人向他们赔礼认输，俯首称臣，哪有反过来的道理？唉，看看我今天的处境吧，看看我被众人围攻的状况吧。竟然连什么宵小之辈都敢来呵斥我几句，指责我几句，唉，没用的凫风初蕾……唉……我真是把我四面神一族的脸都丢光了……”
谁要那么无聊寂寞永生不灭？
白衣天尊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谁要那么沧海桑田地活着？
和比鲁星大神A一样，被斥为“宵小之辈”的他，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
谁要那么无趣地长久年华？
尤其，当想到几百万年之前，明明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只能率众恭贺颛顼继位的场景，那滋味就更加不好受了。
那亲吻，更深更浓，就像他无数个夜晚，想要破罐破摔那样——无数次，他曾想象这样的场景，主动去亲吻一个异性！要不然，几百万年的岁月一直都活得那么无趣，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年华？
凫风初蕾冷冷地：“白衣天尊，你还有什么命令？”
他的拥抱，就像一条用电火铸就的铁链，无影无形，却牢牢将她锁住，令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
他不答。
她心里愤怒得出奇，却无法将他推开。
“没什么命令的话，我就走了。”
可是，他不假思索，双手将她搂住，随即，细细密密的亲吻便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脸上，继而，停留在柔软如花瓣一般的唇上一动也不动了。
她转身就走。
她的冷淡，居然令他很失望。
比鲁星大神A终于忍无可忍：“妖女，你放肆这么久，居然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就算你要走，也得将你的这头熊猫留下来！”
这已经不是百里行暮了，绝对不是了。
她极其轻蔑地瞥他一眼：“你凭什么？”
不不不。
比鲁星大神A目中凶光一闪。
百里行暮，你已经那样待我，我怎会当什么都没发生？
“滚开！”
不不不。
比鲁星大神不敢置信：“妖女，你说什么？”
可是，她只是别过头，尽量，尽量避开他灼热的气息。
“我叫你滚开，你听不懂吗？”
他始终不曾逾越，也不曾打破那记忆库里的病毒，所以，一切的冲动，还只停留在亲吻之间。
她哈哈大笑，声音十分洪亮：“想当初我父祖战胜了无数大神一统地球时，你们这些区区跳梁小丑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发抖呢！现在好了，我父祖没了，你们这些缩头乌龟倒一个个跳出来逞能了。哈哈哈，别说我父祖当年看不起你们，就连我，现在也看不起你们。你们这群只敢欺负弱小的跳梁小丑，你们有何面目自称大神？我呸！你们不过和地球上那些最最无赖，最最无耻，欺软怕硬，偷鸡摸狗，毫无出息的市井流氓差不多而已，还自称大神？你们配吗？无非是仗着一点武力，让地球上那些瞎了眼的愚昧男女盲目跪拜而已……”
快点像许多个夜晚那样，热烈拥抱我，亲吻我吧，因为，他已经被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折磨得失去了耐心，翻来覆去，如一个即将破了所有禁令的犯人。
白衣天尊，面色如霜。
“初蕾……初蕾……就像过去那样，亲我一下吧……”
大神们，一直都在看好戏。
他的呼吸热烈吹拂在她的脸上，唇上，令她惶然不安。
刚刚凫风初蕾这一番指桑骂槐，好生厉害。
“初蕾……亲我一下吧……”
早前，他们都觉得他杀她是有道理的，可现在，听了这番话，忽然一个个幸灾乐祸：看你怎么下手。
空气，已经不再流淌，花香，已经不再扩散。
白衣天尊狼狈不堪，真的无法下手。
彼此之间，只剩下静默的心跳。
尤其当着诸神之面，再下手杀人，那就真的如凫风初蕾所说：你这个欺软怕硬的市井无赖……
落花纷飞，两个人的头脸全是花瓣。
他站在原地，不上不下，一时间，哪里做得了声？
就像在周山之巅的每一个夜晚而已。
凫风初蕾环顾四周，将今日在座的所有大神都看在眼底，目光又落在比鲁星大神A面上，才转向白衣天尊：“别以为你们是大神就有什么了不起！迟早我会彻底灭了你们这些家伙！”
甚至，伸了手，无声无息，将他搂住。
言毕，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一时间，她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反抗，忘记了金沙王城或者整个鱼凫国的未来，只是软弱无声，依靠在他怀里。
比鲁星大神B拼命拉住A，生生将他拖了过去。
你怎会认错曾一把一把抓了泥土去掩埋的爱人？
可是，这一口恶气怎么吞得下去？
你怎会认错那么亲密无间的爱人？
他恶狠狠地：“白衣天尊，你到底怎么说？”
凫风初蕾，你怎会认错人？
凫风初蕾也恶狠狠盯着他：“天尊今天是要提早出手杀我了？”
那么熟悉的拥抱，那么用力的双手，甚至于他呼吸之间的热气，他身上独有的那种一尘不染的香味……所有一切，都是一模一样。
白衣天尊沉声道：“你走！”
凫风初蕾，泪如雨下。
凫风初蕾顿足，抬起头。
“初蕾……初蕾……”
木棍指着天空，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白衣天尊，你灭我鱼凫国，将我害到这般地步！除非你今天马上杀了我，否则，纵然我还有一口气在，今后也绝不会饶了你！”
前所未有的喜悦。
大熊猫也人立着对着天空连续咆哮，一阵风来，将一片白色的碎片吹到它面前，熊掌一挥，将碎片捞住，三两下便成了一团灰烬。
竟然无比喜悦。
大熊猫窜上去，她跃上熊背，一人一熊，很快便扬长而去。
他也不动，只是呼吸之间，有淡淡的呼吸吐露于她脖颈之间。
没有任何大神出手阻拦，大神们都懵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凫风初蕾的身影彻底消失。
“初蕾……初蕾……”
大神们纷纷回头，都盯着白衣天尊。
他居然如释重负。
白衣天尊断了一副袖子，神情稍稍狼狈，他迎着众神的目光，只长叹一声。
此际，重新搂抱了这温暖的小人儿，居然明白人类“软玉温香”的真谛了——软玉温香，真妙，不是吗？
比鲁星大神A大是不甘，愤愤地：“难道就这么让她走了？”
一如他急欲要偷窥人类记忆库里最神秘的那一部分男女之事——越是压抑，越是渴望；越是渴望，越是要逾越，于是，两种情绪在胸中天人交战，最后，虽然勉强压抑下去，却如在心中埋了一个炸弹，一不小心，便会将自己的心口炸开一朵花来。
维维奇大神接口道：“不然呢？”
他忽然觉得完全无法忍受了。
比鲁星大神A连连冷笑：“今天可真是晦气了。好久没来过地球，没想到，却被一个凡人这么大肆咆哮侮辱。白衣天尊，我们好歹上门是客，你就没有什么需要对我们说的吗？”
这以后，难道就再也不会有人抱着自己的脖子，甜甜的亲吻自己了吗？
比鲁星大神B：“没错。凫风初蕾这么嚣张，总不能就任凭她羞辱我们，却不受到任何惩罚吧？”
然后，他竟然无法接受，她是真的离开了。
维维奇大神大笑：“不是吧？她区区一介凡夫俗子，顶多是出言无状而已。再说，她说的也基本是事实……再说，公开处置颛顼的女儿，黄帝的后裔总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情……”
偶尔，他会情不自禁抚摸自己的嘴唇，可是，冷冰冰的，已经失去了那热烈攀附而来的香甜和温柔，以至于他因为太过渴望而彻夜难眠。
好几名大神对他怒目而视，他耸耸肩，笑嘻嘻的闭嘴了。
故事已经完结，旖梦已经结束，好像一次尝试，一段陌生，刚刚开始，便无疾而终。
白衣天尊的面色十分难看：“你们倒是说说，到底该怎么办？”
许多个午夜，他等来等去，再也不见那轻盈的人影。
众神们，你看我，我看你。
遗憾的是，就像一个旖旎的梦，忽然就戛然而止。
好多人心想，这关我啥事？这是你们的恩怨，我何必搅浑水？
可要复活，却只需要一个吻。
再说，凫风初蕾骂的是你，又不是我。
要练就一场压制，需要几十几百万年。
比鲁星大神A怒道：“这样嚣张的人类，反正我是已经无法忍受了，你们呢？你们说该怎么办？”
多可怕。
维维奇大神不以为然：“关我们什么事？又不是我们跟她动手。”
可此刻，他身体里关于雄性的一部分本能，忽然被彻底激活了。
比鲁星大神A根本不理他，只看着白衣天尊，沉声道：“天尊，这是你的地盘，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在你的地盘，白白被一个地球人辱骂一顿！”。
要知道，大神们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早已修炼得体质更改，无情无欲，全部是没有性别的区分了。
白衣天尊苦笑：“要不，干脆公告九重星，我们在地球上的第一个聚会，便是拿她开刀？不然，四面神一族的后裔还会一直与我为敌！长此以往，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新奇了。
众神再次面面相觑。
于是，被她揭开金面具——于是，尝到了几十万年来的第一次亲吻。
白衣天尊的父辈和四面神的恩怨，大家当然都很清楚。
可是，忽然又觉得，这时间太漫长，不做点什么，就更没意义了。
可是，谁都不接口。
本来，他压根没有兴趣搭理。
这个烫手山芋，是他的！
就像一只小蚂蚁，在大象面前跳来跳去。
许多人，竟然暗暗幸灾乐祸。
多可笑。
唯有比鲁星大神A又道：“那个妖女必须除掉，不然，嚣张的人类真要骑在我们头上了！”
她击打他的白色长袍，捣毁他的精修密室，将他的长袍悬挂在九黎广场，扬言禁止他穿白色袍子，否则，见一次杀一次……
莆系星大神却道：“我们这么多大神，公告九重天要除掉一个凡人，你们觉得合适吗？”
无聊之中，恍如一件乐趣。
众神立即明白过来。
在这样的时候，她来到他的生命中。
若是当时一掌把凫风初蕾杀了也就杀了。
星辰大海，花开花谢，恩怨情仇就如指尖的沙——大神们，连恩怨都没有了，更别谈快意了。
可现在，大张旗鼓的公告，就分明是自我心虚了。
殊不知，大神们在以亿年为单位的岁月里，已经无聊到近乎麻木了。
“这事情真要传开了，我们只怕都是面上无光吧？再说，四面神一族虽然已经没什么活着的大神了，可是，他们毕竟叱咤风云几千万年，做了那么多代的中央天帝，余威尚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阳系也不可能真的一点也没有他们的势力了……我们何必为了一个区区凡人，闹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万寿无疆，都只是一场梦的时间而已。
其他大神不开口，但面色很显然都同意莆系星大神的话。
就像大神们老是嘲笑凡夫俗子们求神拜佛，炼丹求药，无非是想长命百岁而已，可是，区区一百年，甚至一千年，或者一万年，算的了什么呢？
以大欺小不是问题，许多大神都干过——但追杀前几任中央天帝唯一的后裔，这事情就不是那么好说了。
也因此，生命也变得很虚幻和无聊。
搞不好，以后会成为被别人攻击的把柄和借口。
和凡夫俗子不同，他的时间，并非以一朝一夕来计算，甚至并非以四季更迭来计算，而是以万年为单位，以十万年为起点，百万年，几百万年，都只是一个虚无的概念，一段漫长无期的旅行……
毕竟，凫风初蕾死不死，关自己等何事？自己等不过是来看热闹而已，犯不着将看客变成了主演之一。
每每这时，他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比鲁星大神A见诸神这般态度，更是不爽了，冷笑道：“看样子，各位是要忙着撇清了？可你们也别忘了，她刚刚可是连诸位一起骂了，也没将诸位放在眼底……”
与之相比，他最喜欢她这样的出场方式。他宁愿她甜蜜的嘴唇，就如花瓣一般，永远覆盖在自己的唇上。
诸神心想，明明就是骂的你和白衣天尊，你这么说有意思吗？
甚至某一次，她忽然跳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香甜温暖的嘴唇肆无忌惮将他亲吻……
维维奇大神笑嘻嘻的：“其实，在我看来，真没必要和这样的凡夫俗子计较，否则，反而显得我们这些大神小气了一点，不是吗？”
有时候，她会悄无声息，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语声亲昵得令人筋骨酥软……
好几双目光利箭似的射向他，尤其是两个比鲁星大神。
有时候，她会大喝一声，“嗨，百里大人”……
他耸耸肩，也不以为意，自言自语道：“我还一直以为颛顼早就绝后了，不料，他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女儿。这小姑娘丑是丑了点，可伶牙俐齿，比他早前那几个白痴儿子强多了啊……”
有时候，她会故意伸手拍打墙壁，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比鲁星大神A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有时候，她会故意用靴子把坚硬的石板踢得砰砰作响；
其他诸神自觉无趣，也转身就走。
等待着，等待着，那轻轻的，调皮的，偶尔恶作剧的脚步。
维维奇大神也不觉得自己得罪了人，反而好奇地看着白衣天尊：“喂，白衣天尊，你见过凫风初蕾受伤之前的样子吗？你倒是说说，她原本是什么模样？”
每每夜深人静时，他总在冥想屋里等待。
他淡淡地：“时候不早了，维维奇你也先去歇着吧。”
短短一个多月，却是朝夕相处。
维维奇摇摇头，也走了。
“初蕾……呵……初蕾……你走后，我总是不习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习惯……”
大神们，全部走光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午夜一场不可告人的春梦。
热闹非凡的上元宫，顷刻间已经十分冷落。
呼吸之间，炽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脖颈之间。
酒席未残，歌舞未撤，可是，一场盛宴生生变成了一场闹剧。
她怒不可遏，猛地推搡他，可是，他的双手已经整个将她环抱。
青元夫人长嘘一口气，看了看自己被截掉一节的袖子，叹道：“真没想到，服用了神药的大熊猫会变得如此厉害。这个凫风初蕾，也的确是任性了一点，天尊为了替她疗伤，好意赠她灵药，她却用来喂熊猫，真真是不识好歹了……”
那不是一般的灵药，那是凝聚了他七十万年岁月的元气。
他看了看她断了半截的袖子，“阿环，连累你了，真是过意不去。”
五脏六腑移位一般的痛苦，忽然消失。
她苦笑：“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可是，天尊，你考虑过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处置凫风初蕾吗？。”
胸口淤积的血气，忽然化解。
他不答，面上有为难的神情。
他的大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伸出，放在她的唇边，待得她反应过来时，一颗小小的药丸已经被咕嘟吞了下去。
她察言观色，缓缓地：“我有一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讲。”
她拼命挣扎，可是，那微小的力气，于他，如花瓣飘零一般微不足道。
“但说无妨。”
她忽然再退一步，可是，已经迟了，挥舞的金杖在半空中便失去了力道，下一刻，他已经将她紧紧束缚。
“万神大会在即，让凫风初蕾再呆在九黎明显已经不合适了。可是，要杀了她，却又说不过去，毕竟，她总是颛顼之女！就算颛顼没有什么影响力，可是，黄帝余威尚在，总不好就这么公然跟她的后裔动手……”
“初蕾，你不要嫁给任何别的男人！真的！”
她直言不讳：“天尊若是动手，无论什么原因，总有以大欺小之嫌，事后也难免被别的大神所诟病，也会有损天尊的威名。既然如此，不如尽快让她离开九黎……”
花海，恩怨，故事，离别……无数的荏苒造就了今日的重逢，也或许是自己这个鱼凫王，今日正式终结的时刻。
“阿环的意思是？”
古老的青石板铺就的漫长花道，不知已经烙印了几十万年人类的足迹。
“杀又杀不得，留又留不得。天尊不如索性做个人情，公开将她放走，任其自生自灭。再说，我观她动手之时，元气虽然恢复了不到一成，可是，在人间世界，已经足以自保，再加上那头大熊猫，可以说，纵然是一支军队也不见得能伤了她。再说，大神们碍于身份，也不太可能动手为难她。所以，天尊尽可以放心大胆让她离开……”
她只能低着头。
他点点头，叹道：“阿环言之有理。”
自己的援兵在哪里？
“我也只是不想看到天尊左右为难。”
可是，黄帝找到了援兵，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自己呢？
“好吧，就按照阿环所说行事。她也的确没什么必要留在九黎了。”
一如几十万年前，她的老祖宗黄帝，每每遇上蚩尤，总是大败而归。
青元夫人见他如释重负，如放下了老大一块包袱，试探性地：“按理说，天尊救了她性命，她怎么也该感恩，可是，从她今天的言行来看，她根本是根深蒂固把天尊当了亡国仇人。此女的野心不可小觑，只恐日后留下祸端……”
重伤未愈之人，尚未战斗，便被敲响了丧钟。
白衣天尊叹道：“所以，人类才有古话，冻僵的毒蛇一捂热了就咬人。”
因为，气血上涌，喉头腥甜，她必须低下头才能掩饰自己的绝境。
“看样子，她认为是天尊害得她受伤毁容，所以一直无法释怀？难道她还是无法解开心解，不相信是她自己毁了自己？”
她死死捏着金杖，面色潮红，却嘴唇苍白，本要反唇相讥，却失去了力气，只是低下头去，看了脚下。
他意兴阑珊：“随她吧。我也没兴趣管她的闲事了。”
“不，你就是不许嫁给他！你不许嫁给这天下别的任何男人。”
青元夫人立即闭嘴，再也不问下去了。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白衣天尊面上，分明有许多不满和愤怒，毕竟，他对凫风初蕾实则并无什么恶意，可是，凫风初蕾居然在众神面前毫不留情地奚落他，讽刺他，专门挑他的弱点进行攻击，戳中了他的痛楚，他心里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他又道，一本正经：“初蕾，你绝对不许嫁给姒启！”
她想要安慰他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便闭了嘴，心里只是暗暗忧虑：这万神大会，可千万别因那小丫头闹出什么意外才好。
她茫然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说这样的一句话。
一夜风雨，一夜落花，雨后的天空蓝得就像一大块透明的水晶。
“……”
凫风初蕾静静地坐在窗边，从晌午，到黄昏，她看到紫色的晚霞布满天空，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消失，紧接着，一轮弯月才羞羞答答地从云层背后走出来。
“初蕾，你不许嫁给姒启！”
大熊猫匍匐在她脚边，闭着眼睛，睡得很舒服。
她立即后退一步。
这蠢熊就是这样，每天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在睡觉，仿佛怎么都睡不够似的，可是，稍有风吹草动，它会立即惊醒，猛扑上去，让人误会它其实一直闭着眼睛在竖起耳朵倾听四周的敌情。
他忽然上前一步。
半晌，凫风初蕾慢慢站起来。
“你就算要复仇，也只能找本王！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屋子里的锦盒，几乎已经全部空了，也再也没有任何灵丹妙药送来。
金杖指着他，以王者的身份，可是，语气却泄露了心中的战栗。
她很清楚，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任何灵药送来了。
她语无伦次：“你不许去金沙王城……你不许杀了他们……你不许……本王不许你这么做……他们是无辜的……你不能再血洗全城……”
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也不会待几天了。
不，这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这么美丽的花。
她看了看盒子里唯一的2颗红色药丸，还是拿出来，放在大熊猫的面前，低低的：“老伙计，该吃晚餐了。”
晨光下，她满头大汗，头发也微微凌乱，可是，身上脸上臂膀上，全是淡淡的花瓣，就像她整个人，开成了一朵绚丽的花朵。
大熊猫懒洋洋地伸出熊掌，将几颗香气扑鼻的神药放在嘴里，慢悠悠的，恍如在享受最好的零食。
他终于回头，缓缓凝视她。
“老伙计，吃了这一点零食，以后就没有了，也不可能再有了。”
她嘶声道：“你站住！”
它挥了挥熊掌，然后，蒙在自己的脸上，显得很遗憾的样子。
“站住……”
凫风初蕾咯咯笑起来，抱着膝盖，头搁在膝盖上，依旧看着天边的月亮。
他漫步往前，“想来，金沙王城应该还是旧时模样，初蕾，你陪我去看看吧……”
虽然在笑，可是，却听得内心深处最深的虚弱和恐惧，色厉内荏一般。
只是，不料一切如昨，就像时光从来不曾流逝一般。
纵然是在小院里，在黑夜中，也不敢再表露任何的心声了。
阔别了几十万年的一次回归。
她竭尽全力，要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隐藏起来，决不让任何人看破。
他浑然不觉，还是面向微风，面向朝阳，白衣，红花，仿佛天然便是这三十里花道上的主人。
内心的恐惧，实在是难以言喻：因为，她已经很清楚地发现了伤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她举着金杖，死死瞪着他。
也因此，才成了真正的惊弓之鸟。
他伸出手，迎接徐徐漂落的花瓣，声音里竟然有一丝淡淡的怅然：“初蕾，你看，多美……”
纵然是在诸神面前的一番血气逞勇，也无非是色厉内荏，生怕被敌人看出自己的破绽。
“呵……三十里芙蓉花道，十里刺桐大道……人世间最美的景致，我无数次梦见的地方……”
最主要的是，她不敢让敌人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她）是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凫风初蕾，越来越紧张。
半晌，她颤抖的手伸出，轻轻放在大熊猫背上，自己，能否逃过一劫，只剩下这唯一的一点希望了。
可是，他一动不动。
可是，真的会有这样的运气吗？
无论如何，她必须阻止他即将到来的大屠杀。
她不敢笑，不敢哭，甚至不敢让祈祷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暗暗地看着天空，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父王，救救我吧。父王，救救我吧。除了你，这世界上再有没有任何人能够救我了。
她死死握着金杖，积蓄了浑身全部的力量，准备着最后的一次反击。
十次百次，千次万次。
金沙王城，也必将无法幸免。
白衣天尊曾说，人类的脑电波会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向全宇宙发射能量，当那些能量强大到一定的程度时，便会被外界接收。她不知道，自己这无声的祈求，是否会被另一个世界的父王所接收。
他们，必将无一幸免。
父王，除了你，我再也没有别的依仗！
再有片刻，便会有早起的商旅，赶集的百姓，卖菜的小贩，上班的大臣……他们陆陆续续，都会经过这条三十里花道。
有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落在对面。
尽管他背对着她，她也看得分明，他一直没有佩戴面具，而且，可能也不打算佩戴面具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城门一开，全城尽在他的屠杀范围之内。
他却看着那大熊猫，只见月色下，那原本蠢笨愚昧的畜生，双眼竟然亮得出奇，竟然渐渐有了智慧似的，除了不能开口讲话，完全不逊色于当初的委蛇。
前面便是城门。
大神们的灵丹妙药，对于一般神固然用处不大，可是，要提升一只熊猫的智慧和战斗力，那就是绰绰有余了。
终于，他还是来了。
服用了这么大数量，这么多种类的灵药，只怕，就算许多大神的宠物，也不见得比得上它了。
美则美矣，可是，她却微微闭上了眼睛。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晨光里，他纤尘不染，走过的地方，红色黄色的花瓣纷纷席卷，就像沿着他跳舞的枯萎的灵魂。
他忽然微微皱眉，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对面的白衣人，已经停下。
那是一种特制灵药所散发出来的香味，也是他几天前才送来小院的。
若是一个正常的清晨，这该是绝美的景致，可是，此刻，她不但体会不到任何的美感，反而恐惧得无法呼吸。
当时，他告诉她：这七颗药丸服用完毕，你就可以离开了。
微风吹来，花瓣洒落凫风初蕾一头一脸。
这个凫风初蕾。
太早，路上尚无一个行人。
竟然把这么罕见的灵药，直接喂了大熊猫。
黎明，晨光，三十里芙蓉花道落英缤纷。
她到底是愚昧还是聪明？
而他，闲庭信步，犹如夜晚睡不着的迷茫者。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好几次，她提了一股气，用了全力，自以为是飞行的速度了，可是，还在始终距离他几十丈的距离。
凫风初蕾一瞬不瞬盯着他，心里也微微紧张，当看到他慢慢抬起手时，她忽然紧张得手心里渗出汗来，声音很低：“不要杀它……求你了……不要杀它……”
可是，总是无法超越，更遑论拦截了。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脸上。
那是她生平最迅捷的一次赶路。
她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低下头去，掌心有冷汗一阵一阵的渗出。
她一咬牙，只好追上去。
可月色中，他察觉不了她细微的表情，更不知道她掌心里满是冷汗，只是好奇地看着她，淡淡地：“怎么？白天才能言善辩，痛骂诸神，现在，就理屈词穷，一言不发了？”
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因为，他根本没有停留，也不管她是否追上去，便径直踏上了金沙王城的方向。
她忽然有点不自在，声音更低了：“对不起……天尊……对不起……当时，我不是故意要那么说……我……我真的不是很故意的……”
金沙王城！
他淡淡地：“你本来就是故意的！”
多可怕！
她张张嘴，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可是，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栈道远方时，她追逐的脚步慢慢停下来，内心的恐惧却更深了——因为，他去向的地方，并非别地，而是金沙王城。
“你本来就心怀不忿，早就想那么骂我了吧？今天不过是得了机会，所以，就趁机大骂我一通……”
几万大局没了，鱼凫国就真的完了。
她讪讪地：“那啥……我原也知道，要不是天尊好意救我，我早没了……”
更何况，今晚，他根本没有佩戴面具。
他淡淡地：“你也知道我是好意救你！”
可是，她不敢停下来，她宁愿他走得远点，再远点——最好远远离开鱼凫国的军营，因为，她不敢想象，当他揭开金色面具的时候，几万鱼凫国大军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的样子。
她答不上来。
举重若轻，她却疲于奔命。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凫风初蕾，你走吧！”
每每，她追近了，他的身影便又漂浮到了前面一点。
她忽然有点惊惶，“我……我什么时候走？”
她稍稍迟疑，还是追了上去。
“明天就走吧。”
这一次，他的速度很快。
“明天？”
于是，他继续往前。
“明天一早，你马上离开。甚至，你要是愿意，马上就可以走。”
他站了很久，她总是不过去。
他的语气和往常无异，但那冷淡，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蓝色发丝，如月色下跳舞的精灵，令人想起周山之巅无数闪闪发光的银丝草。
“以你现在的功力……”
他也停下，如在等待。
他看了一眼大熊猫：“不，是以大熊猫现在的功力，你纵然独行千万里，也不成问题了。”
不敢靠近。
他强调：“就算你要回金沙王城，也是举手之劳了。”
她停下。
她的掌心，冷汗变成了热汗，却绝非是激动，更非获得自由的那种欣喜，相反，却更加恐惧和绝望。
他的声音，也如江风明月：“七十万年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是一种被人即将逼上死亡之路的恐惧。
千里江水，悬崖峭壁，不知是怎样的鬼斧神工，凿出了这样一条长长的栈道，千年不腐朽的基柱、木板，倒影江风月色，如一副漫卷开来的山水画。
是敌人马上就要得逞的那种恐惧。
褒斜栈道，世界建筑史上的一大奇迹。
放眼当今天下，再也没有比这个小院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渐渐地，适应了黑暗的目光，已经将前面的影子看得清清楚楚——但见褒斜道的千年栈道上，白衣如雪，一人漫步其间，如在月色下欣赏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是，自己一上路，那神秘敌人必然会趁机追上来——自己单独面对敌人，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夜风，月色，凫风初蕾浑身僵硬，拼命追逐着山路上的影子。
可是，她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也不敢，只是一直低着头。
他的掌心，忽然渗出汗水，劈天斧一扬，继续追了出去。
“怎么？你天天闹着要走，现在本尊放你自由，你反而不讲话了？”
出手的，到底是谁？
她缓缓抬起头：“那，就多谢天尊了。”
就连凫风初蕾也不见了。
他的神情，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寂寞，沉默一阵才淡淡地：“明天就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没有奸细，没有大规模的进攻，甚至，没有任何东夷联军的影子。
不！不是我要出现在你面前！是你，是你每次都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甚至比她更先起身，可是，追出去很远，却发现完全失去了追击的目标：夜色下，空无一人。
她内心忿怒，却不能言语。
涂山侯人也追了出去。
因为，那逐渐加深的恐惧，将这愤怒也彻底遮掩，只剩下满腹的惶恐，竟然找不到诉说的对象。
随即，便追了出去。
而且，何必求他呢？
凫风初蕾猛地跳起来，金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光圈，厉声道：“大家原地待命，不许乱动。”
四面神的后裔，反过来哀求敌人，也总是不像话。
旋即，整个阵营的火把全部熄灭。
何必求他！
手里的金樽，猛地坠地。
也许是她略略反常的态度令他起疑，他走了几步，环顾四周：“凫风初蕾，你今天为何要主动攻击比鲁星大神A？”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
她想，原来那人叫比鲁星大神A。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苍白的脸上也慢慢浮现起一丝红色的眩晕，声音不高也不低：“涂山侯人，我……”
可是，她不敢开口，怕泄露了那最大的秘密。
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大声再道：“初蕾，我们成亲吧……”
“莫非，有什么是本尊不知道的？”
绝非上次自己向她求婚时，她断然拒绝的神情。
她还是不答，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窗边，仿佛那神秘的敌人如影随形，一直躲在窗外，躲在门口，躲在屋顶，躲在但凡有空气的每一个地方。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看自己。
自己，绝不是对手。
这眼神。
也永远不会是对手。
这目光！
一朵乌云散开，月色更加明显，他将她眼里那深深的恐惧瞧得一清二楚，很是奇怪，缓缓地：“凫风初蕾，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涂山侯人一见这笑容，内心便砰砰狂跳起来。
她的双肩微微颤栗，抱着膝盖的手也在微微颤栗，这么长时间，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任何变化，自己却浑然不知。
她握紧了金樽，抬起头，迎着涂山侯人的目光，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白衣天尊有点震惊，能让胆大包天，痛斥诸神的她怕成这样，到底是什么原因？
可是，爱情没了，其他的一切，便只能是愚昧和下贱。
他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她早前一再求自己带她去诸神的聚会，原因是大熊猫发现了她的敌人就在诸神之中，所以，后来才有她不顾危险，冒着大熊猫偷吃灵药被发现也要闯入诸神盛宴中的场景。
因为爱情，我们可以等待。
凫风初蕾，绝非泛泛之辈，虽然重伤不治，可是，她的每一个行动都绝非任性胡为，而是有其明确的目的。
难道你还不明白九黎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再是胆大，当然也不敢单挑诸神。
难道要等一个企图用现时代最可怕的办法侮辱你的男人？
可是，若是她在诸神中发现了真正的敌人呢？
你还等待什么呢？
这个敌人，又是谁？
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微弱地传来：凫风初蕾，死心吧！这世界上，早已没有百里行暮。
可是，她一直低着头，躲避了他的目光，仿佛不愿意在他面前提到这件事情。这令他微微奇怪：纵然真的发现了敌人，可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若是在遇见白衣天尊之前，她会毫不犹豫拒绝他的求婚，可此刻，她端着酒樽，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她不说，他也不问。
可是，要和他成亲吧，又总觉得没到那个地步。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距离万神大会还有三天吧？”
绝非是她对涂山侯人没有任何好感，相反，多年朋友下来，他已经成了她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之一。
他点点头。
东夷联军未退，何以成婚？
可是，她又沉默了。
此情此景，根本不是求婚的场合啊。
他沉声道：“凫风初蕾，你可是有秘密瞒着我？或者，你有什么不敢说出来的东西？”
可要是答应吧，又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劲。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拒绝吧，那就是完全不给涂山侯人面子，也当着几万将士叫他下不来，她绝无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生死之交；
也许是他那稍稍变得温和的眼神，也或许是他那一袭白衣，更或许是他那么酷肖百里行暮的神情，她忽然冲口而出：“我可不可以等到万神大会召开那天再走？”
一时间，倒骑虎难下。
她急急的，“你放心，那天一早我就走，绝不会再给你惹什么麻烦……”
她本以为涂山侯人要向自己说几句客气话，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样的场合求婚。
他有点意外：“为何非得是那一天？”
凫风初蕾也举着酒樽，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原因很简单，万神大会之前，前来捧场的诸神们都百无禁忌，到处游玩，偶尔有一两个人消失了一两天，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万神大会当天就不同了，这时候，如果有大神忽然失踪了，那就难免引起注意了。
……
凫风初蕾想的是，自己趁着这一天走，那个神秘敌人至少会有一点忌讳，不可能马上追来。只要给自己多一天时间，那么，逃生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万一，她真要拒绝了，自己该怎么办？
但是，这个念头，她根本不敢说出口，甚至想都不敢多想，强行压下去，生怕被那神秘的敌人窥知。
就像在钧台那次一样，他怕她拒绝。
因为，她不想死。
但是，话已出口，他还是十分紧张。
绝对不甘心死在黎明之前。
若连表达的勇气都没有，还算什么男人？
白衣天尊却不明白她这么复杂的想法，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凫风初蕾，你一直瞒着我有意思吗？”
就算败了，死了，永不相见了，可是，至少我已经表达了。
她的声音有点飘忽：“天尊？可以吗？我可以在万神大会的当天才离开吗？”
我也必须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否则，很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无法拒绝，只好点头。
我仅仅只是想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而已。
她微微一笑，原本恐惧不安的心里，忽然多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喧嚣声里，涂山侯人握着酒樽的手忽然很紧张，笑容也很紧张。若是寻常，他绝不会有这么冲动的举止，可是，也许是因为连年不断的争战，也许是长期死亡的阴影，也许是长期的相处，也许是热血的沸腾，忽然就想，就这样吧，为何到了这样的关头，还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这暖意，令她一双眼睛立即明亮起来。
……
他看到那火焰似的双眼，不由得移开目光。
“鱼凫王，你就答应启王子吧……”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疾言厉色提醒自己：不行，绝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就违背你的初衷了。
众人的鼓噪声却更大了：“我王，答应他吧……”
他一定神，淡淡地：“凫风初蕾，你记住，这也是我最后能答应你的条件了。至于你的别的秘密，你说不说都没关系，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了。今后，你好自为之吧。对了，还有，时间到了你就自行离去，不用再来告知我了！”
可是，身为人臣，他没有任何发言的资格，只是在一边紧张地望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看着他的一只脚已经要出门了，她忽然跳起来，迅捷无比地拉住了他的手，声音软弱得出奇：“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他忽然觉得启王子不该选择这样的场合，这不是故意为难鱼凫王吗？
他低下头，看着她死死握住自己的双手。
可要是拒绝他，启王子的脸面至于何地？
他压根没想到，那么倔强的一个人，现在忽然软弱了。
褒斜军营，难道真会有一场喜事？
将她从有熊山林带回之后，她都不成样子了，可是，自从清醒之后，也从来没有流露出这样的软弱过。
少主，此际会怎么办？
“百里大人，陪陪我吧……我很害怕……我害怕……”
他很意外，完全没料到启王子会在这样的公开场合求婚。
她的眼神，也软弱得出奇。
巡逻的杜宇忽然听得这鼓噪声，不由得慢慢走过来，十分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待得听明白了众人的大叫，立即便转向了少主。
他心里一震，也不知怎地，还是慢慢地转过身，不声不响地进门，走到她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
她瞧着他，忽然笑起来。
“军营，也很的太需要一场喜事了……”
这一笑，皮包骨一般的脸色忽然燃烧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要放出光似的，他急忙移开目光，微微闭着眼睛，假寐。
众人见它虽然没讲话，可是，已经点了头，很显然，也是对涂山侯人非常满意，就更是鼓噪起来：“我王，答应启王子吧……”
她轻手轻脚走过他身边，上了床榻，合身躺下，拉了被子蒙着自己，才呵呵地笑起来，低声的：“百里大人，谢谢你……”
委蛇，便也点了点双头。
他没做声。
而且，这不是一般的联姻，这是彼此知根知底，互有深情厚谊的联姻。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得凫风初蕾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这样的结果，可能是双方都乐于看到的。
因有他在身边，她觉得心安，也闭着眼睛，渐渐地陷入了假寐之中。
要结盟，就没有比联姻更加牢靠的方式了。
那么长久的惊惧之后，她的确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时候，也的确需要盟友，而启王子，已经是他们唯一的盟友，今后，也不可能再找到别的强援。
“初蕾……”
再者，现在天下的五分之四，已经全被东夷联军占据，只剩下古蜀国偏安一隅，独自为战。
她慢慢睁开眼睛。
毕竟，鱼凫王也是需要生儿育女，传承后代的。启王子，无论人品，相貌以及本领，都是当世人物中一等一的。
“你是不是认出伤害你的敌人了？是谁？”
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人选。
她蓦然清醒，语无伦次：“没……没有……”
就连懵了的委蛇，本要说什么，可双头摇了摇，也觉得淑均这话说得很对，而且无可辩驳——本来，身为鱼凫王，能选择男子的余地就不大，放眼天下，启王子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真的没有？”
身为大禹王之子，纵然是再苛刻的人，也不能说这段姻缘不合适。
“我……是大熊猫嗅到比鲁星大神A身上的气味……”
一个是鱼凫王，一个是启王子。
“比鲁星大神A？”
……
她环顾四周，悄然点点头。
“没错，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启王子更适合鱼凫王的男子了……”
“竟然是比鲁星大神A？可是，他跟你素不相识，怎会出手伤你？再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地球了，这才是几十万年以来第一次露面，难道他提前到了地球，而我却不知道？”
涂山奉朝和淑均虽然没想到启王子有这样的举动，可是，他们比别的鱼凫国将士更乐于促成这段姻缘，立即也跟着高声道：“启王子和鱼凫王真乃天作之合，就在一起吧……”
“我也不清楚……真的不清楚……”她喃喃地，“我现在什么都分不清楚了……有时候觉得是涯草，有时候又觉得是涯草寄生在了比鲁星大神A身上……”
“我王，答应他吧……”
这解释，是唯一说得过去的。
凫风初蕾尚未反应过来，早已醉意朦胧的将士们已经大声叫起来：“答应他吧……”
他没有再追问，她也没有再说下去。
酒樽往下，一樽烈酒倾泻地上，很快，便融入了泥土之中。
他只是慢慢走了几步，比鲁星大神A的确是最早到地球的59人之一，而且，他的确也有那样的能力，可能趁着某一天跑到有熊山林逞凶，也不是说没有可能。可是，想来想去，他都觉得不对劲，但要说哪里不对劲，又谈不上来。
他却已经端起酒樽，一本正经：“我姒启对天发誓，此后，必将一辈子爱慕凫风初蕾，一辈子忠于凫风初蕾，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毕竟，他和青元夫人后来曾经亲自去有熊山林考察过。
凫风初蕾愣了一下。
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外星大神留下的影子。
他一鼓作气：“很久以来，我便想向你求婚了，可是，每每不是错过，就是机会不对。可这一次，我再也不想等待，也不愿意再错过了，初蕾，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半晌，他才缓缓地：“你就是因为这样而恐惧？”
可是，若是没有力挽狂澜的运气了，那也就罢了。
她语无伦次：“我……我害怕……我一想到就害怕……”
之前几年，自己无非是尽到身为大夏子民的责任，强行出头，收拾一下残局而已。
她十分虚弱：“百里大人，要不是有你，我已经熬不下去了……我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也许，已经没有几天命了……那敌人，也许这几天就会杀死我……也许，明天就会杀了我……”
这江山，本就不属于自己。
他慢慢地伸出手，放在她的手上。
就像现在，纵然亡国之恨，也没有带来太大的痛苦和绝望——他生性豁达。
她奇异地看着那只手。
彼时，大夏，王位，什么都与他无关，也不在乎。
“凫风初蕾，你根本不用害怕！就算是比鲁星大神，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还是一个一路流浪的少年，生活里只有音乐，鲜花和通往远方的无穷无尽的未知路，以为这世界上，会出现许多奇迹。
可是，要是不是比鲁星大神呢？
彼时，初相见。
这话，她不敢说。
可是，姒启的声音非常镇定，也很大，“这以后，我想一直呆在鱼凫国，成为鱼凫国之一员……其实，这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而是今年前，我第一次踏入汶山时，便有这样的想法了……”
就算是面对白衣天尊，她也不敢说了。
周围的人，也全部愣了一下。
恐惧，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
她眨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敌人的强大，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初蕾，我们成亲吧！”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充满嘲讽的鬼眼，肆无忌惮：凫风初蕾，你明明已经认出我来了，可是，你能如何呢？你有什么办法呢？你什么都做不到，是吧？
她微笑。
你别以为能躲在这里一辈子，只要你敢踏出半步，我会让你死得更惨……
他的目光明亮得出奇：“初蕾……”
你缩头乌龟一般的日子，最多也不过两三天了。现在我不敢动你，两三天之后呢？
多次生死与共，他们之间，早已是比朋友更加密切的一种情谊。
甚至于，你都不敢说出真相！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会相信你。
她也笑起来。
她的确不敢说出真相。
他笑起来。
她只想把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心底。
彼时，他一身戎装，绝非汶山初见时的淳朴少年，可是，他眼中的神色却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那么真诚，热烈。
她想起有熊广场上的青草蛇，想起那些拼命往自己头皮，眼眶里钻的青草蛇，想起无辜惨死的委蛇……
她也看着他。
“初蕾……”
他举着酒樽，笑嘻嘻的看着她。
她慌慌张张的：“百里大人，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吧……”
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站在面前。
他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奇怪地看着她。
凡事，再好都必须有节制。
“要是我死了，请你务必找到我的尸体，将我的尸体彻底烧毁，绝不要让我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求求你了……”
可是，第四樽之后，她便放下酒樽，再不举起。
“你不会死，也不会变成怪物！”
它会让你暂时忘掉许多过去的往事。
“百里大人，你答应我吧，等万神大会之后，你去金沙王城走一趟，若是我变成了什么为害一方的怪物，请你立即杀了我……无论我是什么情况，都一定要杀了我……”
人们爱酒，并非没有原因。
她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仿佛自己迟早会变成有熊女一般的怪物。
尤其，烈酒入喉，那火辣辣的感觉就像是绝望之中的一股瀑布，具有令人热血喷涌的效果。
被敌人残害，然后，变成敌人的帮凶，去残害自己曾经想要保护之人。
她本是不喜饮酒者，而且，见惯了许多醉鬼丑态百出的一面，从不提倡饮酒。可是，今天，忽然就想多喝几杯。
敌人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
她很放心，于是，又喝了一樽。
而自己，有挣脱这个宿命的运气吗？
而杜宇和他训练的精锐，便担任了这样清醒者的角色。
“凫风初蕾，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会变成一个怪物？再说，你怎会变成一个怪物？这根本就不可能！”
凫风初蕾不经意望去，只见杜宇滴酒不沾，一直十分警惕在四周巡视——面对东夷联军这样强大的敌人，总得有人清醒。
“百里大人，求你答应我吧。当我变成怪物的一天，一定要杀了我！一定。”
三碗下去，众人的心神渐渐松弛下来。
他微微皱眉，觉得她完全疯了。
所有酒碗，一饮而尽。
她惨笑一声，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尽管头顶只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将士们齐声道：“诺！”
他察言观色，一挥手：“你放心好了，这里布满了一层单独的结界，纵然是其他大神，也不可能听到你的一言一行！”
凫风初蕾端起一只酒樽，面向众人，朗声道：“古蜀秋社，万年流传，今日一樽，山河永久……”
她略略松一口气：“真的吗？他们看不到我的言行举止吗？”
他们，也必须好好放松一次，否则，长此以往，都快崩溃了。
“对！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说出来。”
在生与死之间煎熬了好几个月的将士们，忽然有一种颓废般的放松。
她还是犹豫地四处看了看，内心深处，再次响起那个神秘敌人肆无忌惮的嘲笑：没用的！凫风初蕾，没用的！你就算说出真相又能如何？除了让你死得更快，再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酒不醉，人已经先醉了。
她忽然道：“我不想回金沙王城了。”
此时，这些千锤百炼的五谷精华，经过几年发酵，储存，刚一拍开坛子的塑封，便香味四溢。
“为什么？”
金沙王城前几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为了犒劳将士，曾经定期送来大批美酒，杜宇有所节制，极少轻易动用，直到战争到了白热化阶段，为了鼓舞士气，才不时动用。这一次为了庆祝秋社，干脆下令全部搬出来了。
她无法说，我怕回金沙王城后才被变成一条青草蛇——那样，整个鱼凫国才是真的被毁掉了。
杜宇下令，将军营里储存的美酒也全部拿了出来。
“初蕾，你到底在怕什么？就算你的敌人真的是比鲁星大神A，你也不用怕成这样！”
旁边，早有厨师准备了一长排的烤架，于是，整只的牛、羊、兔子、野鸡、鹿子、麂子等等山珍野味，统统摆了上去，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如果是比他更厉害的人物呢？”
校场正中，生了巨大的火堆。
“那也不值得怕成这样。你告诉我。”
凫风初蕾当即下令，宰羊宰牛，犒赏三军，既算是庆祝前几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也算是提前庆祝秋社。
她低低的：“你说过，大神就算杀了我们也无关紧要，就像杀一只鸡鸭，无需承担任何的道德舆论压力！”
如今，嗅到敌人阵营里窜出来的香味，一个个便忍不住了：战争的每一天都是刀口舔血，不如活着时，来一顿痛快的。
“话虽如此，可是，动用基因生化武器却是大罪！纵然是比鲁星大神A或者其他任何大神，都得遭受极大的惩罚！凫风初蕾，只要你能认出真正的敌人，就算以你的力量对付不了他，可是，他也逃不过九重星联盟的惩罚！”
按照以往的习俗，军营里是要加菜，庆祝，犒赏三军的。可是，连年战争下来，众人精疲力尽，几乎都快忘记这码事了。
她垂下头，目光很是黯然，对他的这句安慰之词，感觉不到任何的力量。
于是，这边的士兵也才想起，八月秋社，传统的庆祝节日也快到了。
“难道你不相信本尊的话？”
于是，对方的阵营里便开始传来烤羊，烤牛等各种浓郁的香味。
她呼吸急促，语无伦次：“我会被变成青草蛇……我怕自己真的会被变成蛇妖……”
再到后来，可能是东夷联军自己都觉得骂得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意，甚至自己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于是，便不再骂了。
他缓缓地：“有熊一族被变成青草蛇根本就不是事实……”
从一个野心勃勃的篡位者，阴险小人，到躲在女人的裙子下装死……怎么难听怎么来，反反复复，骂得大夏君臣火起，却又无可奈何。
她急了：“不，那是真的！天尊，那绝对是真的！有熊一族全部被变成了青草蛇。这一点，委蛇可以作证……”
至于姒启，就更不用说了。
“委蛇已经死了！”
他们最近改变了策略，很少主动出击，天天展开骂战，全是揭露大鲧、大禹王父子的隐私，有些是捕风捉影，有些是牵强附会，有些简直就是胡编乱造，轮番上阵，把整个姒启家族骂得一文不值……
她一怔：“大熊猫也可以作证！”
连续几天，又打败了几次东夷联军小规模的进攻。
“大熊猫也无法作证！毕竟，它不能开口。”
他双眼发亮：“只要你愿意，我天天都可吹奏！”
他关注着她的表情，缓缓地：“本尊倒是怀疑，在某个机缘巧合的时刻，饿极了的大熊猫联合熊罴虎豹，对有熊广场展开了一场偷袭。按照时间来算，就是大夏五年干旱的某个时间段。因为缺少食物，动物们都饿疯了，所以，有熊氏一族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甚至是灭族之厄运……”
目光转向他，又笑起来：“我还记得你在汶山吹奏的那曲子，等战争结束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你在那里重新吹奏，哈哈……”
那不是他的怀疑，而是有熊山林之行后，得到的确切的证据。
一念至此，叹道：“说来惭愧，我自小在金沙王城长大，自以为走遍了王城的每一个角落，可是，王城之外，却很少涉足，比如岷山，汶山、西海等地，每一次都只是匆匆而过，很少停下来慢慢欣赏。这次回去，我定要好好欣赏欣赏……”
她不敢置信。
如今想来，天下哪里还有比得上金沙王城的景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可许多人总是忽略了这一点。
可是，他面上的神情，分明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最美的风景，往往就在身边。
他竟然是认真的。
她忽然想起少年时代骑着双头蛇游历天下，可是，从最东到最西，从最南到极北，一路上，并未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他说是大熊猫杀了有熊氏一族。
“初蕾，我真想这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战争，然后，我们去汶山，岷山，去金沙王城，什么也不做，就在花道上散步，花林下喝茶……”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风景了，今天，忽然觉得难得的宁静下来。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慢慢地意识到一个被自己所忽略的问题：当日大战之后，在自己开启青铜神树躲进去之后，那神秘的敌人很快就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满地的青草蛇……
她也在旁边坐了，眺望西天，那是一个阴天，没有夕阳，但是，天依旧很蓝，云也很白，整个天空，水晶似的透明。
后来的有熊广场，只剩下漫天的雪花，累累的白骨。
他很随意地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任凭山风舒服地吹在自己脸上。
敌人，在动手的那一刻，已经抹掉了一切的痕迹。
她一怔，也笑起来。
也因此，敌人肆无忌惮，根本不怕真相暴露。
他忽然笑起来：“初蕾，我真向往金沙王城的三十里芙蓉花道……”
她甚至非常清晰地回忆起当初自己躲在青铜神树里，听得敌人最后的一句叫嚣：“凫风初蕾，你别以为逃过一命就能复仇，这是不可能的……你说出去，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你……”
他叫了几声，她才回头。
敌人分明是看准了她重伤之后，再也没有复仇的能力——只好求助他人。可是，他人谁会相信她的话呢？
“初蕾……”
就连百里大人都不相信自己，如何能指望别人？
可是，她不说，他总是无法问出口。
她忽然很绝望，难道，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
那个神秘的白衣尊者，又到底是谁？
她忽然死死抓住他的手：“你要相信我……真的，天尊，我说的全部是真的……青草蛇，无数的青草蛇……有熊氏一族的确被变成了青草蛇……”
这种改变，是从九黎归来之后才有的吧？
他盯着她，摇摇头。
他早已发现，她变得很沉默，经常走着走着就失神了，一如此刻，仿佛已经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眼神分明就是：凫风初蕾，你就别再发疯了。
只见她一直默然往前，满是沉思。
她松开他，愤愤地指着自己的头脸：“如果不是青草蛇，我会把自己抓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青草蛇，小狼王他们会赶去杀蛇妖领赏？”
涂山侯人稍稍落在后面。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白衣天尊的目光就更奇怪了。
二人一直往前，山风，竹林，在没有厮杀的时候，一切都那么宁静。
她忽然惴惴的：“天尊，你干嘛这样看我？”
这，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慢吞吞地：“凫风初蕾，你真的需要清醒了……”
要是找到了不周山的武器库，那早已结束战争了——自己等人早就不存在了。
“清醒？”
她早前怀疑东夷联军是找到了不周山的武器库，可是，几个月大战下来，她便明白，他们顶多只是找到了蚩尤的武器库，而且还是武器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最落后者。
和青元夫人一起去有熊山林考察之后，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跟她说这件事情。
她长叹一声，摇摇头，不周山那么高，就算到了山脚之下，也没法上去，就更别提武器库的事情了。
既然是心病，那么，心药就很重要，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涂山侯人大喜过望：“那我们得赶紧去不周山找一找，最好带几件厉害的出来，那样，就谁也不怕了……”
所以，他原本的打算是，让她整个心脉彻底稳定，这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如此，效果会更好一点。
“当然有！据我所知，不周山的第三层以上，全是尖端的武器，肯定比鬼枪，战车这些厉害多了……”
可是，现在，她很显然又沉浸在了青草蛇的幻觉里，被极度的恐惧所侵扰，不但指责比鲁星大神A，而且，又有了情绪崩溃的危险。
“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以，他想了想，觉得告知她真相的时机已经到了。
“因为那是上古的先进武器。”
“凫风初蕾，你可能在有熊广场看到的一切都不是事实……”
“为什么？”
她本能反问：“不是事实是什么？”
她摇头：“他们的武器，你研制不了。”
“幻觉！”
“唉，等战争结束了，我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研究新武器。”
“幻觉？”
“那木战车虽然新颖，可谈不上多厉害，甚至比鬼枪还差远了。他们若是有震慑性的武器，早出动了，根本犯不上这么麻烦。”
“你和涯草曾经多次交手是不是？”
“为什么？”
“是。”
“面对他们层出不穷的新式武器，输了也很正常。不过，我认为，他们短时间内拿不出太多新武器了，所以，我们可能有一段时间相对宁静的环境……”
“涯草有妖术，能寄生在古老的镜子，或者其他任何载体上，是不是？”
“可是，他们经常出动新式武器，我也防不胜防，唉……”
“是。”
她正色道：“我可不是故意给你机会，轮到常规战争，只怕这世界上，谁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在东夷联军出动蚩尤的武器之前，你基本上就没输过。”
“这就是了。你和涯草多次交手之后，已经在无形之中被她蛊惑了神智，出现了幻觉。可能是在某一次，涯草故意引诱你去有熊山林，然后布下了一个巧妙的陷阱……可是，你所说的一切，的确都是不存在的，全部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他忽然呵呵笑起来：“初蕾，我知道，你这是故意给我机会……”
他一字一句：“什么青草蛇，都是不存在的！”
凫风初蕾，也颇为忧心忡忡：“涂山侯人，这段时间可能得完全辛苦你了……”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你说，那些都是出于我的幻想？”
不灭敌，如何返回？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随手一挥，凫风初蕾眼前已经多了一面流淌的画面。
因为，他们必须赶在万国大会之前，班师回去。
那是有熊山林，平静的有熊河，奔腾的大峡谷，有成群的野羊，飞来飞去的锦鸡，还有漫山遍野咆哮的熊罴虎豹……然后，有熊广场出现了，那里是一排排整齐的石屋子，虽然有大有小，但总体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估算时间，距离大炎帝国即将在八月中旬召开的万国大会，已经不足半月了。很可能，以后的每一天便是生死决战了。
有熊氏一族的贫富差距几乎没有，就算是首领的屋子也只是多一层而已。
更关键的是，东夷联军号称百万之巨，现在天下又基本平定，这一百万人马，若是陆续或者轮番的前来攻打鱼凫国，那可是吃不消了。
然后，广场上，草地上，山腰上，大峡谷边……到处都有普通的老百姓在活动：有的放牧，有的狩猎，有的种植庄稼蔬菜，甚至还有妇女们绣花的场景，以及小孩子们奔跑打闹……
他叹道：“想我们当初大战西北妖魔时，已经觉得他们是天下最可怕的敌人了，可这一次的东夷联军，简直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有熊氏一族的生活场景。
她微微一笑：“不碍事。只是，这段时间全靠你出力死战，否则，光靠杜宇是无法支撑的。”
这一切的平静中，隐隐会传来一阵阵的虎啸龙吟。
“初蕾，你的伤势如何了？”
有熊山林最多的便是熊罴虎豹，所以，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他想起她早前所说，自己内伤无法痊愈，也许支撑不了多久，便总是忧心忡忡。
“这是距离你第一次去有熊山林之前一年的有熊广场，你看，是不是非常正常？”
只见烛火下，凫风初蕾脸色十分苍白。
凫风初蕾点点头。
涂山侯人留在最后。
那的确很正常。
众人又重新部署了战阵，待得散会，已是夜深。
可是，她注意到居中的一座两层石头屋子——别的屋子里都有人来来去去，就这一栋屋子是空的。
真真是防不胜防。
但是，并未落锁，有熊氏所有的房屋都不落锁，真可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哪怕杜宇昨夜稍稍放松一点警惕，破关便在所难免。
这是他们自古以来的传统。
比如这战车。
白衣天尊见她盯着那石头屋子，就道：“这是有熊首领父女居住的地方，那一年，他们正好外出了，是不是？”
你无法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要出动新式武器。
有熊氏父女经常都在外，从泰山之巅，到金沙王城，他们此时不在有熊广场也是正常的。
姒启叹道：“东夷联军真的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新玩意，若是我们掉以轻心，只怕很难支撑下去……”
可是，画面突变。
她上前，按照那个飞行的木轴转动，却发现木车纹丝不动，很显然，车子坠地的时候，已经被破坏了飞行的能力。
阴风阵阵，日月昏暗，整个天空中，仿佛笼罩了一层雷电的风暴，天好像马上就要塌下来似的。
凫风初蕾自己早已能驾驶飞行器，自然不怎么震惊，可其他人，简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阴风惨惨里，是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
因为，巡逻的鱼凫国士兵，有好几个人亲眼见到这种木车从半空中飞下来。而且启动的时候，会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声势十分惊人，往往令敌人尚未交战，便已经受到了威慑，自然是战斗力大为减弱。
有熊氏的百姓从各个屋子里奔出来，惊恐地汇聚到广场，好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脸上都有恐惧的神情。
战车采用了一种极其罕见的轻便木料，镶嵌了四个轮毂，左右横梁可以作为掩体，由一个驾手驱动，周围便可以乘坐八名射手，以极快的速度向敌军阵营冲刺，而且，操纵其中的旋钮，木车甚至能做一定程度的飞跃。
孩子们开始哭泣，妇女们开始尖叫，男人们则一声声怒吼，那是准备抵抗或者应对突发事件的情形……
这些战车，一大半已经破损，但还有两辆完好无缺。
可是，太迟了。
当日傍晚，几乎所有将领都围在校场上，仔细观看杜宇收缴来的十几辆战车。
纵然是训练有素的有熊氏也太迟了。
于是，她不但自己停下了脚步，也让委蛇等全部原地折回。
只见一群群的巨大熊罴从四面八方奔向有熊广场，它们没有组织，没有纪律，龇牙咧嘴，胡乱奔跑，数量庞大，密密麻麻，仿佛一夜之间，全世界的熊罴虎豹都集中到了这里，整个有熊广场全部都是猛兽。
她不愿让涂山侯人难堪，更不愿意让大夏将士难堪。
熊罴虎豹肆无忌惮冲击居民。
有些事情，糊涂点比挑明了要好得多。
随即有惊惶的逃命声，奔跑声，可是，人的速度，远远及不上猛兽的速度，只见那些发狂的猛兽拼命撕咬，人类一个个倒下去……
纵然是敌人的存心挑拨离间，她也宁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其中，一只巨大的熊引起了她的注意，竟然是大熊猫。
她将这一切辱骂听得清清楚楚，本要冲出去警告一下布布，却生生停下脚步。因为，她不愿意让涂山侯人在这时候看到自己，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听到了这这一番辱骂。
只见大熊猫就像一个屠夫似的，随手抓起一个个人类，一口就咬断其喉管，然后，远远扔开，到得意之时，甚至仰天长啸，仿佛在肆意大笑。
反倒是巡视而来的凫风初蕾，远远停下脚步。
其他熊罴虎豹见此，纷纷效仿，一时间，整个有熊广场上尸体堆积如山。
骂战，他们真的不是强项。
从昏天黑地，到太阳初升。
尽管他们从黎明骂到中午，可是，大夏君臣，一直沉寂不动。
有熊广场上，几乎再也没有任何活口了。
布布可是巨人出身，能随意变幻身形，若是一对一单挑，本阵营中，除了鱼凫王，谁也不是对手。
甚至有熊广场上的粗厚的石板也被这些可怕的猛兽掀起来，又砸下去，碎石，尘土，漫卷了整个天空，也模糊了整个画面。
一直叫骂的，正是布布。
那是一场极其可怕的长时间的大屠杀。
……
直到所有人都死光了，猛兽们才开始享用。
淑均也沉声道：“大将军万万不可，否则就中了敌人的诡计……”
只见它们分散开去，三三两两，狼吞虎咽，心满意足。
涂山奉朝忍无可忍，铁青了面色，马上就要冲出去，却被涂山侯人一把拦住。
那些尸体，全部成为了它们的腹中餐。
“哈哈，姒启，你滚出来，我们的将军会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能在布布大将军的手下走过一招，就饶了你们这些可怜虫，否则，便将你大夏士兵全体处死……”
尸体，开始慢慢变成一堆堆的白骨，整个有熊山林，变得死一般沉寂。
“没错，姒禹这一家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
“怎么会？他现在怕得要死，估计正躲在地上发抖呢……要知道，他的生母被大禹王一刀杀死，他也不敢做声的可怜虫……”
凫风初蕾死死盯着那定格的画面，完全不敢置信。
“哈哈，你们猜，姒启这个缩头乌龟会不会出来迎战？”
竟然是熊罴虎豹，屠杀了有熊氏！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大禹王的子孙，看来这一次要被彻底图灭姓氏了，从此，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姒这个姓氏了……”
“事实上，有熊氏一族近几百年来，已经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因为他们太过受人尊敬，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华族还是外族，无论谁占据了中原地带，都会奉他们为尊，给予极大的礼遇，所以，他们几乎就没遭到过攻击，所以，一旦出了意外，就没有还手之力了。你看，那些有熊氏的男子手里所拿的刀枪棍棒，基本上都是绣花枕头，装饰意义远远大过实战的能力……”
“老鱼凫王正在湔山的湖水里等你们去作伴呢！看吧，鱼凫王一定会杀了你们替老鱼凫王殉葬，不然，她怎配做什么鱼凫王？”
太久的安逸生活，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战斗的力量。
“啧啧啧，一家子都是篡位者，无耻到了极点。现在好了，又逃到鱼凫国摇尾乞怜，哈哈哈，你们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和鱼凫国的灭国之仇了？难道不怕等战争结束了，鱼凫王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算你们？”
一遇到毒蛇猛兽，便只好倒闭身亡。
偏偏一个中气十足的骂声再次响起了：“姒启，你还记得苍梧之地吗？当初大禹王为了篡位，将舜帝驱赶到苍梧之地，想在苍梧之地谋杀舜帝，结果，没有找到舜帝，反而将舜帝的两位妃子娥皇和女英淹死在江水之中。啧啧啧，逼迫君上，处死女眷，做事不留一丝余地，现在，可是轮到你这个姒启了……”
多可怕。
这时候，再被东夷联军激怒，可就真的太不理智了。
她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眼前，又浮现出那些普天盖地的青草蛇……可是，画面里的有熊广场，满地碎石，褐色泥土，除了白骨之外，再也没有任何青草……甚至连一丝绿色都没有。
污言秽语，各种隐私秘闻，听得大夏将士怒不可遏，可是，涂山侯人只举着劈天斧，一动不动。
她嘶声道：“青草蛇呢？那些青草蛇呢？”
……
“没有青草蛇！凫风初蕾，我说了，没有青草蛇！”
“姒启不要脸，有种的出来跟我大将军痛痛快快决战，别像一个缩头乌龟似的躲着了，你躲得了今天，躲不过明天，迟早砍下你的狗头……”
“不！有，一定有！是我亲眼所见！我见了两次！”
“什么大禹王？那样鸟嘴人面的脖子也配称万王之王？无非是谋害了舜帝篡位而已，有其父必有其子，姒启也企图篡夺大费的王位，你们父子全是可耻的篡位者……”
白衣天尊不答，只是又变幻了一下画面。
“姒启小子，你这个不要脸的缩头乌龟，躲在女王裙下乞讨度日，哈哈哈，不要脸的家伙，也亏得你还是大禹王的儿子……”
天色还是昏沉沉的，熊罴虎豹的可怕嘶吼已经变得很小很小。
“天尊好意饶你一命，你却背信弃义，又继续和天尊为敌，你这种小人，真是天理难容……”
有熊广场的入口处，却有人急匆匆的奔上来。只是，刚跑了几步，她便本能地停下了脚步。只见她满脸风尘，满脸恐惧：“天啦，父亲，这是怎么了……”
“滚出来向天尊跪地求饶吧，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继续负隅顽抗，你就死定了……”
那是有熊女！她显然刚刚从外地回来，只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这么可怕的场景。
“姒启小儿，滚出来受死吧，什么大禹王之子，呸，不过是个丧家之犬而已……”
有熊首领也奔上来，可是，他尚未开口，七八只金色的斑斓大虎已经猛地扑上去，他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便被扑倒了。
可是，他们却不肯罢休，锣鼓喧天，大声鼓噪：
有熊女奔上去，要救父亲，可是，一头巨大的黑影猛地扑上来，只一巴掌，有熊女便气绝倒地了。
东夷联军不得不退回去。
随即，大黑影窜上去，尖利长牙一口就咬断了有熊首领的喉管。
大夏全体将士退回防守，清点阵容，死伤也十分惨重，整整四千多士兵死于这场近乎贴身肉搏的大厮杀。
画面上，两具尸骸，正是有熊氏父女。
东夷联军的战车固然很厉害，大夏将士的血肉之躯也毫不迟疑，经过大半夜鏖战，阵前尸横如山，可毕竟还是没有能攻破关口。
他们都死于大熊猫之口。
从午夜到黎明。
画面彻底消失了。
可大夏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这里的敌人是偷渡者的千百倍，他们集中军力，非要将大夏军队彻底消灭不可。
凫风初蕾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东夷联军的战车尚未停闻，众人一拥而上，很快，那些偷渡者便成了瓮中之鳖，被全部捉拿。
有很长时间的沉默，白衣天尊甚至没有打扰她，仿佛是想给她留下消化真相的缓冲期——毕竟，他并不想刺激她。
因为，他们根本没料到敌人会从这个方向进来，只是按照习惯，每一寸地方都要巡逻，这才及时发现了危机。
而且，若非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他是不可能这么仓促公布真相的。
纵然杜宇等早有准备，也大吃一惊。
许久许久，她慢慢抬起头。
几十辆驾驶轻便飞车的东夷联军，竟然寻到一条小径，凭借战车的提升，飞跃而入。
她的眼神很散乱，满是恐惧。
与此同时，褒斜道的千年栈道上也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白衣天尊淡淡地：“看到了吗？有熊氏一族并非无故消失，他们是受到了熊罴虎豹的攻击。尤其是那只大熊猫……可能它是忽然发了疯，也可能是它们遭遇了饥饿干旱……总而言之，这群疯狂的猛兽突袭了有熊山林，造成了巨大伤亡，有熊父女也未能逃过这场劫难……”
那是一场死战。
“可是，那些熊罴虎豹为何要忽然发疯了？”
众人都很清楚，今日若是一败涂地，别说没法在鱼凫国呆下去了，只怕连整个褒斜都快保不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涂山奉朝等人也冲了下去。
画面一转，她看到有熊女慢慢站起来。
涂山侯人举着劈天斧便冲了下去。
有熊女浑身鲜血淋漓，穿一件绿色的衣服——那绿，就像是春天的青草，合着衣服上的鲜血，显得非常恐怖。
因为速度太快，弓弩手一度失去了方向，待得醒悟时，已经有十几辆战车冲到了关口，眼看就要生生破关而入。
有熊女的声音也变了，妩媚，沙沙的：“真好玩……真好玩……凫风初蕾，你这小贱人灭我防风国，我便将你的根基一锅端掉……呵，等灭绝了有熊氏，我再去金沙王城把整个鱼凫国彻底灭绝……咯咯，用黄帝一族曾经最善驱使的熊罴虎豹将黄帝的后裔全部杀光，岂不是天下最最绝妙的事情？”
冲天的火光里，只见东夷联军乘坐了一种十分轻便的木质战车，每一辆车上都有一个很熟练地驾手把持方向，这些战车的速度非常快，能够在平地或者陡峭的山路上滑动自如，甚至能随意转换方向。
那是涯草的声音。
东夷联军，便是冲着这支大夏军队而来。
涯草寄生在有熊女的身上。
这也是涂山侯人主动要求的，毕竟，寄人篱下，总要拿出一点真本事，纵鱼凫王是自己的好友，大度接纳，可是，鱼凫国还有几万大军都眼睁睁看着呢，总不成让没有一丝粮草的大夏军队吃白饭吧。
这跟她追逐到有熊山林的情况基本一致——只不过，有熊女当时身上全部都是青草蛇，满头都是青草蛇，而非现在这样一身血迹，却一条蛇都没有。
正因此，大夏军队负责值守的也正是最重要的关口。
涯草的声音，虚幻迷离。
为了保持大夏军队的相对独立性，虽然鱼凫王任命了姒启为鱼凫国统帅，但是，那一万大夏的军队，完全归涂山奉朝指挥，淑均依旧为副将，可以说，掌控权，完全在大夏君臣手里。
有熊女的尸体也开始跟着变幻，隐隐地，竟然呈现出猛虎、豹子或者熊罴的样子……甚至有一次，有熊女变成一只金色斑斓的巨大猛虎，冲着天空咆哮了一声。
东夷联军，正面迎着了涂山侯人率领的一万大夏军队。
随即，是涯草咯咯的笑声：“成功了……成功了……有熊女现在成为我的坐骑了……咯咯，我终于可以骑着这头猛虎去金沙王城了，不错，不错，比镜子好使多了……”
果然，当天午夜，战斗打响了。
凫风初蕾的呼吸，仿佛停止了。
正因此，鱼凫国军队反而不敢贸然行动，生怕他们有什么更厉害的杀招。
她的眼珠子，也已经不怎么转动了。
对面的东夷联军似乎也很平静，就连骂战也没有了，所有人都静悄悄的。
白衣天尊叹道：“你看到了吗？现在明白了吧。障眼法……这只是小小的障眼法……但是，不得不说，涯草很厉害……她利用了障眼法，想让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也许是熊罴虎豹，也许是青草蛇，其实，什么都不是……”
连续三天，军营都很平静。
他很自然地下了结论：“严格说来，罪魁祸首只是涯草！”
可是，委蛇觉得这个理由不对。至于究竟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她忽然问：“既然如此，涯草现在在哪里？”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他叹道：“所以，我们才满世界追逐涯草，一定要抓住她。”
半晌，才淡淡地：“可能我们以前都弄错了一个问题。百里行暮就是百里行暮，共工就是共工！”
“满世界追逐？你的意思是抓不到了？”
凫风初蕾长嘘一口气。
“的确暂时找不到她的行踪。不过，万神大会之后，我一定会亲自去将她揪出来。”
“可是，那个老天尊，分明就是炎帝。炎帝只有一个儿子，那就必须是共工大人。他不是百里大人，还能是谁？”
她定定地：“你抓不住她。你永远也抓不住她。”
“百里行暮是红发，他是蓝色头发！他只是白衣天尊而已。”
“为什么？”
委蛇茫然：“他怎会不是？我们怎会连百里大人也不认识了？”
“她早就被我杀了！”
“不是？”
“你要真杀了她，她的骸骨就会在有熊广场了。可是，现场并没有。”
凫风初蕾断然：“他不是百里行暮！”
“她的骸骨被人拿走了。真正的敌人利用了她……”
委蛇听出少主的声音里大有灰心失望之意，但觉很是不妙，也不知道少主当初在九黎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还是鼓足勇气：“少主，我觉得，我们该了解一下，百里大人为何会忽然性情大变，他为什么会忽然不记得我们了？”
她顿了顿：“没错！障眼法。就是你所说的障眼法。其实，涯草才是真正的障眼法，一枚棋子，真正的敌人，比她厉害多了……”
凫风初蕾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一次，是真的要走投无路了。我可能真要成为有史以来，古蜀国的第一位亡国之君了……”
白衣天尊看着她，眼神慢慢充满了怜悯之情。
柏灌王，当然有封印的本领。
他不想跟她争辩，他觉得自己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封印了又如何？如果真的是百里大人，就算少主你封印了鱼凫国，他也能轻易化解……”
明明证据确凿，事实俱在，她还是不相信自己。
凫风初蕾还是答非所问：“要是能封印鱼凫国就好了。”
“凫风初蕾，你当初只是惊吓过度。也可能是受伤实在太重，所以，我不怪你……”
“我认为，白衣天尊就是百里大人，很可能是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遗忘了我们……”
她怒极反笑：“你以为涯草能把我伤成这样？你以为她有那么大的本领？你知不知道，从西北沙漠开始，她便被我追着打？纵然是在有熊广场，她也被我三几下就逼出原形，彻底灰飞烟灭，连寄生的本领都没有了，她怎会重伤我？她有什么本钱重伤我？”
这是死里逃生以来，委蛇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白衣天尊，以前，主仆都一直在回避这个名字。
他死死盯着她，苦笑一声。
凫风初蕾还是默不作声。
那眼神，几乎彻底击溃了她——因为，她分明看出他很失望，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胡搅蛮缠的疯子。
它迟疑一下，还是说出口：“就算他不是百里大人，他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辈，否则，我根本无法活着离开九黎……”
可是，这么明显的事实，他为什么看不到？
委蛇继续道：“我在九黎之战中，也身受重伤，纵不致命，也很难痊愈。可是，天尊主动替我疗伤，恢复了我所有的元气，所以，我认为，天尊对我们倒并没有完全的敌意……”
他难道不相信涯草无非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她默不作声。
别说一个涯草，就算十个涯草也得被自己打得魂飞破产散。
半晌，它忽然低声道：“也许，那个天尊不会派什么厉害武器前来……”
可是，她张张嘴，觉得没力气争辩了。
它静静立在少主旁边，看到少主闭着眼睛，神情极其疲惫。
“凫风初蕾……”
待得二人离去，委蛇轻轻关了房门。
她摇摇头，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倒下去。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目前先辛苦你俩全天候值守，我再想想，还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凫风初蕾，你重伤昏迷之后出现了幻觉，我一直想要治好你，所以，希望能有朝一日彻底解除你的心结……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
血肉之躯去抵抗人家的尖兵利器，的确很难。
心病，心病！
凫风初蕾也眉头微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竟然以为她凫风初蕾被吓破胆，有心理阴影，才会胡说八道！
涂山侯人听得此话，微微紧张，自言自语道：“若是如此，我们就真的很难对付了。”
浑身颤抖得厉害，嘴唇也在哆嗦，却并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多的则是愤怒。她都快被气疯了。
很可能，那个白衣天尊，便要用一批新式的武器，在鱼凫国军队身上实验一下效果。
嘴里不期而然的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都是假象……这才是假象……这是真正的假象……他们把一切罪过都推给了涯草，因为涯草早就死了，死无对证…………涯草，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只是一条走狗……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好可怕，真是太可怕额……”
目前来看，上新武器的可能更大。
“你自己当初也坚称，凶手就是涯草！”
不上巨人，便得上新武器。
白衣天尊的语气慢慢凌厉起来：“凫风初蕾，你刚刚醒来后，一直坚称涯草就是凶手！为何现在偏偏又说不是了？”
“九黎曾经是当初蚩尤的武器重地，鬼枪，只是武器库中最低等的武器，在蚩尤的时代，其实已经被淘汰了，可是，拿到现在，便是最顶尖的了。但是，蚩尤的武器库，不可能只有这几百支最低等的鬼枪，也许，还有我们不可想象的更厉害得多的武器，要是他们换一批武器，我们可能就危险了……”
她嘶声道：“因为真的不是……”
涂山侯人道：“除了巨人，他们还有什么招数？”
“那是谁？难道是你所说的比鲁星大神A？可是，我仔细考证后，绝对排除了他的嫌疑……”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今天起，涂山侯人，你和杜宇轮流把守要塞之处，如果我没料错，巨人很快就要来了。就算不是巨人，也是其他出其不意的偷袭！”
凫风初蕾颓然跌坐地上，再也不肯做声了。
要想顺利召开万国大会，他们就必须增援。
白衣天尊静静看着她。
可是，她不敢掉以轻心，巨人不来，他们要想在一个月拿下褒斜，真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许觉得她挺可怜，也许，又觉得她失心疯不可理喻。
就连凫风初蕾也百思不得其解。
半晌，她才喃喃地：“你为何要去有熊山林考证？”
是不屑于到来？还是没得到命令？
“阿环说，你这是心病……你该知道，她一直很关心你……”
可是，巨人为何没大规模到来？
“她凭什么要关心我？你又为何要跟她一起去？你俩算我的什么人？要你俩替我出头？”
在没有外界增援的情况下，布布一人，实在是独木难支，毕竟，他对凫风初蕾恐惧已久，未战先怯，所以，失败很正常。
他吃惊地看她一眼，此刻，觉得她真的失心疯了。
半晌，涂山侯人缓缓道：“巨人中，除了布布，其他人尚未到来。”
可是，他还是耐着性子：“阿环倒不是自己主动去的，是我邀请她去的。因为西王母一族熟悉药理，对基因病毒也略知一二，如果这里真的发生过青草蛇异变，绝对瞒不过她……”
但是，他生性沉静，纵取胜也不骄不躁，少主和启王子不开口，他便静静坐着。
“至于我！则是因为同情你，所以，想看看能不能解除你的心病，然后彻底治好你。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根本不必领我这份情……”
杜宇因没去过九黎河，从未见识过白衣天尊，而且他长途奔袭于秦岭之中，直到现在，几乎从未任何败绩，所以，反而不若二人那么担忧。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人当然不如其他将领那么乐观，这一点胜利，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尤其是涂山侯人，经历了九黎河的血战，情知前面无论铺垫了多少胜利，但凡白衣天尊一来，一切便要归于虚无。
双目，渐渐地红了。
面对这二人，凫风初蕾脸上的笑容便彻底消失了。
可是，绝对不是眼泪，而是愤怒，疯狂，到了极点的那种恨意。
只有涂山侯人和杜宇留了下来。
他吃一惊，忽然意识到，这真相说出来，她的心病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被加重了。
凫风初蕾也讲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重新部署了几个大将的任务，也给予了丰厚的赏赐，便令他们下去休息。
这个凫风初蕾，怎会如此固执？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实在是在东夷联军的阴影下太久，恐惧太甚了，现在，忽然觉得他们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恐惧之情，便彻底消失了。
难道她对自己都彻底不信任了？
几乎所有重要将领全部参加了。
“假象！统统都是假象！作假，你们在作假！”
主帅阵营，也召开了第一次军事大会。
平静的语调，血红的眼珠。
军营，暂时恢复了平静。
也因此，更令人可怕。
鱼凫国的守军，得益于收缴来的五十支鬼枪，又在杜宇的训练之下，所有人很快精于瞄准，几乎是弹无虚发，加上占据了地形的优势，居高临下，东夷联军找不到任何突破点，加上伤亡巨大，只能暂时中止了进攻。
“你们这些无耻的大神！你们联合起来造假！”
无论是出动鬼兵，还是攻城战车，都无济于事。
就连白衣天尊都有点着急了：“这不是假象！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凫风初蕾，你真该醒醒了！有熊山林别说青草蛇了，就连青草也没有！我曾专门挖掘了地下三尺，发现草根都没有，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沙土，根本不适合任何青草生长……至少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从无青草生长。再说，也没有什么有熊氏父女在金沙王城神秘失踪一事，他们最多算是不辞而别，只可惜，刚刚回到有熊山林就被大熊猫给咬死了……”
东夷联军的进攻，连续两天都被打退了。
大熊猫，也是凶手之一。
否则，自己这个鱼凫王便彻底失职了。
他直言不讳：“真相尽管很残酷，可是，凫风初蕾你也亲眼见到了。大熊猫虽然谈不上是真凶，可是，也是受到了涯草的妖法蛊惑，至少，也算是一个帮凶，胁从……”
纵然不能见到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至少，也要问问到底如何才能封印古蜀国。
“你说大熊猫是涯草的帮凶？”
她又把太阳神鸟金箔摸出来放在青铜树旁边，心想，待得战事稍稍平静，自己一定要再去一趟藏宝库。
“你醒醒吧，凫风初蕾，一直沉浸在幻觉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种种疑问，无一能解。
她死死盯着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父王又为何要把这颗青铜树摆在最醒目的位置？
好半晌，她才冷冷的：“委蛇……那委蛇……它是怎么死的？你总不会说，委蛇也是被大熊猫咬死的吧？”
一棵树，生长在一条龙的背上，每一层都是四面转动的刀刃——当初负责打造这颗青铜树的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迟疑一下，画面又闪烁起来。
到后来，她干脆彻底放弃了，就把青铜树摆在自己的眼前。
她只看一眼，便惊呆了。
好几次，她试图让青铜树恢复原状，可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功。
只见画面上，自己拿了金杖，一下一下，拼命地猛击委蛇的头部，身躯……金杖冒着火焰，威力无穷，委蛇左躲右闪，却无法逃避，很快，身上便遍体鳞伤，只是一阵阵凄惨的嘶鸣：“少主……少主……”
明明知道其中有什么几关或者蹊跷，可是，她已经反反复复将青铜树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看的清清楚楚，依旧找不到诀窍之所在。
白衣天尊缓缓地：“凫风初蕾，你还记得这一幕吗？”
就如那天莫名其妙，这神树便缩小了，可是，要让它放大，她却不会了。
她不由自主点头。
她慢慢地将怀里的那一枚青铜树摸出来，放在桌上。
她记得很清楚。
可是，到底要如何才能封印？
可是，彼时她伸出金杖，拼命击打的根本不是委蛇，而是委蛇身上蚂蚁一般爬满的青草蛇，那些可怕的家伙，彻底占据了委蛇的身躯，令委蛇也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她为了帮它一把，曾经凭借金杖喷射的硫磺火焰为它驱赶——可画面中，委蛇身上空空如也，没有绿色，没有任何青草蛇，只是昂着双头，十分凄厉恐怖的惨叫，好像在一声声质问：少主，你为何要杀我？为什么？
当务之急，根本不是死命对决，而是要在恰当的时机，将褒斜彻底封印。如此，东夷联军就无法突破进入。
画面，瞬间消失。
这次之后，东夷联军肯定会加强戒备，偷袭这条路便行不通了。
他也许是有些不忍心。
可是，你不能指望每一次都偷袭成功。
她喉干舌燥，无法言喻。
己方，也只有涂山侯人和委蛇能勉力和他们单独一战。
不，不是这样。
这小小的胜利，并不能令她感到任何的欣慰，相反，这才是战争的刚刚开始。一个布布已经令众人头疼不已，如果再加上几个巨人，和他们的东夷鬼兵，这战争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绝对不是这样。
不远处的阵营里，凫风初蕾独自静坐。
她忽然整个人失去了力气，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身后，鱼凫国军队欢呼雷动，昨夜的一口鸟气被一扫而光。
他将她的沮丧和绝望看得一清二楚，伸手，将她搀扶。
城墙上的涂山侯人哈哈大笑：“鬼兵，鬼枪，是吧？别以为只有你们东夷联军才有，我们也有，布布，你要想保住性命，真的必须马上滚回去……”
她怒不可遏：“那你说，我为何要杀了委蛇？”
布布一跑，其他东夷联军自然不敢坚持，也都闻风逃遁。
“这……我不是说了吗？你可能是受到了涯草的妖法蛊惑……”
连续几颗鬼弹，全部射向他，他识得厉害，身子一矮，转身就跑。
“我也说了，涯草早就被我杀了！委蛇死之前，她就死了……”
可是，迎接他的又是一阵巨响。
“涯草根本没有实体，你一棒子打死的，顶多是她的寄生体，怎能确认她真的死了？她寄生在别的生物躯体上继续蛊惑你不行吗？”
巨人，毕竟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只见布布震怒之下，一把掏出那一枚镶嵌在自己胸口的鬼弹，也顾不得鲜血横流，挥舞着长臂，竟然径直向城头抓来，仿佛要生生把涂山侯人拖下去撕为粉碎。
她语无伦次：“不是这样……绝对不是这样……那可怕的敌人……可怕的敌人……竟然能伪造出这样的画面……”
一枚鬼弹，正好射在布布胸口，他奔跑的脚步停下，不由得后退一步。
然后，她再也不说下去了。
涂山侯人大笑一声，便纵身跃上了高台，劈手拿起旁边的一支鬼枪，瞄准奔上前来的布布，砰的便发动了射击。
巨大的恐惧，包围在头顶。
布布在远处看得分明，勃然大怒，怒吼道：“姒启，你找死……”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四周，白衣天尊说，这里布满了结界，任何大神都听不到你的举动。
就在这时候，一道人影飞了出去，劈天斧的光芒之下，一大群人闻风倒下，众人被这声势所震骇，好一会儿，竟然再也没有人敢于上前。
可是，她分明觉得，那充满了讥讽的嘲笑在耳边回荡：跟我斗？凫风初蕾，你还想跟我斗？我让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但是，他们人数多，蝗虫一般，每每倒下去一群，又冲上来一群，很快，竟然叫一群人攻到了防护城墙下面。
你说出真相又如何？谁会相信你？
已经等候多时的大夏弓弩，早已张弓搭箭，如雨般的箭簇之下，东夷联军很快一群一群倒下去。
真相没用，胜利者才是真相！
东夷联军群情激奋，奔着褒斜道便冲了过来。
她瘫软在地，如被抽筋的软体动物。
三万两黄金，无论在哪个国度，都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据。
这时候，她才慢慢明白：为何今日大熊猫会发现诸神的盛宴，然后，自己擅闯，惹怒众神了。
他气急败坏：“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姒启！天尊大人大量放你离开，你居然还敢跑来褒斜继续捣乱！你们大家听好了，马上发动对鱼凫国的进攻，记住，但凡遇到的大夏军队，全部斩尽杀绝，不留任何活口！尤其是姒启！生擒者，赏赐黄金三千，杀死者，赏赐黄金三万……”
那神秘敌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布布看了看竹竿上悬挂的熊样头颅，从脖子处，被干净利落，一下斩断，分明便是劈天斧的杰作。
他（她）故意引诱自己出手。
几名小将奔上前，“大将军，不好了，熊样将军遇害了……”
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掌握了他的多少秘密，也生怕自己真的恢复了功力，所以，打算未雨绸缪——这一试探，不但发现了自己的功力没有恢复，而且，将大熊猫也引了出来。
可是，半空中，委蛇的笑声早已远去，哪里还有巨大蟒蛇的身影？
下一步，敌人是不是就要想方设法除掉大熊猫了？
布布大怒，跳下马背，身形一长，顿时化身成了巨人模样，对着天空便是猛烈一拳。
白衣天尊盯着她，忽然很不忍心：“初蕾……其实，你出现幻觉也很正常……不过，也不用怕，过段时间，你彻底清醒之后，便再也不会有这种可怕的幻觉了……”
委蛇哈哈大笑：“愚蠢的布布，你赶紧滚蛋吧。前几次，我家少主对你手下留情，可这一次，你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你要是再不滚，我家少主会一拳砸碎你那颗愚蠢的头颅，哈哈哈啊……”
她慢慢坐起来，垂着头。
随即，响起布布的声音：“委蛇，你竟敢到我东夷联军这里撒野？”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低低的：“呵……你不信我……就连你也不信我……”
得得的马蹄声里，一个身影狂奔而来。
“我只想帮你摆脱那可怕的虚幻。”
己方只是骂战，而对方，可是无声无息砍了自己的将军，这双头蛇还现身己方的阵营破口大骂。
她气若游丝，面如死灰，只是摇头。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那不是虚幻。
更骇人的是，这双头蛇声如洪钟：“你等东夷蛮族，识趣的赶紧滚蛋，否则，熊样便是你们的榜样，再敢逗留不去，管教你们所有人的头颅都悬挂在竹竿之上，去跟熊样作伴……”
现在才是虚幻。
偏偏这时候，只见半空中蛇形闪动，一条宽达七八丈的巨大蟒蛇闪烁着银色的鳞片，伸展双头，模样很是骇人。
此刻起，自己才是真正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了。
东夷联军，第一次感到了惊惧。
他还是缓缓地：“姒启曾经和你一起前去有熊山林，但是，他说，他从未见过任何青草蛇，而且，在此之前，你也从未向他提起过任何青草蛇……”
就连他的侍卫和唱曲的小妞都没看到任何敌人的影子。
“姒启？”
而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任何敌人出入的影子。
“他为了寻你，也来了九黎广场。”
可是，今天早上，众人醒来，他的头颅已经悬挂在高高的竹竿上了。
她和姒启同行那次，并未上到有熊广场，只半路上便返回了，沿途，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连时间差都没有出现。她也的确没有向姒启提过青草蛇的事情，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
他坐镇军中，喝着小酒，听着俘虏来的少女唱着小曲，不知多么惬意快活，直到骂战结束了，他觉得差不多了，令众人退下，他则还继续喝酒。
但是，第一次自己去有熊广场时，委蛇和自己一起看到了无数的青草蛇——就算自己可能出现幻觉，但是，委蛇不可能。
熊样，正是部署昨夜骂战的将军，这是他的强项，每每攻城略地之前，先对敌人制造精神威胁，造成敌人的恐慌，瓦解了军心之后再行进攻，便轻而易举了。
委蛇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同类。
众人闻讯前来，都惊得没了人色。
而且，委蛇也不可能两次都被蒙蔽——动物对气味的敏感比人强多了。敌人纵然能布置篡改画面，可绝对无法消除那种可怕的气味。
当巡逻的小兵忽然发现己方阵营多了一根长长的竹竿，而竹竿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人头，还在睡梦之中，好像是在温柔乡里被割下了头颅。
委蛇，不可能也生活在幻觉之中。
东夷联军的一位将军熊样的头颅，是在第二天早上被悬挂在联军阵营之中的。
可是，在白衣天尊的画面里，却成了大熊猫杀了有熊氏父女，自己杀死了委蛇——
凫风初蕾很清楚他的性子，知道他绝非鲁莽之辈，略一迟疑，还是点点头。他提了劈天斧，悄然便纵身跃了出去。
那不是涯草的失败，那是自己的失败。
他笑道：“我走一趟，见机行事。”
多可怕！
她立即道：“你是主帅，切勿轻易冒险。”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双手蒙住了自己的头脸。
凫风初蕾知他本领，在巨人到来之前，一般的凡俗之人根本不是对手。可是，她疑心第一位中气十足的喊话者便是巨人之一，或者是布布本人，否则，声音传不了那么远。
头上，脸上，全是没有完全消失的丑陋的疤痕——是为了驱逐那些青草蛇而留下的痕迹。
他朗声道：“鱼凫王，要不，我先去敌方阵营砍下鼓噪者的头颅？”
遭受了这么可怕的攻击，最后，这一切成了自己的自残。
涂山侯人提着劈天斧，站在月色下。
原来，自己和敌人的差距不是隔着一种力量——而是隔着一个世界。
没道理，这时候，他们还有心思劝降——因为，争战这么久，鱼凫国要投降早就投降了，何必等到少主回来？
“初蕾……”
也是，主力到了，他们就不必骂了，而是直接开打了。
白衣天尊连续叫了她好几声，她慢慢抬起头。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松一口气。
那绝望的眼神真是令人震颤。
她回头，面对众将士一挥手，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既然他们还在采取骂战，那就证明他们的主力尚未达到！”
也不知怎地，明明他就认定是她的幻觉，可看到她这样绝望的眼神，还是受不了。
骂得对方心浮气躁，忍无可忍，贸然冲出去，那就中计了。
对她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悦之情也瞬间消失了。
嘈杂声，整齐划一，很显然，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别看他们只是破口大骂，这大骂也是战术的一种，那就是骂战。
他的手，慢慢放在她的头顶。
对方的阵营里，火把冲天。
她紊乱的心跳和着愤怒，一起慢慢平息下来。
只见凫风初蕾站在高台上，十分平静地观察着对方的阵营，面上没有丝毫的怒容。
眼神也变得茫然，好像之前的一切都被忘记了。
杜宇紧紧握住弓箭，紧张地看了少主一眼。
他十分温和：“初蕾，你别怕，有些事情，只有时光才能证明……”
鱼凫国的将士，气得浑身发抖。
她看着他慢慢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
那是一只小玉瓶。
“没错，黄帝的两个儿子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不都是埋在蜀山吗？还有黄帝的老婆西陵氏也埋在蜀山，得将他们的尸骨全部挖掘出来，跪在老天尊的灵前，哈哈哈……”
自己在和神秘敌人决战的最后时刻启动的小玉瓶。
“哈哈，好主意，把历代蜀王的尸骨都掘起来，让他们全部跪在老天尊的脚下，永远称王称霸……”
正是那冲击波给了自己最后一次逃命的机会，趁着这个喘息，才启动了青铜神树。
“何止呢，得把老鱼凫王的尸骨崛起来，重重鞭打三百鞭子……”
本来，她都以为这小玉瓶早就彻底被毁掉了，或者遗失了，结果，又回来了。
“哈哈，占领金沙王城之后，得把金沙王城的名字改了，就叫九黎王城好了，哈哈哈……”
上面红色头发的百里行暮早已变成了蓝色头发的白衣天尊，只不过，早前百里行暮一直是微笑的表情，而这个白衣天尊满脸淡漠。
“金沙王城的美女也全是我们的，大家要多少抢多少……”
“我去有熊山林救你时，找到了这玩意……其实，你刚刚启动玉瓶时，我就知道了，只不过，那时候我在岱屿山喝得酩酊大醉，以为出现了幻觉，就没有理睬……要是我早来一步，也许，你不会伤得那么重……”
“踏平金沙王城，抢光金沙王城全部的黄金珠宝……”
她屏住呼吸。
千百人，异口同声在喊话了：
“好吧，如果你坚持认为涯草之外的神秘敌人，那么，你不妨试一试这个……你带着这小玉瓶，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可以打开……”
敌方阵营里，传来千军万马一般的齐声鼓噪。
他示范了一下开启的方法，她仔细看着，牢牢记在了心底。
“待得明日城破，我们随即挥军南下，彻底扫荡金沙王城……”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如在耳语：“你记住，一见到敌人，马上打开，切记，无需等敌人动手，只要你察觉到敌人，哪怕他根本没有现身，只要你感觉到他来了，立即就打开……只要打开了，我马上便会接受到讯号……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有多么厉害，哪怕他隐匿身形，都可以被记录下来……”
说话的人，拿着特质的犀牛角，他中气十足，声音也传得很远很远，叫人疑心，这分明就是一个巨人，否则，没可能声传十里。
她忽然复活了似的，惊喜得几乎跳起来，一把就抱住他的脖子，语无伦次：“谢谢你……百里大人……谢谢你……”
“你们可听好了，给你们投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是明天早上再不打开关口，你们就全部等死好了……”
他哑然，也不知怎地，四肢忽然很僵硬。
他们特意选择黑夜，便是因为黑夜中，那巨大的鼓噪听起来更加清晰，威慑力也更强。
明明是那骷髅似的双手，拥抱也没有什么力气，甚至那突出的骨头咯得人隐隐作疼，可是，他还是心中一阵紊乱。
对方，叫骂声更响了。
一如当日在金沙王城。
好几次，有暴躁者忍不住，要叫嚣跳骂，却被杜宇强行喝止。
一如早前在冥想屋，她每一次不期而来的亲吻。
将士们，只是静静听着。
就连她枯瘦的身上，也还残余了早前那种淡淡的干净的香味——那是少女鱼凫王独有的馨香。
四周，寂静无声。
僵硬的双手，不经意地反过去，似要反手搂住她，可是，她已经松开双手，咯咯笑起来：“谢谢你，百里大人……谢谢你……果然，你还是对我好……只有你，一直对我好……”
尤其是那些见识过九黎河岸边，白衣天尊看一眼便消灭了几千人的场景，就更是胆寒心裂。
他僵硬的双手讪讪地缩在半空中，然后，悄无声息地缩回来，只淡淡地：“我不是百里行暮！以后，别再这么叫我了！”
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敢于嘲笑了。
她还是咯咯地：“谢谢你，天尊。”
若在以往，众人会把这威胁当成一个笑话，毕竟，金沙王城有几十万百姓，要全部杀尽杀绝谈何容易？
那一整夜，凫风初蕾都大睁着眼睛。
“你等听好了，若是你等立即打开褒斜关口，主动放下兵器，就地投降，那么，布布大将军可以保证，不杀你鱼凫国任何百姓，否则，不光你等要死，待得大军踏破金沙王城，管教鱼凫国所有男女老少都被全部消灭……”
尽管手里一直捏着那小玉瓶，依旧无法入睡，也不敢。
对方立即投降也就罢了，可要是稍稍抵抗，城破之日，便是全城被屠杀之时。
那些可怕的画面，一再一再地在自己眼前闪过：被大熊猫一口一个咬死的有熊氏百姓，自己如何用金杖一下一下击打委蛇，甚至于自己疯狂一般伸手一把把将自己抓得鲜血淋漓……
每一次攻城略地之前，便会威胁对方投降。
青草蛇无影无踪，一切，只剩下一个疯狂的自己。
这是东夷联军的惯例。
正如白衣天尊所言：“你可能是受到涯草的蛊惑，出现了幻觉。所以，误以为漫山遍野都是青草蛇，其实，那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有熊山林，根本不可能有青草蛇，有熊氏一族，也绝对没有被变成青草蛇……”
“鱼凫国的残兵败将们，你们赶紧投降吧，主动投降，天尊还可以饶你们一命，让你们成为大炎帝国的子民，和大炎帝国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可是，要是据不投降，待得破关，必将你鱼凫国所有军人斩尽杀绝，一个活口也不留……”
难道那真是涯草的障眼法？
某天深夜，忽然锣鼓喧天，竟是东夷联军已经在褒斜外面不足十里摆开了阵势，叫骂声远远传来。
难道那些青草蛇真的不复存在？
五万大军，在汉中展开阵势，张牙舞爪，势必要尽快拿下褒斜。
可是，她就算相信自己会发疯击打委蛇，发疯到把自己的脸抓破，也不可能相信，大熊猫会一口一口咬断有熊氏百姓的脖子。
东夷联军，果然如预想之中，来得很快。
传说中，有熊氏一族能驱使熊罴虎豹，所以，才被称为有熊氏。
她微微一笑：“之前，我是真的不放心。现在，你来了，我是真的放心了。”
而且，大熊猫若是曾经那么疯狂屠杀有熊氏，怎会惧怕得在半山腰，一直不敢上去？
半晌，才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而且，自己第一次见到大熊猫起，大熊猫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有熊广场——根本不敢。
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涯草就算第一次可以蛊惑，但她死后，哪里还有蛊惑的力量？
他心里一震，“初蕾……初蕾……”
白衣天尊还说：“在你昏迷之时，我曾启动了一次青铜神树。那宇宙记录仪记载了你在有熊山林的最后场景，包括你如何倒下去，如何隐身，也包括老道和悍匪，以及小狼王，姒启，杜宇他们如何来寻找你……”
凫风初蕾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涂山侯人，你明白了吗？其实，现在是我有求于你。现在起，必须让你挑起大梁……我，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说白衣天尊的镜面是虚构的，但是，青铜神树是不会说谎的。
可白衣尊者，很可能是一个魔。
那只有她一个人的鲜血才能启动的宇宙记录仪，当今世界上，还绝对没有能篡改之辈。
百里行暮，实质上还是半神人。
很简单，就算篡改了画面，也会暴露自己的痕迹。
他有点茫然，这个“他”，到底是不是百里行暮呢？可是，他不敢问，内心深处也明白，纵然是百里行暮还活着时，也达不到这样的本领——百里行暮并没有看一眼，就令众人灰飞烟灭的本领。
白衣天尊说：“凫风初蕾，等你的血液充足之后，你可以自己启动，只要看一看，你就明白一切的真相了……”
她只说“他”，可是，涂山侯人却听得明明白白。
青铜神树里记录的最后一刻，也是她的拼命自残——在没有任何敌人的情况之下，将自己彻底毁容，彻底重伤，彻底杀死委蛇……
“他很清楚我的伤情，所以，他根本不需亲自动手，只要派两名巨人来就行了……你放心，他不会纡尊降贵的……只要他不来，总还有点胜利的希望，哪怕是对付巨人……”
多么巨大的讽刺。
他也很清楚，这个非常时刻，她根本无法静心养伤，而且，想那天尊何等厉害，伤在他手上，这伤又岂能轻易就好了？
多么可怕的陷阱。
她摇摇头。
就如天罗地网一般。
内心震撼，难以言喻，他低声道：“初蕾，你竟然伤得这么重！你真不该仓促上战场，先休养一下吧……”
所有一切，仿佛真的都是涯草干的。
涂山侯人和她重逢后，只见她除了面色苍白点外，并无异常，还以为她安然无恙，听得这话，再细看她，才察觉她已经憔悴得非常厉害了。
一切的解释，也都是合情合理的。
凫风初蕾，已经只是一个威慑的符号，巨人们也许闻风丧胆，可是，她很清楚，自己根本无法动手，也奈何不了巨人了。
只有凫风初蕾一个人，轻轻捏着那小玉瓶，想起自己利用太阳神鸟金箔击出的最后一次反抗。
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更加不能幻变四面神影。
纵然是了不起的凶手，也被金箔所击中。
要对付巨人，却提不起元气，这是不可想象的。
可现在，这凶手竟然废黜了一切的痕迹，弄了这么一套陷阱——青草蛇绝不是障眼法，现在的这一切才是。
在九黎河第一面，她便伤在白衣天尊手下，尚未痊愈，在逃离的时候，又和白衣天尊动手，三招下来，气血耗尽，五脏六腑实在已经破损不堪，完全只凭借深厚的元气在勉力支撑。
只是，凶手太过高明，就连白衣天尊也被蒙蔽了。
凫风初蕾当然明白他的疑惑，态度十分平静，只声音更低了，她悄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摇摇头：“我已经无法对付巨人了……”
她起身，出门。
可涂山后热更疑惑了，明明凫风初蕾一拳就能砸死一个巨人，又何必怕他们？本来，他以为，必须想方设法对付的该是白衣天尊才对。
大熊猫，躺在门口。
一个防风氏，已经足以在万国大会上捣乱，若是几个防风氏联合，那就真的横扫千军了。
它居然是清醒地，懒洋洋的眼神里，有一丝淡淡的恐惧担忧之情。
她一笑，“他们其实不必大批出动，只需要来几人就可以了。你知道，一般的凡人根本对付不了他们。”
它甚至伸出一只熊掌，就像人类一样摇了摇——那是一个否定的表示。
涂山侯人微微意外，还是疑惑道：“初蕾，那些巨人应该不成问题吧？他们自来畏惧你，难道还敢大批出动？”
凫风初蕾立即明白了，这老伙计，分明是听到了白衣天尊所说的一切——平白无故，就成了屠杀有熊氏一族的凶手！
如果巨人大规模出动，那便是鱼凫国的灾难了。
它蒙受了不白之冤，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布布出任大将军便是最好的证明。更何况，在九黎之战中，已经有两名巨人作为先锋队现身了。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头，淡淡地：“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防风国，还有几千巨人，原本隐居在深山之中，各自修炼，但现在，他们已经在白衣天尊的诏令下，倾巢出动。
它昂起头，看了看头顶的世界。
“东夷联军被我们几次打退，所以，这一次一定会出动更厉害的阵容。我想，他们最可能派出的便是巨人……”
凫风初蕾顺着它的目光，也看了看头顶的世界。
也就是说，东夷联军一定会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多可笑，自己明明早就发现了凶手的痕迹，就连大熊猫也已经确认敌人是谁了！可是，现在，反而变成了无处诉说的悲哀。
此时，距离八月中旬，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她只是庆幸：幸好自己没有急急忙忙说出真相。
她就像没听到白衣天尊几个字，只道：“探子报来的消息称，大炎帝国将于8月中旬在九黎举行新的万国大会。而在这之前，他们会加强对鱼凫国的进攻……”
若是提早说出，会死得更惨。
只是明白，只要白衣天尊一现身，则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她捏着小玉瓶的手指，慢慢地变得十分冰凉。
谁也不知道。
要复仇，绝对无法指望别人。
可是，白衣天尊，没有人知道他算什么：神？魔？或者鬼？
除了自己，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信赖之人。
东夷联军再厉害也是人，是人，就可以对付。
万神大会之前的最后两天。
本来，他不想提到这个人，可是，这话题又无法回避。
自从凫风初蕾大闹上元宫之后，九黎之城的气氛就有点儿微妙，比鲁星大神A固然怒气冲冲，几次扬言要离去，可别的大神也觉得有些尴尬，因为，自从那天之后，白衣天尊便隐居不出，仿佛凫风初蕾那一通责骂，对他的影响很大。
他缓缓地：“驱逐东夷联军再难也总还有胜利的机会。可是……那白衣天尊……”
原本，胜者为王。
她的目光慢慢从夕阳上收回来，答非所问：“汉中、南中一带的百姓全部迁徙到了秦岭深处暂时躲避。可是，这并非长久之计。今年因为东夷联军的围攻，他们已经错失了一季庄稼，明年再错失的话，灾荒又会重来。所以，我们必须尽快驱逐东夷联军……”
白衣天尊早前虽然曾经输了一阵，可现在，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地球霸主，又何必在乎那小小俘虏的一顿辱骂？
他低声道：“初蕾，怎么了？”
失败者，逞一下口舌之利，又算得了什么？
景致很美，可是，他分明察觉凫风初蕾面色不安。
可是，大家都很清楚，诸神其实都在看他的笑话——也在等着看他究竟会怎么处置那个失败者。
涂山侯人注意到，凫风初蕾每走一阵，便总是抬起头看看西边的残阳，那血一般的残阳老是悬挂在竹林的上空，就好像一轮红色的圆盘。
那可不是一般的失败者，那是颛顼之女，四面神唯一的后裔。
二人慢慢往前，沿途查看士兵们的准备情况。
也是他最大敌人的后裔。
有一条长长的小径，原本杂草丛生，野花盛开，但经过这些年士兵们的踩踏，已经成了一条十分宽阔的大路，唯有两边的野花依旧十分顽强地存活。
杀还是不杀？
轻风吹起，纵盛夏也察觉不到多少暑意。
又如何杀？
军营四周，漫山遍野都是竹林。
这都是一个问题。
甚至于她在九黎的离奇经历，如何死而复生逃回来，统统都不敢追问。
也正因为这微妙的气氛，令得前来旅行做客的大神们大感没趣，有的人甚至对马上就要召开的万神大会，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可是，既然凫风初蕾决口不提这个名字，他也就不问了。
毕竟，如何处置全人类的集约还没得出一个结果，先出了这么一个叛逆人类，看样子，白衣天尊连她都搞不定，还如何收拾剩下的近亿人？
这是一个悖论。
于是，陆续有大神们开始打算提前告辞了。
若是百里行暮，凫风初蕾何必如此严阵以待？
青元夫人见势不妙，便再次在上元宫宴请诸神。
若不是百里行暮，凫风初蕾岂能死里逃生？
无论对白衣天尊如何兴趣缺缺，可是，西王母一族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更何况，是美貌如花的阿环。
他见过百里行暮多次，对其也算得上很熟悉了，所以，哪怕戴了面具，也自觉不会认错人。
绝大多数大神，也应邀前来。
他只是有一个一直藏在心中的问题：那个身形酷似百里行暮的天尊，到底是什么人？当凫风初蕾强行揭开他的金面具时，到底又看到了什么人？
这一次，比上一次的规模更大，出席的大神，也多得多。
一旦褒斜失守，别说三十里芙蓉花道，就连整个金沙王城也会彻底被屠灭。古老的蜀国，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桃花酿已经变成了杏花酒。
只可惜，这一切，也许很快就会成为幻影。
很少有人知道，西王母一族常年杏花满枝头，当人人惊艳的桃花消失的几十万年漫长时间里，杏花，便总是一年一度，如影随形。
此际，他真的再也无心什么大夏之王，只暗忖：若有一天，真能踏足三十里芙蓉花道，十里刺桐风景，也许才是最好又最美的归宿。
杏花酒，也是西王母一族的拿手好戏。
涂山侯人却转眼看着远方，暮色的褒斜之外，不到两百里处，便是东夷联军的大军驻扎，他们已经将整个鱼凫国的所有通道全部截断，就像关在瓮中的鳖。
所以，当诸神端起酒杯，品尝到异常浓烈的香味时，一个个真是赞不绝口。
二人心中惨然，却还是齐声道：“是，大元帅！”
“本以为桃花酿已经是天下一绝了，不料这杏花酒竟然别具风格……”
“别叫我启王子了，以后，叫我大元帅便是了。”
“我从未喝过这么别致的酒，清淡，甜蜜，入喉微甘，回味无穷，真是好酒中的好酒，竟丝毫也不逊色于桃花酿……”
二人齐声道：“启王子说得是。”
“也就是阿环才能拿出这么好的美酒了……”
他回头，看见两位生死追随下属的神色，缓缓地：“这个世界，最初姓炎，然后，姓黄，再后来，又姓华，再到夏，可见，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永恒，白衣天尊，也不见得真能千秋万载！”
大神们一边品酒，一边听曲。
可是，姒启却十分镇定，他很少开口，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痛苦失望，反倒十分淡然。
演奏曲子的是西王母一族第一流的乐队，那些容貌一流的玉女们，穿着精美的流云水袖，犹抱琵琶，徐徐弹奏，还有一队容貌绝丽的舞姬，那舞姿也炫目之极。
如今，只能祈祷大禹王在天之灵真的有强大庇护出现。
半神人们毕竟都年轻气盛，加上离开了九重星独有的厚重肃穆氛围，又日久沉浸在地球上独有的微醺氛围之中，骨子里潜伏已久的人类基因便慢慢地开始复苏了。
若非启王子在汶山忽然痊愈，就连涂山奉朝都要彻底绝望了。
一名大神指着舞姬中一身材特别苗条柔软者，醉醺醺地大声道：“阿环，把这小婢送给我吧……”
众人均是从九黎河死里逃生，亲眼见识了白衣天尊的威力，其实，都很清楚，今天所做的一切努力，无非是让自己死得慢一点，然后，在恐惧的等待延长死亡，或者期待奇迹的出现。
青元夫人尚未回答，另一大神先道：“你脸可真大，怎么好意思问阿环要小婢？”
而且，这胜利，隐隐地，永远不会再来了。
“怎么就不能了？大不了等我回去之后，给阿环送来一笔厚礼……”
当涂山奉朝和淑均等人看着大夏的旗帜彻底降落时，均忍不住泪如雨下。从西北沙漠血战到钧台祈雨，赶走了五年大旱，赶走了大费，赶走了各种阳奉阴违的诸侯，千难万险都经历了，却倒在了胜利的最后一步。
“好吧，既然如此，阿环，能不能也送一个小婢给我？对了，我要那个红衣服的，对，就是那个眼睛特别大，皮肤特别大的……”
第二日，大夏的士兵便彻底换掉了旗帜，全部改为鱼凫国的旗帜。
另一大神不甘示弱：“既然阿环你答应了他们，那我也得挑选一个，我要那个水绿色衣服的小婢，就是那个神情特别妩媚的……”
他肃然：“遵命！”
“喂，那个是我看上的……”
“姒启，你听好了，本王任命你为鱼凫国大元帅，统领全部鱼凫国军队和东夷联军决一死战，杜宇为左将军，涂山奉朝为右将军，均受你节制。”
“怎么就你先看上了？我不说你就不吭声，我一说，你就来抢，你什么意思？”
他立即站起来，朗声道：“鱼凫王但有所令，姒启无所不从。”
青元夫人一挥手，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凫风初蕾情知他这话也的确发自肺腑，倒也不再客气，只笑道：“既是如此，我可就得对你这个启王子发号施令了……”
比鲁星大神A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大神，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难道你们到九黎来，是为了向阿环讨要婢女的？是不是今天要让阿环把婢女全部送给你们，然后自己独自回到天穆之野？你们好意思吗？”
要是彻底失败了，的确叫什么名号都不重要了。
一众大神不吭声了。
涂山奉朝和淑均，都无法反驳。
有些大神则怒瞪着比鲁星大神，那意思也很明显：我们都不敢要阿环了，只能讨要一个婢女，这有什么不对吗？
也不等凫风初蕾拒绝，他径直说下去：“如果最后能取得胜利，我也立下了战功，当然就有资格重新恢复大夏江山。可是，若是失败了，无论现在这支军队是叫大夏还是叫鱼凫国，都没什么本质区别，不是吗？”
再说，九重星的法律规定，半神人极其后代，虽然再也不能娶人间的女子为妻，可是，在半神人当中挑选伴侣，则是合法的。
“我还是率领大夏的一万军队，但是，直到战争结束，完全以鱼凫国的旗帜行事，也奉鱼凫王为王……”
西王母一族，从上到下都属于半神人，包括十万玉女，所以，大神们提出求偶，虽然突兀，但也不算太离谱。
“但说无妨。”
青元夫人笑道：“诸位稍安勿躁。天穆之野十万玉女，虽不敢妄称冠绝天下，至少，每一个都略有姿色，承蒙各位青眼有加，原本是好事。可是，这里是九黎，是白衣天尊的主场，我们来者是客，不好喧宾夺主。至于其他的，待得各位来天穆之野做客，我们再谈。阿环向大家保证，但凡各位提出的要求，阿环一定尽力满足……”
涂山奉朝和淑均都暗暗感激，涂山侯人也笑起来：“既是如此，我也就不推辞了。不过，我也得有言在先……”
维维奇大神笑道：“阿环，你可别那么快答应他们。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只恐下次一到天穆之野，便将你的所有小婢都拐走了……”
明明是成全对方，却说得好像占了对方极大便宜似的。
她也笑起来：“那样可不行，到时候，演奏九韶之人都凑不齐，可就不好玩了……”
她微微一笑：“至于我，可是鱼凫王，你总不能指望我每一次都冲在第一线！战争，还得靠你这个启王子挑大梁。”
众神都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大夏的军队，还是归你统领，毕竟，我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两军的作战习惯，风格，都有不同，你更为了解，所以，你自然有义务来担起这副担子。而且，他们在汉中已久，牟羽等人也已经非常熟悉秦岭一带的地形，以后，无论是主力对抗，还是长期游击战争，你都必须冲刺在第一线……”
原本拘谨而微妙的气氛，立即得到了缓解。
他想了想，欲言又止。
几名最年轻的大神便再无拘谨，随口道：“这一次地球之行，我原本还抱着希望，好奇地想看看地球女子的相貌，不料，七十万年之后，居然再也没有什么美貌者了。就算地球上那些号称冠绝一方的美女，其实也不过尔尔，除却脂粉打扮，连七分的姿色也没有……”
她正色道：“我可不是安慰你。我是需要你和我联盟作战，生死与共。甚至，你的表现，某种程度上会直接影响战局的结果。”
“哪来七分的姿色？说三分姿色都是夸赞她们了。我路过阳城的时候，曾好奇地去看过几位名动一时的美女，可是，每一个都是庸脂俗粉……”
他苦笑：“初蕾，你就不要再安慰我了。”
“哈，我路过白狼国时，也抽空去看了看，听说白狼国美女如云，雪白皮肤，大眼睛，可是，细看，那些女子无不皮肤粗糙，而且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羊骚味，根本不算是什么真正的美女……”
“土地的沦陷算得了什么？因为，这土地上的主人本就随时在更换。从炎帝到黄帝，再到你姒启，谁能真的千秋万代？可是，只要斗争还在继续，就谈不上最后的结局，不是吗？”
“可不是吗？早前在九重星时，总听那些老大神回忆过去，说地球上的女子多么多么美貌，往往比天上的玉女更胜一筹，可是，这次，我就没看到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美人。好几个大名鼎鼎的美女，都是言过其实，根本就一般般，地球上，可能根本就没有美人了……”
他一怔，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青元夫人笑盈盈地听着大神们侃侃而谈，很显然，这些大神一到地球，便如离开囚笼的鸟，顿时肆无忌惮，第一件事情便是看看地球上还有没有父辈传说中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女。
凫风初蕾却笑起来：“涂山侯人，你这是向东夷联军彻底认输了？”
可是，考察的结果，令他们很失望。
而且，大夏名义上还剩一万大军，可是，大军已经没有一丝粮草，没有任何军饷，全靠鱼凫国供养着，这种情况下，怎能厚着脸皮要求保持大夏独立的名义？二人心中惨切，但也再不吱声了。
长期的污染，生活环境的恶化，地球上，已经不再适合美人的生存，真正的美人，也已经是凤毛麟角。
不投奔鱼凫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这些失望的大神又不想空手而归，便将目光转移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些玉女身上。
没错，整个大夏彻底沦陷，除了早已划给鱼凫国的汉中和南中一带，天下之大，也基本上没有任何落脚之地了。
相比人间女子，这些玉女的相貌自然要胜出多多，而且，追求这些女子，也不会给大神们带来任何风险。
涂山奉朝和淑均本是不以为然，可听得启王子这话，又无法做声了。
她只是有点好奇：如果万一真的有大神看上了人间的美女，或者，真的有超级漂亮的女子出现在这些大神们面前，他们会作何打算？
涂山侯人却不慌不忙：“你们都知道，我本出自汶山，严格算来，本就是古蜀国后裔，如今，整个大夏沦陷，再无落脚之地，幸好有母族可以回归，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还请鱼凫王不要拒绝我这个请求，否则，真的是丧家之犬，无路可走了……”
阳奉阴违，私下里违背九重星的禁令？
就连凫风初蕾也愣了一下。
或者冒着受到惩罚的危险，也要死在牡丹花下？
此言一出，众皆惊诧。
可是，她不会问出这么大煞风景的问题，只是笑盈盈地轻斟慢饮，做大神们最好的旁听者。
众人心里都十分感激鱼凫王在这时候为大夏保留了最后一支有生力量。可是，涂山侯人却断然摇头：“现在，已经没有大夏了！我本人和所有大夏军队，都加入鱼凫国！从此，成为鱼凫国之一员。如果侥幸能获得胜利，我也愿意从此归隐金沙王城，于三十里芙蓉花道散步，十里刺桐赏花，再给我大夏之王，我都不乐意了……”
就在这时，白影一闪，有人坐在了居中的主位，笑道：“各位谈什么谈得这么起劲？”
委蛇也笑道：“大禹王初出汶山时，一无所有，后来也能获取天下。你启王子现在可是手握一万大军，绝非什么孤家寡人，难道还不会出现奇迹吗？走着瞧吧，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维维奇大神笑道：“白衣天尊，你错过一场好戏了。”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你们可别忘了，还有整整一万大夏军队驻守褒斜边境，此外，还有牟羽率领的一千精锐，这些，可都是大夏复兴的本钱……”
“什么好戏？”
欢笑的重逢，变成了亡国的惨切，纵然是豁达如涂山侯人，也面上一丝沉痛闪过。
“刚刚大家都在向阿环讨要漂亮的婢女，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淑均也低声道：“整个大夏彻底沦陷，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竟然成了亡国奴……”
莆系星大神也笑道：“白衣天尊和阿环的关系可比我们好多了，别说要一个漂亮婢女，就算要十个，阿环也一定马上送你……”
涂山奉朝也叹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将军了，只是一介普通士兵而已。”
众神都笑起来。
他双目炯炯：“委蛇，现在我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只好带着涂山大将军和淑均来投靠你家少主了。”
白衣天尊的目光看向青元夫人，她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既然如此，天尊要是不要呢？天尊是不是也看上了玉女中的某人了？”
其他闻讯人来的鱼凫国将领，看到启王子安然无恙，也都惊叹，以为是奇迹。
众神立即起哄：“快说，天尊你看上谁人了？保准你一开口，阿环马上送你……”
尤其，大夏沦陷，大夏军队全军覆没，可是，他满脸笑容，丝毫没有王孙公子穷途末路的潦倒和沮丧，这才是最难能可贵。
白衣天尊的目光，扫过一众抱着琵琶窃笑不已的玉女。
毕竟，关键时刻，得此强援，实乃不幸之中的大幸。
她们一色的青春靓丽，一色的华服盛装，咋一看，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也许是在西王母一族的时光令人厌倦，那么漫长的以百万年为单位计算的岁月，实在是太孤独了，所以，对于九重星男神的求偶，她们一般来者不拒。
凫风初蕾一直笑眯眯的，这是她自从离开九黎之后，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男神们的地位和元气，要比她们高得多，和男神们结为伴侣，对她们大有好处。
它也十分高兴：“大家快别客气了。启王子能活下来，我和少主比谁都高兴。”
而且，九重星的法律规定，但凡结为伴侣者，必须是一对一，不得有任何越界行为，因此，她们甚至不用像人类的女子一般，担心男人有朝一日会出轨另寻新欢。
涂山奉朝和淑均以前一直只当它是一条神奇的蛇而已，这一次，却大为改观，纷纷向它行大礼：“委蛇，感谢你对启王子的救命之恩。”
当然，也不是说男神玉女们一旦结为伴侣，便是终身制了，两情不悦时，也是可以分手的。
他亲手扶起牟羽，却一把抱住委蛇的脖子，几乎是喜极而泣：“老朋友，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若非你赠予的一大包灵药，我这条小命可再也无法支撑到这里了……”
但如果私下出轨，无论是男神还是玉女，都会遭到极重的惩罚。
牟羽更是当众跪了下去，大哭：“启王子，启王子你可终于活下来了……”
人类的女子往往害怕男人出轨，被分手，那是因为女子青春有限，生育的年限有限，一旦人老珠黄，丧失了生育能力，基本上就只能注定孤老终生。
委蛇闻讯而来，也顾不得礼节，直接奔向他：“启王子，你可终于活着回来了，真是上天开眼啊……”
可玉女们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她们和男神一样不老不死，青春永驻，纵然分手了，也随便可以找别的男神，所以，并不会惧怕分手。
这时才注意到，启王子头发凌乱，胡子老长，可不正像是野人一般？
再说，整个九重星范围之内，男神的数量可是远远多于女神或者玉女，玉女们根本就不愁无偶。
她也笑起来。
所有大神，都观察着白衣天尊的表情。
凫风初蕾自认识涂山侯人以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十分镇定，启王子的风采从未坠失，唯有这次，他简直就像饿极了的流浪汉，大口吞咽，十分香甜，直到放下碗筷，还意犹未尽：“哈哈，初蕾，这饭菜真是太可口了，我已经几个月没有这样安安稳稳吃一顿饭了。”
青元夫人，自然也一直关注着他。
一盘腊肉，一大盘蔬菜，外加满满一大罐米饭，很快便被三人狼吞虎咽，一扫而空。
他脸上根本没什么表情，只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这杏花酒，真是天下一绝……”
军营食堂里临时端上来的饭菜并不丰盛，但分量颇足。
青元夫人，松了一口气。
涂山侯人见她避而不答，也不继续追问，只是朗声道：“对，我们必须得休养生息，还得对付东夷联军的进攻呢！”
维维奇大神却笑：“看来，天尊和我们不同，根本志不在美人啊。竟然将这么多标致的玉女视为无物……”
凫风初蕾转移了话题：“你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赶紧先去歇一歇吧。”
比鲁星大神A冷哼一声：“你懂什么？有了阿环在此，天尊能看得上那些小婢们？也只有你们，才趋之如骛……”
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是，她也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此言一出，青元夫人的脸腾地红了。
涂山侯人凝视她脸上那种真诚无伪的笑容，初见面时的狂喜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担忧，“初蕾，你是怎样逃离九黎的？”
众神见她红了脸，立即明白，比鲁星大神正好说中了她的心事。一个个皆暗忖：难怪青元夫人这么卖力，早早到了九黎之城不说，还带来大批量的美酒，美女，乐队，不遗余力为万神大会做准备，为白衣天尊招待诸神……
她眉梢眼角间，满是笑意，这时候，自己真的太需要盟友和支持了，而且，他还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有人立即开始起哄：“既然如此，还等什么？那二位不如就在一起好了……”
就连凫风初蕾也感叹：“除了大禹王显灵，我都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是啊，能获得阿环青睐，真是千万年也修不来的福分，白衣天尊，你可真是太幸运了……”
汶山，也是启王子的真正故乡。
“唉，可惜阿环看上的不是我，否则，别说什么地球霸主，就让我去做中央天帝，我也不去了……”
大禹王，出自汶山。
“得了吧，中央天帝你是没机会的，阿环也是看不上你的……”
此时，涂山奉朝和淑均都跪在地上，面向着汶山的方向，无比虔诚：“感谢大禹王，一定是大禹王在天之灵庇佑启王子……”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着万神大会，你俩把喜事办了，也算是双喜临门……”
没想到，在汶山停留三天后，启王子开始清醒，七天后，能够站立！半个月之后，居然慢慢好起来了。
“二位真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消息要传出去，保准整个九重星都会轰动……”
本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淑均等人见启王子已经没了什么气息，以为必死无疑，便用掉了全部的伤药，无非是图个心安而已。
“哈哈，要是惊动了那些老大神，大家都来九黎之城参加一场全宇宙第一的盛大婚礼，那才真叫热闹呢……”
“哈哈，其实，这得感谢委蛇。正是在汶山脚下，我的伤口已经彻底腐烂化脓，淑均以为我必死无疑，便将委蛇赠予的所有灵药磨碎给我灌了下去，剩下的，便全部涂抹在了我的伤口……”
青元夫人听着众人的起哄，满脸红晕便扩散开去，只是低了头，一言不发。
那么重的伤，纵然清醒了，一年只怕都无法痊愈。
白衣天尊看她一眼，她正好抬起头，目中满是羞涩，也充满了期待。
凫风初蕾非常吃惊。
维维奇大神大笑：“白衣天尊，这时候不该是你主动点吗？难道还要阿环主动向你求婚吗？”
他爽朗大笑：“初蕾，说来你都不肯相信，我被舅舅和淑均轮流背着赶路，一路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可是，到了汶山，就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居然高烧退了，然后，伤势也慢慢好起来了……不对，不是慢慢，是很快就好起来了……”
“哈哈，白衣天尊快别别扭了……快，扭扭捏捏的令人捉急……”
“涂山侯人，你没事吧？”
维维奇大神一拍手：“大家安静，都听听二位正主儿怎么说。”
不但没死，甚至外表看上去完好无损。
鼓噪的大神，立即停下来。
可是，他真的没死！
白衣天尊举起酒杯，因这意外，有点不知所措，一时间，也不好做声，只是不经意看了一眼青元夫人。
明明他在九黎重伤之后，又被白衣尊者一把扔下河水，感染了伤口，加上千里奔波逃亡，若非出现奇迹，他根本是必死无疑。
青元夫人却抬起头，凝视他，低声道：“天尊，你还记得当初你答应让阿环提一个条件吗？”
凫风初蕾却上下打量他，也暗暗吃惊，但见他除了消瘦了一大截，此外，毫无异常，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似的。
“记得。”
通往外界的路，已经被东夷联军彻底包围。东夷联军的态度也很明确，围而不攻，鱼凫国悬于一座孤山，总不会持久。
青元夫人一鼓作气：“既是如此，阿环今日就向天尊表明心迹：我俩结为伴侣吧。”
“我们怕惊动东夷联军，所以，只好另走捷径……”
此言一出，众神立即炸开了锅：“哈，阿环可真是快人快语，女中豪杰……”
正是这劈天斧的开凿，生生从几十丈开的悬崖上攀爬上来。
“果然，女神都比男神爽快，人家阿环如此利落，反倒是白衣天尊，竟然羞红了脸，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的腰间，悬挂着劈天斧。
也有许多大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人见了凫风初蕾也很是意外，但目光都落在启王子的身上——他紧紧抓住凫风初蕾的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直到凫风初蕾微微用力，他才立即松开手，可也不觉得尴尬，还是呵呵大笑：“初蕾……初蕾……能再见到你，真是恍如梦中……”
阿环之美，冠绝天下。
凫风初蕾却注意到他身后另外两个陆续攀爬上来的人，正是涂山奉朝和淑均。
白衣天尊得到地球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得到这么美丽女神的青睐，而且还是女神主动示爱，这简直是什么好事都让他遇上了。
一时情急，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初蕾……初蕾……没想到，我一来便能看到你……真的，除了归功于大禹王在天之灵庇佑我，我再也找不到别的任何理由了……”
尤其是两位比鲁星大神，尽管早已看出阿环无比青睐白衣天尊，可听她真的公然说出口，还是满怀失落，因此，连起码的场面话都没说，二人皆面如寒霜。
涂山侯人跳起来，哈哈大笑：“运气！运气啊！所谓被命运青睐之人，便是我这样的人……初蕾……初蕾……”
白衣天尊根本来不及去观察诸神的反应，只是十分意外。
她挥出的金杖生生收回，失声道：“涂山侯人？”
他当然知道青元夫人对自己的心意，只是，绝没想到她竟然在公开场合，就这么爽朗坦白地说出来了。
终于，敌人冒出了一个头，然后，非常敏捷地便跃身而起。
而且，自己当时的确答应了她一个条件——但有所求，无所不从。
她悄然掠过，静静地站在山崖边的一丛荆棘边上，只等敌人一爬上来，立即一金杖拍死。
青元夫人见他举着酒杯，久久不作声，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几次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她分明听出，那是有人急促呼吸，正从这里爬上来。
维维奇大神路见不平，立即道：“喂，白衣天尊，你听见阿环的话了吗？你怎么说？你该不会拒绝阿环的一番心意吧？”
那是一座悬崖峭壁，没有任何上山的路，一般人别说从这里爬上来，纵然滚下去，也得粉身碎骨，所以，一直没有派兵把守。
比鲁星大神A冷笑一声：“他会拒绝阿环？他脑子里进水了吗？”
正踌躇间，忽然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听觉极其灵敏，发现那声音出自前面几十丈外的山崖。
一直沉默的青元夫人忽然站起来，低声道：“你们什么都别说了……白衣天尊，你也别听他们胡说，大家都是开玩笑而已……”
可是，既然白衣天尊自己要出手，又何必再出动几万的大军？
她虽然口称开玩笑，可眼中分明已经有了泪花。
凫风初蕾不知道他究竟作何打算，莫非是因为忌惮自己，所以，必须等到白衣天尊出手？
众人顿时被激怒了：白衣天尊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阿环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居然还摆架子？
可是，巡视良久，方圆百里都没有东夷联军的影子，布布一直在两百里之外的营地驻扎，只无声无息，不肯轻易越过一步。
青元夫人却不看众神的神情，仓促地，转身就要离开，逃避这令人尴尬的场合。
凫风初蕾不敢掉以轻心，打算趁着布布一露面，便将其一举消灭。
维维奇大神大吼：“喂，白衣天尊……”
算算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月了。也就是说，这个月之内，东夷联军必须彻底拿下鱼凫国。
白衣天尊终于放下酒杯，定定地：“阿环……”
而万国大会初步的时间，是今年中秋。
她停下脚步，却还是低着头。
大炎帝国的目标很明确，必须在万国大会之前，彻底将鱼凫国消灭。
“能蒙阿环垂青，是我的幸运。”
布布既然已经出动了，想来白衣尊者也不会遥远了。
维维奇大神立即吹了一声口哨，大笑道：“好了，这下算是双喜临门了，各位，你们说，这喜事是和万神大会一起举办呢？还是延后几天？”
饭后，她也不惊动任何人，悄然去边境巡视。
众人齐声道：“就一起吧，也算是两全其美，双喜临门。”
她很少见到绿色的花朵，唯有这褒斜竹林中，人人都司空见惯。
比鲁星大神A却冷冷道：“这么匆忙，你们以为婚礼很简单？不准备准备？就草草了事，委屈阿环？”
竹林幽深，凉风习习，丛林间已经有绿色的野菊花一片片地盛开。
“也是。想阿环可是我们九重星第一美人，没有一个盛大的婚礼也说不过去。的确不能草率行事，可得好好筹划筹划……”
那天傍晚，凫风初蕾静坐临时行宫。
白衣天尊定定地：“各位就别操心了，这事，必须从长计议。等订好了时间，我再通知各位。”
可是，众人都清楚，这只是决战之前暂时的平静，下一刻，暴风雨就要到来：大将军布布亲自率领的联军，必将和鱼凫国展开生死决战。
“那我们就等着喝二位的喜酒了……”
褒斜，暂时固若金汤。
……
杜宇乘胜追击，竟然将东夷联军驱逐到了百里之外。
恭喜声，此起彼伏，青元夫人原本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去。她举起酒杯，遮掩了自己的情绪，恍恍惚惚的，想起七十万年之前，也是这样，诸神相聚，那时候，他也是焦点中的焦点，众神中的领头羊。
东夷鬼兵识得厉害，这一夜，再也不敢发动进攻。
彼时，他比现在更加意气风发。
他们是以S型的阵法乱跑，东夷鬼兵以为是在乱窜，当然就很难打中，等反应过来，这批好手已经冲上去，白刃相见，并配合弓弩手的支援，很快便打退了鬼兵的第一次进攻，并成功缴获了近五十支鬼枪。
也就是那一刻起，她下定决心要和他结为伴侣，只是，匆匆之间，七十万年蹉跎，再无机会。
几次交手，凫风初蕾早已看到了这个缺陷，杜宇等人便按照她的命令，趁着第一批人射击后退下的间隙，一批身手极其灵敏的好手便冲了上去。
却不料，今天，一切都心想事成。
而且，应付这种鬼枪，绝不要送上前去，而是要拼命奔跑，而且乱跑，这样，被射中的机会便大大减小。
维维奇大神笑道：“既然是恭喜二位，那我就不妨提前送一份礼物，哈哈，你们看……”
这一次出动的，全是拿着鬼枪的鬼兵，但是，他们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每射击一阵之后，便必须更换一披鬼弹，或者，由第二批人接上来。
砰的一声，半空中忽然爆炸出一朵巨大的礼花。
当天夜晚，东夷联军便发动了偷袭。
明明是白昼，可那礼花是红色，花一般巨大的在九黎上空盛开，美丽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可是，它不无担忧，杜宇接受了这么奇怪的命令，今后作战，还会有勇气和心情吗？
红色的礼花中央，两个闪烁的小人儿，正是缩小版的白衣天尊和青元夫人，有一行金色的大字：永结同心。
委蛇看着他的背影，暗叹一声，这可怜的家伙，可能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命令，少主这分明是怕他们被白衣天尊彻底消灭，无论如何要他们保全性命。
红花，金字，整个九黎上空如上演了一场盛大的神迹。
他傻傻地出去，直到走出去很远，才想起自己完全忘了对少主行礼就这么走了。
惊得九黎广场上成千上万的凡夫俗子都停下手里的一切，一起抬头望着天空，屏息凝神地看着这神迹一般的场景。
“你出去吧！”
就连见多识广的大神们，也被维维奇大神这一手所震惊。
杜宇惊呆了。
比鲁星大神冷冷地：“维维奇，你这么卖弄真的好吗？居然利用光速冲击波来制造烟花，也真是没谁了……”
她一字一句：“如若违抗这个命令，一定军法从事，严惩不饶！”
“嘿，我这不是一时激动，想为二位老朋友送上一份厚礼吗？”
“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什么情况之下，但凡白衣天尊来了，立即逃跑，不许有片刻的停留！”
“只怕你的这份厚礼，带不来惊喜，反而会惊吓了那些凡夫俗子……”
可接下来，又听得少主的吩咐：“杜宇，你记住，东夷联军一点也不可怕，跟他们交手，正常发挥就行了。但是，只要听得白衣天尊一来，你必须立即下令，所有人马上逃离，包括你自己！”
“切，既然是万神大会，我们总得露一点神迹给凡夫俗子们看，否则，那些地球人怎么知道我们曾经来过？不震慑他们，他们岂会一直跪拜我们？”
他当然不知道，少主这纯粹是避轻就重。
果然，九黎广场上很快便跪下黑压压的一群人，对着烟花凝聚的半空连连跪拜叩头，祈祷大神们的保佑。
杜宇松一口气。
白衣天尊也抬头看着半空中那巨大的红色礼花——那是凝固的一副云彩般的画像，长长久久，绝非一般冲上天便会消散的人类礼花所能比拟。
她暗叹一声，淡淡地：“东夷鬼兵向来装神弄鬼，你们无需忌惮，只要如对付强敌那般充分准备就行了。”
如果维维奇大神愿意，这红色花朵般的礼花，甚至会长长久久悬挂半空。
她忽然觉得只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怎么说呢？难道告诉杜宇他们，白衣天尊只要看你们一眼，纵然是上万的大军，立即便会灰飞烟灭？
但是，他一挥手，那红色礼花立即消失了，他只是淡淡地：“别太过露出神迹，以免惊吓了那些凡夫俗子。”
杜宇还是不安：“少主，那个什么白衣天尊真的很厉害吗？”
彼时，正在小院里散步的凫风初蕾听得巨响，立即抬头。
“杜宇，你做得很好！”
只一眼，便惊呆了。
如此，自己这个鱼凫王，就算是活着回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样的礼花，生平未见，就像一朵巨大的红色鲜花，盛开在半空之中，鲜明得令人想忽略都不能。
她微微一笑，军令如山，自己临行之前，三番五次勒令杜宇必须严守褒斜，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许离开。也幸好他遵守了军令，一直驻守褒斜，否则，若是逞一腔血气，只怕整个鱼凫国的主力会全军覆没不说，东夷联军早已顺势取道，拿下了金沙王城。
花瓣正中，则是一行醒目的大字：永结同心。
“属下总不相信少主会遇害……果然……也是属下无能，一直在秦岭之中潜伏，没法来到九黎相助……”
而大字里，若隐若现的，居然是一对金童玉女——尽管距离太远，人影太小，一般人是看不清楚的，以为是幻影而已，可是，她却看得清清楚楚：居然是白衣天尊和青元夫人。
四国联军瓦解的消息传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鱼凫王必死无疑。杜宇却压住了这个消息，不但不敢让鱼凫国军队知晓，更不许散播到金沙王城，所以，金沙王城才维护了一直的宁静和安稳。
她如遭雷击。
他慢慢回头，一向沉稳的目光很是喜悦：“少主，你可平安回来了……”
腾地站起来，腿一软，跌坐地上也茫然不知。
凫风初蕾知他有话说，便和颜悦色：“杜宇，你留下吧。”
多可怕。
杜宇落在最后面。
噩梦中也不能出现的场景，如今，千真万确出现在自己面前。
凫风初蕾很详细地听取了杜宇的部署和战略安排，只对一些很细微的地方提出了一点补充，然后，就令众人退下。
殷勤备至的青元夫人，不遗余力的青元夫人，为了白衣天尊的地球霸主大业四处笼络大神们的青元夫人……她要的，难道不就是这一刻吗？
既然当初老鱼凫王能用实力让落头族尊崇，那么，实力更强大的白衣尊者，就更有资格号令他们。
内心深处，有一个绝望的声音小小的：你早就很清楚！凫风初蕾，你早就很清楚这件事。
毕竟，无论哪一个种族，最先尊奉的并非传统，而是实力！
可是，这又如何？
他哪里知道，鱼凫王能号令落头族，白衣尊者更能号令落头族。真到决战的关键时刻，就连凫风初蕾自己都不敢肯定，落头族到底会不会听自己的。
当恐惧变为真实。
杜宇不敢吭声了，心里却暗暗奇怪：这种类似负气的话，简直不像是历来沉稳的少主的口吻。明明她足以号令落头族，为何要白白放弃？
当担忧变为现实。
凫风初蕾淡淡地：“落头族就先不管了。没有他们相助，我们也不见得就输给东夷联军了。”
她坐在冰冷的石板上，但觉寒意入骨，四肢百骸就像忽然被冻僵了似的。
他很是疑惑：“据属下所知，近千年来，唯有柏灌王曾经命令过落头族一次。可上一次，到底是谁命令了落头族？属下曾经问过他们，但是，他们怎么都不肯说……这天下，还有谁还能号令落头族？”
就连盹着的大熊猫也站起来，狐疑地盯着半空中那巨大的红花，嘴里发出不安的一声低吼。
如果有落头族相助，不啻多了十万大军的力量。
凫风初蕾干脆彻底瘫软在地，整个人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
鱼凫王，当然是有资格命令他们的。
比躺在有熊广场垂垂待死时更加绝望。
落头族，只听从历代蜀王的命令。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属下按照少主当初提供的线索，在秦岭深山之中找到了落头族的下落。他们聚居在一处十分隐秘的山林之中，白天，一切如常，晚上，头颅便会和身子分离，到处出去游玩。他们有非常锐利的牙齿，战斗力很强，但是，一旦控制了他们的身子，他们便会全部死掉。自从他们被少主喝退后，便答应以后会听从少主的命令……”
四周，冷清的风，小院幽寂得可怕。
她微微意外。
临行前的最后几天，她怕惹出是非，也惧怕那神秘的敌人，所以，总是呆在小院里，再也不敢轻易踏出去半步。
杜宇又道：“这一次，我们可否请落头族相助？”
可是能心平气和地躲在这里，本是因着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奢望：百里大人，他总是待我好，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保护我的。
杜宇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巨人还不算什么厉害角色？可是，他想起前段时间听来的各种传说，还是惴惴不安，毕竟，传说中的“白衣天尊”才是整个九黎之王。
现在，这点奢望就像肥皂泡，被风一吹，砰的一声就彻底破灭了。
凫风初蕾却摇摇头：“布布并非什么厉害角色，杜宇，你只需按照既定的战术对付他就行了。”
她慢慢地站起来。
杜宇立即道：“少主，这次巨人来了，只怕我们必须另做准备。”
大熊猫充满忧虑的双眼盯着她。
众人大惊失色，巨人向来是人类世界的大敌，这一次，只怕很难对付了。
她惨笑一声，轻轻伸出手，想摸摸大熊猫，竟然一丝力气都没有，手都抬不起来了。
“他以前是防风国的，属于巨人一族。”
呵，凫风初蕾，你瞧你没出息的样子。你岂能一直倚仗别人？你岂能一辈子寄人篱下？你这样，简直不配为四面神的后裔！
“布布？”
凫风初蕾，你再也不能让父王的名字因你而蒙羞了。
委蛇道：“那是布布。”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让自己站得笔直。
杜宇道：“我们接到探子派来的消息，东夷联军新派来的队伍，已经距离汉中不到两百里，为首的，是一个黑发黄脸的将军……”
天空中，那朵巨大的红花忽然烟消云散。
纵然四国联军瓦解后，东夷联军中的一支两万人军队一直在汉中南中一带驻扎，却始终对付不了鱼凫国的军队，反而多次被打退，其中最惨的一次，鱼凫国和当初姒启派来的一万大夏军队联手，几乎将他们彻底驱逐除了汉中，令这一片土地至少有了一个半月的风平浪静。
她怀疑那是一个假象，可是，却很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这是早就注定会发生的事情，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去相信，也不敢去相信而已。
当然，他们早就明白了鱼凫王当初为何要训练这支奇兵的目的和用意：凭借着这支三千人的精锐，他们纵横秦岭，长途奔袭，不但找出了落头族的老巢，令落头族被一顿训斥便仓皇逃走；更拖住了东夷联军的脚步，毕竟，东夷联军并非真的鬼兵，无法在地形不熟的千里秦岭中一直打游击。
万神大会，后天召开。
也许，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军力了。
今天这礼花，便是一个驱赶的信号。
反倒是褒斜军营里，还有一千狼少年大军，以及一千大夏精锐。
凫风初蕾，你该马上滚蛋了。
活着的小狼王，也无非只剩下一个孤家寡人而已。
你赖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回答他的是委蛇：“你放心，小狼王已经活着回白狼国了。不过，他率领的全部狼少年大军，已经彻底被东夷联军接收！”
可是，内心深处，总是不甘，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大肆叫嚣：不行！这是不行的！你怎么能这么做？怎么可能？
戎甲也胆战心惊：“我家大王还活着吗？”
她不假思索便冲了出去。
大夏之王，从此，已经是一个历史名词了。
大熊猫，也跟了出去。
但是，他也不敢继续问下去了。很显然，启王子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即使侥幸活下来，他也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军队，以及整个大夏！
已近黄昏，夕阳在天。
牟羽的眼神，非常绝望。
冥想屋里十分安静，尘土在空气中飞舞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切，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凫风初蕾也不清楚。
她的脚步停在门口，心里惴惴的，可因为愤怒，还是贸然闯了进去。
两个人带着一个重伤垂危者，不可能赶路，他们还在秦岭之中徘徊？或者遭遇敌人全军覆没？尤其是姒启，他还能活下来吗？
可是，冥想屋里空无一人。
九黎之战后，涂山奉朝和淑均带着垂危的姒启上路，如今，近两个月过去了，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就连尘土都没有，这是她重返九黎之后第一次来这里，很显然，白衣天尊也很少来这里了。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无法摇头。
她在中间的位置坐下，浑身无力。
终于，牟羽还是问出口：“请问鱼凫王，启王子他……下落何方？”
那是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可是，又无从表达。
凫风初蕾上首坐了，看下去，只见牟羽、戎甲都面色惊惶，好几次欲言又止，又不敢轻易开口。
坐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慢慢意识到，在这里，根本等不到白衣天尊。
杜宇和几名高级将领，立即奉命来到了临时行宫的会议室。
走出冥想屋，夕阳赫然还在天空。
鱼凫王，居然回来了，而且，平安无恙出现在军营。
就像有熊山林那样，今天的夕阳仿佛永远也不会沉没了。她抬起头，看了看九黎碉楼的方向。
整个褒斜，彻底震动。
那琼楼玉宇，隐隐在半空，但是，看不真切。
她微微一笑。
大神的世界，凡人们无从窥探。
正在练兵的杜宇忽然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的狂喜，好一会儿，才嗫嚅：“少主……居然是少主……”
她慢慢往前，老远，看到通往上元宫的方向一片艳红：那是盛开的十里桃林，缤纷的桃花随着溪水流淌了整个九黎。
凫风初蕾巡视了一圈，十分满意，然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军营。
有彩衣玉佩的玉女穿梭往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大大小小的锦盒。
戒备的探子，张开了特质的网，但凡有人闯入，便会发出警报，鱼凫国大军立即便会发出攻击。
“这一箱全是上好夜明珠，大家小心点……”
已是盛夏季节，山风却没有多少酷暑。
“这一套翡翠首饰也要当心点，那可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翡翠打造，已经足足有四十几亿年的历史，天下再也找不出比这个更好的项链和耳环了……”
清晨的褒斜，沐浴在一片朝阳之中。
有小婢笑盈盈的：“夫人真是好福气，我敢打赌，天下再也没有比上元宫更丰富的昂贵珠宝了……”
主仆二人胆气一壮，立即便往褒斜而去。
“那是。几乎全天下最好的珠宝都到了九黎，而九黎最好的珠宝又全被送给了青元夫人……”
委蛇精神一震，也哈哈大笑：“没错，少主说的是！当初老鱼凫王能战胜他们，现在，我们也没必要真的怕了他们！”
“白衣天尊真是太宠爱青元夫人了，这么丰盛的礼物，殷勤地追求，真是世所罕有……”
她摸了摸贴身珍藏的青铜神树，忽然笑起来：“其实，他们也不算什么。真那么牛比，几十万年前就不会一败涂地了。”
“何止呢，我可听说，白衣天尊会用黄金重新装修整个上元宫，作为送给青元夫人的新婚礼物……”
委蛇也一脸肃穆，恍如去奔赴一场以命相搏的最后决赛。
“哇，那可是真正的金屋了，上元宫有九九八十一层，要是全部用黄金装饰的话，那可真是太惊人了，也太漂亮了，也许会成为天穆之野最漂亮的建筑物……”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一角，也是她必须付出一切代价，包括生命去守候的地方。
她们口中的上元宫，并非这个临时行宫，而是天穆之野的上元宫，也是青元夫人的真正寝宫。
凫风初蕾回头，但见十里刺桐花道依旧红艳艳的一片，好像四季的鲜花从来不曾凋零过一般。
要从九黎运送黄金去天穆之野，修建一座九九八十一层的上元宫，这声势该多么惊人？又需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
喧哗了一天的金沙王城重新恢复了宁静。
可是，对于大神来说，这些应该都不是难事吧。
一人一蛇，趁着夜色出城。
凫风初蕾只是不明白，为何大神们要这么热衷于珠宝首饰——无论是男神还是女神，他们对于珠宝黄金的喜好，甚至远远超过人类。
充其量，当老鱼凫王在身边的一个安慰和精神鼓舞而已。
之前，她曾一直试图弄清楚这个问题，只是，怎么也弄不清楚，也没有机会。
但是，到底用途如何，主仆二人其实都不清楚。
“这次夫人和天尊的新婚大典，真不知道会多么闹热，肯定比万神大会更加闹热……”
凫风初蕾很是欢喜，立即将青铜神树随手揣在怀里。说也奇怪，内心深处，顿时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父王在耳边无声叮嘱：“蕾儿，别怕，这不，一切还有我呢！”
“可不是吗？那是九重星联盟几百万年最闹热的事情吧？毕竟，几百万年也没有双神联姻了……”
委蛇也惊叹：“这青铜树果然有古怪。老鱼凫王放在最好位置的东西，一定有它的神奇之处。”
“是啊，据说，喜宴会分两次，先在九黎举办一次，然后，还要在天穆之野举办一次，据说，大神们都会前来，很可能那些闭关的老大神都会前来……”
立即拿起来，握在手里，简直感觉不到什么分量。
“老大神也会来？他们可是闭关几百万年不问外事了……”
惊呼，尚未出喉，因为，她瞧得分明，青铜树不是不见了，而是缩小在地面上，只剩下不到一尺的一个雏形。
“这可不是外事。毕竟，当初我们的西王母可是顶尖级的老大神，就算现在到了青元夫人，但西王母的名声和气派总是还在的。再说，老大神们闭关几百万年之后，正好需要我们的各种灵丹妙药了，他们能不来捧场吗？”
“天啦……”
神们由于无休止的修炼，再加上九重星的气候环境，根本无需有什么传宗接代的需要，所以，大家对男女之事逐渐地不太热衷，因此，公开结婚的男神女神是很少的，大家都愿意选择单身，各自修炼。
那两米多高的青铜树，一瞬间便不见了。
也因此，青元夫人和白衣天尊的联姻，一定会成为爆炸性的大新闻。
随即，便本能地移开手。
那些玉女们还在叽叽喳喳。
凫风初蕾随手摸了摸这棵树，毕竟是青铜的分量，又有两米多高，一定十分沉重。她掂量一下，果然沉甸甸的。这一路，委蛇背负，可能有些不便。她正想考虑要不要派一队士兵用马车押送，可是，刚伸到青铜树第二层枝桠间的手，忽然停下。
“这以后，我们西王母一族可就会更加兴旺了……”
委蛇很意外，却立即道：“好。”
“何止呢？若不是青元夫人生性淡漠宁静，我们是有资格和能力角逐中央天帝的。只是夫人太低调而已……”
“我们立即出发，去褒斜。你带上这棵树吧。”
“做中央天帝也没什么好的，太辛苦了。我还是觉得像夫人这样散淡潇洒生活才不亦乐乎……”
委蛇应声而来：“少主，怎么了？”
“我只是奇怪，为何那么多大神追求夫人，夫人却偏偏青睐了白衣天尊？”
后来，她觉得这青铜树十分古怪，干脆起身，大声道：“委蛇……”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就算有无数大神追求夫人，可是，你告诉我，还有哪一位大神能比白云天尊更帅？”
偶尔，她睁开眼睛看着青铜神树时，居然和委蛇的错觉一样：但觉那青铜树上翻卷的利刃全部转移了方向，从四面八方一起对准自己，可定睛细看时，青铜树没有任何的变故，一如寻常。
“这倒是，白衣天尊据说是整个九重星联盟最帅的男神，也难怪夫人对他情有独钟……”
连续三天，凫风初蕾都静坐书房。
“其实，我以为七十万年之前，他们便会喜结连理了，没想到拖了这么久，还是最终修成了正果……”
可是，仔细一看，那青铜树又没有什么改变，仿佛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七十万年也不算什么，毕竟，我们又不是人类，再过一个七十万年，也不算什么事情……”
但见少主一直静坐在那颗青铜树旁边，也不知怎地，它越看越胆战心惊，觉得青铜树上所有的利刃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换了角度，全部指向了少主。
“但是，早点让天穆之野更热闹不好吗？寂静了这么多年，我们也该热闹热闹了……”
委蛇在一边，也不敢开口打扰。
“谁不知道你这丫头的心思？只怕是你也动了心思，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自己的男神吧？其实，你何必等到夫人大婚？这九黎不是来了这么多大神吗？你要看上谁了，立即告诉夫人，夫人保管马上替你做主……”
从傍晚，到黎明，她一直静坐书房中，不言不动，冥思苦想。
“我呸，你这丫头怎么胡说八道了？我只是恭喜夫人，你怎么说起我来了？”
良久，她看了看手里的金杖，难道，这便是父王仅剩下的最后的远古武器？
“啧啧啧，你还害羞了？哈哈，我不说就是了……”
可真要有远古的武器，父王不可能从来不让自己知道。
可是，凫风初蕾完全没有心思听玉女们的叽叽喳喳，只是茫然地看着远方，脑子里只有一个绝望到了极点的声音：完了，完了！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以前不知道父王的身份也就罢了，可是，既然老鱼凫王乃颛顼大帝，那么，没道理他到了鱼凫国之后，什么武器都不存在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是没有，还是自己没有找到？
凫风初蕾坐在溪边，一直看着夕阳下去，月色上来，渐渐地，整个九黎就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无论是凡人还是大神，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只是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九黎藏有远古的武器库，不周山也藏有远古的武器，为何鱼凫国却从来没有上古武器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试着站起来，可是，双腿都差点麻木了，拖着走了几步，才逐渐地恢复了知觉。
她不敢冒这个险。
冥想屋里，依旧静悄悄的。
大半年之后，只怕鱼凫国早就不存在了。
白衣天尊，赫然在座。
藏宝库里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并不相同，或者说，那里是另一个时空。若是进去后再出来，只怕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他仿佛没料到她的擅闯，有点意外。
她还是摇头。
声音，也微微严厉：“凫风初蕾，你怎么到处乱走？我不是说了吗？这几天，你切切不能走出小院，否则，被其他大神盯上了你的足迹，我也无法确保你的安全……你该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双目光盯着你！除了小院之外，我不可能在九黎到处布置结界！”
它试探性地：“要不，我们还是去藏宝库走一趟，毕竟，里面还有许多古怪，也许，能找到办法也不一定……”
她语无伦次，“不要，百里大人，你不要那么做，绝对不要……”
重要的是，必须找到对付他的办法。
他微微皱眉。
事到如今，百里行暮到底是不是共工，或者说，白衣天尊到底是不是百里行暮，都不重要了。
“百里大人，你不能和青元夫人成亲，绝对不能……这不行……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委蛇一怔，但觉这话其实很有道理。
他稀奇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地：“其实，知不知道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都没什么意义了。”
她强调：“你绝对不能娶青元夫人！你也不许娶这天下任何一个别的女人！我不同意！我永远也不会同意！”
她摇摇头：“没事，死不了。”
他似笑非笑：“凫风初蕾，你应该先弄清楚一件事情，本尊不是百里行暮！你可以阻止百里行暮，但是，你凭什么阻止本尊？”
委蛇瞧见她苍白的脸，不无担忧：“少主，你的伤……”
她张口结舌。
可是，她强行压了下去。
一瞬间，面前的这个人变得如此陌生。
一口血气，又在胸中喷涌。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面孔，可是，神情，却截然不同。
委蛇叹道：“若是能看到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许多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他脸上，一直是冷淡的，可有可无的，很少有过什么热切和浓烈的情怀。这个人，可能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可是，大军压境，人人都知道，这名字，已经无法绕过。
尤其，月色下，他蓝丝草一般的头发更加鲜明浓丽，也跟百里行暮的火红截然不同。
自从离开九黎之后，主仆都再也不提及百里行暮这个名字，就好像他真的从来不存在过一般。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完全不去看这两种头发颜色的区别。
共工和百里行暮，又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行，你绝不能娶青元夫人！就算你娶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你也不能娶青元夫人……”
或者，到底流落到了何方？
除了青元夫人，其他女人都行。
共工，到底是如何战死？
他暗忖，她这还是做出让步了？
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还是耐着性子：“这不关你事！”
但是，她答应这个条件之后，对方却反悔了。
怎么就不关我事了？
凫风初蕾想起那一个神秘的交易：“你想要看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幕吗？那你必须先把这个藏宝库给我，外加上太阳神鸟金箔……”
她愤怒地瞪着他。
藏宝库。
当初在西北沙漠里，青元夫人是怎么说的？
委蛇也百思不得其解，只低声道：“少主，要不我们再去藏宝库走走？”
她一直爱的是百里行暮。
她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神仙也会移情别恋？
要什么样的树，才会四面八方长满利刃？
难道青元夫人也会恰好爱上这个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只除了头发不同的白衣天尊？
凫风初蕾已经无数次看过这棵树，可今天，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哪里是一棵树啊，分明就是一颗树上长满了利刃。
她冷冷一笑，忽然觉得很讽刺。
而每一层的枝桠，也全是弯刀一般，四面八方指着这个冷冷的世界。
大神们，居然也是满口谎言。
其中最大的一颗，高达两米多，三层枝桠，盘踞在一条卧龙身上，卧龙利爪往上，就像倒翻的尖刀。
“百里行暮……”
除了几十万年遗留下来的各种书册，最令人瞩目的，还是那些形形色色的青铜古树。
他打断她：“我不是百里行暮！”
老鱼凫王的书房，也是一尘不染。
“百里行暮，你在我面前一直装蒜，到底是什么意思？”
凫风初蕾其实早就想到父王的书房了，可是，有熊氏父女失踪之后，她已经反复寻找了父亲的书房，哪怕一个最微小的角落也没有放过，却从来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你认为本尊在装蒜？”
委蛇看到少主的神情，立即便明白少主为何会急于赶回金沙王城了，它只是低声道：“老鱼凫王的书房里，有许多秘密，少主不妨进去再看一看。”
“当然！如果你不是百里行暮，我根本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尤其是面临即将灭国的时刻。
“哈，这么说来，本尊还真的是沾了那什么百里行暮的光才得到你这个鱼凫王的青睐了？本尊还该感谢那个什么百里行暮了？”
没有封印能力，便不配为王者。
她死死盯着他。
四万八千年的岁月，不被外人知晓，正是因为历代蜀王封印的结果——而她这个蜀王，可能是几万年来，唯一一位不具备封印能力的王者了。
他脸上的所有笑容全部消失了，神情也冷淡得出奇。
她的手心里却满是冷汗，内心深处，一直在询问自己：到底如何，才能再次将古蜀国封印？
“明天就是万神大会了。凫风初蕾，为了确保你能顺利回到金沙王城，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小院，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到处乱走，更不要自认为和本尊很熟的样子，你该知道，你一直在演戏，可本尊却不想一直陪你扮演百里行暮的角色……”
夜幕降临，微风吹来一丝热意。
“你说我在演戏？难道不是你在演戏？”
凫风初蕾静静地坐在老槐树下，微微闭着眼睛，两个忠实的伙伴，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事实上，我已经在人类的数据库中搜索过百里行暮这个人的生平了，他根本只是一个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只一味沉浸于风花雪月的窝囊废而已。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就连东井星那些低等小神都敢于肆无忌惮的欺负他！这样的一个废物，你怎么好意思天天拿来比本尊？再说，本尊就不明白了，这样的一个窝囊废，有什么值得你长久留恋的？你一再将本尊当做他，这根本就是对本尊的极大侮辱……”
久违的槐树居，依旧一尘不染，失踪的有熊氏父女，再无任何音讯。
她心如刀割，只是口干舌燥。
然后，她慢慢地走下王殿的最高处，往槐树居而去。
微风，吹动她空荡荡的蜀锦长袍，整个人，就像是这屋子里的一抹突兀。
她缓缓地：“暂时别惊动他们。”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诺大的冥想屋，又挂满了形形色色的白色袍子：长的短的，丝绸的，棉布的，麻纱的……那是一片雪白的世界。
良久，委蛇低声道：“需要召集鳖灵和卢相他们吗？”
“你不是百里行暮，你凭什么穿白色袍子？”
委蛇和大熊猫站在她背后，都忧虑地看着她。
“谁规定这世界上只有百里行暮可以穿白色袍子了？他算老几？本尊横行时，他在哪里？”
凫风初蕾站在王殿的顶端，极目远眺，一城繁华，尽收眼底。
她怒不可遏，却无法言语。
金沙王城，依旧是一个悠闲的世界，独立于外界的腥风血雨，自成一个体系。
他的语气中，不无讥诮之意：“凫风初蕾，本尊明白你为了保住性命，故意认错人，想演戏的心理。九黎河之战时，你自知和本尊实力差距极大，所以，故意来了认错人一出！没错，本尊最初也正是因为好奇，才饶你一命。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吗？否则，你凭什么能活着回到金沙王城呢？但是，这一套，现在已经用不着了。本尊绝不是你口中的百里行暮！也不是你的故人！可你也放心，就算不演戏了，本尊还是放你一条生路，保证你的安全，毕竟，杀你这样的小人物根本没什么意思，你犯不着一再装模作样……”
可能是因为秦岭的阻隔，战争的阴影一直没有传导到金沙王城，大街小巷依旧行人如织，琳琅满目的货物堆积如山，小孩们欢呼雀跃，红男绿女吃喝玩乐。
“白衣天尊，你别想多了……”
九黎的四季如春，已经变成了三十里芙蓉花道的盛夏景致。
她打断了他，冷冷地：“既然你不是百里行暮，你为何阻止姒启向我求婚？”
金沙王城，已经是另一重天地。
“……”
可是，它没有提出任何质疑，立即便往金沙王城的方向奔去。
“要不是你在褒斜军营阻挠姒启向我求婚，我也不会误以为你是百里行暮。既然你可以阻挠我，为什么我不可以阻挠你？就算是演戏吧，当初你能演，现在，为何我不能演？”
本以为鱼凫王无论如何，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便该去褒斜。毕竟，至少要鼓舞一下士气，让众将士有个念想。
白衣天尊：“……”
那是一场完全可以提前知道结果的战争。
她脸上的恐惧不安彻底消失，双眼一股凌厉的寒意，仿佛万年的冰山似的。
一旦主力来了，情况就不同了。更何况，还有白衣天尊这么可怕的人物。他一到来，一切便将灰飞烟灭。
“我今天来阻挠你，只是本着最后一丝故人之情。可是，你放心，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两清，我绝对不会再和你有任何交集，你也不要再干涉我任何的事情！”
可是，那仅仅只是因为东夷联军的主力尚未到达。
他依旧一言不发。
彼此各有胜负，谁也没有绝对战胜对方的能力，实际上，东夷联军输的时候更多得多。
她却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也是，世间男人都一样，大神也不例外。当初你见我美貌，纵然是认错人也不妨将错就错。现在，我毁容了，没有美貌了，国破家亡，又不如青元夫人能帮得了你，所以，我就是自作多情的傻瓜了。白衣天尊，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心思？呵呵，你放心，今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也决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无论生死，无论黄泉，永不相见！”
一支联军一直在汉中南中附近逡巡，已经和鱼凫国军队展开了长达一个月的游击战。
她转身就走。
毕竟，沿途有东夷联军的风声。
他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它很意外，它以为少主会先顺道去褒斜。
她已经走出了门口，但是，立即又折回来，一步一步，很慢，很镇定。
它不敢加速，它怕颠簸会让少主气血散尽，可是，越过秦岭，少主却开口了：“委蛇，回金沙王城。”
他还是死死盯着她。
好几次，委蛇停下脚步，十分焦虑地探索少主的鼻息，有时候，它觉得少主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生气，可有时候，它又觉得少主还好端端地活着。
她慢慢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正是他送她的那只小玉瓶。她将小玉瓶放在自己眼前，很仔细地凝视了最后一眼，那几经波折的小玉瓶，总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可到后来，还是顽固地存活着，成为二人之间唯一的纽带。
她从未如此疲倦，也从未如此渴望一睡不起。
尽管玉瓶上的画像已经从红发人影变成了蓝发人影，可是，小玉瓶还是小玉瓶。
凫风初蕾静静躺在平稳的蛇背上，一直闭着眼睛不愿再睁开。
在有熊山林时，她曾经遗失，但是，他又找回来，送给她。
野花，丛林，慢慢随着阳光蒸发的晨露。
她若无其事地递过去：“还你！”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并未继续追赶。
他并不伸手。
双头蛇猛地从山林里蹿下来，声音焦虑：“少主……少主，你怎么了？”
她一笑，一抬手，便将小玉瓶扔在了地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小玉瓶竟然在地上炸开成为了一地的碎片。
转眼，她已经跑过河岸，快步进入山林。
原本闭着眼睛神情冷淡的画中人，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正是她经常在黑夜里捏在手心的那只小玉瓶，上面，百里行暮闭着眼睛，仿佛沉睡一万年也没有醒来过。
一地的碎末再也无法修补，小玉瓶，彻底成为了一段过去。
她伸手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摸出一样东西，看了看，然后，轻轻抛了过去：“还给你！”
他微微闭上眼睛，仿佛是那粉尘碎末飞溅了眼皮。
她眼里的神情那么复杂，令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还是如无其事：“你我之间，犹如这玉瓶。”
死心塌地的绝望。
待得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初在周山之上，一把一把抓了泥土将他覆盖，当最后一把泥土，不得不覆盖他的脸庞时，她也不曾如此绝望。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外，一人一熊，彻底远去。
她慢慢回头，凝视着他，眼神，彻底绝望。
这时候，他才隐隐记得，她来之时，是带了小小包袱——前来决绝的。
他反而愣住了。
没有等到明天一早的万神大会，她在月色下沉的前一夜便断然离开了。
她忽然停下脚步。
一阵风来，吹动了地上的玉屑尘沫。
“初蕾……初蕾……”
很快，那一堆微小的粉尘便四散开去，永远永远也无法回复原状了。
然后，转身就跑。
那小玉瓶，本是极其坚固之物，不然也不会屡次折损又屡次被修复了。可现在，却彻底毁掉了，永远也无法修补了。
她还是用金杖指着他：“你……不许过来……”
当初他第一次看到这小玉瓶时，就特别震惊，因为，这样的先进武器别说在地球上，就连九重星联盟也算不错了，由此可见，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家伙绝非是泛泛之辈。
他伸出手：“初蕾……”
这么先进的冲击波武器，他居然当了定情之物，也算是一个浪漫之人了。
她狠狠瞪着他，再退一步。
也因此，他没有毁掉这武器，而是例行修补，从金沙王城，再到有熊山林，每每遗失，每每找回，几经辗转，更加增强了小玉瓶的功效——因为小，便于携带，又不像青铜神树那样需要非常麻烦的启动程序，可以说，已经是凫风初蕾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防身武器了。
因为，他雪白衣衫上，一道梅花似的红色痕迹。
可现在，她毫不犹豫便将其彻底摧毁。
他一怔，竟然真的一动不敢动。
就算摧毁这武器，也是需要极大能量的。
就是这一泄气，浑身的元气再也无法支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半晌，他才自言自语道：“耗费那么大的元气，就是为了摧毁自己唯一的防身武器？颛顼的这个蠢女儿，果然还是一个白痴！”
她嘶声道：“站住！不许过来……”
月色轻纱，晓露深浓。
“初蕾……”
一路行来，晨曦已经濡湿了发梢眼角。
就像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蚊子从自己眼前飞过。
大熊猫停在九黎大道的出口，凫风初蕾本要回头看一眼，可是，她只是轻轻拍了拍熊背，大熊猫得了指令，撒腿就跑。
而他，毫发无损。
跟过去决裂，就不要瞻前顾后。
朝阳升起，洒了她满脸，她雪白面孔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紧紧闭着嘴巴，不让那一口血喷出来。
有一种绝望从不相信眼泪——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眼泪。如果哭能解决问题，挽回人心，那么，这世界上大致就不会再有什么悲剧了。
和他，正好交换了一个位置。
事实上，眼泪只是娱乐强者的一种催化剂。
转眼，她已经到了断桥对面。
许多战无不胜的王者，将军，最喜欢的便是看到敌人的哭泣，孤儿寡母的眼泪，被自己抱在怀里凌辱的少女……那会极大地强化他们的胜利感和变态的快感。
他微微变色，白色身影不由得后退一步。
在敌人面前哭泣，那是一种耻辱。
纵然是天尊，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走出去很远，凫风初蕾还是摸到从发梢到眼角的湿润，犹如这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气血在周身乱窜，仿佛每一处筋脉都要断裂了，可是，金杖的速度丝毫也没有减弱，四道缥缈的红色身影，几乎将整个九黎河上空彻底笼罩。
刚刚天明，九黎广场已经人山人海。
第三招，终于出手了。
卖早点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胡饼、炊饼、热辣汤……”
一如他真的只是一个天尊而已！
“饺子、面条、好吃咧……”
不再是百里大人，而是天尊！
“面包，刚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搭配牛乳，羊乳，骆驼乳……”
她的称呼也变了。
有当当当的几下铜锣声：“三大炮……三大炮，早上一碗饿不着……”
“你不是要领教四面神一族唯一后裔的功夫吗？我也不能让天尊失望了……”
来自世界各地的早点，云集了一条长长的街道，也丰富了天南海北所有游客的选择。
他一挥手，漫不经意：“别逞强了！”
他们不同的服饰，不同的肤色，操着不同的口音，选择不同的食物……
她笑起来：“这不，还有第三招呢……”
九黎，已经成了一个当之无愧的世界性大都市。
他还是意态潇洒地站在断桥那端，阻住了她的去路，“第二招了，你居然还没倒下去！凫风初蕾，你果然名不虚传！”
在凫风初蕾早年所行走的任何城市，任何地方，统统都比不上。
凫风初蕾后退一步，一口气血涌上喉头，可是，她生生忍住，脸色煞白。
就连金沙王城也远远比不上。
可是，白光一闪，冲天的巨浪忽然委顿入河，一瞬间变得风平浪静，连涟漪都被彻底抚平。
可是，她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早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也可能是因为重伤之后，各种感觉器官的严重退化，她连早点的香味都嗅不出来。
断桥，鲜血，整个九黎河水也被搅动，一股巨大的白浪冲天而起，似要将对面的白衣人彻底湮没。
她只是骑在熊背上，慢悠悠地一路往前。
她举着金杖，再一次冲上去。
风偶尔会吹动她的帽子，但是，她佩戴得严严实实，决不让风把帽子吹跑。因为这清晨的风，因为这摩肩接踵的人潮，一个佩戴帽子的人便并不显得奇怪。
他笑起来，意态潇洒：“果然有两下子！凫风初蕾，本尊真是小瞧你了！”
在东大街的分叉口，她停下来。
她满头大汗，却气喘吁吁。
因为，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动物寄放地。
她在这端。
全是商旅游客们的坐骑：各种各样的快马、牛车、驴车、骆驼、以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奇怪动物。
他在那端。
也有人乘坐狮子、大象、白虎、豹子，甚至有好几只大猩猩似的家伙，有人说是皴猊，也有人说是独角兽，但见它们双目炯炯，四蹄粗壮，可以想象奔跑的速度是很快的。
万年坚固的石桥，忽然断为两截。
也有人乘坐大雕、秃鹫、以及各种猛禽，如飞一般来到这个城市。
他后退一步。
这些天南海北的飞禽猛兽汇聚此处，都规规矩矩，安安静静，以人类坐骑的姿态存在，并不敢怎么逾越。
四道金杖，巨大的金色光芒四面八方笼罩了白衣尊者。
就连动物，也感觉到九黎上空有一种凛然的权威，再也不敢冒昧撒野。
恐惧到了极限，潜力便也达到了极限。
大熊猫见了这些同类，却并不显得亲切，有几只虎豹和皴猊冲他嗷叫，它冷冷地挥舞了一下熊掌，显得特别傲慢的样子。
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冲动，四面神影，瞬间裂变。
凫风初蕾暗忖，这家伙居然拽得二五八万的，可能是服用了太多大神们的灵药，让它觉得自己已经比那些同类远远高明多了？
她举着金杖便冲了上去。
她轻轻拍了一下熊背，低声道：“老伙计，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逛一会儿再来找你。”
“委蛇说，你继承了百里行暮几十万年的元气，又能四面幻变！如果你不是认错了人，根本不会输！本尊也不愿占你这个便宜，所以，现在，凫风初蕾，你就亮出你全部的本领，让本尊见识见识四面神的后裔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折身回去，来到早点一条街。
她还是心平气和：“没错！不但瞎，而且蠢！连人都认不清。”
天色更亮，行人更多，无论大小豪华或者简陋不堪的小店，都人山人海。人们端着热气腾腾的早点，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吹牛扯白，不亦乐乎。
他顿了顿：“我就一直在奇怪，为何颛顼又生了个白痴的女儿。”
凫风初蕾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上坐下，叫了一碗牛肉面。
她心平气和：“是我瞎眼！”
等待的时间，她看到店小二一碗碗地将牛肉面放到周围其他食客的面前。可能是置身这浓郁的氛围中，她失聪的鼻子开始慢慢地嗅到牛肉的香味。
“当然！我不可能是百里行暮！”
到九黎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普通人类的食物，毕竟，那么长时间依靠神药仙丹为生，真是烦透了，虽然整天都不觉得饥饿，可是，你也不觉得什么饱足，完全没有肉类和碳水化合物能带来的那种刺激神迹的欢乐和满足感。
“你不是百里行暮！”
大神们的日子，并不值得羡慕。
他的眼神，分明有探索：“百里行暮真的和本尊长得很相似？”
旁边，就是铜锣的声音，小二的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每三下敲击之后，便是一份面点出炉了，小二的声音也如唱歌一般：“三大炮……三大炮咧……”
逃无可逃的时候，你只能拼命。纵然死了，也不算什么。
那是蜀中特有的一种名小吃。
鱼凫王，也没有资格后退。
凫风初蕾很小去尝一尝，但是，她并未过去，反而选择了旁边的牛肉面馆，只是远远地看着。
鱼凫王，不能后退。
回不去的金沙王城，吃不了的三大炮。
她脚步本要后退，可是，紧紧捏着金杖，反而上前一步。
鱼凫国，早已换了主人。
此际，却如看到了一条青草蛇。
从此，大家只知道鱼凫侯鳖灵，再也不会记得鱼凫王凫风初蕾了。她知道，自己的姓名必将被抹灭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之中，一如早期的历代蜀王。
千山万水，八荒四野，她所行过的环球之路，他是无可争议最好看的男子。
一分一秒，都过得很漫长。
没有金色面具遮掩的脸，在清晨下，有一种绝世的风采。
终于，小二端了一只海碗过来：“客官，你的牛肉面来了……”
他分明感觉到了这股杀气，慢慢转过身来。
十分粗糙的大海碗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香气扑鼻，上面还撒了一层绿色的野香菜，令其香味就更加浓郁。
就连呼吸，都充满了杀气。
她拿起筷子，三几下翻转，野香菜便沉入碗底。
她已经别无选择，只紧紧握住了金杖。
可是，面条送到嘴边，也不知为何，竟然再也没有胃口，并不觉得饥饿，也不再觉得这些食物有什么好吃的。
可自己，居然还以为他是百里行暮。
她慢慢地把面条放回碗里，只翻转了一下筷子，忽然听得对面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大碗牛肉面，谢谢……”
诛杀天下，诛杀有熊氏，最后的结果，是铲除四面神全部的后裔。
她心里一跳，慢慢抬起头来。
不是从九黎之战开始，而是从有熊部族便开始了！
对面的桌上，一个男子大大咧咧刚刚坐下去。
敌人！
他一身便装，一把劈天斧，脸上那懒洋洋的神情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敌人！
她非常高兴，一声“涂山侯人”即将冲口而出时，却生生收了回去。可是，捏着筷子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因为，他抬起头，随意看了看。
这才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可是，他的目光只是简单掠过她这边，就收回去，然后，落在了西北边的厨房门口——在那儿，能清晰地看到煮面的师傅正熟练操作，丢面条在手里，捞起来，动作那么麻利，水到渠成一般。
她忽然想起有熊部族看到过的那张羊皮——被饿狼吃得只剩下一张皮的羊。
他盯着操作的大师傅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也没再注意对面那个戴着帽子的陌生少女。
此刻，那血痕画成的影子，还清晰可见，就像一段铭刻的失败，永远也不会被涂抹。
凫风初蕾慢慢低下头，忽然觉得这晨风很冷。
双脚踏立处，正是当初她倒下的地方——只一招，便如被抽光了全部血肉的白极熊一般，只剩下一张皮。
这时候，她才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根本没有熟人，也没有朋友了。
却正好阻住了她的去路。
就连涂山侯人也认不出自己了。
彼时，晨曦初露，如梦似的青烟白雾，在河上缓缓飘摇。
纵使相逢也不识。
他并未看她，而是背对她，似在静静欣赏沿河两岸的风景。
她只是低着头，一直轻轻翻转碗里的面条。
桥头那边，一雪白身影。
再次抬起头时，只见涂山侯人已经开始吃面条了，他吃饭的动作不紧不慢，但是，十分端正有礼，纵然是一碗简单的牛肉面，也如在阳城的王宫里吃大餐似的，细嚼慢咽，令人想起那些老牌王侯的优雅作风。
彼时，天已微明。
好几次，她试着开口，可是，每每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吞了回去。
刚一转身，便呆住了。
不，她不愿意和姒启搭讪。
她急于赶回金沙王城，纵然是死，也要竭力阻止这一切。
就如白衣天尊：当你容貌鼎盛的时候，就算是演戏也是浪漫好戏；可一个丑女演戏，谁会在乎呢？对此，人类有一句很好的注解：丑人多作怪。意思是你长得丑，就老实点。
那是胜利者最大的享受。
她尽管并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也无所谓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可是，对于人情世故，是一清二楚的。
屠戮敌人的百姓，将敌人的妻女抱在怀里。
多年的颠沛流离早已教会了她接受一切的结果。
自古以来，战争的本质都是如此：财富，女人。
也许是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涂山侯人慢慢抬起头，随意看了看四周，可是，四周都是忙忙碌碌的食客，大家对着各种早点夯吃夯吃吃个不停，哪里有人注意到自己呢？
很快，金沙王城就会被铁蹄践踏，就如战争贩子们所叫嚣的：“黄金，美人，统统都是我们的……”
只有对面那个戴着帽子的少女，她一身便装，低着头，根本看不出容貌，只能从微风吹动的身形来看，显得十分单薄瘦削，此外，没有任何的异常。
她很清楚，今日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他当下的筷子的时候，再看了一眼那少女。
她握住金杖的手，一直在发抖。
恰好，少女也抬起头，目光正好对上他。
这不是杀鸡骇猴，是故意要让她恐惧。
他有点诧异，倒不是那少女有多么丑，而是实在太瘦了，瘦得整个人的五官仿佛都移位了。
整个四国联军，他只定点诛杀她的全部余众。
他从未见过这么瘦的人，微微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就好像一张皮粘在她的脸上，眼眶也彻底陷落下去，叫人根本看不出她本来的面目。
西南方向，便是鱼凫国两千士兵集体阵亡的地方。白衣天尊揭开面具，只看了一眼，两千人加上四只迅猛龙，无一幸免。
此外，她再无异样，浑身上下也没有半点伤痕。
可是，她还是站在桥头前，慢慢回头。
他觉得有点奇怪，一个人，怎么能瘦成这样呢？
尸首，营帐，失踪的战马，统统无影无踪。
这都不正常了。
昔日的厮杀战场，早已风平浪静。
可是，一转念，这世界上胖子很多，自然就对应了许多瘦子，一个少女，长得很瘦，这也不稀奇。
终于，奔到了九黎河边。
而且，那少女见有人看自己，立即低下头去，好像并不愿意被人这么盯着看。
整个九黎，她只怕一人。
这样盯着一个陌生人看，当然是极大的不礼貌，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陌生的少女，就算她长得有点怪，可是，也不是被人这么不礼貌的原因。所以，姒启立即移开目光，十分专心地吃起自己的牛肉面。
整个天下，她只怕九黎。
直到一大海碗面条吃完，他要付钱走人时，忽然听得一个娇嗔的声音：“夫君，夫君，你怎么不等等我？一个人就来了？”
凫风初蕾不敢停留，疾步如飞。
他微微皱眉，只见云英打扮得花枝招展，身后跟着两名侍卫，一见了他，满脸的娇嗔：“夫君，你又不等等我，害得我到处找你……”
高耸入云的九黎碉楼，却在黑夜里独自金碧辉煌地炫耀着自己迟来的荣耀——尖端上的金箔，无可阻挡的光华，那不是一般的黄金，那是一种非常稀有的合成金属，除了白衣天尊，其他人根本办不到。
他淡淡地：“我说了今天有事情，没法陪你，你明天再出来逛街不行吗？”
整个九黎，早已沉睡。
云英在他对面坐了，嘟嘟囔囔：“人家一个人呆在客栈里很闷嘛。再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九黎，总不能一直在客栈睡大觉。要不是我一早让牟羽带我出来，都找不到你在哪里……咦，这牛肉面看着不错，小二，给我也来一碗吧……”
不知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快要彻底麻木了，凫风初蕾才翻身跃起来，三下五除二便换上了一身便服，藏好金箔，手拿金杖，悄无声息潜入了黑夜之中。
姒启只好又坐下，等着她。
凫风初蕾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双足还是软的，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云英满头珠翠，已经是大夏最时髦的已婚妇女的打扮，凫风初蕾只略看她一眼，就知道姒启和她已经成亲了。
他不再言语，起身便走。
她对此并不怎么感到意外，只是惊奇，怎么云英也来了九黎？而且，看样子是来旅行的，心情也很好。莫非，白衣天尊真的已经大赦天下，姒启等人全部获得了自由？
这不是白衣天尊——这是白衣天魔！
不然，他们怎么敢公然携家带口前来？
这魔！
云英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女，因为凫风初蕾戴着帽子，又低着头，她当然更认不出来，只以为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甲，所以，目光就全部到了姒启身上，语气也更加娇滴滴的：“九黎可真美。尤其是九黎广场，真是太繁华了，恨不得让人长期定居此地。难怪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听路人们说，每一个男人到了九黎都觉得自己财不如人，每一个女人到了九黎都觉得自己貌不如人……还真是这样，我到了九黎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好土，这两天才重新买了一些衣服，打扮打扮，夫君，你说我这样子是不是更好看一点？”
可这人！
困在汉中之地，长期和繁华无缘，纵然是吃喝不愁，可总是乡野人家，每天除了军营里那些大汉，便是山村风景，出去走一走，看到的也都是村夫农妇。
除了他，根本没有人会那么痛恨有熊部族到必须彻底灭家族的地步。纵然是东夷联军横扫天下，动辄屠城，可也不会在死人堆里再一一搜索，不少人因此勉强逃得性命。
在汉中的日子，早就无聊透顶了。
她甚至仓促移开目光，避开他金色面具之下的眼神——多么可怕的恶魔。她完全怀疑，他便是屠杀整个有熊部族的凶手。
可九黎就不同了，九黎简直是汇聚了当今世界最顶尖级的繁华，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足以令所有年轻的少男少女流连忘返，不亦乐乎。
她不经意地后退，想避开他。
和许多别的年轻女子一样，云英一来这里，立即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加上几天的大采买，几乎将自己从头到脚更换一新，一扫汉中的土气和闷气，变得时髦而洋气，心情自然也好得多了。
“初蕾……”
在姒启面前，也就更加自信了。
她竟不敢回答。
“夫君，你看看我这玉钗好不好看嘛？”
“初蕾……”
“不错。”
凫风初蕾双足发软，慢慢坐在地上。
“我这个玉佩呢？小贩说是顶顶好的翡翠……”
真的，就在白衣天尊站起身，看一眼窗外，那假的太阳，一下就沉没了。一如这黑衣，完全没有任何过度，一下就笼罩了整个人间。
“也不错。”
那妖冶的夕阳忽然沉没。
这时候，云英的牛肉面来了，她立即便开始吃面条，只吃了几口，又道：“夫君，你要不要再来一点？我吃不完……”
许久许久。
姒启摇摇头。
是自己瞎了眼。
“这牛肉面没啥好吃的，算了，不想吃了，我想去尝尝其他的……”
这个人，是蓝色的头发。
“那就走吧。”
百里行暮早就死了。
姒启付了钱。转身的时候，又不经意地再看了一眼那瘦弱的少女，只见她面前的一小碗面条还是满满的，好像根本就没怎么吃过似的。
这不是百里行暮。
他暗忖，食量这么小，难怪瘦得这么吓人。
可是，她现在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条青色的草蛇——当他面对众人，当场说出那句“这个时代，羞辱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时——她已经非常清楚：
可是，他也不好对陌生人多说什么，转身和云英一起离开了。
造物主第一流的杰作。
凫风初蕾眼睁睁地看着他俩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手一松，筷子便跌落桌上。
天下无匹的俊美男子。
从等候面条上桌，到他们二人吃完离去，二人面对面起码坐了至少半柱香的时间，姒启甚至好奇地连续看了自己好几眼，但是，直到离去，他依旧没能认出自己。
近得能看清楚他乌黑的睫毛。
一阵风来，面条都已经冷透了。
本以为自己距离他很远，结果，那么近。
牛肉和香菜的香味也彻底被冻结。
情不自禁，再退一步。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这九黎的阳光下慢慢被冻结了——绝非是因为姒启和云英新婚燕尔，而是曾经那么熟悉的朋友，居然完全不认识自己了。
她胆战心惊，只是惴惴地思索应对之策。
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怪样子？
可是，他为何不马上翻脸？为何不马上出手？难道上神居然也这么虚伪？一个能量占据了绝对优势之人，有必要在弱小者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吗？
真的到了故人完全不相识的地步？
凫风初蕾很清楚，除了他，整个九黎没有任何人能阻拦自己的离去，所以，他只好纡尊降贵，亲自前来。
一个充满嘲笑的声音回荡在空气四周：凫风初蕾，你可真是个可怜虫。就算还活着又能如何？你已经活成全世界都不认识的样子了。勉强拖着一个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真的有意义吗？你不如去死吧，去死吧……
这是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踏入她的房间——可是，这不是因为关心，而是因为监视。
脑海里，全是同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白衣天尊，静静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她豁地站起来，无形的叫嚣立即烟消云散。
夕阳的余辉总是不落下，天，也总是不黑。
她看着天空，冷笑一声，淡淡地：你要我去死吗？我偏不！
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漫长的煎熬。
也因着再也无人认识自己，她走在九黎的大街小巷，反而如释重负。
时间，忽然很慢。
从此，再也不担心遇到任何熟人。
血一般洒下一整片轻纱，让整个世界都度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她甚至再也不用手捂着帽子，哪怕被风吹走也没关系。
因为，那夕阳很美。
如此一转念，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他也凝视着那一轮夕阳，完全没再注意她的神情。
其实，这是好事，不是吗？
她疑心，九黎的上空和有熊部族一样，也被一颗假的太阳所笼罩了，从此，黑夜必将永远不会再来。
索性放开脚步，随意乱走。
那妖冶的太阳，一丝也没有改变。
两条街走下来，只见到处都是花枝招展的女子，财大气粗的男子，整个九黎的确如云英所说，这是一个繁华到了令人迷失的地方。
可一转眼，看到窗外的残阳，内心又再一次战栗。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郎君，你看这金叉可好？”
她接过，如释重负。
声音很魅很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浪嗲，别说男人，就连女人听了也不由自主筋骨酥软。
他一挥手，金杖和金箔平平地便从半空中飞来。
当然不是云英。
她没有做声。
是姬真。
他有点意外：“你一定要金杖和金箔吗？”
只见姬真一身华丽得不可思议的裙裳。如果说云英打扮是一个正常的贵妇，那她简直就如王后一般。
越是惊艳，越是凋零。
她身上，正是蜀锦商店的店小二口里所说的价值千金的上好锦缎，经过巧手裁剪，将她婀娜多姿的身段凸显得恰到好处。
笑容和声音，分明都在战栗。
玲珑浮凸——唯有这个词才能形容她的身材。
她内心就更是惊惶，却还是面不改色，笑眯眯的，似在自言自语：“金杖也就罢了……可是，那金箔却是百里大人送给我的，那是历代蜀王的标志……是他临死之前，亲手交给我的……”
许多路过的男人都频频回头盯着她的背影，甚至不少人喉头发出了很响亮的吞口水的声音。
他不答。
姬真显然很享受这些色迷迷的目光，每每遇上了，便总是一笑，那一笑，更让男人们心荡神迷，恨不得马上扑上去。
她却没有任何表露，还是微微一笑：“百里大人，我的金杖和金箔呢？”
但是，每每看到她身边那个提着狼牙棒的高大男人，那些男人便立即就走了。
百里行暮，其实从不这样看自己。
她手里拿着一枚金钗，口里一声一声：“郎君，你给奴试一试嘛……”
她忽然觉得，这根本不是百里行暮的目光。
“有什么好试的？看上买了就是了。”
这目光，也是陌生的。
“可是，奴觉得这七八支都很好看，不知道怎么选择嘛……”
可这欣赏的目光不但没有带给她丝毫安慰，反让她颤栗躲避。
“那就全部买了。小二，把这里所有的金钗全部包起来……”
他只是诧异打量她，若有所思——她少有地盛装打扮，一身金红色的蜀锦华服，微微苍白的脸像极了夜晚开放的红玫瑰。
“好咧，二位稍等，我马上包好……”
但是，他没说出口。
那语气不耐烦的男子，不正是小狼王是谁？
他一怔，心道，你的坐骑也是巨大蟒蛇，可居然怕蛇，岂不是咄咄怪事？
凫风初蕾好奇地看着这一对狗男女，只见他俩都服饰鲜明，精神抖擞，一副在九黎广场混得很好的样子。
“是啊，心中有蛇，天下万物皆是毒蛇。”
尤其是小狼王，绝对没有半点落魄的样子，跟当初在阳城街头的亡国之君落魄样判若两人。
他淡淡地：“叶子也能看成蛇？”
这一次，白狼国也完蛋了，白狼国的国王也变成了姬真的父亲，他比上次还输得离谱，可为何却无动于衷？
她深呼吸，理智忽然回来了，强迫自己镇定，只微微一笑，若无其事：“没事，我把几片叶子看成了青草蛇……”
二人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从，此时，这两名仆从手里都拿满了东西，很显然都是姬真采购的胭脂水粉首饰之类的。
他诧异地看着她满手的鲜血：“初蕾，怎么了？”
在有熊广场时，她曾差点被小狼王当蛇妖斩下头来，所以，便一直尾随这对狗男女，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何勾当。
她仓皇后退。
时间还早，街上的人虽然并不太多，可是，也算得熙熙攘攘，她不经意地走在后面，二人根本不认识她，自然也察觉不到。
“初蕾……”
在一家稍微冷清的店铺前，姬真又停下了。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血流如水的拳头，浑然没察觉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那是一家卖骨头项链的店铺，生意并不好。
只是细长的叶子而已。
可姬真却停下，津津有味地挑选各种各样的骨头项链。
不是草蛇。
小狼王十分厌恶地捏着鼻子：“这玩意有什么好挑的？臭熏熏的，也不知道是人的骨头还是畜生的骨头，看着恶心死了，戴在身上不瘆得慌吗？”
拳头生生将窗棂砸破一个大洞，下面，却是几片小小的叶子。
姬真白他一眼：“你不觉得动物的尸体上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吗？”
她惊叫一声，本能地一拳击出。
“香味？”
无数条草蛇忽然被吹到窗台之上。
“每一种动物死后，身体上都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真是令人心醉神迷……尤其，把那种香味提炼出来，真真是世界上最好最珍贵的东西……”
偏偏这时，一阵风起。
“你说的是尸臭吧？我只知道，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死后，尸体都会散发出一种可怕的臭味，哪里来的香味？”
从她出去，到回来，残阳一直在天空悬挂，血也似的，跟有熊部族半山腰上的妖异太阳一模一样。
姬真一副你真是个粗俗之人的眼神，还是低下头，认真挑选那些乱七八糟的骨头项链。
偏偏窗外，残阳如血。
挑了好一会儿，才在小狼王连声的催促里慢慢往前走。
直到现在，她手忙脚乱。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悄然跟在他们后面。
直到此刻，目睹那么锥心的一幕。
近距离的时候，涯草身上的那种“尸臭”香味就更加浓郁了——这种味道，其实绝非是香味，而是一些邪毒之人从死尸的身体上提炼出来的邪物。据说，女人们涂抹一点在身上，会让自己变得无比妩媚，无比迷人，无论多么高傲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百里行暮，怎会视自己为俘虏呢？
很显然，姬真便是掌握了这样的法宝。
只是，内心深处，总不肯相信，也不敢。
这也是当年涯草的法宝之一。
自己，只是囚在这里的俘虏。
姬真，是涯草的走狗，这一点，当年在西北大沙漠时，她就知道了。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白衣天尊，已经将自己的武器没收了。
可是，她确信涯草已经死了，姬真身上的香味就显得更是可疑了——而且，仔细辨别，还是有区分的——那就是这味道根本没有涯草身上的尸臭味道那么浓郁，反而带了一点很特殊的香味。
三天前，就找不到了。
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嗅到过这种味道，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仓皇潜回房间里，焦虑寻找着自己的金杖，金箔……可是，金杖金箔，全不见了。
姬真走走停停，四处店铺里那些琳琅满目的货物。她对首饰和锦缎最感兴趣，每每遇到好的首饰店，总要停一停，此刻，她又在一家卖耳环的店铺前停下，随手拿起一对绿得透明的耳环左看右看。
可是，她已经顾不上了。
只听得小狼王低声道：“走吧，时间不多了……”
以前的元气，根本无法挥洒自如。
“急什么？难得叫你陪奴买一点东西，你就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没错，她的伤势根本没有痊愈。
“我这不是怕迟到吗？第一次蒙天尊召见就迟到，总是不好的……”
十几丈的高度，原本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现在，只能凭借最后一口气，才能勉强不被人发现。
“急什么？召见时间是未正三刻，还早得很。”
百里行暮说：就这样吧，让颛顼的女儿去接受所有的折辱吧！
“我这不还得准备准备吗？”
只有她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那是白衣天尊的声音——也是百里行暮的声音！一模一样，绝无可能出错。
“没什么好准备的，有整整一百诸侯呢，又不是只你一个，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再说，天尊训话，你们只有听的份儿，都轮不到你开口……”
贴着墙壁的凫风初蕾，眼前一黑，几乎生生掉下去。
“你不是说，天尊会单独召见我，给我好处吗？”
……
“如果没给你好处，你会这么优哉游哉地在九黎过这富裕繁华的生活？郎君，人要懂得知足，你别忘了，在九黎，你已经有了一栋大房子，还有几个店铺收租金，光伺候你的小妾就有几十名，奴又说过什么了？这些，可都是奴苦心帮你一手操办的，你还想怎么着？”
金色面具下，天尊的声音毫无温度——通过发声体大法师传导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就这样决定吧！”
小狼王不以为然：“我当然知道你贤惠。问题是，我在九黎呆着，可不光是为了享受你替我安排的那些小美人。如果光要享受美人，我在哪里不行？为什么非要来九黎？”
这是颛顼应该受到的惩罚！
“郎君，你这话可就不好听了，你要知道，你可不是启王子，就算是启王子，他在九黎也还没有自己的大院，店铺。他的妻子到九黎来，还只能住客栈呢……”
始作俑者，祸及子孙。
“启王子？”
哈哈，真是妙极了，不是吗？
小狼王提高了一点声音，立即又小了下去。
只可惜，颛顼大帝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可能完全没有想到，后来的某一天，他唯一的独生爱女，也会遭到这个厄运的吞噬，必将尸骨无存吧？
他俩其实都用的白狼国的土语，所以，别人都听不懂。但是，凫风初蕾到过白狼国，且跟小狼王相处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听得明明白白。
女人嘛，就是用来供男人玩弄并生儿育女的，此外，她们毫无作用，所以，天然就该比男人低一等。
所以，一听到“启王子”这几个字，她也有点意外。
男尊女卑，自颛顼大帝开始，然后，他的中原后裔们，完全忠实执行了他的这个传统，千万年来，已经成了一种固定的种族基因，顽固地一代一代遗传下去。
小狼王的声音显然十分紧张：“姒启怎么了？难道他也有资格参加这次召见诸侯的盛会？”
那笑声充满了讽刺，欢乐，报应，以及各种各样的情绪。
姬真媚眼如丝：“你说呢？”
那是众人第一次听到天尊的笑声，恍如从云端里传来。
小狼王大叫：“还是真的？他真的也有资格？”
天尊，忽然笑起来。
凫风初蕾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今天会在九黎碰见这二人了。
他们都期待着天尊第一次的发声。
在万神大会之前，也就是今天下午，白衣天尊会在九黎广场第一次召见天下诸侯，算是给诸侯们的一颗定心丸，甚至还会按照诸侯们的表现论功行赏。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
说穿了，这次会议，便是神对凡人权势地位的重新划分。
大法师一时也觉得不好抉择，于是，只好道：“就看天尊意下如何。”
毕竟，他们这些大神，并不完全以地球为基地。他们心血来潮时，会在地球待一段时间，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往返于九重星联盟的各个基地，有时候，几十年不在地球上露面也是寻常事。
只有布布一人觉得不妥，却又孤掌难鸣。
所以，这时候，他们便需要在地球上有自己的代言人。
枯枯法师身在九黎，但是，他不同外事，无论男人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俘虏，要怎么折辱都无所谓。
很显然，这一次的诸侯召见会议，便是要宣布哪一些诸侯有资格成为代言人。换而言之，这些被钦点委派的诸侯，以后便会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少数人之一。
至于周围的西域诸国，他们大多是和白狼国的男人想法差不多。
小狼王蠢蠢欲动，便可想而知了。
七嘴八舌的将领，绝大多数是中原投靠过去的诸侯们，他们接受中原以男子为尊的主体思想，已经有了几千几万年的历史，从颛顼大帝起，便以为理所应当了。
毕竟，代替白狼国出席的是他，而不是他的老岳父——也就是说，他那个名义上的国王老岳父，其实只是一个傀儡。
……
他这个小狼王，还是实际上的掌权人。
“没错，男人才讲究可杀不可辱！女人嘛，被玩弄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你不玩，她们还跟你急呢……”
若是被钦点的话，其权势纵不说天下第一，但是，至少能比以前做白狼王时大多了。
“女人嘛，生来不就是被人所玩弄的吗？大将军你想想，女人又不能干重活，又不能行军打仗，除了被男人玩弄然后生儿育女，她们还有什么价值？让一个女人做妾奴，正是为了保护她呢……”
可是，听得姒启也去，他就很是不悦了，连连道：“怎会有姒启？怎么会轮到他这小子？你不是说布布大将军根本不喜欢他，十分讨厌他吗？难道他后来又重重贿赂了布布？”
“哈哈，大将军可能是很少亲自管理那些女俘虏的缘故吧？实不相瞒，为了保住一条性命，别说让她们做妾奴，让她们做营伎都很高兴呢……”
姬真只是看着他紧张的神情，笑而不语。
将领们笑起来，七嘴八舌：“大将军这可是妇人之仁啊。留她一命还算残酷了？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信你去问那些女俘，她们是愿意死还是愿意做妾奴？”
她的眼神非常妩媚，只是，目光有点漂浮，散乱，好像那种与生俱来的水一般的荡漾已经快撑不住全身的那种要满溢出来的骚浪了。
巨人一族，向来以女性为尊。纵然涯草作恶多端，巨人们也都让着她，宠着她，所以，在布布听来，这些联军将领们提出的建议，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且，分明就不妥。
凫风初蕾死死盯着她，竟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个妖魅就躲在她的身体里。
“士可杀不可辱。我觉得，最好是立即杀了凫风初蕾，至于别的那些手段，没有必要用在一个女子身上……”
但是，绝对不是涯草。可是，究竟是谁，她又说不上来。
枯枯法师立即问：“怎么不合适了？”
姬真的笑容，并非是自控的，好像很多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笑，甚至笑得如何都不清楚，只是莫名其妙地就笑起来了。
一直认真听着众人意见的布布，忽然慢吞吞的：“这，不太合适吧……”
小狼王见她不回答，更是不安：“姒启凭什么能参加这次召见？他真的已经被定下来了？不能改变了吗？”
所以，整个东夷联军中，除了布布，基本上是没有人近距离见到过凫风初蕾的。
于诸侯之中，小狼王其实觉得谁都一般般。但是，他深深了解姒启，知道姒启各方面的本领都远在自己之上，所以，才分外忌惮，连声催促：“姒启怎会被召见？怎么会？”
而且，凫风初蕾和白衣天尊交手时，众人距离太远看不到，等她倒下后，立即被天尊带走，就更看不到了。
姬真终于悠悠然地开口了：“如果不蒙召见，你以为他会一直留在九黎？”
人人都听说鱼凫王美丽无比，可是，战争时，一则距离太远，一般的将军士兵是根本看不到对方主帅的。二则，就算是一般能和主帅交手的人物，基本都死了。
“他不是为了寻找凫风初蕾吗？”
……
姬真捂着嘴笑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小狼王的额头：“郎君，你这样口是心非真的好吗？”
“我还差一个老婆呢，你们都小妾了，还是赏赐给我吧……”
“我怎么口是心非了？”
“哈哈，赏赐给我好了，我也不嫌弃，我可以让她做一个小妾，天天折磨她……”
“你也清楚，凫风初蕾早就毁容了，僵尸似的，姒启怎会一直留在九黎找她？再说，他找到这个僵尸又能干什么？是娶了这僵尸还是抱着这僵尸哭？你以为姒启是傻瓜？”
“可是，听说鱼凫王非常非常美丽，赏赐给一般人，可能太可惜了吧……不如赏赐给我好了，我不嫌弃……”
小狼王哑口无言，好一会才悻悻地：“既然如此，他跑到九黎干什么？”
随后，也在各大繁华的城市兴起。
“因为来九黎有好处啊。”
也就是大夏的阳城，有一段时间特别风靡的那种风尘贱女。
“什么好处？”
从军的奴婢，便是军伎一般的人物。
“既装着寻找凫风初蕾的样子，又探听白衣天尊的情况，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妾奴都便宜她了，不如罚去军营做从军的奴婢……”
小狼王：“……”
“太妙了！从鱼凫王到小兵的妾奴，哈哈，她稍不听话，便又打又骂，尽情折磨凌辱，哈哈哈，那才真叫惩罚呢……”
“你不也曾经对凫风初蕾一往情深，发誓怎么都要得到手？可现在呢？你不也放弃了？现在就算将她送到你面前，你还要不要她？”
“将军的小妾都便宜她了，以她的罪大恶极，最多只能做我大炎帝国某一个小兵的小妾，本来，该砍下她的头，能让她活着已经是天尊的大恩大德了……”
“这……”
“不如让天尊把她随便赏赐给某个将军，做某个将军的小妾……”
姬真冷笑一声：“我就只问你一句，将有熊山林上你曾看到过的那个女僵尸送给你，你要不要？”
众人都不服气！
小狼王忙不迭的摇头，其实，直到现在，他都不相信那可怕而丑陋的僵尸会是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若是做了婢女，那不得跟大家地位一样了？
“既然你都不要，何况姒启？难道姒启比你差吗？”
在座诸位，本质上都是天尊的仆从。
小狼王勉强道：“我一直是个好色的男人，喜欢美色不足为奇……可是，姒启和我不一样……他不一定只看重美色……”
去做神的婢女，那是荣耀，不是惩罚。
姬真毫不客气：“怎么就不一样了？男人就是男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只要是男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好色之徒，以貌取人，姒启又不是神仙，他凭什么例外？再说，就算是神仙，那也是以貌取人的，不然，为何大家都喜欢美貌的青元夫人，而不是别的那些老神婆？再说，姒启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别忘了，大禹王这种表面上大仁大义之人，背后也和云华夫人偷情。你以为姒启就会比他老子正经？别逗了。不是凫风初蕾一出事，他忙不迭地就娶了夏后氏的女儿吗？现在，人家可好了，带着新婚妻子在九黎玩得不亦乐乎，谁还去管那具僵尸？”
天尊是神。
她瞅一眼小狼王：“反倒是你，你怎么还一直贼心不死？我告诉你，那僵尸就是凫风初蕾，你根本别抱什么幻想了……”
“是啊，想想伺候天尊那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就连我们这些虔诚的追随者，想要都得不到！这种荣耀，怎能轮到她这样的敌人？那就不是惩罚，而是大大便宜她了……”
“这……”
“我呸！她哪有资格伺候天尊？”
小狼王讪讪地：“你说凫风初蕾干什么？还是说姒启好了。姒启不是一直在对抗白衣天尊吗？难道白衣天尊反而纵容他？这岂不是公告天下，谁对抗他白衣天尊，谁反而最能获得好处？”
“对于这种敌人，就是要极尽羞辱之能事。这样吧，干脆将鱼凫国彻底覆灭，让她做伺候天尊的婢女好了……”
这也是凫风初蕾的疑惑。
“是啊，女人怎能做诸侯呢？她们称王称侯，那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干什么？难道我们出生入死打下江山，是为了让女人坐享其成的吗？”
姒启驻扎汉中，和鱼凫国成了全地球唯一的还在持续抵抗白衣天尊的力量。
“没错，这几千年来，根本没有女人做国王或者诸侯的先例。反正整个大夏都是没有的，其他国家也没有，就他们鱼凫国是个特例……”
她甚至一度以为，他根本不敢公开来九黎——就像杜宇，在九黎根本不敢太过大摇大摆露面。
“没错！绝对不能封凫风初蕾为诸侯！就算她跪地投降，可是，封侯拜相，也是对一个女人的礼遇！窃以为，她犯下那么大的罪孽，却获得封侯的赏赐，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按理说，姒启就更加不敢了，毕竟，他的地位比杜宇还特殊——既是早前大夏的顶梁柱，又是如今叛军的大首领，白衣天尊不重重惩罚他已经算不错了，怎么反而还召见他？
对于早已习惯了屠城和抢夺的一支军队，如此种种，皆是司空见惯，谈起来，更是口沫横飞。
莫非他公然向白衣天尊投降了？
“哈哈，说得对。赏赐给士兵都还是好的，许多人干脆沦为伎女，被无数人玩弄，有些不识趣的女的，很快就被玩死了……”
可是，又没听说啊。
“对，尤其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女人，要侮辱她，那就更简单了，无非是将她变成一个妾妓不如的奴婢。大家应该都记得，我们每每攻城略地，一路俘获了不少的小国的公主，她们平素也是养尊处优，一个个骄横刁蛮或者高贵无比。可是，只要成了女俘，被我们的将军们一调教，许多人马上就老实了。很简单，老实了，还可以安安稳稳生儿育女，长得漂亮的，也还能获得宠爱，一起享受锦衣玉食。可要是不老实的，玩腻了，随便赏赐给什么低等士兵，那就够她们受了，整天得在家里操心费力，干粗活，穿粗布衣裳，许多士兵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就一耳光过去，或者一脚踹倒，什么公主娘娘，这时候，简直比女奴还不如……”
只听得姬真悠悠地：“小狼王，我说了，你根本没你想象中那么有本领，有许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必须要我传递消息给你，否则，你就是一个睁眼的瞎子……”
熊样大笑：“天尊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在人类的世界里，要侮辱一个女人，最好的便是将她变成婢女或者妾奴……奴婢，是天下最卑贱者！”
小狼王急不可耐：“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你快说……”
可是，这问题，哪能难倒一群战犯？
“你亲我一下我就说。”
众人都愣了一下。
小狼王毫不犹豫地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快说……”
“在现在人类的世界里，对一个女人最大的羞辱是什么？”
“叫一声好听的……”
那是大法师代表天尊有话说。
“快说！好老婆！我们可是共同体。我若掌握了权利，你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可姒启若是掌握了权利，那你便什么也得不到了……姒启这人，你可是知道的，你想勾引他也没辙……”
所有人都停下来。
姬真恨恨地想起当日面见姒启的情形，又想到他老婆云英也来了九黎，就更是不爽了。
这时候，大法师忽然一挥手。
小狼王察言观色，甜言蜜语道：“姬真，我俩就算是一对狗男女，可也是全世界最般配的狗男女，你不帮我，你难道去帮别人？你总不愿意看到姒启位居我之上吧？”
让鱼凫王跪拜称奴，又有何难？
姬真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可不是吗？所以，我也对这事感到不满。可是，我不满也没用，谁叫人家姒启的后台那么硬呢？”
就连鱼凫王，也一招制服。
“后台？姒启有什么后台？难道他的后天是布布大将军？”
随手一指，鱼凫国的军队便一群群覆灭。
“布布大将军？别扯了。布布给人提鞋子都不配。”
天尊的本领，大家都清楚。
“不是吧。在九黎，还有谁能比布布更牛？你该不会说，姒启忽然蒙受白衣天尊青眼有加，亲自提拔了吧？”
台下的众臣还在口沫横飞，就像他们笃定这一幕一定会发生一样。
“郎君，实话告诉你吧，今天姒启不但会被召见，而且，很可能会被天尊钦点为他在地球上的第一代言人……”
……
小狼王不敢置信：“难道还真的是白衣天尊亲自提拔他了？”
更何况，杀人并无意义。
暗中偷听的凫风初蕾也好生诧异，什么时候姒启和白衣天尊这么熟了？
比起一刀杀之，这才是上上之选。
姬真叹道：“郎君，你还记得云华夫人吗？”
四面神的后裔，黄帝的孙女，颛顼的女儿……某一天，竟然跪在自己脚下，就像人类的那些妾奴，一口一个“奴婢”……这是报仇雪恨？还是爽到极点？
“云华夫人？大禹王的那个姘头？”
高台上的天尊，心里竟然一动。
“什么姘头？别说那么难听……那是大禹王的情人……”
……
“情人可不就是姘头吗？说得再好听也是姘头……对了，那个可恶的云华夫人怎么又来了？”
“何止呢！你们想，当初黄帝是如何的猖獗？四面神一族，是如何被一代又一代人敬畏？可要是有一天，我们把四面神的唯一后裔踩在脚下，让她在天尊面前一口一个‘婢女’，那该多好？”
“云华夫人出自西王母一族，也是青元夫人的姐姐，据说，西王母一族虽然有十万玉女，但是，青元夫人的嫡亲姐妹只有云华夫人一人。”
“鱼凫国独立于西南已经几万年了，自来夜郎自大，藐视外界。大家想想，某一天，现任鱼凫王，颛顼的女儿，忽然跪在天尊脚下，臣仆一般，这岂不是我们大炎帝国最大的胜利？”
小狼王呆了一下。
“哈哈，好主意。没错，让凫风初蕾当众向天尊跪拜称臣，最好天尊再赏赐她一个小小的名位，那样，就真是天下归心了……”
“青元夫人是现在西王母一族的掌权人。可能是云华夫人向她求情，所以，她便决定帮姒启一把……”
“让凫风初蕾以鱼凫王的身份，在万国大会上，当众向天尊跪拜称臣！鱼凫国举国投降，天尊饶恕他们，岂不妙哉？……”
小狼王傻不拉几地：“决定人选的是白衣天尊，关青元夫人什么事情？”
“什么用途？”
姬真笑起来：“你个傻瓜，你是真的气傻了吗？难道你没看到昨天轰动整个九黎的烟花盛放吗？青元夫人要和白衣天尊成亲了！云华夫人是青元夫人的姐姐，自然会来帮忙张罗……”
大法师不慌不忙：“大家不是都在关注鱼凫国吗？大家也都在好奇，为何鱼凫国的军队一直没有被灭掉！当然不是我们没法消灭他们，而是留着他们另有用途……”
她叹道：“夫妻一体，青元夫人开口了，白衣天尊还能拒绝吗？所以，姒启今后肯定要发达了……姒启这小子也真是狡猾，通常一般人和继母的关系都不会好，但是，他知道云华夫人的能量，所以，百般讨好云华夫人，比亲儿子更加孝顺，哄得云华夫人也拿他当亲儿子似的，处处替他奔波张罗，要不是云华夫人，他早就被大费打残了，你以为他还能熬到今天？”
“依大法师之见，又该如何？”
她脸上也毫不掩饰歆羡之情：“唉，要是姒启真的被白衣天尊指定为代言人，那可就不得了了。就算表面上不敢称万王之王，可是，实际上也差不多了。这地球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也就是他了。夏后氏的那个女儿云英可真是好福气，以后，她便是货真价实的地球第一夫人了，真是，晦气，云英这贱人长相其实并不咋样，可架不住命好，真是太可恶了……”
大法师朗声道：“天尊仁德宽容，这次万国大会，自然是为了向天下万国宣示仁政。所以，公开杀戮，并不为智。”
小狼王愤愤地握着狼牙棒，一言不发，脸色也铁青似的。
“不杀？不杀留着干什么？”
他自来就不喜欢姒启。
他摇头：“我认为，即使要惩戒，也不一定需要大开杀戒。”
因着大禹王的缘故，从阳城开始，他就恨不得杀了姒启。就算后来大家都落魄了，不得不寻求合作，可是，他内心深处还是一直厌恶姒启。
大法师一挥手，众人又安静下来。
直到九黎河之战，姒启重伤，自己也完蛋。
喊打喊杀之声，冲天而起。
原本以为大家终于又回到同一条起跑线了，姒启再也没有任何的优越感了。而且，在九黎，他因为携带了大批黄金，到处打通关节，凭借姬真的能量左右逢源，完全已经骄矜于姒启之上，也更乐意看到姒启落魄如流浪狗似的。
“杀，一定要公开处死凫风初蕾……”
可如今，那流浪狗居然反而要超越自己，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没错，她在九黎广场侮辱天尊的袍子，天下皆知，不杀不足以威慑天下……”
他忽然反手抓住姬真：“这是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姒启真的会被指定为代言人？”
“布布将军好主意，早前鱼凫王不是叫嚣要对天尊怎么样怎么样吗？这次正好当众砍下她的头颅……”
“就算不完全确定，可也至少有八成的把握。白衣天尊就算不给云华夫人面子，总也得给青元夫人面子……”
布布壮着胆子：“属下认为，应该于万国大会上，当众斩杀凫风初蕾！以儆效尤！”
“那你怎么知道青元夫人一定会替他求情？”
诸臣，无人敢轻易回答。
“这还用说吗？这是傻瓜都知道的事情。小狼王，脑子是个好东西，你总要多少有一点。你自己想想，要不是奔着利益，姒启会一直呆在九黎这么长时间？要是没有暗中得到消息，他的老婆下属会一起赶来？你以为他们都是赶来送死的吗？别的不讲，你看看布布大将军，他比谁都恨姒启，可是，这么久了，他难道不知道姒启在九黎吗？他敢去招惹姒启吗？这些原因，你都不想一想的吗？”
大法师却缓缓地：“你们认为，如何处置最是妥当？”
小狼王气得鼻孔翕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布布忽然有点紧张。
姬真又笑起来：“如果姒启真的被指定为代言人，很可能以后便会以汉中为据点，然后，统领整个鱼凫国，以这个大基地为背景，真的是富甲天下了……”
所有人，都看着天尊。
小狼王又叫起来：“占据整个鱼凫国？他凭什么？不是还有凫风初蕾吗？他算什么玩意？”
“不止如此，她还潜入天尊的冥想屋，捣毁天尊的法衣，将天尊的袍子悬挂在九黎广场，极尽侮辱之能事，如此罪大恶极，恐怕一般的惩罚都不足以服众……”
“他不算什么玩意，可是，他的确能占据整个鱼凫国以及西南地区。至于凫风初蕾……”
一旁的枯枯法师不失时机：“凫风初蕾凌辱老天尊灵骨，又是我九黎最大敌人颛顼的女儿，旧恨新仇，请问，天尊，要如何处置她最为妥当？”
姬真轻蔑地一口啐在地上：“那贱人早已毁容了，可能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谁还管她呢？”
凡夫俗子不可仰视大神，一切的命令，天尊都是通过大法师的口中发布出去。
小狼王惊异不安：“姒启不是说她在九黎吗？搞不好是白衣天尊救了她呢？”
大法师，便是天尊的代言人。
“别做梦了！白衣天尊就算救了她又能如何？古往今来，哪个国家能让一个毁容的丑八怪做国王？她就算还苟延残喘都没用了。现在，谁也不当她是个人物了，就你小狼王蠢得要命……说真的，你这样的男人其实最没用，难怪你总是干不过姒启……”
白衣天尊面前的大法师十分肯定：“凫风初蕾的确还没死！不过，这都是天尊的慈悲！毕竟，她是唯一能令天尊亲自出手之人！留着她，还有用处。”
小狼王待要发作，可是，又忍住。
大家都仰起头，看着白衣天尊。
姬真哪里怕他？早当他纸老虎似的。
天尊下手，难道还杀她不死？
“说真的，姒启才是一代枭雄。早年装出对凫风初蕾情深义重的样子，骗得凫风初蕾为他出钱出力，几乎将他推上了大夏之王的宝座。虽然他运气不好遇到白衣天尊，可现在，明明到了绝境，又遇到云华夫人，一辈子都有女人帮他的忙……”
众人很诧异，都以为那个鱼凫王当天就死了。
小狼王破口大骂：“这他娘的有什么好得意的？软饭硬吃的家伙而已？”
嘈杂的喧嚣立即沉静下来。
“吃软饭也是一种本领！你吃不到，那也没法咯……”
“她还没死！”
她笑道：“现在姒启得了机会，彻底霸占了整个鱼凫国，将他老子当年没有完成的任务轻易完成。哈哈哈，这岂不是巨大的讽刺？只怕凫风初蕾那贱人躲在十八层地狱里，也得气出血来……”
“对啊，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她死后，鱼凫国还有什么值得忌惮的？无非是挥军南下，直接干掉……”
先气出血的是小狼王，他重重顿足，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不去了，我不去了……去也没用了……真是气死我了……没想到到了九黎，居然还是输给姒启，气死我了……算了，今天的诸侯大会，我不去了……”
“不自量力，耀武扬威，之前不晓得有多牛气，结果，被天尊一招就拍死了……”
“郎君，你稍安勿躁。就算输给启王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哈，鱼凫王……就是那个第一招便败给天尊的女子？”
“难道还是什么好事了？”
一边的大将军布布却道：“鱼凫王还在，你们怎能去抢黄金美女？”
“你至少还有我啊。奴不是一直不离不弃陪伴着你吗？”
“哈哈，没错，金子银子我已经很多了，可是，还缺少美女。蜀中美女如云，按照老规矩，谁抢到便是谁的……”
她紧紧拉住他的手，媚眼如丝：“奴难道不是你最好的奖品吗？”
“不但该消灭鱼凫国的军队，还应该彻底踏平金沙王城，听说金沙王城黄金铺墙，白银铺地，更有无数美貌如花的女人，我们应该一路杀过去，抢黄金，抢女人，岂不快活潇洒？”
小狼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错！现在天下，就只有鱼凫国一支独立的军队了！是该彻底消灭他们了……”
……
“鱼凫国的军队还在褒斜秦岭一带嚣张。我们是不是该先解决了这个问题再说？”
凫风初蕾慢慢地看着那对狗男女窃窃私语着走远，没有再跟上去。
“什么问题？”
姒启成不成白衣天尊在地球上的代言人，她根本不在乎，也不感兴趣。
熊样开口了：“各位，你们可能忘了一个问题……”
毕竟，白衣天尊如果真要找个代言人的话，那还不如找姒启算了。
终于，吵吵嚷嚷的众人停下来。
她和小狼王不同，她从不恨姒启。
但是，他一直静默，只让属下们尽情发挥。
就算姒启没有认出自己，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你要指望普通人一眼认出你来，那才是真的过分的要求了。
众人，也如聆听神邸。
她好奇的是姬真。
但是，他的位置很高，众人必须仰视，每每抬头，总觉得他是坐在虚无缥缈的云端里，因此，也更是倍增神秘之感。
姬真，已经成了九黎最著名的交际花，周旋在各大诸侯之间，既满足她自己的欲望，也为小狼王提供足够的情报——毕竟，名义上，她还是小狼王的原配。
这是他第一次在属下面前露面。
尤其，越是听二人的对话，越是好奇——姬真在九黎如鱼得水也就不说了，毕竟，她向来妖媚。
天尊则高高坐在台上，从金色面具里查看众人的表演。
但是，姬真看样子，竟然对青元夫人一族也了如指掌，这就是很稀奇了。
这是东夷联军向来的会议做派，无论谁想到什么都可以说什么，无拘无束。
要知道，青元夫人以女神之尊，在九重星联盟里也是众星拱月的地位，傲娇得不得了，姬真这种凡俗女子，怎么高攀得上？
九黎，阳城，金沙王城，众人争执不休，各执己见。
再者，较之以往，姬真不仅是满脸水意，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淫邪之气。而这股浪气，别说是好色之徒小狼王，纵然是柳下惠，也得退避三舍。
……
她早就意识到，姬真绝对和那神秘的敌人有某种程度的勾结——很可能是其低级的走狗之一。
“可是，金沙王城为秦岭所阻挡，自古以来，从未真正统一天下，严格来说，并不具备独霸天下的王者之气，只图个富贵安逸的局部称王而已，实在是不足以慑服天下……”
可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凫风初蕾这时候还不想惊动她。
“没错，炎帝出华阳，最后，我们当然就该定都金沙王城，收复昔日的辉煌，彻底把外来者驱逐，如此才是真正的最后胜利……”
毕竟，以姬真这么低的级别，就算知道也是有限，最多一些皮毛而已。
“金沙王城？”
能让有熊山林的整个画面被篡改，将一切的罪恶推到涯草和大熊猫身上——这样的本领，凡人哪里会是对手？
“阳城也不怎么好，你们不认为最合适的都城是金沙王城吗？”
对付姬真很容易，但惊动了神秘敌人，就得不偿失了。
“我倒不认为有什么不吉利！在阳城定都，不正好是打了黄帝的脸吗？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以前，她总以为白衣天尊也是被蒙蔽了，可此刻，她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白衣天尊根本就不是被蒙蔽了，他也清楚一切的真相，只是，故意联合起来欺骗自己而已。
“我觉得阳城不合适吧？大夏都灭亡了，这便是亡国之都，不吉利不说，也不能彻底体现天尊的权威。我觉得，最合适的王城人选，还应该是九黎！”
为了在万神大会之前将自己彻底驱逐出九黎，他不惜出自下策，为的只怕是不让自己干扰他，至少，不能扰乱他的新婚大典。
“没错，阳城很大，宫殿林立，又是众人所认可的都城，大炎帝国以阳城为都城，正好彻底压制了大夏……”
一念至此，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如果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这么阴险可怕，那就真的只能怪自己瞎眼了。
“我认为，大炎帝国的都城，最好还是选择阳城！自古以来，阳城便是中原的核心地带，繁华富庶，从黄帝开始，已经有了很长王都的历史……”
姬真和小狼王已经彻底远去，她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十字路口，只见无数红男绿女，他们的穿戴，口音，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浮华到了极点的城市。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九黎。
但是，争论也很大，那是关于新的“都城”的问题。
甚至觉得这个城市充满了死亡和阴谋的气息。
万国大会的召开地点，自然是九黎，这是毫无争议的。
再次路过鱼凫国商队的店铺时，她停下脚步，只见店铺门口还是有络绎不绝的人流，但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比起上一次的人山人海就显得清静多了。
此时，他们济济一堂，正热烈讨论即将到来的万国大会。
也正因此，她才有机会轻轻松松走进去。
当然，也是新王朝的缔造者。
她发现，今天的货源已经非常缺乏，好几个格子都是空的，摆出来的也都是很普通的货色，那些刺绣工艺质地一流的蜀锦，已经彻底失去了踪影。
而自己等人，都是历史的参与者。
好几名女客摸了摸，看了看，挑选了布匹，高高兴兴离去了。
他们都很清楚，历史，从此必将更改。
但是，也有眼光，挑剔一些的，反反复复看了几眼，很失望地走了。
每一个人，都以马上要见到天尊的第一面为幸运。
趁着小二收了金子银子空闲的时候，她随口问：“为什么没有摆出最上等的蜀锦？缺货了吗？”
每一个人，都视能参加这场会议为荣耀。
小二笑一声：“哟，姑娘，你倒是个识货的。实不相瞒，最上等的蜀锦已经卖完了，新的货源还没到，小店倒是还珍藏了几匹，但都是被客人预定了的，人家定金都付了，所以不敢摆出来。姑娘，你是需要吗？需要的话，可以先付定金，等货源到了，我第一个通知你……”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将领，许多人都是以前各大大小小诸侯国或者独立小国的首领，有的于战时归顺，有的是主动投靠。
“需要付多少定金？”
东夷联军的高级将领几乎全部出席了。
“五十两黄金就行了……”
此时，九黎碉楼第七层的大殿里，正在召开一场大会。
“定金都五十两？这么贵？那卖价得多少？”
那个白衣天尊，他把自己囚禁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贵吗？一分钱一分货啊，那可是最最顶级的宫廷刺绣手艺，由专门为鱼凫国的女王打造王袍的巧手绣娘所赶制，一年都生产不了几匹，真的不算贵了，尤其是在九黎这种地方，已经算是非常公道的价格了……”
她只是好奇，这屋子之前住的是什么人？
“现在哪里还有鱼凫王？”
若是百里行暮，岂会将自己禁锢在这里？
小二长叹一声：“是啊，现在早已没有鱼凫王了。唉……现在已经是鱼凫侯了……想当初，我们女王还在的时候，蜀国商队是多么风光，走到哪里，人家都礼让我们三分，可现在，唉……”
就连自欺欺人都无法继续下去了。
纵然是小人物，也一声长叹。
这精美无比的华丽屋子，就是一间禁锢自己的牢房。
“现在在九黎，有人为难你们吗？”
到现在，这感觉就更加清晰了：并非错觉，那是真的。
“唉，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为难，反正布布大将军三天两头派人找我们的麻烦，也不说出什么要求，可总让我们胆战心惊……”
凫风初蕾每每站在这块空地上，提起头，看着那密密匝匝的花海并四壁的围墙，总恍然生出一种错觉：这花屋，分明就是一座精美的牢房。
“布布大将军？他一直在刁难你们？”
两层木楼，四间屋子，中间一块小小的空地。
“也不算是刁难吧？毕竟，他也没有找我们罚款什么的。可是，他总是三天两头站在门口，阴森森的，把我们的客人都吓跑了不少，而且，别的商队都可以扩展店铺，可是，他再也不给我们任何店铺，就算我们高价去隔壁租也不行，也不许我们卖蜀锦之外的任何别的商品，这样下去，我们根本无法扩大生意，等这点货源卖完，又再接不上的话，我们怕只好关门了……唉……”
纵一般的雨，也无法渗透紫色的花藤。
小二絮絮叨叨的：“现在税收又那么高，真的没法呆下去了……”
那天然的紫色花墙高达四丈多，在上空交错缠绕成一个密密匝匝的花海屏风，天然将木楼遮掩，纵然站在九黎碉楼上，也无法偷窥里面的情形。
“九黎不是不征税的吗？”
九黎木楼，掩映在九黎碉楼的侧后方，四周被参天的古木环绕，无数的紫色花藤形成一道四面的围墙，团团将其围住。
“哪里是不征税？只是对贩卖日用品，吃的用的不征税。像我们这些卖蜀锦、珠宝的，就要交税，布布大将军说蜀锦利润高，交税就该更高，所以，我们就更呆不下去了，除了房租税收这些，其实剩不下几个钱了……”
这时候，才细看身处之地。
“布布这样乱来，白衣天尊就不管吗？”
久而久之，她忽然觉得这世界很虚幻，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清醒着还是在一场漫长无比的梦境之中。
“白衣天尊？人家是神，怎么管得了我们这些凡人？”
若是，可他为何又看起来那么陌生？
“白衣天尊不是无所不知吗？”
若不是百里行暮，他怎会所作所为都和百里行暮一样？甚至连某些小动作和习惯都一模一样？
店小二笑起来：“姑娘，你还小，不懂事。就像历代的国王，不也是无所不知吗？可是，国王那么忙，手下那么多人，国王自己还有王妃，要娱乐，许多小事情就得交给大臣们管理，对吧？国王不可能每一件事情都去过问，对吧？久而久之，其实就是大臣们说了算，毕竟，老百姓又不直接面对国王。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县官不如现管……”
白衣天尊，到底是不是百里行暮？
“唉，白衣天尊可不也是这样吗？人家是大神，岂能过问这些小事情？布布大将军就算故意刁难我们，我们又能如何？我们能找白衣天尊申诉吗？先别说我们根本见都没有资格面见白衣天尊，单单说，我们若是惹怒了布布大将军，只怕他更变本加厉的整我们，那样，别说赚钱了，我们可能老本都要赔光了……”
渐渐地，自己都糊涂了。
小二唉声叹气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会管我们这些亡国的商队呢？唉，真是倒霉了……”
越是清醒，好奇心就越重。
凫风初蕾默了一下，只见店小二已经转身做别的事情了。
凫风初蕾回到九黎木楼，可是，又不急于离开。
她也不能再主动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随意看了看，正要出门，忽见鳖灵急匆匆地走进来。
那是他在替她疗伤。
鳖灵当然没认出她，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顾客，但见他径直走到店小二工作的地方，店小二立即问：“侯爷，货源到了吗？”
她本要挣扎，可是，一股暖暖的气息，从脚底慢慢升起，然后，慢慢渗透到了五脏六腑。
鳖灵愁眉苦脸：“千里迢迢，哪有那么快？”
她一用力，闷哼一声，显是扯动了尚未痊愈的内伤，他一把拉住她，沉声道：“好好在九黎木楼呆着养伤吧，以后不许轻易走动，更不许到这里来找本尊了！”
“可是，我们最多再有三五天，就会彻底断货了，那时候该怎么办？要不，等万神大会之后，我们就返回金沙王城？”
她转身就走，他却一把拉住她。
“哪有那么容易？布布大将军不发话，我们哪里敢走？”
她愤而甩开他的手：“你能把我怎样呢？杀了我？我想走就走，关你何事？”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空耗着吗？房租可是天价啊，昨天就通知了，下个月房租涨价一半，我们又没什么货源了，这样白白开着光交租吗？大人，你说怎么办啊？”
“这是九黎！不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凫风初蕾，这里不是你该撒野的地方。”
鳖灵尚未回答，只听得门口一阵嘈杂声：“让开，让开……统统都给本将军让开……”
“我要走，谁也不能阻拦！”
竟然是布布的声音。
“不许走！”
凫风初蕾急忙和几名女客悄然退出去，也不离开，只悄然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跟自己快要擦身而过，她的神情也冷漠得出奇，跟之前那个娇嗔缠绵的少女截然不同。
只见布布站在大门口，他依旧是一身雪白衣裳，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手里一把绿色的宝剑，在空中随意挥了挥，大声道：“鳖灵，你出来……”
她后退一步，仿佛这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既然你不承认你是百里行暮，好吧，我也不纠缠你了。以后，我们各走各的吧。”
鳖灵和店小二立即一溜烟地小跑出来，毕恭毕敬：“大将军有何吩咐？”
他缓缓地：“当然！不是！”
布布冷笑一声：“本将军接到投诉，说你们商队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一匹普通的蜀锦竟然售价高达一千两黄金，这事情可否属实？”
“你果然不是百里行暮？”
鳖灵和小二面面相觑。
“这……”
小二没忍住，亢声道：“物以稀为贵，蜀锦货源稀少，又无法补充，当然可以卖贵一点。再说，定价一千两的蜀锦可不是一般的蜀锦，而是出自宫廷的刺绣专用，总共不到五匹，其他绝大多数可都是只有一百来两黄金，最便宜的还有几两黄金的，而且，是一匹布不是一件衣服，一匹布可以做很多套衣服了……”
她指着他的鼻子：“你真不是百里行暮？”
“放屁！再贵能价值一千两黄金吗？无非是一破布匹而已，能吃还是能喝了？竟然要一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劫？”
“这……”
小二嘀咕道：“蜀锦至少能穿，而且需要无数巧手绣娘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成本也非常高。可那些珠宝玉石才真的是不能吃也不能穿，但它们往往要价几千两黄金，甚至一万两黄金……”
她再上前一步，指着他，愤愤地：“谁需要你饶命了？谁向你求饶了？百里行暮，你干嘛这样说我？再说，谁要亲吻你了？”
“放肆，你这小厮竟敢顶撞本将军？”
他立即后退一步：“凫风初蕾，请你自重！一个人类的少女，不要动辄就去拥抱男人，亲吻男人，这样是不自爱的表现……”
鳖灵一把拉住小二，急忙赔了笑脸：“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小二不懂事，在下给你赔礼道歉……”
她忽然站起身。
布布冷笑一声：“也罢，本将军若是跟一个小厮计较也就失了身份。不过，本将军得提醒你们，既然在九黎做生意，就要遵守九黎的规矩，不能哄抬物价，不能囤积居奇，老老实实坏不了，若是再敢乱来，明日便查封了你这小店……”
“如果你是为了逃命，就犯不着这样！你尽可以跪地求饶，本尊也会饶你一命！”
“是是是，大将军请放心，我们一定整改，马上整改……”
凫风初蕾：“……”
布布环顾四周，又探头朝里面看了好几眼，“杜宇呢？”
“本尊不是百里大人，也对你那一套装疯卖傻不感兴趣！凫风初蕾，有时候，本尊在想，你是不是故意这样，好博得本尊怜悯，放你一马？”
“杜将军……杜宇……他外出考察市场，暂时没回来……”
他耐着性子：“以后，别叫本尊百里大人了！”
“考察市场？该不会又是去捣乱了吧？”
“百里大人，你这几天干嘛一直躲着我？”
布布提高了声音：“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老是潜伏到白衣天尊的禁地鬼鬼祟祟，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刺杀天尊吗？”
她不打瞌睡的时候，端坐的姿势和一般女子不同，非常自然，高雅，端庄，隐隐地，就像一个女大神，但是，又和一般的女神截然不同。
鳖灵吓一跳，颤声道：“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杜宇怎么会刺杀天尊？”
她还是很自然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一点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他想刺杀也没门。在天尊面前，他还不如一只蚊子。”
凫风初蕾应声醒过来，待得看清楚来人，呵呵笑起来：“百里大人，你终于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呢……”
“没错。在天尊面前他比蚊子还不如，他怎能刺杀天尊呢……”
月色下，她宁静的脸上有微微的笑意，他忽然心跳，不由得后退一步，然后，干咳了一声。
布布冷笑道：“鳖灵，你听好了，若想安安稳稳做一辈子鱼凫侯，你就好好约束杜宇等人的言行。若是再被本将军发现杜宇捣乱，必将以奸细罪将他处死……”
她浑然不觉，还是甜睡。
“大将军放心，在下一定约束杜宇，一定……”
他再走几步，距离她三步之遥停下脚步。
“别让本将军看到下一次。再有下一次的话，就不是口头告诫了，就连你这鱼凫侯，你们整个鱼凫商队，都会受到惩罚……”
他一时踌躇，竟然很是为难。
“是是是，在下一定约束杜宇的言行，一定……”
这么嚣张的凡夫俗子，到底如何惩罚她才好？
“为保险起见，你必须马上把杜宇驱逐出九黎。让他赶紧滚回金沙王城……”
可是，这小人儿不但端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还漫不经意地打瞌睡，从她那静谧的神态看，简直就好像这座位分明是她自己的一般。
“这……”
能量的差异，决定了地位的差异。
“马上让杜宇滚回去，否则，明天便将你这鱼凫商队彻底查封……”
这也就是凡夫俗子，绝对不敢靠近大神，更不敢坐大神之位的原因。
“是是是……”
一般人纵然挨着了，也得被放射性彻底烧毁。
布布转身就走。
天尊之位，只因坐下有大神才有资格驾驭的宇宙星石，这在一般人的眼里，是根本看不见的，因为，那是一种放射性能量石。
鳖灵亲自送他出去：“大将军慢走，大将军慢走……”
月色下，他看得分明，那个小人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一点一点，正在打瞌睡。
直到布布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笑一声，低低的：“我这个鱼凫侯，简直就是个替罪羊。如果有可能，我怎么都不愿意做这个鱼凫侯，唉，哪怕是在金沙王城做一个百姓，也比在这里担惊受怕好……”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
躲在人群里的凫风初蕾，忽然很同情他。
说也奇怪，一坐下，便觉得睡意朦胧，她打了个哈欠，仰靠在背后的墙壁上，便睡着了。
原本，遭遇这份羞辱的是自己，可是，因着自己远走有熊山林，便让鳖灵一行在这九黎广场饱受刁难。
于是，她便很自然地在那个位置上坐下了。
是自己这个没用的国王，将他派遣至此。
她干脆走到他的位置面前——以前的每个夜晚，他总是坐在那里。
而且，看样子，杜宇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为何这个白衣人，身上毫无气味？
可是，她又没有任何改变现状的能力，只能黯然地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慢慢远去了。
可是，以前，他分明身上满满都是男子的气味。
走出好远，还看到迎风招展的那面大大的旗帜，上面的“鱼凫”图案，内心更是茫然。
他不在的时候，这屋子显得特别空旷，仿佛没有一丝活气似的。慢慢地，她发现一个问题，这屋子里还是没有一丝气味：百里行暮身上仿佛是没有气味的。
有人擦身而过，步履匆匆，直奔鱼凫国商队之地。
这个夜晚，冥想屋依旧空无一人。
他低着头，只顾着赶路，神情十分焦虑，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
她匆匆赶到冥想屋。
正是杜宇。
为的便是要独霸天下！
凫风初蕾想起布布一脸凶恶，要找杜宇麻烦的样子，正要出声提醒他，可是，只张了张嘴，便闭上，毕竟，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再说，迟疑之间，杜宇已经错身而过一丈多远了。
凫风初蕾这才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了——白衣天尊！东夷联军的神！
她正要离去，忽见杜宇转身回头，盯着自己。
一念至此，心里一震。
她一惊，本能地拉了拉帽子，移开了目光，装作不经意地看着对面几个西域小国的店铺。店铺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象牙制品、骨头项链以及各种各样黑红的酒杯。
可是，百里行暮为何要在这时候，恢复蚩尤的传统？
可是，她心慌意乱，好几次想要看看杜宇的方向，却又强行忍住。
很显然，这王宫的风格，完全是符合蚩尤生前的雄霸风格。
杜宇，大步走过来。
蚩尤就不同了，他率军抵抗黄帝，在战争的初期中期阶段，几乎打得黄帝落花流水。
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死死盯着她。
炎帝低调，体恤民生，从来没有任何王图霸业的举动。
他的目光，和涂山侯人，以及小狼王等，截然不同。
她很吃惊，因为，那碉楼修葺装饰之后，竟然真的是王宫——而且是几十万年之前的王宫。
他并不是只看她一眼就移开，他是非常认真地盯着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然后，落在了她的眼睛上面。
远远望去，肃穆苍凉的九黎碉楼也变得金碧辉煌，王宫一般。
凫风初蕾为了不引人注目，连蜀锦袍子都换了，只穿了一身灰色单衫，而且戴着同色的帽子，原本不该被任何人认出。
凫风初蕾纵不问外事，也深感不安。
可是，杜宇上下打量她，眼中分明充满了惊异，不安。
锦缎丝绸、珍奇玩物、胭脂水粉、糖果糕点、象牙琥珀、以及各种各样新颖别致的铜铁工具、玉石器皿，几乎天下珍稀，尽有尽有。
这令她忽然想起大熊猫刚来九黎时的情形，心里一动，莫非那天随大熊猫企图偷渡九黎碉楼的，正是杜宇？
从九黎广场来的各种货物也络绎不绝。
她心里一横，杜宇没可能认出自己。
莫非，这才是炎帝以来，真正的上古风俗？
涂山侯人都认不出，他凭什么？
向来被华夏视为蛮夷的东夷族，绝对没有这样的传统，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是，杜宇的目光总是很奇怪，就算她不经意地避开，转身背对着他，也觉得那眼光具有穿透性似的。
拙朴，雅致，一如洪荒时代的一曲清歌。
她更是不安，也顾不得别的，立即就走。
和中原、鱼凫国的习俗都不相同，而且，也完全不同于东夷各族的蛮荒祭祀，相反，那种种的新奇，是凫风初蕾从来没有见识过的。
“少主……少主？”
更令人惊奇的是，有老虎、豹子、狮子以及各种各样稀罕的动物，它们慢悠悠地行走山林之间，却和人类和睦相处，仿佛只是一些假的道具。
那声音试探性的，可是，分明是冲着自己的背影。
所有的顶礼膜拜，都是鲜花和素果。
凫风初蕾一直期待有故人能认出自己，可今天，听到这熟悉的两个字，反而被吓破了胆，惊骇莫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整个九黎，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花海。
“少主……少主……真的是你吗？”
可是，又不是一般牛羊肉的香味。
那声音，分明变得激动。
佳肴的香味，冲天而起，飘散得很高很高。
她仓促加快了脚步，到后来，几乎是飞奔起来。
一夜之间，木楼翻新，花草重植，熙来攘往的人群谈笑风生。
杜宇也追上来，”少主……少主……等等我……我知道是你……”
九黎，却分明有什么喜事。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对面便是九黎广场。
或者，他故意避而不见。
熙熙攘攘的行人忽然喧哗起来：“快看，西王母的玉女们又降临了……”
他已经离去。
“哇，果然，神女们又出来了……听说，西王母的青元夫人要和白衣天尊结为夫妻呢……”
纵然每一个夜晚，她去到冥想屋，可是，冥想屋总是空空如也。
“真的吗？这么说来，神女们是下凡来赏赐大家的了？”
自那个夜晚之后，凫风初蕾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快，快去看看……”
她追到门口，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行人一窝蜂地就往对面奔去，凫风初蕾被裹挟在巨大的人潮之中，身不由己，也跟着跑过去。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原本只落后一丈多的杜宇，被这股人潮冲击，待得终于稳住脚步时，只见到处是潮水一般涌向九黎广场的陌生男女，哪里还有那个戴着帽子的奇怪少女？
他竟然不敢再战，转身就走。
凫风初蕾没有停留，一口气混在人群中奔出老远，直到停下脚步，紊乱的心跳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可是，那笑容如花，那明亮眼睛，那雪白牙齿，那娇嗔模样……纵然是白痴，那也得是整个宇宙中最最漂亮的白痴吧。
多可怕。
颛顼生的这个女儿，难道和他以前的几个白痴儿子一般，都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不被人认识时可怕；被人认识，也可怕。
只暗忖，都威胁成这样了，难道她听不懂吗？
四面寻找时，已经不见了杜宇的身影。
他从未跟凡人这样相处，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略略松一口气。
那嚣张的小人儿，会自动将一切赶得远远的，最后，道理全部成了她的。
这时候，她已经不愿意再面对任何故人了。
他沉默了，因为，他已经慢慢发现了，无论自己冷淡也罢，发怒也好，威胁也罢，到最后统统无济于事。
半空中，有悠扬的乐曲，那是传说中的仙音妙乐，从云端而来。
……
西王母一族的玉女，全部在一朵五彩祥云里，居高临下。
“我干嘛不知道？不就是西王母的聚居地吗？怎么，百里大人，你都忘记了？我们不是要一起去的吗？”
五彩祥云里，有男神女神的画像，那是大神们结婚的公示，原本不必告知微不足道的人类，可是，因着这是九黎之地，也是万神大会举办的地方，所以，他们决定以最盛大的方式告知人类，也让这些愚昧的人类一起粘粘喜气。
“你也知道天穆之野？”
有玉女从花篮里抓起一把把的桃红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也有玉女从篮子里抓出一把把的糖果，一把把的灵丹，一把把的药丸……
她吃惊地看着他：“什么叫永远不许离开半步？这天下之大，我不是想去哪里就去那里吗？再说，以前你还答应我，要陪我走遍天下，比如，周山和不周山值得故地重游，甚至还有天穆之野……”
“天啦，仙花，真正的仙花……”
“因为，你必须永远待在这里！此生此世，再也不许离开半步！”
“仙果，仙糖……”
“我干嘛要习惯九黎的生活？”
“天啦，居然还有仙丹……真的是仙丹呢……我抢到了……我抢到一个了……”
“凫风初蕾，你若想活着，就要习惯九黎的生活！九黎，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半空中，有扑鼻的异香。
他断然将她推开，虽然轻轻的，但是，已经变得冷漠了。
那是真正的灵丹妙药，纵然不能长生不死，也能包治百病。
“百里大人，我们回去吧，我觉得九黎不那么好，我还是更喜欢金沙王城，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大家亲眼目睹神仙显灵，又知道是好东西，所以，便发疯一般哄抢。
就连那病毒记忆库，也被飓风彻底吹走。
“快给我一个……快点……”
痛苦，就像飓风似的，在胸口忽然凝聚。
“快抢，快抢，抢到一个那就好了，可能是长生不老药呢……”
再也回不去的蜀山。
“我抢到一粒丹药了……”
生是故乡人，死是异乡魂。
疯狂的人类，潮水一般上窜下跳，不停哄抢。
炎帝出华阳，却再也没有能够返回的遗憾和痛苦。
抢到者固然欣喜若狂，没抢到者却垂头丧气，眼巴巴地盯着空中，企图再出现奇迹。
多么陌生的名字。
可是，空中再也没有仙花，仙药洒下来，只有为首的一名玉女轻轻挥了挥手，有声音从云端传来：“这是青元夫人和白衣天尊联合赐福于你们。今天但凡再次拜祭者，必无病无灾，多子多孙，富贵一生……”
金沙王城！
不知是谁带了头，所有人黑压压地跪下去，一起叩头行礼：“感谢白衣天尊，感谢青元夫人……感谢诸神赐予灵药并保佑我们……”
她十分固执：“回金沙王吧，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你说，金沙王城才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你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去。再说，你曾经在古蜀做了一万年的柏灌王，呆在九黎有什么意思呢？回去吧，跟我回去，好不好？”
盛大祭祀的轻烟缭绕中，手提花篮的玉女们缓缓消失在了天空的云彩里。
她索性又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软嘟嘟的甜蜜的气息再次令他无法思考：“……百里大人，我们回金沙王城好不好？这个季节，三十里芙蓉花早已盛开，十里刺桐大道也全部开放了，非常非常漂亮，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如梦初醒一般的众人，依旧跪在地上，不停叩头，不停地朝拜，每个人脸上都是无比的膜拜和崇敬。
他随口：“干嘛要离开这里？”
他们，是整个九黎的幸运儿。
凫风初蕾却不虞有他，又拉住了他的手：“百里大人，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被大神所眷顾的一群人。
怀里一空，她一怔，他竟然也觉得空荡荡的，一双手，好像失去了目标，讪讪地悬挂在半空中。
……
他忽然推开她，猛地关闭了人类所有的记忆库。
凫风初蕾在街对面远远望着这一幕，然后，慢慢离去。
理智却拼命提醒：最好不要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根本不值得！
白衣天尊可真是有心了，这么盛大的婚礼，不但告知整个九重星联盟，甚至，连凡夫俗子都跟着沾染了喜气。
种种疑问，种种迷惑。
可是，在他们眼里，凡夫俗子不都是猪狗似的东西吗？又何必纡尊降贵让凡人沾这神的喜气？
千万年来，他们对许多事情都逐渐丧失了兴趣，他们的娱乐爱好也在一阵一阵的变幻，可为何独独对这事情热衷无比，从未改变？以至于后来，人类竟然大规模地开始普及色情行业？
本以为自己会很痛苦，可不知怎地，她反而很平静。
那些低等的凡夫俗子，到底是怎么做的？
内心深处，有一种麻木到平静的释然。
他们是怎么做的？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好几次，要把那个数据库打开——那是有关人类男女的欢爱场景。
她本能地加快了脚步。
可是，越是压抑，就越是好奇。
“少主……少主……我知道是你……少主……等等我……”
他，虽然不怕惩罚，可是，也不愿意因为偷窥一份病毒而闹得自己身败名裂。
她惊得差点马上停下脚步。
早前，也曾有不少大神试图悄然而为，可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逃过监控，最后，全部都受到了可怕的惩罚。
因为，这一次，杜宇的声音是完全肯定的，气喘吁吁，即使她没回头，也能听到他急促追逐的脚步声：“少主……等等我……少主……”
但凡偷窥了这种病毒资料者，皆被视为犯法，会受到极其严重的惩罚。
他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他绝对不能打开那个禁止的阀门——那是有关人类记忆库里的一份加密文件，这在大神们的资料库里，被例为一种病毒，禁止观看。
因为大熊猫？
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自己根本没有和大熊猫一起。而且，正是为了怕暴露行踪，才将大熊猫寄在一边。
可是，他生生克制了那种冲动。
那声音，已经更近了，千真万确是杜宇，非常焦虑：“少主，少主……”
他身上，忽然有了一股极其可怕的冲动。
她本能地大步就走。
黑暗中，凫风初蕾当然并不知道他的神情，她早已被那温暖而熟悉的拥抱所意乱情迷。
这时候，正好大批行人刚从哄抢仙丹的狂热之中开始分散，凫风初蕾赶紧混在这些人中，大步就走了。
他害怕，一松手，她便醒悟过来，发现抱着的只是一个替代者而已。
渐渐地，身后“少主”的叫声再也听不见了。
可是，他连手也无法松开。
直到过了三条街，她才停下，于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再也没有了杜宇的身影。
如果可能，一定要杀掉那个家伙。
她松了一口气。
他愤愤地，很是妒忌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家伙。
在九黎，她是真的不愿再见到任何的熟人，也不愿意再让任何人打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黑夜掩饰了他一切的神情。
尤其是杜宇。
多可恨！
漫无目的又过了一条街。
他忽然觉得这几个字很刺耳。
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已经慢慢开始西斜。
“百里大人……呵，百里大人……”
很快，就要到白衣天尊召见天下诸侯，并宣布代言人的时候了。
他只是在黑暗中，下意识地抱紧她。
她无心停留，只想马上离开九黎。
他也是不知道的。
远远地，她看到熊的背影，一闪之间便来到了自己面前。
可是，她居然没有继续下去，也不知道是她元气不足，重伤未愈，还是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她吃了一惊，立即明白，这家伙，服用神药之后，已经具有了很大的智慧，根本无需任何吩咐，便能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了。
因为，陌生的体感很自然地告诉他：不仅仅是亲吻，这亲吻，还必将带来更多更好的东西。
她再无任何迟疑，翻身上了熊背，大熊猫十分轻松地撒腿就跑远了。
他第一次，渴望主动投降。
凫风初蕾只知道大熊猫的速度原本就不逊色于一般的战马，可是，这一次，才发现这熊猫飞奔时竟迅疾如风，几乎眨眼之间就跑过了九黎河。
他浑身无力，觉得自己也呼吸不畅了，可是，却奇异的希望她不要停止，希望那肆无忌惮继续来攻击自己，哪怕自己根本只能举手投降。
她喝令一声，大熊猫立即停下脚步，一丈多长的肥胖身躯竟然收放自如，没有任何的颠簸。
良久，她火热的嘴唇才缓缓移开，声音也软得像夜空中慢慢飘零的花瓣：“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九黎河四周，十分安静，仿佛所有的繁华，全被九黎广场吸引去了。
他忽然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也不要过去才好。
但是，早前的荒凉野草也全部消失了。
多么令人震撼的一个夜晚啊。
就连和巨人之战时，被断裂的石桥也全部得到了修复，簇新一般。
那是他的嘴唇，第一次在无意识地主动另找、配合、于半推半就里，甚至反客为主了。
野花野草，参天大树，河流两端，都是密密麻麻的屋宇茅舍，看样子，是那些从几百里之外退出来的九黎土著居民。他们不愿意呆在九黎广场无比的奢华喧闹里，选择了这里相对安静的地方，继续过着平静而古老的传统生活。
那是一场迷失。
凫风初蕾四周看了看，已经分不清楚当初鱼凫国两千士兵和一队迅猛龙彻底阵亡的地方了。
那是一只猛虎在春风里抱住了一片蔷薇的花瓣。
那是自己的失败之地，她也无心细看，一声令下，大熊猫再次飞奔起来。
软玉温香何足形容？
整个九黎，已经被彻底抛到脑后。
本能要推开她，可手刚松开，却立即反弹回去，主动将她抱得更紧更紧。
她想，从此以后，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踏足九黎了。
她彻彻底底抱住他，虽然不用任何的力气，却让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
在前方的分岔路，她再一次停下来。
这一次，方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做人类的亲吻。
那是三方分界线：一条通往秦岭，翻过去便是褒斜道，然后一路返回金沙王城；另一条则是通往阳城；第三条，则是通往西方。
这不是第一次那种蜻蜓点水，令人尚未有任何的感觉便移开，那一次，只是意外而已。
金沙王城，已经成了回不到的过去。
他觉得自己第一次遭遇快要失败的恐惧。
鳖灵已经成了鱼凫侯，鱼凫王自然便已经没了容身之地。
战斗力那么强悍。
自尧舜开始，亡国之君往往都是被流放的对象。
来自陌生的敌人。
虽然白衣天尊没有亲口下令要流放自己，可是，她只能选择自我流放。但是，流放的地点，却一时拿不定。
他浑身一僵，就像遭遇了一场盛大的攻击。
她看看阳城，又看看西方，她对阳城毫无兴趣，可西方又是通往天穆之野。
于是，肆无忌惮，辗转反侧。
她少年时代，曾经一心想去天穆之野看看稀奇，学学手艺，寻找世上罕有的元气和能量，甚至找到不死药，为此，甚至和小狼王同行了三五个月。
就连唇间的味道都是熟悉的——周山之巅，大漠之上，无论是月圆之夜还是酷暑难当，她曾经多次这样偷偷地亲吻他。
但是，现在，她已经对天穆之野毫无兴趣。
他的嘴唇，是温热的。
她只是静静坐在熊背上，似在自言自语：“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就里。这一生如果不去看看，总是不肯干休……”
是她的嘴唇，彻底贴在了他的唇上。
又拍了拍大熊猫的背脊：“老伙计，你能行走十万八千里吗？”
她的声音忽然停了。
大熊猫昂起头，懒洋洋地看着前方，似在说：十万八千里？这不是小意思吗？
她语无伦次，却喜上眉梢。拥抱的双手也更加用力：“这就是百里大人……你是真的……百里大人，你是真的……只有百里大人才会这样抱我……呵呵……”
她一拍熊背，大熊猫就像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
她欣喜如狂：“百里大人……呵……百里大人……我真怕你不理我了……我真怕你不是百里大人……”
再停下时，距离九黎已经在百里之遥。
几天冷淡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她笑起来，看了看四周，淡淡地：“隐藏的敌人，你可以露面了！”
不由得伸出手，也轻轻抱住了她。
整个九黎，有白衣天尊布下的结界，再加上万神降临，神秘的敌人可能是怕多少露出痕迹，总不好再下手。
在她紧紧相拥的手臂里，他分明松了一口气。
可现在，敌人还藏着掖着是几个意思？
“呵，百里大人……”
“我已经出了九黎地界，你还有什么必要藏头露尾？你都那么厉害了，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对手，让我最后看你一眼，做个明白的死鬼不行吗？”
她不假思索，便奔向角落。
空气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响动。
忽然听得呼吸声。
大熊猫也仰着头，但是，它没有发出任何嗷叫声。
她慢慢地转身，要离去。
自从大规模服用神药之后，它便变得沉稳，内敛，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动辄咆哮了。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的人影。
就好像神药令它整个的性子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几次迈出的脚步，又收回来。
凫风初蕾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动静，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不现身，那我就不奉陪了。”
她站在门口，忽然失去了勇气。
大熊猫撒腿又飞奔起来。
彼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冥想屋里，一团漆黑。
那是风一般的行走，从日出到日落，凫风初蕾竟然完全不知道究竟走出了多远。
终于，双腿都快麻木了，她还是站起来。
只见沿途的景色，已经和九黎大不相同了。
万千思绪，每每于脑海之中闪一下，又乱麻似的。
越是往前，越是远离中原。
自己若是一直在缠着一个陌生男子，那就太可怕了。
越是往前，越是远离人烟。
久而久之，她就更加害怕：这个人，要万一不是百里行暮该怎么办？
到得大熊猫停下脚步时，又是一个黄昏了。
但是，却逐渐非常清晰地感到了他的冷淡——纵然自己每夜前去，但是，却相对无言，他根本不怎么开口了，纵然自己讲笑话逗他，他也从来不肯插嘴。
一人一熊，站在一座无名的半山腰。
于是，她还是每个深夜都如约前来。
从这里望出去，已经能看到层林尽染，仿佛已经快到秋天了。深深浅浅的红叶，就像是山林被涂抹的胭脂，绚丽，浪漫。
她疑心，他是在周山遭遇了什么变故。
距离从九黎出发，竟然已经几个月时间过去了。
百里行暮纵然化为灰烬，自己都能清晰辨认，更何况他只是头发变了一种颜色而已。
大熊猫的脚程，比委蛇还快。
可内心深处，又千真万确能感觉到：那一定是百里行暮。一定是的。她再是白痴，也不可能连百里行暮都认错了。
而且，它虽然不能人言，但是，有极其敏锐的触觉，凫风初蕾只是沿途告诉它要去的地点，并将地点加以仔细的描绘，它竟然能心领神会，一路飞奔。
于是，每每总在疑惑，到底是不是应该继续前往。
沿途，神秘的敌人，再也没有现身。
可是，自从用小玉瓶试探之后，她忽然觉得冥想屋也有问题。
事实上，自从离开有熊山林之后，凫风初蕾再也没有感觉到过敌人真实的身影，所有的惊吓只出于自己的回忆。
但是，他也并不禁止她的脚步。
敌人，仿佛彻底消失了似的。
冥想屋是他的禁地。
可是，她很清楚，这不过是假象而已。
她知道，每个夜晚，他都在那里。
她只是不明白，那无所不能的敌人为何如此谨慎？
于是，每一个夜晚，她情难自禁，总不请自来——恍如私奔的人在赴一场没有未来的幽会。
毕竟，从时间判断，万神大会早就结束了，万神们也早该返回九重星联盟了，神秘敌人还有什么可忌惮的呢？
白天，他是从来没有人影的。而且，她也无法打听。
她的一只手，轻轻按着青铜神树。
他更不再主动去探望她。
尽管丢弃了许多东西，但这样宝贝总算还在自己身边。
只是，他已经甚少露面。
以前，她总觉得不过是父王的书房里一件冷冰冰的古物，虽然精美厚重，但是，仅仅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还有鲜果美味，异样之花。
直到现在，她感觉到那冰冷的青铜传递出的一股特殊的凝重而厚朴的气息，才明白，那是一种亲切的力量——青阳公子，自己应该尊一声大祖父之人，他凭借一己之血锻造了这个神物。
清一色白底红花，偶尔，也有白底蓝色的花朵，清新，美丽。
身为黄帝的长子，青阳公子出生于蜀中，毕生未婚，一直在修炼元气，据说，他和别的公子不同，他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蜀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蜀锦华服，也每天都有新的送来。
他毕生修炼，是不是全部凝聚到了这颗青铜神树？
她经常把红色珍珠贴在胸口，很自然地吸收着那特殊物质放射出来的能量，能清晰地感觉伤口在一点一点复原。
原来，这才是金沙王城至宝中的至宝。
这颗珍珠，是上等的疗伤神药，也是她唯一觉得有点意义的珍宝。
也正是这宝物，在最后关头救了自己一命。
那珍珠，也没有这么大。
她不由得眺望金沙王城的方向，虔诚肃穆，向青阳公子道一声感谢。
有一颗鸡蛋般大小的红色珍珠，每每捏在手里，便能感觉到温润的力量在周身游走，常常令凫风初蕾想起自己当初镶嵌在蜀王王冠上的红珍珠。
父王、大祖父，我知道诸位先祖都在天上暗中保佑我。请你们将这护佑持续下去吧，因为，我实在是太需要你们的帮助了。除了你们，也再不会有任何人帮我了。
九黎木楼里，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更多了。每天都有人精挑细选地送来，堆积在一层一层精致的木架上面。
手按在青铜神树上，恍如一种巨大的力量缓缓被注入身上。
他白衣如雪的背影，分明就是在怒火熊熊。
父祖的余萌，胜过一切外力的恩赐，因为，你可以毫无羞愧的承受，理所应当的享受这好处。
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就走了。
亦如现在，那神秘的敌人，是否正是因为这神奇的宇宙记录仪，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于是，他冷冷地：“我不是百里行暮！我根本没见过什么蓝色丝草！凫风初蕾，你不要再一直装傻了！认错人了你也不知道吗？”
她轻轻一笑：“诸位先祖放心吧，四面神一族的尊严，绝不能从我手上被斩断。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找出屠杀有熊氏一族的凶手，彻底消灭那个神秘的敌人。”
有一个声音在耳畔提醒自己：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予取予求，和事情的初衷越来越违背了，不是吗？
大熊猫在微风里冲着那夕阳轻轻嗷叫一声，但是，叫声里并无任何惊惧之意，反而随行，洒脱，就如一个普通人登上了高山，忍不住随意呐喊几声，抒发一下胸中之意而已。
一阵风来，漫山遍野深深浅浅的蓝，不经意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凫风初蕾便明白，神秘敌人，这一次是真的没有跟来了。
可能一生的岁月，全部用于谈情说爱了！
也许，那敌人现在已经不屑于对自己动手了？
那个窝囊废！
或者当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一个已经毁容的凫风初蕾，再也不值得其动手了？
他忽然很不舒服，那个百里行暮！
当又一个夕阳西下，凫风初蕾终于看到那颗云阳树时，才惊觉，大熊猫的认知，并无任何偏差。
那得是以前多么受宠，才会养成这样的理所当然？
它非常精确地凭借她的口头形容，将她带到了这里。
娇嗔少女，完全是在心上人面前肆无忌惮的那种撒娇爱恋。
本以为没了维马纳，终生也难再踏足的地方，原来，这么轻易就到了。
“百里大人，你这样可不好，你送我的东西，我全都保管着呢，为何我送的，你就扔了？哼……”
彼时，已是深秋，漫山遍野全是霜染的红叶，金色的叶子更是落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忽然生气了，这个百里行暮，竟然把自己送给他的礼物扔掉了。
周山之美，恍如昨日。
“我在周山之巅送你的指环呢？说好了是定情物，你说了永远也不会丢弃的，现在，你怎么丢了？”
沉睡中的云阳睁开眼睛，惊喜大叫：“小姑娘，我以为一万年也见不到你了……哇，你怎么变成这个怪样子了？”
“……”
她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她慢慢站起来，忽然抓住他的手：“百里大人，我送你的指环呢？”
但是，对于老朋友一眼就认出自己，也感到开心。
她很失望：“怎会没有呢？唉，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行了十万八千里，这还是第一个张嘴就能叫出自己名字的故人呢。
可是，这里，一根蓝丝草都没有。
云阳尖声道：“不对啊，小姑娘，你怎么受了很重的伤？你都那么厉害了，谁能把你伤成这样？可怜的人儿，快过来让我看看……”
那是银丝一般的长长的茎秆，随手便可以绕成美丽的指环，多了，甚至可以编织成美丽的花冠。
她不动。
漫山遍野，野草许多，可是，都是粗枝大叶或者短小精悍，根本没有周山上那种蓝色丝草。
云阳更是好奇：“上次和你同行的那条大蛇呢？就是那可爱的双头蛇？它怎么不见了？以前它不是形影不离跟着你吗？”
她弯着腰，一边寻找，一边说：“我要找一根蓝丝草，再给你编织一只指环……唉，怎么找不到呢？”
凫风初蕾心如刀割，除了微笑，竟然无法说出半个字来。
“百里大人，你忘了吗？就是周山的那种蓝色丝草啊。每到了夜晚，就会闪闪发亮，有的还会随风发出一种美妙的乐曲，就像是鸣沙山上的那种乐曲……”
“唉，会说话的委蛇多逗人喜欢啊。现在怎么变成了这蠢笨的黑熊？这黑熊我一看就不喜欢，我本质上不喜欢任何蠢笨之物，因为它们看起来没有半点灵气……”
“你干嘛要找蓝色丝草？”
大熊猫忽然嗷叫一声，仿佛对这一评价很是不以为然。
“蓝色丝草……奇怪，这里怎么没有蓝色丝草呢？”
云阳吓一跳：“喂，你这蠢物怎么有这么大的元气？”
他看了好久，没忍住：“初蕾，你找什么？”
一条长长的枝条垂下，在大熊猫头上轻轻拂过，云阳的声音更尖了：“不对劲啊，哪怕是一万头笨熊加起来也没有它这样的元气……莫不成这是一头妖熊？”
她跑得不远，蹲在夜色下面，一直在寻找什么。
仿佛在回答他的问题似的，大熊猫再次嗷叫一声。
他很意外，还是跟了过去。
声音宏大，充沛，几乎响彻了整个周山之巅。
她忽然松开他，跑了。
“哇，好家伙，你这是在卖弄吗？”
除了百里行暮，谁还能这样呢？
云阳哈哈大笑：“蠢熊，就算你真的是一头妖熊，可是，我老人家什么没见过？你卖弄什么呢？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小姑娘，你还没回答呢，你到底从哪里找来的这头妖怪熊？”
至于他的头发，至于他的冷淡……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凫风初蕾也不回答，只是慢慢地往前走。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她的头完全埋在他的怀里，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是那个人就行了。
大熊猫也闲庭信步地跟了上去。
他本能反手将她拥抱，也许是受这夜色的感染，竟然有一种奇异的兴奋，仿佛这样讨好她，能令自己也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欢乐。
只剩下云阳在身后大叫：“喂，小姑娘，你又要去哪里？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呗，自你走后，已经再也没有人陪我讲过话了，我都快闲得要长毛了……喂，小姑娘，你别走啊……”
她忽然跳起来，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脖子：“百里大人……百里大人……谢谢你……谢谢你……”
凫风初蕾的脚步已经远去。
她呵呵笑起来，喃喃自语：“是百里大人……真的是百里大人……”
云阳的声音也被远远抛在后面。
旁边，有一大丛鲜花，本来是什么品种已经分不清楚了，只看到碗口般大小的花，通体宝蓝色，就连花蕊也蓝得透明一般。
半山腰。
凫风初蕾极目远眺，所有的蓝，尽收眼底。
周山的风景从未改变。
丛林里，也是深深浅浅的蓝：蓝色的树木，蓝色的花草，蓝色的萤火虫，就连偶尔跳跃的麋鹿，也换上了一身蓝色的皮毛，两只蓝色的鹿角也在夜空里闪闪发光……
只是近乡情怯。
洒落丛林的月光，忽然变成了宝石一般的蓝色，然后，是蔚蓝色的天空，蓝色的云彩。
老远看到那颗金色三桑，反而怯怯地不敢上前。
他稍稍迟疑，还是随手一挥。
她停下脚步，仿佛时光凝固，一切照旧——回到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迷路的时候。
然后，她干脆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晃：“百里大人……”
那时候，还有委蛇。
就连催促也是软软的，娇滴滴的。
现在，身边换了一头不会讲话的大熊猫。
“百里大人，快点啦，你把这个世界变成蓝色吧……”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唯一的真正的朋友早就没了——如果还能回到过去，她宁愿从未在这里迷路，从未遇到一个人。
别说过去的七十万年，就算过去的几百万年，他也从来没有见过。
只希望委蛇还能活着。
于是，这活色生香，变成了世间罕有。
可是，那老伙计，永远无法复活了。
她也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因为她是个女王，而且，从来不跪拜在大神的脚下祈祷任何好处。
而自己，也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她既不是大神，可是，能在大神的目光下，也不融化；
直到夕阳在天边缩小成一个血红的圆点，她一咬牙，疾步就往半山腰跑去。
哪里像眼前的这个人儿？
金色三桑的正中，一座坟茔。
至于其他的凡夫俗子，他们倒是七情六欲，活色生香，可是，他们总是鄙视弱者景仰强者，永远匍匐在大神们的脚下，顶礼膜拜，祈求各种各样的好处，小到让自己生一个儿子，大到让自己发一笔大财或者取得一次大胜或者登上王位等等……
不过几年时光，坟茔上已经满是青草，还有一朵无名的野花在坟茔顶上迎风摇曳。
事实上，过分漫长的仙家岁月，让所有的男神女神，统统都已经丧失了七情六欲的心思，每个人，哪怕寂寞得发狂，也总是端庄严肃地兜着，久而久之，所有的寂寞，反倒升级成了真正的修炼。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大熊猫好奇看着那朵黄色的小花，也慢慢跟了过去。
事实上，他并非没有见过嚣张的女子，许多女大神，也是嚣张的，但是，她们的嚣张和她不同，那是一种含蓄的，委婉的冷漠，从不会过分张扬。就如她们的美，虽然花一般，但是，是冰封之后的假花，一点也没有活色生香。
厚厚的金色叶子铺满地上，巨大的坟茔一如过去，将岁月掩埋，时光凝固，一切的恩怨情仇却恍如昨日，十分清晰。
他便静静打量她。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惩罚一般的凡夫俗子，哪里轮得到天尊露面？
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沿着指甲的地方逆生，连指甲也不见了。这是一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因为，她很少露出左手。
可是，若非她这么嚣张，他想，自己根本不会露面了。
当年徒手挖掘坟墓掩埋百里行暮，她不停地挖，不停地掘，就算十指鲜血淋漓，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早前在九黎百般捣乱也就罢了，现在落入敌手，反而更加的嚣张，这是为什么？
这左手的无名指指甲连同指头都差点掉在这里的泥土中，多年过去，成为永久的疤痕，再也没有痊愈的一天。
他好奇地看着她，这小人儿，她怎敢如此嚣张呢？
无名指，早就坏死了。
虽是娇嗔，却命令似的口吻。
不知怎地，那早已死去的手指，竟然隐隐地疼痛，仿佛所有的鲜血，一瞬间便复活了。
她十分固执：“我就要看到这个世界全部变成蓝色！对，就是蓝色！和你的头发一模一样！百里大人，你变给我看！”
她忽然扑上去，不由分说，便发疯一般发掘那坟茔。
他缓缓地：“可是，你不觉得蓝色的丛林很奇怪吗？”
如埋葬他一样，挖掘时，也是徒手。
“你不是说了吗？心随意动，你想要这世界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你现在全部给我变成蓝色吧，我忽然希望这个世界全是蓝色的……”
高大坟茔，早已被泥土和植物彻底凝固，纵然是用锄头铁器也不见得能一下撬开，更何况是徒手。
他奇道：“为什么要变成蓝色？”
可是，凫风初蕾还是不屈不挠，一双手拼命地扒拉青草树苗，挖掘泥土，很快，坟茔周围便被扒拉出一个小小的泥坑。
她忽然站起来，看着茫茫的夜色，指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嫩绿丛林：“百里大人，你把这些全部变成蓝色吧……”
大熊猫躺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主人，然后，眼一花，看到一朵小黄花随着泥土被砸在自己身上。
他苦笑。
它急忙退开一点，反手捏住了小黄花，放在眼前看了看。
“以前，百里大人根本不是这样，从来不对我大声讲话……”
脱离了泥土的小花，很快枯萎。
他很诧异，这小人儿，她的语气里竟然很伤心。
从夕阳西下，到月色初升。
她闷闷地：“我觉得百里大人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凫风初蕾颓然看着那一堆越来越高的新鲜泥土以及鲜血淋漓的双手，浑身失去了力气。
他松一口气：“怎么啦？”
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战无不胜的女王，且拥有百里行暮几十万年的元气——徒手一指，便能拥有十倍百倍的力气。
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百里大人……”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废人，虽然服用了无数的灵丹妙药，但是，仅仅是勉强维持了一条性命，力气甚至并不比常人大多少，要徒手挖开一座坚硬的坟茔谈何容易？
他暗叹一声，又在她旁边重新坐下。
大熊猫低吼一声，似在询问要不要帮忙。
她的头埋在双膝上，还是不说话。
可是，凫风初蕾摇摇头，只精疲力尽躺在坟前。
“初蕾……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无论多么辛苦，她必须亲自掘开这座坟墓看一看。
他只好又走过去。
当年离开周山的时候，她便有这样的打算，此后几年，尤其是九黎之行后，这个念头就不断在心里加深。尤其到了九黎河之战后，这念头就越是强烈，到了非要不可的地步。
她还是一动不动，背对着她。
身为鱼凫王，以前总有各种俗事缠身，也走不开。
他只好停下来：“凫风初蕾……初蕾……”
可现在，大把大把的时间，不解开这个谜底怎么行呢？
他站起来，已经走了几步，察觉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果一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漫长的后半生，就算是活着，又怎么能甘心呢？
她默然收了小玉瓶。
她只休息了一会儿，又慢慢地坐起来。
他的神情立即冷淡了一下，随手便将小玉瓶递回她的手里，冷冷的：“这种无聊的玩意，收好吧，再也别拿出来了。”
可是，鲜血淋漓的指头恍如即将消散的余勇，根本没有能力掘开这座坚固的坟茔。
他忽然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蓝色头发上面，眼神里分明有了疑惑和猜忌。
她却毫不退缩，还是慢慢伸出手。
“初蕾……”
夜风吹来云阳充满夸张的叹息声：“喂，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挖掘死人的坟墓，在人类看来可是大不敬的行为啊……”
他，真的是百里行暮吗？
她头也不抬：“真的是死人吗？”
可眼前这个白衣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一点。
云阳不做声了。
可凫风初蕾，心里却忽然很紧张，也很茫然——这玉瓶，百里行暮是早就修改过的。在阳城某一次迎战大费之后，他便修改了这玉瓶。
不一会儿，云阳又说话了：“不行啊，小姑娘，你这样只会令你的双手受伤，要不，我帮你一把？”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仿佛在思索，到底该怎么改。
“不用。”
“因为有时候情况紧迫时，我根本来不及嘛……”
“或者叫你身边那头蠢熊帮你也行啊。我观那蠢熊，绝对力大无穷，只要它出手，绝对三两下便能翻掘整座坟茔，甚至把周山整个翻一遍也不是难事，你何必自己动手呢？你又何必白费功夫呢？”
“为什么改为摸一下眼睛？”
她不理不睬，只咬紧牙关站起来，又蹲下去，疯狂地开始发掘坟墓。
可是，凫风初蕾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思，还是软嘟嘟的：“你给我改一下，改为只要我摸一下你的眼睛，你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喂，蠢熊，你就这么看着吗？快去帮帮你家主人……”
真真是太窝囊的男人，他忽然觉得，那个男人简直太没用了，完全是个值得被鄙视的家伙。
大熊猫一直在旁边徘徊，可是，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终究是不敢动手。
这得要多么迷恋，才能有这样讨好的举动？
“唉，你这倔强的小姑娘，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他居然把一个冲击波做成的武器，当做一件定情的信物？
云阳唉声叹气，几万年的古老枝条在半空中随风晃荡，好几次，仿佛要越过半山腰，跑到这三桑树下似的。
他诧异，那百里行暮到底是个浪漫的男子，还是一个蠢货？
大熊猫只是不安地看着主人，只见主人仿佛忽然多了一股元气似的，拼命挖掘，很快，一大堆泥土便被翻出来。
“你以前说，只要我亲你一下，对着天空大喊你的名字，你随时都可以出现在我的面前……”
和着泥土一起的，是淋漓的鲜血。
“怎么修改？”
好像那泥土竟然全被鲜血染红了似的。
他竟然很失望，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觉得这一切，真是意犹未尽。
那是她十指上的鲜血。
那么自然，那么熟稔，他心底那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忽然被彻底驱散，不由得伸手搂住她，可是，她却只是笑眯眯的：“百里大人，你得把这玉瓶再修改一下……”
大熊猫不安地再次低叫一声。
速度那么快，快得他都没来及察觉滋味，她便移开了。
云阳尖锐的声音再次随风传来：“唉，愚蠢的人类……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疯了？有这头笨熊你不使唤，你是不是被这头蠢熊拉低了智商？”
她忽然弯腰下来，嘴唇，飞速贴了一下他的嘴唇。
……
“初蕾……”
从月上梢头，到夕阳西下。
他心里忽然很不舒服，觉得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男人非常讨厌。
又是一个三天三夜过去，一座高大的坟茔，终于慢慢地快要见底了。
他不由得转向那只小玉瓶——月色下，小玉瓶上，分明一张清晰的人脸——那是红发白衣的百里行暮。
彼时，凫风初蕾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可是，她却十分麻木，根本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了。
那声音很软，就像西天紫色轻纱一般的晚霞。
当初埋葬一个人，花了三天三夜。
她忽然轻轻拿了小玉瓶，放在他的眼前，“百里大人，我以前好多次对着天空呼喊你的名字，可是，总得不到回应，本来都快绝望了，没想到……”
没想到，要挖掘他的坟墓，也需要三天三夜。
纵然是活在梦里，她也希望这梦能更久一点。
夕阳，将三桑的叶子变幻成一种迷离的彩色，就像一道万花筒，直直地照射进坟茔的底端。
可现在，她不敢提到这个词。
凫风初蕾却微微闭着眼睛，眼皮仿佛也麻木了，再也没有睁开的力气。
百里行暮说，以后，我就在金沙王城一辈子跟着你这个女王。
她不敢睁眼。
她只是静静凝视他，甚至不敢将那句早已在喉头滚动了无数次的话说出口：百里大人，我们回金沙王城吧。
她不敢看到血粼粼的事实。
她却不敢问：这要求到底是什么？
可是，无论闭眼多久，你必须睁开。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残酷。
很久很久，她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只看得一眼，立即又闭上了。
“那本尊就视为你同意一切的要求了！”
坟茔里，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对！”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能再次睁开眼睛。
“无论什么你都愿意做，是吗？”
千真万确是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她觉得很奇怪，还是点头，“呵，当然。”
没有白骨，一根也没有。
“委蛇说，你愿意为了百里行暮付出一切代价，是吗？”
甚至没有任何腐烂的衣物碎片。
之前，她都说了，不要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可现在，他又来了。
这里，没有任何死人的痕迹。
这声音很生硬。
这是一座空坟。
“凫风初蕾！”
就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人曾经躺在这里。
她忽然觉得，这烤肉真的一点味道也没有了。
就好像当初自己亲手所埋葬的，只是一抹空气。
她默默地把兔腿放在一边。
她惨笑一声，是的，当初，自己埋葬的真的是一抹空气。
要是百里行暮，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地就翻脸反怒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看到百里行暮在自己面前生过气，更别说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讲话了。
愚蠢的凫风初蕾。
这个白衣如雪的人。
你这个蠢货。
这个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夕阳变成月亮。
她原本放到嘴边的兔腿，又放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又满是狐疑和不安。
手上淋漓的鲜血早已干涸，她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只是浑身无力，腿一软，便倒坐在了地上。
他冷硬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刻，忽然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月色，罩着她惨白的脸，冷冷的，幽幽的，就像这周山之巅的一个幽灵。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百里大人！”
多么讽刺。
“可是，你以前在不周山时就要吃。不但吃，而且比我吃得还多……百里大人，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次你看起来很不对劲？都有点不像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百里大人了……”
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甚至移开了一点距离，好像非常厌恶那四处溢散的肉香。
偏偏转眼，看到一个粼粼的绿色，仿佛是飞过的萤火虫。
“我当然不吃！”
萤火虫过去的地方，一片蓝色。
她啃了一点点兔肉，又停下，好奇地望着他：“你不吃？”
那是精灵般的蓝色丝草，在微风中，在月色下，就像一群跳舞的精灵，甚至还有丝弦管竹一般悠扬的乐声。
他冷哼一声：“明日复明日，这便是人类的劣根性。总觉得每一件事情都可以推到明日，待得明日起来，又想，这不是还有明日吗？于是，蜉蝣般的朝生暮死，最后一事无成……”
她本能地伸手，折下一根蓝丝草，随手一绕，便成为了一个精美至极的蓝色扳指。
他作势，要随手将烤兔扔下山去，凫风初蕾跳起来，一把接过，呵呵笑起来：“我好饿啊……下一次吧……下一次再修炼体质吧……”
她轻轻将这扳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但是，手指空荡荡的，承受不住这戒指，一下就滑落到了地上。
“好了，这玩意不要也罢……”
蓝色丝草，瞬间散开。
说话间，烤兔已经好了，他随手拔下一把野葱，揉碎了，丢下去，于是，芳香便四散溢开了。
多么脆弱的美丽。
他摇摇头，笑起来：“当然不行。除了不吃肉，还需要有别的东西来恢复人类原本的属性。比如你，如果马上不吃肉了，你就需要定期服用各种花露晨霜，再加上我给你的其他药丸，坚持下去，体质很快就能彻底扭转，至少，可以完全被控制住……”
根本不是什么戒指。
她更是好奇了：“如果我现在完全不吃肉了，那直接就可以长命千岁了？”
就像一个人的心。
他嗤之以鼻：“如果不食用肉类，人类的寿命本该以千年或者万年计算。虽然他们已经是抛弃的对象，可是，至少遗传了一些灵性，比其他动物的寿命长多了。你看，卑贱如乌龟，尚且还能活千年，人，有谁可以千年的了？”
月色，将人的身影拉长。
“长命百岁？”
她看到自己揭下帽子时光秃秃的头颅——重伤之后，头发到现在都还没有怎么长出来。
她好奇：“人类许多也长命百岁呀……”
她笑一声，那笑声却卡在喉头，落不下去，磔磔地，就像是一个怪物。
“初蕾，你以后不要再食用任何肉类了，那样，你也慢慢地会变成一个非常庸俗粗鄙，又多病短命的人类……”
在有熊广场，凶手处心积虑也没能将自己变成怪物，可此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怪物。
人类为了美味，总是追求新鲜，所以，中毒的程度就慢慢地越来越严重，然后，生理机能便慢慢被损坏了，于是，开始被各种各样的病毒所浸染，体质越来越差，寿命越来越短。
一个再也没有任何故人能认出来的怪物。
越是新鲜的肉，毒素就越强。
一个愚蠢，无知，蒙昧到极点的怪物。
只有粗鄙的人类，才会喜欢各种各样动物的肉，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只是死尸而已。而且，每一种动物在被宰杀濒临死亡之前，会感到极大的惊恐和痛苦，于是，内部机理就会剧变，会分泌出一股特别的毒素。
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那令他想起各种各样腐烂的尸体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奇臭无比的味道。
那是肆无忌惮的欺骗。
而且，他一向讨厌所有肉类的味道。
凫风初蕾，你活该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都觉得自己像一个怪物，不但是怪物，而且是中邪的怪物。不然，大半夜没事干，跑到这半山腰躲起来烤肉？
你活该。
她瞪大眼睛，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好半晌，她才呵呵笑起来。
他还是轻描淡写：“我去人类的数据库里看了看，他们都是这么弄的。”
风，将这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那你之前还说烤不来？”
大熊猫匍匐在她对面，一双懒洋洋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同情，可是，它只是一头熊，什么也不能说。
他轻描淡写：“不是一样，是两样。还缺盐和野葱。”
月色，慢慢地从半空跌落西边，山风吹来深秋的寒意和浓雾。
她很肯定：“百里大人，我总觉得你忘了放一样东西……”
周山，根本不是四季如春。
她眼巴巴地看着那只肥美的兔子，慢慢地在烤架上散发出香味，可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周山的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可是，因为没有看到过小兔子被狼吃的情景，便觉得小兔子不是那么可怜。
可是，凫风初蕾躺在冰冷的地上，丝毫也感觉不到寒冷。
她本来特别想吃烤羊，可是，她忽然想起在有熊部族看到的那只可怜的羊羔，她决定再也不要吃羊肉了。
再大的冷，也不如一颗心的冷却。
她只好坐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面，双手撑住下巴，仔仔细细看着烤架。
反而是这冰冷的泥土，慢慢地让她感觉到一种沉睡的力量。
九黎，当然也没有。
实在是太累了。
那是不周山特有的红花，后来，走了许多地方，她再也没有见到过。
云阳说得好，奔来奔去的人类毫无意义，朝生暮死，比蜉蝣还不如，唯有就地长眠才是人生真谛。
红花有几片花瓣，每一片都有一丈多高，到了夜晚，那花瓣会自动闭合，人躺在里面，就像躺在一间舒舒服服的小屋子里一般。
风，越来越大了。
在不周山的某个夜晚，凫风初蕾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朵巨大的红花之中。
不但有落叶吹来，还有新鲜的泥土一起被吹来，它们肆无忌惮，一层层地洒落到她的身上。
火光，烤架，一只野兔。
熊掌伸出，仿佛要将她拉起来。可是，她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天下再也没有比自己身下这片土地更舒服的地方了：就像是一张软绵绵的地毯，非常暖和，非常柔软，令人只想一睡不起。
他身不由己，只好被拉起来。
大熊猫惊惶之下，嗷叫一声。
她干脆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起来，快起来。”
云阳树精的叫声也很尖：“喂，小姑娘……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你信不信，你马上就要被妖风刮走了？天啦，这周山之巅，怎么会有妖风吹来？”
她大叫起来：“怎么会？不过是烤肉而已，哪有那么可怕？你快去做吧，以前你在不周山做的烤肉真是美味极了……”
是妖风吗？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烤肉？这种腌臜的东西，我从来不吃的。你也别吃，它们的毒素会淤积在体内，慢慢吞噬人类的灵性，直到他们彻底死亡为止……”
明明春风化雨一般温暖和煦。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小人儿，她竟然如此理直气壮地指使自己去给她做烤肉？
她的意识慢慢地开始模糊，干脆伸展了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大堆被翻开的泥土里，任凭风吹来的落叶层层叠叠，慢慢将自己彻底埋葬。
“……”
一夜秋雨，周山立即进入了寒冬。
“烤肉！百里大人，你给我做烤肉吧！”
大小的动物们都隐匿了踪迹，就连小小的松鼠也躲在树洞里畏缩不前。
他随口道：“你想吃什么？”
凫风初蕾也躺在树洞里，明明安全又温暖，可浑身上下却一阵一阵颤栗寒冷，仿佛置身冰窖，怎么也无法走出满世界的冰天雪地。
味道美则美矣，可是，久而久之，但觉远远不如烤肉的香美可口。
云阳的柔枝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尖叫：“你在发烧……小姑娘，你居然在发烧……天啦……你就像一块火炭一般……”
可是，她偏偏就觉得很饿，自从受伤之后，天天醒来，看到的食物要么是不知名的野果野菜，要么是稀奇古怪的花露晨霜，总之，都是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
枝条被火烤似的，忙不迭的缩回去。
有人会在这样的时刻觉得饥饿吗？
她迷迷糊糊轻斥：“你胡说，我明明快被冻死了……好冷，快给我找件衣服……云阳，给我找一件厚点的衣服吧……我好冷……”
他一怔。
“天啦，你还冻死了？你明明烫得吓人，你都快把我给烤焦了……降温，降温……我再不给你降温，你就得死……”
“百里大人，我好饿。”
她瑟缩着，只想拉一件厚点的衣服或者被子，牢牢地将自己裹住，可是，手在四周胡乱挥舞一阵，又徒劳无功地停下，眼一花，就晕了过去。
可是，一忽儿，又固执起来。
大熊猫忽然跃起，嗷叫一声。
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云阳大怒：“你这蠢熊，闹什么闹？再喧哗，小心我把你从山顶扔下去……”
更不敢想，这个蓝色头发的人真的是百里行暮吗？
大熊猫瞪他一眼，闭了嘴。
为何百里行暮会对自己这么冷淡？
“蠢熊，一边呆着去，别在这里碍眼……真的，我从未见过你这么胖这么大的熊，周山之巅，根本就没你这么愚蠢的动物。虽然你元气充沛，可是，你看着丑啊。真的，丑是你的硬伤，你看看你那两个黑眼圈，你难道就不知道换一件鲜艳点的皮毛吗？天天黑白两色你不烦吗？比起委蛇，你真是差远了……唉，委蛇呢？没见到委蛇真是不开心啊……”
却不敢想，为何死去的百里行暮会复生。
大熊猫也不气恼，只是伸出熊掌，好奇地在云阳粗大无比的年轮上轻轻摸了摸——那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年轮，已经无法分辨他的高寿了，纵然是一头一丈多长的巨熊，也觉得自己在这颗万年古树面前简直是太过渺小了。
就算他生气了，他还是百里行暮。
云阳又是一声尖叫：“滚开……快滚开……蠢熊，别用你脏兮兮的熊掌摸我，令人恶心……滚开，一边呆着去……”
她忽然觉得很宁静，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温暖。
熊掌，立即缩回。
在周山之巅，在不周山上，在白旗镇，在大漠里，她都曾这样趴在他的脖子上……
他顾不得斥责大熊猫，只是手忙脚乱拿了一个陶罐，三几下划出一大罐绿色树汁，用树叶蘸了，轻轻拂拭凫风初蕾滚烫的额头，脸颊。
那感觉，绝对熟悉。
可是，反反复擦拭了好几遍，那高热还是一直不退。
不言不动，呼吸散落于他脖颈之间。
“唉……可怜的人儿，总是不听良言相劝。生命的本质真的在于静止，而绝非颠沛流离。这不，一出去晃荡一圈，就累了吧？倦了吧？元气大损了吧？生命力也去掉了一大半了吧？可是，我告诉你，若是你听我的话，乖乖地躺在这树洞里，不言不动，那么，我可保证让你再有上百年漫长寿命……呀，你怎么又发烫得更厉害了？”
双手，慢慢往下，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云阳的声音真是好听啊，可是，她想，他怎么就这么啰嗦呢。
可重逢的喜悦压倒一切，连残存的理智都被赶得老远，她仿佛一直在梦里，也一直不愿意醒来。
再说，那冰凉的玩意涂抹在自己身上，更是冷死了。自己都快成为冰块了，他怎么还给自己降温？
可现在，他沉了一张脸，明明无喜无怒，可是，她还是察觉一股极其的冷淡，仿佛，他并不是那么愿意在此时见到她。
这时候，难道不该是生一堆火才行吗？
纵然她不理他，冷落他，他依旧毫不介意。
可是，她无法做声，她已经开不了口，甚至眼皮都睁不开了。
以前，总是他哄她，迁就她，百般地宽容与骄纵。
冰窖一般的酷寒中，仿佛有阳光照射进来，慢慢地，身上有了暖意，可是，不一会儿，那阳光忽然消失，冰冷再度袭来。
她嘟嘟囔囔：“百里大人，你怎么啦？为什么动不动就生气？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哼哼哼……”
凫风初蕾就在这样可怕的寒热交织里，反反复复的发抖。迷迷糊糊地，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很久，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还有一口残余之气，老是死不透。
那是一种直觉。
到得彻底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雪白。
他在生气。
树洞里，有一片巨大的叶子，透明，干净，就像一扇绿色的窗户。
他随手将金册子放在一边，静静坐着。
凫风初蕾惊奇地看到窗外飘飞的雪花，雪白的世界。
“这是什么文字？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百里大人，你知道吗？我用太阳神鸟金箔开启了蜀王的藏宝库，里面好多这种金色的小册子，其中还有几本是你的亲笔呢，可惜，我这次没有带出来……”
那是周山之巅许多年来的第一场大雪。
她细细看一眼，正是自己从老天尊头盖骨下面捡起来的那本小册子，里面记录了弯弯曲曲的文字。
整个世界，全部成了皑皑的一片，就连那些苍天古木，也变成了一颗颗巨大的冰雕，将它们的树枝锻造成一把把锐利的剑，直刺天空。
她轻轻走过去，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微微低下头，贴在他的耳边，软软地：“百里大人……这册子上写的什么呀？”
再看四周，就更是惊奇。
只是，心里忽然一松。
巨大的树洞就像一座宫殿。
有脚步声，轻轻地，就像一枝花在夜晚无声无息地微笑调皮，可是，他还是静静坐着，头也不抬。
大熊猫躺在对面，大熊猫之外，有几只松鼠、灰兔、树懒、狐狸，甚至还有一只小小的云雀……
可是，他一个字也没看下去，只是坐着发神。
见她睁开眼睛，小动物也都好奇地看着她。
月色下，白衣人手里是一本金色的册子。
除了大熊猫，其他小动物都很漂亮。
冥想屋里，风和空气都被锁住。
尤其是那只狐狸，它全身火红，蓬松的大尾巴简直红得像一只巨大的火把，美丽高雅，就像一位资深的贵族。
于是，一切的冷漠，便都可以被原谅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狐狸的大尾巴。
尽管耽误了那么多年，但是，他最后还是出现了。
狐狸居然没有躲避，反而轻轻冲她摇了摇尾巴。
“初蕾，你对着天空大叫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她微笑，百里大人，他其实从来没有食言。
她眨眨眼，恍如梦中。
她拿出来，捏在手心里，然后，慢慢地放在唇边。
“嘿，小姑娘，你终于醒了……”
一直贴身珍藏。
那是云阳熟悉的声音。
手里，是那一只小小的玉瓶。
她慢慢坐起来，惊奇地：“云阳，是你救了我吗？”
凫风初蕾觉得，现在自己最渴望的，是能常常见到一个人，最好，天天见到。
她的声音很低，很沙哑，不仔细，根本听不出来。可是，云阳却听得清清楚楚，笑眯眯的：“小姑娘，你可终于醒了，再不醒来，真要令我伤筋动骨了……我储存多年的树液，都快被你喝光了……”
都堆积成山了，谁还能孜孜以求？
她低头，惊奇地看到自己的胳臂，原本是皮包骨头，骷髅一般，此际，居然长出血肉，白生生的，虽然依旧弱小，却已经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了。
我们，总是对自己所缺乏的东西所感兴趣。
再看看赤足，也是如此。
她基本上从不打开匣子，看都不想看一眼。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就连脸颊也不再是瘪瘪的。
她毫无兴趣。
她惊奇极了：“云阳，你把我给治好了？”
对于坐拥那么大一座金沙藏宝库的女王来说，这些东西，根本不如一枚新鲜的野果。
“治好？还早着呢。”
可是，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呢？都是从各国收缴的战利品而已。可能在一般人看来，每一样都是稀世珍宝，只要拥有一件，便足以富足一生。可是，对于鱼凫王来说，这些算得了什么？
云阳的笑声再度响起：“别急……别急……小姑娘，只要你肯留下来，我总会治好你的……”
他不露面，他总是令人送来这些东西。
她轻轻的：“我还能痊愈吗？”
房间里，许多珠宝玩物。
“痊愈？也许吧。不过，这需要时间……”
可现在，她孤零零地坐在窗边，看着夜色渐渐深浓。
“需要多久？”
自她醒来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如约而至，从月色初升陪伴她到阳光升起，纵只是静坐，凝视，一动不动也觉得温暖。
“也不久，顶多二三十年吧！”
这一夜，他没来。
凫风初蕾：“……”
等了很久，不见白色身影。
她抱着膝盖，凝视窗外雪花飘飞的世界，很久，低低的：“云阳，谢谢你。”
凫风初蕾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窗前。
树洞里，忽然多了一张脸。
每一天都是新月，弯弯的，就像姑娘美丽的眉毛。
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夜色，月色。
只是，脸生长在古老的树皮上面，就像黝黑的土地上开出的花来。
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她好奇地看着他。
布布不敢吱声，只和大法师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的忧虑之色都更加深浓了。
“哈罗，小姑娘，很高兴见到我吧？”
仆役们，真的只是奉命行事。
她点点头，老老实实：“现在，我最高兴的就是能见到你了。”
否则，其他什么人还更配最好的东西呢？
“哈哈，我真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可是，小姑娘，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天尊开了口，自然必须挑出最好的货色。
她再次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天尊当然没有说要送什么最好的，只是随随便便说一句：挑点有趣的东西送去吧。
“吓人吗？”
昔日，一切的命令全部出自他，天尊是从不管这些小事的。可是，某一天，天尊随口说了句，让仆役送点玩意到九黎木楼。
云阳尖叫一声：“嘿，现在已经不算吓人了，你刚来时才吓人呢，简直就像一个鬼似的，令我想起冬天被活活饿死的棕熊……小姑娘，你见过被饿死的棕熊吗？”
布布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摇摇头。
大法师更是吃惊，他看一眼对面的布布。
“冬天，缺少食物，又经常大雪封山。一些愚蠢的动物，比如熊，每每冬眠之后醒来，却什么吃的也没有，偏偏有时候春天也继续下雪，于是，他们只好一直挨饿。有一年，我亲眼见到一头棕熊，从去年的九月到来年的三月，没有吃到过任何东西，被活活饿死在林中。你知道它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九黎木楼，便是受伤的鱼凫王休养之地。
凫风初蕾摇摇头。
仆役恭敬弯腰：“回大法师，以前的确是这样。但是，天尊叫我们送一些东西去九黎木楼。”
“诺，你看……”
大法师很吃惊，不由得开口：“布布大将军不是早已吩咐过吗？所有最上等战利品，必须全部送往天穆之野。”
凫风初蕾顺着他的目光，忽然跳起来。
这些，全是战利品当中最精美、最上等的货色。
只见自己刚刚坐卧的地方，贴着一张巨大的熊皮，可不正是棕色的熊皮？它四肢摊开，匍匐在地，就像是彻底被订入泥土，只剩下了这一张皮似的。
只见一队仆役从仓库里走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大大的精美的匣子，匣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宝石，珍珠，以及最好的丝罗绸缎。
她惊异地：“难道，这就是那只被饿死的棕熊？”
这几年，东夷联军东征西讨，横扫天下，所得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诺大的仓库，已经快全部装满了。
云阳见她惊吓，哈哈大笑：“可不就是那可怜的家伙吗？它生生地饿成了一张皮，就这么死去。不过，这张熊皮倒是蛮不错的，我顺手捡起来，放在树洞里，没想到还派上了一点用场。哈，小姑娘，此刻起，我便把这张熊皮送给你，你看可好？”
有各种各样的战利品陆续送回来。
凫风初蕾看了一眼熊皮，又慢慢地坐下去。
前面是九黎的巨大仓库。
熊皮，真的很舒服。
二人不由得走了出去。
她干脆躺下去，双臂交叉为枕，十分惬意地闭着眼睛。
话音未落，听得通报声传来：“快把最上等的珠宝挑选出来……”
这树洞，简直比世界上最好的宫殿更加安全温暖。
“无论如何，我们得设法除掉凫风初蕾……”
而且，周围的小伙伴全是她喜欢的——无论是狐狸还是树懒，都比人类好多了。至少，它们看你的眼神都是温柔纯洁而亲切的。
这话，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了大法师的心底。
可人就不同了。
“何止是妖孽？若是让她迷住了天尊，以后，九黎岂不再度落入四面神一族手中？我们大家可都不是她的对手，只怕以后她一步登天，最先要收拾的便是我们……”
人看人，总怀着打量和揣测，从来不会毫无目的。
大法师长叹：“这妖孽！她可真是妖孽啊！”
“云阳，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是所有下属的疑惑。
这次，轮到他诧异了：“我怎会认不出你来？”
“她之前在九黎种种捣乱也就罢了，甚至于连老天尊的灵骨都差点被她摧毁，她的所作所为，纵然被千刀万剐，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赎罪吧……”
“自从我毁容之后，我的朋友们都认不出我来了。包括一些非常好的朋友，都不认识我了……云阳，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第一眼就认出我来……”
可是，现在，天尊居然让一个陌生的女子，而且还是敌人，入住九黎木楼。
云阳不以为然，只是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人类是凭借皮囊认人，我是凭借一个人的气味认人。这么说吧，人的短暂一生，从婴儿到老年，相貌会发生剧变，丰满的血肉会变成干瘪的皮囊，可是，身上的气味却是绝不会改变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独特的气味，从生到死，哪怕归于尘土，也绝不会改变。你一来，我就嗅到你的气味了，当然就认出你了……”
纵然当初蚩尤霸占了九黎，纵横天下，也从未亲自搬进过九黎木楼。
他盯着她仔细看了几眼：“再说，你变化并不大啊，除了瘦得像那只被饿死的棕熊，大轮廓是没有改变的。你的朋友怎么就认不出你来了？”
那里，能看到九黎最好的风景，有最好的空气，最适宜休养生息。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笑了笑。
九黎木楼，是当初老天尊的起居之地，真可谓是整个九黎最为神圣而高贵的地方。
云阳见她笑，自己也笑起来。
“非但如此，天尊还令她居住在九黎木楼。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那是他见过的最真实的笑容——很少有人类能这么笑，仿佛什么挫折都不足为奇。
大法师冷哼一声。
“是了，肤浅的人类，愚昧的人类，他们的灵气早已被酒色财气所耗光，只以貌取人！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你的那些朋友们，他们心目中一直储存的是你貌美如花的样子，压根就无法将现在的你和以前联系起来，所以，压根就想不到是你，就别说认出你来了……小姑娘，你就是因此而感到难受吗？”
他低声道：“天尊竟然没有杀了那女人！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她老老实实点头：“当初我的确有点难受，可现在，我早就不难受了。”
鹤发童颜的老头，目光阴鸷到了极点。
“这不就好了？”
“大法师……”
“云阳，你说得对，我们这些凡人，都是被酒色财气所掏空了的驱壳，早已没有灵气驻扎在我们的身体中，蒙昧无知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急忙回头，如看到鬼似的。
“小姑娘，我不是说你，你并没有蒙昧无知……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不同……”
门，无声无息开了。
“哦，不！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现在想来，如果交换一下处境，也许我的朋友们变成了那个样子，我也不见得能认出他们来……”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云阳摇头。
他蠢蠢欲动，急于灭口，可是，他无可奈何。
“说真的，我比他们还蒙昧无知。我其实，犯了和他们同样的错误。这些年，一直都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她一直不死，这即将到来的万国大会还能举行下去吗？
“你犯了什么错误？”
而且，不但不处死她，还将她彻底救活？
她微微一笑，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云阳长长的睫毛。
天尊，为何不立即处死她？
云阳吓一跳，“你干什么？”
天尊，这是要干什么？
她呵呵笑起来：“云阳，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睛真是美极了？”。
她神态自若，行动自如，就像她受伤之前那么自然。
云阳居然红了脸：“那啥……还真的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鱼凫王不但没死，还站起来，慢慢地走在这宽阔的石板路上。
她哈哈大笑：“那我再说一遍好了，云阳，你可真是美极了。”
浑不知，碉楼深处，一双锐利的目光不无担忧地盯着她——完全不敢置信。
云阳也哈哈大笑。
她一步一步，很慢地走在石板路上。
“嘿，小姑娘，你等着瞧吧，我还有许多有趣的玩意要送给你……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你会发现，这里比人世间任何地方都更宁静有趣，最主要的是，你能在这里获得永生……”
这世界上，真有人连拥抱的力气，温暖的感觉，都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吗？
她伸展四肢躺在柔软的熊皮上，觉得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这世界上，真有人能长得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吗？
她想，云阳真是个好人。
清醒之后，她第一次狐疑：他真的是百里行暮吗？
云阳好奇的声音又响起了：“你的那条双头蛇呢？怎么不见它和你一起？”
他在这里，哪里还有人敢擅闯？
她轻轻的：“它在有熊山林被人杀死了。”
也对！
云阳的笑容不见了，声音立即变得又尖又快：“被人杀死了？是谁？是谁？是谁这么可恶？是哪个恶棍居然忍心杀死这么可爱的双头蛇？而且，委蛇看样子也蛮精明的，怎会被人杀死？”
是不是，他在这里，一切的防备便不需要了？
她无法回答，只是轻轻闭着眼睛。
她一眼看出，所有的花草树木，全部失去了毒性。
“可怜的委蛇……可怜的人儿……唉……真的，所有生物一旦开启运动的模式，那就是加速在死亡路上奔腾，没有任何人能例外……”
跑马道犹存，可沿途的红花全部变成了蛋黄花。
他没有说下去。
她慢慢下山，沿着他走过的路。
她也沉默。
除了百里行暮，这世界上再也无人能做到这一点。
很久很久，云阳以为她快睡着了，她却轻轻地：“百里大人……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周山的？”
“心随意动，我要这世界是什么颜色，这世界就是什么颜色！”
“百里大人？”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之中，她才茫然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以及这岑林尽染的丛林。
云阳笑起来：“百里大人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就是那一年，你和委蛇离开不久，我就再也没有感觉到过他的气息了……他早就不在周山了，怎么，你居然不知道？难道他没有去找你？”
这一次，她并未叫住他，也并未跟上去。
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回答。
他将她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神情也慢慢冷淡下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呵，我一直以为百里大人是去找你了。我还在遗憾，怎么百里大人也变得愚蠢了？他这种经历了大风大浪之人，应该早就明白，唯有长眠于地才是真正的永生，四处奔波，只会将自己所有的元神全部打散……”
而不是红色！
凫风初蕾只是静静听着，过了很久，她才再次轻轻地：“是谁将他救出去的？”
竟然是蓝色！
云阳愣了一下：“救他？你说救百里大人？谁能有本领救助百里大人呢？只有他自己才能走出去啊！”
她忽然后退一步，仿佛第一次发现他是蓝色的头发。
“没有人帮他吗？”
蓝丝草一般的长发，在空中舞蹈如蓝色的精灵。
云阳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外来者的气息……我只知道某一天我醒来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百里大人的气息了，可能也是因为我老了……”
她慢慢转过目光，盯着他的头部。
他眨了眨眼：“你知道，一颗老了的树和老人一样，感觉也会慢慢蜕化的……”
可见，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是真正的避难所。
她笑起来。
可是，在不周山的周围，封冻了上亿的百姓。
“不过，百里大人离开周山之后，这几年从来都没有去找过你吗？”
不周山，很可能是颛顼为中原百姓所选择的避难所。
她心如锥刺，无法回答。
她忽然想起高耸入云的不周山战舰。
云阳叹道：“人类复杂的情感，实在是我们这些树木所无法理解的。所以，我经常告诫芸芸众生，根本没有必要羡慕人类，他们虽然快马轻裘，不亦乐乎，可是，他们只是一股来去的血气，风一般的尘埃，根本没有固定的情感，也没有固定的永生，他们本质上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任何的区别……”
“和黄帝的战争爆发不久后，蚩尤便修建了这座碉楼，原是为了让九黎百姓有个避难的场所。”
要过了许久，她才能再次开口。
“几十万年？”
可声音很细微，就像是喉头勉强发出的一丝喘息。
他淡淡地：“九黎碉楼，也至少存在几十万年了。”
“云阳……你知道这些年外面发生的事情吗？”
“没错。我觉得这里的石材，便和轩辕殿里的差不多。当初大禹王说，那种石材千万年都不会改变……”
“外面？”
“轩辕殿？”
云阳摇摇头，意味深长：“呵，周山早已是一片被人所彻底遗忘的土地。除了你和百里大人，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外人了……当然，外界所发生的事情，我也不得而知……对了，这些年，我连那个可恶的女巨人都没有再见过了……”
“百里大人，你还记得轩辕殿里的那种石材吗？”
“女巨人，你说涯草？”
仿佛这才意识到九黎碉楼的厚重与古老，便随口问：
“没错。我已经好几年不见她了。要知道，以前她经常在周山鬼鬼祟祟的，可现在已经很久没影儿了。她是不是死在外面了？这个女巨人，好生可恶。她身上一直有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每每经过我身边时，我总是觉得恶臭难闻，几乎要被熏得晕过去，我真希望她再也不要出现在周山了……”
可能经历了几万年的风雨，依旧丝毫不变。
凫风初蕾点点头：“你放心，她不会再来了。”
碉楼的石材，全是这个世上罕见的石材。
“她真的已经死在外面了？”
她本要问什么，但一时忘了，只极目远眺，看到山下的九黎碉楼的最上层的尖顶，就像一把尖锐的利箭，笔直地刺向天空。
“她已经死在有熊广场，再也不会来周山骚扰你了。”
她才是蜀山的真正主人了。
云阳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就像现在的这个鱼凫王。
她也笑起来，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一天到晚都在睡觉，怎么还是觉得倦怠？”
从此，三十里芙蓉花道，几千里秦岭阻塞，便成了别人的天下——蜀山——已经成了黄帝和他的后裔的蜀山。
“这可是好事啊。”
失败者，没有故乡！
“怎么就是好事了？”
炎帝离开了华阳，便再也回不去了。
“睡眠，能让生命的能量处于低耗状态。若是长时间的睡眠，那么，生命就会一直处于低耗状态。你知道那些修行者吗？他们便是让自己的身体肌能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如此，少则几年几十年，多则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都保持存活，也就是普通人意义上的永生……”
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她听得很仔细，末了，才道：“这种休眠式的永生，可能并非人类所梦寐以求的吧？人类，往往不是希望能在财色双收的享乐里获得永生吗？”
她很意外。
“所以，这种人绝不能永生，比如历代帝王将相。财色最是伤元气，享乐多一分，生命就多折损一分。所以，你看那些九重星的大神们，哪有三妻四妾的？顶多有个挂名的配偶，偶尔相聚一下，其余时间，都是各自修行……”
“炎帝走出华阳，便来到九黎，从此，在这里品尝百草，种植百花，一度让九黎成为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她好奇了：“云阳，你居然也知道九重星联盟？”
她扬起眉毛：“炎帝不是出自华阳吗？”
“我怎会不知道呢？有一段时间，周山之巅经常有各种天外来客，他们不停地提到九重星联盟字眼，然后将一大批武器埋藏在周山之巅……哈，小姑娘，你想不想要这些武器？我知道详细的地址，我可以指导你前去……”
“九黎，是炎帝的大本营！”
她摇摇头：“我知道，但是，那些武器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哦？”
“也对。我倒忘了，你千万别去找什么武器，更别拿了武器到处去争战，那样，就真的是拼命损耗能量，很快就要死掉了，还是在这里好好休养才是上策……好了，天晚了，你该休息了，我也去休息了。”
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九黎并非蚩尤的大本营？”
褐色树皮上，树精的脸慢慢消失了。
这一次，他沉默了一下。
万万年的古树，一下就进入了睡眠的状态。
黄帝的后裔呆在蚩尤的老巢，总觉得怪怪的。
凫风初蕾慢慢地躺在熊皮上。
她嘟囔：“为什么要呆在九黎？九黎不是蚩尤的大本营吗？再说，蚩尤的武器库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我觉得呆在这里总是很不自在……”
那天晚上，她听到呼呼的风一阵一阵地从林中呼啸而过，有好多次，树枝就像要摧折倒毙似的，一次次擦着巨大树叶的窗户而过。
他缓缓地：“就呆在九黎不好吗？九黎，也有武器库！”
好几次，凫风初蕾以为那树枝会生生砸在窗户上，那脆弱的树叶无法抵挡，可是，每一次，树枝只是贴了一下窗户，甚至还没贴上，便被风吹走，左右摇晃。
“你送我的飞行器，在回到金沙王城的时候就被撞毁了。我们再去找一艘太阳能飞行器吧。只要找到了，就能去不周山了……呵，对了，不周山之果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和委蛇服用之后，都大有长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还有机会再服用一些……”
这一夜，狂风都在肆虐。
他眼中，分明闪过一抹惊异。
周山的四季如春，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你不是说了吗？不周山的第三层以上，掩埋了宇宙中最尖端的武器。以前，我自己一个人无法去到。现在好了，我们一起去，我总要去见识见识……”
小动物们早就饱食了过冬的松子等干果，在另一边小小的树洞里睡着了。就连大熊猫也吃到了一大罐甜蜜的蜂蜜，然后，心满意足倒在一边睡着了。
“不周山？”
唯有凫风初蕾，一直在黑夜中瞪大眼睛。
“百里大人，我们去不周山好不好？”
全身的高烧早已退却，那铺地的熊皮也十分温暖，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云阳的呼吸，那是一棵树的呼吸，均匀，宁静，于这寒风肆虐的夜晚，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忽然对百里行暮这个名字，有了极大的好奇之心。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昏睡太久的缘故，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又为何这么巨大的元气也舍得传给一个凡夫俗子？
云阳说“百里大人离开周山几年了，竟然从未来找过你？”
莫非真是那个什么百里行暮传授于她？
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还是锥刺一般疼痛。
可是，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显示，她体内竟然有一股巨大的封印之力。
人心莫测，原来如此。
虽然是四面神的后裔，但是，经过几十万年岁月洗礼，本质上，她早已成了凡夫俗子。
肆虐的风，终于停了。
他不由得暗暗诧异，一般人，根本无法飞跃这么高的距离。
但是，雪花却依旧飘忽，鹅毛般的，无声无息，一点点将整个世界覆盖成皑皑的一片白。
一伸手，将头顶几丈高的叶子摘下来，随手一洒，他面上就如下了一场红色的雨，纷纷扬扬。
那是清晨，一眼看到满世界的白。
她呵呵笑着，“不信你看。”
“哈罗，小姑娘，你一夜未眠，竟然还能如此神清气爽？”
“明明就痊愈了！”
云阳树精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他却摇头，很是认真：“初蕾，你尚未痊愈。”
他的眼珠子很黑很亮，睫毛也长得出奇，如果不是因为他太过苍白的脸，他可能是这天下最好看的男子的形象——不然，怎么叫玉树临风呢？
就像从未受伤一样。
她微笑：“云阳，我真幸运。”
精力充沛，元气也充沛。
“呵，你怎会感到幸运？难道有什么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她攀上高处，站在一棵巨大的红豆树下，深呼吸，伸出手臂，清新的风，甜蜜的气息，她呵呵大笑：“我好了。百里大人，我都好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每一次我落难的时候，你都救我。”
天地之间，她便是独一无二的景致。
他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幸运？”
这世界上，还真有人，能令所有的风景失去颜色。
她满脸的微笑：“绝境之中，有人拯救，那便是最大的幸运。”
她走过的地方，所有的花朵都为之一黯。
2017年6月8日新稿
他走在后面，偶尔会停下来，惊奇地看着她。
（PS：这个文档全为6月新稿！）
雪白的裙裳，旋转成红色天地里的一朵白云。
没有风，透过树叶的窗户能看到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以前，凫风初蕾并不喜欢冬天，总觉得一场雪白遮盖了这世界上所有的颜色，但是，今天，这银色天地令人无比心安。
她奔跑跳跃，就像一只溪边饮水的小鹿。
就如她低头时看到的自己的手臂：因为长久的不见天日，也是雪白的，可是，这并非在九黎时的骷髅似的灰白，而是慢慢焕发出生命力的健康，有个正常人的模样了。
就连地上褐色的土地，飘落的叶子，也都变成了浅浅淡淡的红，跟她身上雪白朱红的华服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伸出手，欣赏地看了一眼那慢慢生长的少少的血肉，由衷地：“我是真幸运！云阳，如不是你，我可能已经倒毙在周山了。”
那红是有层次的，浅红，深红，渐变成最深的朱红。
树精一双大大的眼睛凝视她，半晌，才慢慢地嘘一口气：“被人害成这样，居然还说幸运。小姑娘，这天下也只有你了。”
一夜之间，九黎山林所有的绿叶变成了霜染的红。
她笑起来。
他忽然笑起来，伸出手，拍拍她的脸：“初蕾，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树精却穷追不舍：“小姑娘，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所有阳光下飞舞的彩蝶，加起来也不及这一笑的风情。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似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低声道：“有人说是我自己……”
她见他傻站在原地不动，几步过去，语笑嫣然：“百里大人，这衣服我真喜欢。”
“你自己？”
可是，这样的极美，谁能忍心令其灰飞烟灭？
云阳不可思议地打量她，但见她脸上、手上还隐隐有一些淡淡的疤痕——因为服用了无数灵药，这些淡淡的伤痕一般人是看不出来了，可是，树精具有穿透性的目光却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能看到她表皮里面新生的红色的血肉。
若是一个莽汉，是不是早就被一刀杀了？
“你自残？小姑娘，你可不像是会自残的人啊。”
因为太美，是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原谅？
她微微一笑：“我也觉得自己不像。”
他呆了一下。
“是哪个蠢货这么说？”
她的眼睛熠熠生辉，雪白的牙齿也灿烂无比，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九黎所有的野花一夜之间全部盛开了。
“白衣天尊！”
玉一般莹润的人儿，全身透出光亮似的。
树精笑起来：“白衣天尊？难道他竟然是一个蠢货？”
“呵，百里大人，好不好看？”
她慢慢地：“白衣天尊，他就是百里大人。”
一股香风，就像一团轻柔的云彩飘然眼前。
树精大叫：“这怎么可能？白衣天尊怎么会是百里大人？而且，百里大人是我所认识最有智慧的一个人，他怎会如此愚蠢？”
白衣尊者推门进来。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她一眼看去，非常喜欢，顺手取下，便穿在身上。
树精急不可耐：“小姑娘，你快把一切都告诉我。”
其中一件雪白衬里的袍子，朱红领帛，刺绣了芙蓉一般层层叠叠的花瓣。
从朝阳升起，到夕阳西下，这个故事断断续续讲了很久。
旁边的衣栏上，无数蜀锦华服，应有尽有。
除了在九黎的诸神宴会上意外认出敌人，其他，凫风初蕾全部说了，没有任何的隐瞒。
床榻竹椅，锦色地毯，饮水的杯子清一色的银白琉璃。
直到月色慢慢西沉，树精才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和震惊。在他几万年的漫长岁月里，自认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却还是被惊呆了。
这是一间有厢房的雅舍。
他喃喃自语：“天啦，百里大人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居然说不认识你？百里大人竟然不认识你？这怎么可能？如果他居然不认识你，那他就真的不是百里大人。”
可是，走了几步，又觉得奇怪——这不是那间巨大的屋子。
凫风初蕾想，也许吧，白衣天尊可能真的是不是百里行暮了。而且，这个问题也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便站起来。
“你说，有熊氏一族全部被变成青草蛇了？”
某一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走出这间屋子。
凫风初蕾的一只手情不自禁摸在脸上，尽管老伤已经快痊愈了，可当初成千上万青草蛇一起往头皮，脸上，身上钻的可怕情景还是历历在目。
胸口沉闷的窒息也渐渐消失了，只是，行动迅捷时，会偶尔拉扯得生生疼痛。
她点点头：“白衣天尊认为这一切全是我的幻觉，云阳，你也认为都是我的幻觉吗？”
九黎的微风，鸡蛋黄花的香甜，清新甜蜜的果子，她曾经枯萎如鸟爪一般的双手已经彻底莹润起来。
云阳的目光转向那头正在酣睡的大熊猫。
凫风初蕾非常高兴，她最近特别喜欢阴天，一点都不愿意看到太阳。
那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一头熊猫了，因为服用了诸多灵药，也可能是全世界最具元气的一只猛兽了。
连续几日都是阴天。
他俊逸的脸上，慢慢地有些不安：“小姑娘，你的这个敌人真是可怕啊。”
那种地方，也值得亲自走一趟？
“云阳，你也认为这不是我的错觉？”
却在想，自己去有熊部族干嘛？
“当然不会是错觉了！再说，有熊一族自来能驾驭熊罴虎豹，每一个人都是对付熊罴的好手，在他们眼里，一头熊就跟一只兔子的，怎么会被发疯的熊罴杀死？”
他苦笑一声，也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小心翼翼：“如果是熊罴虎豹被人所迷惑呢？比如，涯草给它们下了什么迷药，让其发狂了呢？”
乌云将整个夜空覆盖，天色黑暗得只剩下睡觉的兴趣。
树精非常认真：“就算你出现了幻觉，这头笨熊也不会。”
她再次打了个哈欠，很快便睡熟了。
“为什么？”
便再次抱着他的腰，笑嘻嘻的：“不管了，等我好了，你和我一起去有熊部族走一趟你就明白了。本来，我是再也不敢踏足那个地方了，可是，你要是陪着我，那我就不怕了。”
“这头笨熊体内一直有一股野生之气，绝非是被迷惑过的样子。如果那女巨人真的给它们下过迷药，那笨熊体内的野生之气就不会再存在了。”
她不虞有他，只以为是自己受伤了，他不让委蛇打扰自己而已。
此言一出，多日困扰凫风初蕾的最后一点疑惑也一扫而光了。
他囧住了，好一会儿才说：“等你好了，委蛇就来了。”
是啊，大熊猫怎会是凶手呢？
她忽然道：“委蛇呢？委蛇到哪里去了？它怎么不来见我？”
自己在有熊山林收服它的时候，它还是野性十足。
她十分坚持：“不是噩梦！委蛇和我一起看见的，不信，你问委蛇。”
尽管它不能说人话，但是，它的神情已经一再表明，它知道真凶另有其人。
他笑起来：“不落的太阳是有的，但是，不是在这个世界上。在地球上，无论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见到永不沉没的太阳。初蕾，你是做了噩梦……”
她只是不解：“如果有熊氏一族真的变成了青草蛇，为何白衣天尊专门去也没发现？难道敌人的手法会没有任何破绽？”
“我去有熊部族找他们，可是，什么都找不到，屋宇茅舍都不见了，那里，只有永不沉没的夕阳。百里大人，你见过那种一直不落下去的太阳吗？一年四季都在空中，从来没有半点变化……真的，一天到晚，那里都是夕阳西下的样子，好生恐怖……”
云阳很认真地想了想：“要瞒过百里大人，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可有点邪门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恼：“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有熊氏父女前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我便邀请他们下榻槐树居。可是，某一天，他们父女忽然失踪了，无缘无故就失踪了……在这之前，有熊首领曾经告诉我，说他们家族几百年来，陆陆续续都有派人到金沙王城，可是，派出的人无论多少，却从来没有返回过，而且，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他说，怀疑那些人全部失踪在了金沙王城。本来，我还不相信，可这次亲眼见到有熊首领父女失踪，才觉得很是不妙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证明了？”
他们不是早就被灭绝了吗？
“其实，要知道有熊氏有没有被变成青草蛇，也不算难事……”
那么渺远的名字。
她立即问：“怎么办？”
有熊部族？
“你可以去找你的叔祖禹京。”
他很吃惊。
“禹京？”
她忽然紧张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腰：“草蛇……青草蛇……全部是青草蛇……百里大人，你知道吗？全部都是青草蛇……有熊部族完了，他们的领地全被青草蛇霸占了，空无一人，就连有熊氏父女也彻底消失，我怎么都找不到了……”
“难道你从未听过你这个叔祖的故事？”
“好吧，初蕾！……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摇头，父王在世的时候，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就更别说那些遥远的叔祖们了。
“初蕾！你一直叫我初蕾！”
“你的这个叔祖禹京也算是一个奇人。他住在极北之海，负责掌管幽都之山的冥都。禹京是你父亲高阳帝的叔叔，是天下最擅长细菌病毒的医学大行家。在黄帝时代，禹京从来没有受过重用，只能呆在极北之地，管理一切牛鬼蛇神。据说，他和当时同样坐冷板凳的大侄子颛顼关系很好。颛顼成为中央天帝之后，他便立即受到重用，离开了极北之地，来到了中央天庭……”
“那要怎么叫？”
凫风初蕾第一次听到这个叔祖的传说，不由非常好奇：“禹京居然能掌管鬼族？”
她忽然不高兴了：“百里大人，你以前从不这样叫我！”
“准确地说，不是禹京掌管鬼族，而是黄帝。黄帝大人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位同时掌管了神界、人界以及鬼界的中央天帝。”
“凫风初蕾……”
“为什么黄帝会有这么大的权利？”
怎么也得欣赏欣赏那无法想象的极致明媚。
“我也不知道。反正自黄帝以后，其他的中央天帝便没有这么大的权利了，就算他之后的高阳帝，也只能掌管人界和鬼界，不能再掌管神界了。这么说吧，四面神一族，其实从黄帝之后就已经不那么风光了……”
他想，自己一定要治好她。
“这么说来，四面神一族其实也没有风光多久？无非不过黄帝一代而已，到我父王就衰微了吧？”
他突发奇想，受伤时尚且这样的美，若是完好无损，健康如常人的时候？那又是怎样的惊艳绝伦？
树精笑起来：“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可是，小姑娘，你知道黄帝统治的时代有多长吗？”
明明是敌人，可是，老虎的爪子，总是不愿揉碎了蔷薇的花瓣。
“多长？”
静谧，安宁，和她之前梦中的惊悸有天壤之别。
“除了炎帝之外，黄帝是统治时间最长的。他们风光的时间也是相当长的。”
他却将她温柔的面孔瞧得清清楚楚。
凫风初蕾一转念：“炎帝的权力大吗？”
星光早已隐匿，屋子里全是黯黑的宁静。
“炎帝？哦，不！炎帝十分仁慈，也没有野心。他做中央天帝时，只掌管人界，至于神界和鬼界，他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因为他的统治极其漫长，所以，神界和鬼界到处都有他的朋友。尤其是他的儿子共工，后来和神界交好，九重星上多位大神都是他的好朋友，所以，后来共工和颛顼争战时，获得了神界极大的支持，纵然颛顼出动了鬼族，最后也只能和他两败俱伤，到死，二人也没有分出胜负……当然，也因为这次大战，鬼界死伤惨重，而且受到了九重星联盟的严厉惩罚，从此，便慢慢脱离了历代中央天帝的掌控，到后来，已经和人界彻底无缘了……”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凫风初蕾想起白衣天尊在九黎设下的琼楼玉宇以及前来参加盛宴的诸位半神人，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打了个哈欠，又软在他的怀里，舒舒服服地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很显然，白衣天尊的朋友们，绝大多数是不喜欢颛顼的。
说了几句就支撑不住了。
也就是说，高阳帝很可能是一个怪癖而孤独之人，纵然他曾经贵为中央天帝，也是没有任何朋友的。
她不是困，是重伤未愈。
她只轻轻问：“高阳帝，他不是很孤僻吗？他怎会和禹京那么要好？”
就像她理直气壮的娇嗔：“百里大人，我好困啊……”
云阳笑起来：“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太丑的原因吧？小姑娘，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她也没意识到，她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她摇摇头。
他自己并未意识到。
“黄帝的儿子，无论是青阳公子还是昌意公子，都相貌堂堂，可不知为何，禹京就很丑，不但丑，而且鸡胸，耳朵上悬挂青蛇，所以一直不受黄帝青睐。同样，颛顼也因为相貌丑陋，不受青睐。据说，当初颛顼登基的时候，许多大神都大跌眼镜，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么丑的人居然能继承王位……”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
“我父王……高阳帝他，是不是本领也很一般？”
他竟然伸出手，拥抱她。
“高阳帝本领一般？谁说的？”
可是，他又不愿用拒绝来阻拦她的拥抱：这软绵绵的小手，香甜的呼吸，肆无忌惮贴在自己脸上花瓣一般的舒服……令时间的长河，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一个叫维维奇的大神说的，他说我父王本领非常一般。”
他也不愿意成为那个窝囊男人的替身。
树精又笑起来：“高阳帝本领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黄帝绝非昏庸之辈，他在有十几个儿子的情况之下，却隔代将王位传给孙子颛顼，这就证明颛顼绝非泛泛之辈，至少，颛顼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是外界所不知道的……”
但是，他不是百里大人。
“高阳帝和禹京交好，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俩都长得丑？”
在这夜里，听来特别的缠绵诱惑。
“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吧！这对叔侄关系极好。据说，颛顼登基时，禹京出了很大力气。作为回报，颛顼也将禹京调到中原地带，加以重用，直到不周山之战后，禹京才离开了中原。颛顼大人本领究竟强在哪里我还真说不上来，可是，禹京大人我却很清楚，别的不敢说，他在病毒和细菌方面的研究，绝对在九重星联盟是首屈一指的，称他为第一流的医学家也毫不过分……”
那是少女对一个男子毫无保留的爱慕之情。
“禹京这么杰出也不得半神人喜欢，半神人们难道全部是以貌取人吗？”
她咯咯地笑。
“半神人？”
“当然咯。”
云阳笑了。
“你，很喜欢百里行暮吗？”
“半神人，你说九重星联盟上那些大神的后裔吗？”
他忽然想，那个百里行暮，一定是个很窝囊的男人，一生所追逐，便只剩下了温柔旖旎。
“对。”
“在周山的那天晚上，你对我许诺，以后，一辈子做我的大臣，哼哼哼，你一下就忘了吗？你对着金杖许的诺，说一辈子奉我为女王，你亲口说的……”
“半神人很看重相貌。因为他们每一个都相貌堂堂，所以，那些不好看的人类是入不了他们法眼的，他们认为，长得丑的人都是上天的次等品，所以，他们特别欢迎那些好相貌的人，比如共工大人。当然，以貌取人，这也成为了人类的通病，原因就是上古大神遗传下来的审美观……这么说吧，人类骨子里携带的所有毛病，其实都是大神们遗传下来的……”
“什么时候？”
她想起比鲁星大神等对自己丑陋相貌肆无忌惮的讥讽，一时没有做声。
她气呼呼地抱着他的脖子：“你明明说了，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和许多凡人一样，以前她对大神们一直抱着很崇高的幻想，认为高高在上的大神们一定是：神秘，尊贵，公正，无私，每一个都有至高无上的本领。
他摇头。
可直到亲眼所见，才明白，原来，这些大神们并不神秘，更谈不上大公无私，事实上，他们只是人类的高级版本，除了本领比人类大得多之外，其他人类该有的毛病，他们统统都有——准确地说，是他们有的毛病，人类都有。
她听得津津有味，拍掌欢呼：“百里大人，你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吧……”
毕竟，这毛病是他们遗传给人类的，而不是反过来。
那是非常欢快的一首风收曲，简单明朗。
说穿了，大神们便是人类的祖先而已。
于他们而言，无论做什么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呵，小姑娘，你知道人类为何无法再上天庭了吗？”
他居然真的张开了嘴。
她反问：“以前人类难道可以上天庭？”
“百里大人，你唱一首嘛……”
“当然。以前，人类是可以自由自在往返天庭的。那时，可不像现在，现在，只有大神们能单向来到地球游玩，人类却无法去到天庭了，这不公平，是吧？”
直到那小人儿软软的声音再次传来，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睁大了眼睛。
他暗忖，以前自己竟然对这个数据库毫无兴趣。以后，可要好好研究研究了，毕竟，实在是太无聊了，就当看一段段故事吧。
“炎帝和黄帝的时代时，人类还不是太多，人和神之间也没有太过明显的界限。彼时，有两条路可以直达九重星，人类经常随意去天上游玩，来去自如，没有任何阻碍，同样，大神们也随意出入地球，到处游玩……”
这是白衣尊者，第一次看到这些绯闻。
“有两条路？”
也有别的女神，仅仅是因为看到人间的少女比自己漂亮，妒忌之下，便会想方设法残害。
“没错。第一条就是东海之都的扶桑树，从那里，可以直达九重星联盟。这也是普通人类上天最常用的通道，许多人有事没事都到天上去玩玩，算是旅行吧……”
更奇葩的是，他在九重星是有伴侣的，他的伴侣对这些人间的少女充满了妒恨，经常加以迫害，令少女们受到来自双重的蹂躏和损害。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想象人类在天际穿梭往来，到处游玩的情景，竟然很是心醉神迷。
更奇葩的是，有一个著名的男神，每每看上一个人类的少女，就拼命追求，其手段之下作，方法之暴力，令他大开眼界。而且，在漫长的几百万年里，他追求过的少女起码不下几万人，但凡他看上之女，哪怕你变牛变马都躲不过他的魔掌。你是人，他让你生私生子；你是马，他让你生一匹马……
“第二条呢？”
一些女神为凡俗的男子所拒绝；
“就是不周山！”
神的儿子迷恋人类的女子；
“不周山？”
因为，里面居然有好多大神们的绯闻。
“没错。通过不周山可以直接到达九重星联盟。而且，这是一条通天的捷径，以往，是人类的君王和其他重要人物快速上天禀报事情的通道。当然，不周山，也是高阳帝当时最重要的统治基地，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所以，不周山被摧毁后，高阳帝也就完蛋了……”
神一切的隐晦，被走样的记录所铭记，另加上了奇特的想象和无稽的揣测，你可以捧腹不禁，也可以悚然心惊。
凫风初蕾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用诗歌搬运神话，用迷幻讲述过去。
不周山，竟然是通往九重星联盟的一条天路。
不过几万年的时间，人类浩渺的库存里竟然有无数的歌谣：丰收、胜利、战争、死亡、离别、爱情……有的哀而不伤，有的缠绵悱恻，有的轻快无比……
她好奇极了：“为什么以前人类可以上天游玩，后来又不让了？就因为以前人少？”
搜索的结果，令人惊诧。
树精摇头：“可能是因为以前造物主太过偏爱人类吧。毕竟，造物主一开始就把人类的定位远远高于别的生物。到后来的娲皇大人，这种偏爱就更加明显了。比如娲皇制造的第一个人炎帝。黄帝在地球上的统治时间已经够长了，可炎帝的统治时间是他的十倍百倍。而且，炎帝的相貌非常非常好。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吧，炎帝之后的人类也受到娲皇的青睐，允许他们自由上天玩耍。某种意义上说，早前的人类和一般的大神享有同样的权利。可是，久而久之，大神们就对这种权利很不满意了，事实上，在不周山之战前，大神们对于人类频繁往返九重星联盟已经很不高兴了。因为人类太多太嘈杂了，他们频频上天，到处喧哗，久而久之，大神们便很是不爽……”
他想了想，思维定格在了人类的数据库。
“据说，他们屡次向造物主提议封杀人类，至少，限制人类上天的数量，可是，造物主却拒绝了。他们觉得造物主不公平，就开始借故生事，甚至因此爆发过一场叛乱……”
“百里大人，你傻了吗？你会唱许多曲子，在周山那天晚上，你给我唱了好多首……”
“可能这场叛乱令造物主很是震惊，后来又不知为何闭关了。加上娲皇大人也去闭关了，人类顿时失去了庇护，地位就大大下降了……”
“可是，我不会唱歌。”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她咯咯地笑：“什么都行。”
失去了庇护的人类，再也没有抗衡大神的力量。这些大神们便联合起来向当时的高阳帝颛顼施压，颛顼先是撤掉了通天的扶桑树，让普通的人类再也无法登天。可是，这并不能让大神们感到满意，大神们认为，应该彻底隔绝人类上天的路。
他本能地问：“什么歌？”
“颛顼一直想要守住不周山这条天路，遗憾地是，他技不如人，最后败在共工手下……”
她的声音，就像这暗夜里的一首诗歌。
凫风初蕾想起不周山四周被冰封的上亿的人口，低声道：“难道不是因为颛顼提倡男尊女卑惹怒了共工一族吗？”
“百里大人，你给我唱一首歌吧……”
“男尊女卑？这也算一个原因吧。说来也是可笑，颛顼因为长得太丑，一直不受女性的欢迎，久而久之，他就很不喜欢女性，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劲了，竟然提出了限制女性的法案，这法案荒唐到什么地步呢？那就是男女在十字路口相遇时，女人必须为男人让路。要是女人不让路，那么，这女人就会被视为中邪了，就会被抓起来，让巫师替她做法祛除身上的邪气……久而久之，女人们被吓得见了男人掉头就跑。男人也因此哈哈大笑，十分得意，认为自己真的已经比女人更加高贵了……”
拥抱很久很久。
凫风初蕾简直无法想象这荒诞至极的场景。
她习惯得就像是无数个周山之夜的亲密相拥。
她暗忖，可能那时候的高阳帝是因为嫉妒太过，自己先中邪了。
可是，她浑不介意。
“高阳帝此举，真的彻底激怒了娲皇。你想想，就连黄帝大人也是跪拜九天玄女的，而颛顼却如此肆意妄为！后来，许多人都倾向于认为，人类之所以彻底失去娲皇的庇护，便是因为颛顼作祟，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周山之战他遭遇失败，甚至失去了四面神一族在地球上的统治地位，都是咎由自取……颛顼，并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家伙……”
他好像是一个没有心脏之人。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很抱歉道：“小姑娘，我总是忘了颛顼是你的父王……对不起……”
她聆听他心跳的声音，不知为何，听不到。
凫风初蕾苦笑一声。
黑夜，拥抱，一个没有残阳的世界。
她早就明白，父王失利不周山之战是咎由自取。
几年的颠沛流离，无数的战争，忽然就安心了。
半晌，她才低声道：“还是说说禹京吧，我要如何才能找到禹京？”
忽然就放心了。
云阳笑道：“你看我这记性，我真是老了，说着说着就忘记正事儿了，没错，我们还是继续谈谈禹京吧……”
双手，非常自然地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就像无数次已经习惯了那般：“呵呵，真的是百里大人……”
“禹京在幽都之山经营了几百万年，彼时，所有死去的人类都会到幽都之山报道，如有鬼魂游荡不前，危害人间，就会被禹京派人抓起来喂黑老虎。所以，天下鬼魂都惧怕禹京。你要想知道有熊氏一族有没有被变成青草蛇，去极北之海问问禹京就行了，因为，有熊氏一族无论被变成了什么，他们死后，魂魄一定会到幽都之山。禹京只需要看他们一眼，就明白他们的死因了。若是他们生前曾经被下了毒变成青草蛇，禹京一定能看出来的……”
她揉揉眼睛，坐在他怀里，“居然真的是百里大人……是真的……”
“可是，以前的各位正神，大多都死了，难道禹京还能活到现在？”
“天啦，居然是百里大人……”
树精意味深长：“禹京可不是一般的大神，他本质上是一位死神。”
他不答。
“死神？”
“百里大人？”
“无论是人类还是各种生物，其生老病死，本质上便是和各种细菌病毒有关。禹京因为最善细菌病毒，所以，突破了死生的界限。不周山之战后，黄帝一族在地球上彻底失利，他也便退居极北之海，从此再也没有在中原露过面。可是，据我所知，他曾经在极北之地建立了一个无启国……”
她吃惊地瞪大眼睛，逐渐适应了四周的黑暗，然后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无启国？”
却被一双大手牢牢抱住。
“对。无启，就是无继的意思。无启国也就是没有继承人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每个人活到几百岁时，就会死掉。他们死后，立即被埋入土里，但是，他们的心不会腐烂，仍在跳动，等一百二十年之后，将他们从土里挖出来，他们便重新活过来，而且，身体肌能全部复原如初，又变成了一个年轻人。所以，这个国家根本不需要生育后代，也不需要任何继承，因为他们自身是永不死亡的………”
她再次跳起来。
“据说，这个国家就是禹京建立的。虽然外界以为很神秘，但是，据我观察，这无非是禹京利用了细菌和病毒原理，改变了无启国人的生理机能，让他们能延续寿命而已。说穿了，并不离谱……”
“救我……百里大人救我……”
凫风初蕾忽然道：“以前百里大人被埋在地上，又能再次复生，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原理？”
偏偏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凫风初蕾，你的死期到了……哈哈，我说错了，不是死期，是你倒霉的日子到了……走着瞧吧，我会毁掉你最珍惜的东西，让你最痛苦的苟延残喘……”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理论上，只有禹京能做到这一点。我不认为禹京会帮助百里大人。因为不周山之战中，禹京是颛顼最重要的盟友，也是共工的死敌。没道理禹京会帮助百里大人复生……”
她挥舞金杖拼命击打，可是，那漫天丝雨一般的绿色，无孔不入，很快，便钻入了嘴里……
凫风初蕾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只道：“那我怎么才能去极北之海找到禹京？极北之海距离此地有多远？”
渐渐地，这毒虫变成了一条条的蛇，草一般绿，细细长长，绳子一般在半空中摇曳。
这一下，树精的脸上便露出了难色。
直到战争爆发，整天忙忙碌碌，再无闲暇，那微妙的恐惧才稍稍被压制，可她忽然又看到那样的残阳——又红又大的夕阳，就像一颗充满淤血的心脏，里面的红，根本不是血，而是已经腐烂发黑的毒虫。
她轻轻道：“是去不了吗？”
有熊部族一行之后，这种焦虑就更深重了，隐隐地，还有不测的恐惧，仿佛一个人明明看着陷阱靠近，却无能为力。
树精摇摇头：“极北之海距离此地至少有十万里。这也就罢了，你骑上那头笨熊，花个一年半载也就到了。但是，通往极北之海的路上，有各种妖魔鬼怪阻拦，而且极北之海在很深的海洋深处，别说你现在重伤未愈，就算你元气尚未消失之前，你也不见得能下到海洋深处……”
自从百里行暮死后，她很长时间陷入一种未知的焦虑里，夜夜难眠。
凫风初蕾很清楚，可能困难比他所说更加严重，可是，自己若不能找到禹京，那就一辈子也不能解开这个谜底吗？
凫风初蕾从未睡得这么踏实。
树精忽然道：“其实，你没必要去找禹京……”
星光，微风，夜的黯黑。
“为什么？”
他压根就对任何有助于增加大神们元气和长寿的东西再无兴趣。
“禹京若是见到了有熊氏一族的魂魄，自然一下看出原因。他自己也身为有熊氏的一员，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熊氏一族被人这么毒害。可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禹京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就证明，有熊氏一族的死亡原因可能跟你想象的有点出入。也或者，你说的那个神秘敌人特别厉害，下毒手段高明得连禹京都看不出来异常……”
亦如现在，他盯着那温柔旖旎的脸庞，忽然觉得，三十万年的蟠桃其实毫无意义。
她立即想起白衣天尊的话“大规模投放基因病毒，无论是谁在九重星上都是会受到严惩的”——神秘敌人连白衣天尊都瞒过了，又何况远在极北之地的禹京？
至于她们究竟为什么会突破基因封锁，无故变得那么美丽，就连女神们也闹不明白。
树精见她眼中闪过一抹惧色，便立即道：“小姑娘，你不用怕。以后你只要一直呆在周山，呆在树洞里，那就谁也无法伤害你了。”
按理说，最美者，该是女神女仙们，可是，就连她们自己，往往也会妒忌人类中偶尔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变异少女。
一直待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原因，大家都很奇怪。
她强笑着摇摇头，只自言自语道：“鬼魂到达幽都之山要多久？会不会因为太远，有熊氏一族的魂魄尚未达到？”
无论气候怎么恶化，无论人心怎么变迁，可是，在某些特殊的时代，总有极个别人集中了天地之灵秀，造化之精华。
“哈，这不可能。人死后，灵魂溢出，那是以声音的速度在空气中游荡……”
很简单，从古至今，宇宙中最美丽者，总是人类的少女。
“声音的速度？”
就连他也忍不住惊叹：早已被造物主抛弃的人类，他们有时候，会忽然变异得令诸神也惊诧于她们的美丽。
“没错。音速一个时辰能达到近4800多里，一天能走五万八千多里，也就是说，无论多么慢的速度，七天便足以到达幽都之山。所以，禹京给所有亡灵规定的速度是7天，七天之内，必须赶去报道……”
渐渐地，脸上竟然有了笑容，微微的，就像是星空下摇曳的一朵花。
地球的半径只有六千多公里，如果以极北之海为中心点，那么，无论从哪个地方以超音速赶去，正常情况下，一天之内必然到达。
呼吸也变得非常均匀。
从第一次发现有熊广场遍地青草蛇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再慢的亡灵也早该赶到幽都之山了。
她满脸的惊惧，彻底消失。
凫风初蕾问：“会不会禹京已经死了，根本看不到有熊氏的魂魄了？”
他甚至无意识地，轻轻地将手贴在她的头顶。
“与其让我相信禹京死了，不如说有熊氏一族的魂魄全被人中途拦截，根本没有赶到幽都之山……”
他忽然生了怜悯。
云阳连连摇头：“不过，这也不可能。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阻拦这么多的魂魄……”
因这好奇，他便没有再动弹。
他本是开玩笑，凫风初蕾却心里一寒：如果真的是被拦截了灵魂，根本赶不到幽都之山呢？
这对比，简直是太强烈了。
她立即道：“你之前说要是亡灵在七天之内没有赶到幽都之山便会被黑老虎吃掉对不对？”
现在，她简直就像一个软弱无力的小孩。
“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七天内没有赶到，都会被吃掉！”
甚至，她一手提起一个巨人随意扔到九黎河时的狂傲呢？
“没有任何例外？”
她将他的白衣长袍悬挂在九黎广场示众的嚣张呢？
“没有！鬼界不比人界，可以讲讲情面什么的。据我所知，鬼界全部设定的自动销毁程序，他们采用一种芦苇状的定点销毁机制，在任何人咽气的一瞬间，定点装置便会自动安装在亡灵身上。一旦超过了第七日，装置自动销毁，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就算是禹京出面都不行。”
她的那些锐勇呢？
凫风初蕾脸色煞白。
他忽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王吓成这样？
云阳吃了一惊：“小姑娘，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有人能拦截这么多灵魂吧？这不可能。有熊氏一族遗传到现在，虽然对外号称十几万人，但是，其中大部分是各种远亲杂配，如果光算嫡系血脉的话，顶多几万人。但是，几万亡灵可不是小数目，就算那个敌人真能把有熊氏一族变为青草蛇，可是，我不相信他有拦截亡灵的本领，几万亡灵至少携带了几万自动销毁程序，谁能无声无息掩藏多达几万的自动销毁程序？别说一般人，就算你的父亲颛顼大人复生都办不到……”
就在他即将悄然起身时，她忽然战栗，那是一个人惊吓到了极点，于梦中也感到恐惧的本能反应。
她想起诸神对高阳帝的评价：颛顼在半神人中，无论本领还是才学都是中下的程度，只因为投胎好，才做了中央天帝。也就是说，九重星联盟上，有许多人的本领都远远超过颛顼。
昏睡之中，她脸上的惊惧软弱，慢慢地开始消失，变得非常宁静温和，隐隐地，甚至带了一丝丝笑意。
颛顼办不到的事情，不见得别的大神就办不到。
他只好坐在原地。
可是，她无法和云阳分辨这一点，只煞白了脸，呆呆地坐着。
他无法起身。
“小姑娘……喂……小姑娘，你傻了吗？”
他几次松开手，可是，她整个软绵绵地将他霸占，到后来，干脆肆无忌惮地横了身子，彻底躺在他的怀里。
“真的是人一咽气，自动销毁程序就会立即自动安装？”
可这暖洋洋的软绵，奇异地令人觉得很舒服。
云阳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怀里的温度很陌生，他从未拥抱过任何人。
他见凫风初蕾还是面色煞白，立即补充道：“人类生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这是造物主最初就设定好的，所有后来的大神，无论多大本事都不可能修改造物主设定的程序……所以，就算有人能拦截亡灵，可是，也绝对不可能修改自动销毁程序……”
她顺势倒在他的怀里，昏睡不醒。
换而言之，敌人绝对无法令亡灵在咽气的那一刻被安装自动销毁程序，但是，中途拦截不让其到达幽都之山还是有可能的。
他稍一迟疑，本要推开她，却不知怎地，反而坐了下去。
她定定神：“若是真有人拦截亡灵，会如何？”
额头很烫，目光很散乱，分明是呓语。
云阳还是摇头：“若真是这样，那就太骇人听闻了。”
他慢慢蹲下身子，想要将昏迷不醒的她移开，可是，她忽然睁开眼睛，一伸手便抱住了他的脖子，语无伦次：“我害怕……我害怕……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呀……”
她相信，敌人骇人听闻的程度甚至可能在自己的想象之上。
再看那太阳神鸟金箔，也被她一只手牢牢攥着，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云阳想了想又道：“除了拦截亡灵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的夕阳，却看到笔直插在坚硬石板上的金杖，起码没入地下两尺多深。
她随口道：“什么原因？”
他很吃惊。
“你知道人类为何讲究头七吗？”
闷哼一声，倒地便晕了过去。
“头七？”
她却惨叫：“百里大人救我……百里大人……”
“亡灵是以超音速的速度在活动，当然，理论上要到达有幽都之山，是根本不需要七天的，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一个人死后的前三天，他很大程度上是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的，所以，他的亡灵会到处飘荡。三天之后，他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这时候，他就会去他该去的地方了。所以，人类都知道，人死之后，至少要停尸三天才下葬，这便是为了给亡灵一个适应期……”
金杖忽然飞出窗外，就像匕首的刃，直刺夕阳的心脏。
“若是不到三天呢？”
“滚开……滚开……”
“若是不到三天便被埋葬了或者焚烧了，那么，亡灵就会因为找不到自己的肉体而失控，到处乱窜，变成人们所谓的孤魂野鬼……往往启动自毁程序被消灭的就是这类鬼魂……”
金杖，如和一个看不见的猛兽在生死绝杀。
“敌人会不会是因为事前焚烧了有熊氏的尸体，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了？”
她睁开眼睛，它便挂在那里，一尘不变。
“如变成了孤魂野鬼，他们的灵魂便无法附在青草上变成青草蛇了。”
血红的夕阳，从早到晚。
敌人种种手段，皆令人匪夷所思。
金杖，挥向窗外的夕阳，劈头盖脸，“滚……滚……妖孽……你这魔鬼……快滚开……滚开……”
凫风初蕾一生中已经遭遇了许多次大战，以前每一次，你至少知道敌人是谁，唯有这一次，自己伤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却连敌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她奔过去，速度快得令他吃惊。
她低下头，认真回忆有熊山林大战的每一个细节，可是，越想却越是凌乱。
她一怔，果然，金杖和金箔都在角落里。
云阳的疑惑就更深了：“小姑娘，这事情不对劲……”
他淡淡地：“不就在你旁边吗？”
“怎么不对劲了？”
凫风初蕾一跃而起，死死盯着窗外血红的夕阳，嘶声道：“金杖……我的金杖……”
“按理说，那个神秘敌人恨你也就罢了，可是，在你之前，他已经对有熊一族动手了，而且出手狠辣，将有熊一族彻底灭绝了，能恨得如此透彻，这得是四面神一族的死敌才会有的行为……据我所知，四面神一族最大的死敌便是百里大人，可是，你要让我相信是百里大人把有熊一族全部变成了青草蛇，而且，将你重伤毁容，这……这真的不敢相信啊……”
他微微皱眉，还是走进屋子。
凫风初蕾低着头，过了许久许久才淡淡地：“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是吗？”
忽然听得一声惊叫：“金杖……我的金杖呢……百里大人……我的金杖呢……”
云阳苦笑一声，只是摇头。
此时，漫天夕阳，他整整白色长袍，准备出发了。
一阵风来，二人都觉得一股寒意。
这一个三十万年，他也觉得无聊，可是，总得多少去找点乐子。
半晌，云阳忽然问：“你说，那个白衣天尊真要和青元夫人成亲？”
上一个三十万年，他觉得无聊，没去；
她点点头。
万里桃林，花开似锦，天穆之野的桃花和别地不同，一万年盛开，一万年结果，一万年成熟……可后来，水土也遭遇了轻微的污染，变成十万年盛开，十万年结果，十万年成熟了。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更何况，这邀请词出自他所熟悉之人的亲笔。
“你明白什么了？”
天穆之野一行，很有必要。
“若是青元夫人出手，百里大人就真不会死了……”
他放下邀请函，点点头。
凫风初蕾其实早就明白，一定是青元夫人出手——青元夫人的姐姐云华夫人只是给了大禹王一颗药丸，便令几乎确定死亡的涂山侯人被救活。
放眼当今宇宙，有这样的聚会已经很少了。
作为一个被驱逐出境的西王母废人，云华夫人还有这么大的能耐，就更别说掌门人青元夫人了。
当然，大神大仙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觉得这蟠桃有多么好吃，而是无聊久了，大家凑一凑，聚一聚，吹吹牛也好。
可以说，青元夫人真要救一个人，就算是死人，也保证能让其复活。
西王母一族的蟠桃，天下闻名，纵然是仙家大神，也十分青睐，人人都视拿到这样的一份邀请函为荣耀。
“大神们只通过西王母一族才能取得生死药？”
最初，这蟠桃节每三万年举行一次，后来，改为每三十万年举行一次。
树精反问：“小姑娘，你知道大神们的规矩吗？”
那是天穆之野的蟠桃节。
“规矩？”
赴宴的日期，便是明日。
“大神们是分级别的。最顶上的是造物主。造物主的情况我等凡夫俗子是不清楚的，因此，也不敢妄言。造物主之下，才是第一代大神。第一代大神的寿命基本和宇宙齐平，但是，他们每每十亿年之后便会去弱水闭关修炼，不问外事，据说，每一次闭关的年限也长达十亿年，所以，外界经常会很久没有他们的踪迹……”
“这是天穆之野送来的邀请函，请天尊务必去赴宴。”
“第一代大神有哪些？”
他呈上一只扁扁的金色匣子。
“娲皇、伏羲、盘古这些都是吧，不过，第一代大神很少，只有最顶尖级的那几个……”
“天尊，属下该死，属下忘了一件事情……”
“传说中，娲皇不是因为补天而累死了吗？”
他差点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娲皇怎会累死？这不可能。她们只是去弱水闭关了而已，可能不周山之战后，她便去了弱水，从此再也不曾复出，因为很久不在外界露面，所以凡夫俗子们便误以为她被累死了。”
走到门口，他想起什么，又立即转身回来。
“那第二代大神呢？”
心里，则更加疑惑了：那个凫风初蕾，到底是死还是活？天尊留了鱼凫国不剿不灭，又是作何打算？
“第二代大神，也就是上古那些赫赫有名的正神。这些正神都是有死生的，一般寿命都在10亿年上下。他们都生活在上古最黄金的时代，也是地球最美丽的时代，自他们之后，地球环境便大大恶化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本领去弱水修炼，基本上都会去世……”
可是，他不敢问，只能躬身行礼，慢慢退下。
一阵微风，云阳的树枝轻轻摇动，“时光匆匆啊，眨眼之间，已经几十亿年过去了……”
天尊是什么意思？
“几十亿年？这么说来，第二代正神岂不是都已经死光了？”
自己讲了这么一大通，居然换来这么一句。
“基本上是这样。第二代正神，如炎帝、黄帝等，早就去世了。”
布布一怔。
“那第三代大神呢？”
“下去吧，这事不用你管了。”
“第三代大神，也就是那些半神人。他们的寿命就更短了，多则千万年，少则几百万年，有的甚至只有几十万年或者几万年。事实上，半神人的成分很复杂，在半神人内部，又会分为许多等级，有少数人等级很高寿命也很长，但绝大部分等级都很低，其中最低的，甚至只有一万年或者几千年的寿命，也就是那些本领低微的小神小仙，他们每一千年都会考核一次，考核不过的，甚至千年寿命不到就死了……”
“鱼凫王自持本领，生前十分傲慢自大，隐隐有角逐万王之王的气势。如果天尊能彻底覆灭金沙王城，再让她当场跪拜称臣，对于天下的震慑，将是无以伦比的……”
“神仙也会考核？”
金色面具下，布布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也许不算是考核吧，在他们的术语里，那就渡劫，好像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升级一次，否则，就像生病的人类，无药可救，自然就会死去。说穿了，这是一个适应性的问题，大神们也和人一样，不适应环境的便会被淘汰……”
白衣天尊还是静静坐着。
“为什么半神人们的等级差异这么大？”
“属下曾亲眼目睹，金沙王城富饶美丽，这样的地方，必须归我大炎帝国所有才行……”
“因为人数太多了呗。最初的半神人很少，其父辈都是第一等级的正神，所以，他们的等级自然就高。但到了不周山之战前后，天下大乱，半神人频繁往来人间，和地球上的美貌女子通婚，生下了无数的半神人。半神人又生育半神人，这样周而复始，数量一多，质量就庞杂了，良莠不齐，以至于九重星上人口激增，爆发了各种矛盾，到后来，半神人和人类之间也经常发生战争，争夺各种资源，导致通天的路彻底被关闭……”
没有凫风初蕾，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可是，为何大神们现在还可以随时来到地球？”
巨人，是凡俗之人的天敌。
“他们也不是随时都可以来，应该是有规矩的。但是，这规矩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可是，他哪敢说让天族亲自出马？只是悄然看了看冥想屋的方向，然后，大着胆子：“金沙王城最厉害者，唯鱼凫王而已。既然鱼凫王已经不行了，那么，属下自信只需要率领一万人马，再带几名巨人前去，一定可以拿下金沙王城……”
云阳意味深长：“人类的法则是优胜劣汰，大神们自然也不例外。因为人类本是大神所创造，传承的也是大神们的基因，自然行事风格全是仿效大神们的做法……”
可是，布布也很清楚，要直取金沙王城，并不那么容易，除非天尊亲自出马。
“你是说，但凡人类有的缺陷，大神们都有？”
想想看，当鱼凫国大军在褒斜道一带绷紧神经时，整个金沙王城已经被彻底踏破了，他们的几万大军，根本不用攻打，便会做鸟兽散了。
“当然！人类遗传自大神，自然骨子里遵循的全是大神一套法则。什么爱恨嗔痴，什么妒忌憎恨，但凡人类有的毛病，大神们全部都有……这样说吧，其实，这些全是大神有了，人类才被遗传上的……”
直取金沙王城，其实是最好的办法。
“难怪我在九黎所见到的半神人，基本上和人类差不多。”
布布愤愤不平：“属下认为，至少该杀鸡骇猴，不如先踏平金沙王城，如此，褒斜的散兵游勇必将成为无根之萍，就算他们潜伏秦岭到处打游击也无济于事……”
“可不是吗？半神人和人类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们的本领比人类大得多，寿命长得多。准确地说，就是人类的升级版本。也是人类向往的目标而已……”
而且，金沙王城也莺歌燕舞，一片祥和，根本就是毫发无损。鱼凫国公认的王也还是鱼凫王，毕竟，他们既没有投降，也没有称臣，更没有向天尊跪拜表达过忠心，甚至没有送来过任何一点点象征性的礼物。
原来如此。
鱼凫国的军队还到处乱窜，这算怎么回事呢！
“半神人们死后能复生吗？”
所谓天下归心，就必须是天下平定。
“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不过，半神人要想延长寿命也是有办法的，那就是求助掌管不死药的西王母一族……”
虽然阳城、钧台甚至整个大夏几乎都已经落入了东夷大军的手里，但是，布布依旧认为，如果不尽快铲除这支军队，将无助于接下来大炎帝国准备召开的万国大会。
“不死药真能令大神们长生不死？”
在杜宇的率领下，鱼凫国的军队分散在褒斜秦岭一带，神出鬼没，很难围剿。如今，再加上大夏的残兵，就更难对付了。
“长生不死是不可能的。但是，延长几百万年寿命是完全可能的。”
鱼凫国的军队虽然已经在九黎河全军覆没，可是，只限于鱼凫王率领的那三千人，而鱼凫国的主力，丝毫无损。
“几百万年？”
“禀报天尊，白狼国和鬼方已经彻底臣服，白狼国的新任狼主也发誓效忠天尊，并按照规定缴纳贡奉，第一批的骆驼牛羊和黄金已经全部送上。鬼方也派人送来了一批贡礼。现在，唯有鱼凫国的军队盘踞在汉中、褒斜一带，据不投降。天尊，是否让属下率军将他们彻底消灭？”
“几百万年看起来很漫长，事实上，在宇宙一百多亿年的寿命里，这几百万年，无非是几年或者几个月而已……”
也因此，他更加不敢正视他，连想都不敢想。
她低声道：“莫非青元夫人悄悄给了百里大人不死药，救活了他？”
布布觉得天尊这样的伟大人物，才真是这地球上的真英雄。
“很可能是这样。不过，西王母一族的不死药，每一颗都在九重星联盟有编号，必须中央天帝下令才能动用。而且，但凡获赠不死药者，必须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或者别的特殊原因。如果擅自乱用，纵然是青元夫人也会被惩罚。以我所见，百里大人是没有资格享用不死药的，尤其不周山之战中，他犯下了天大的罪行，纵然娲皇亲自出动替他补天，他和颛顼也免不了被彻底驱逐出中央天庭，只能隐居西南。按理说，他是绝对没有资格享用不死药的。若是有人擅自送他不死药，绝对会受到严惩。所以，这事儿就显得更加邪门了……”
男人，总是更加崇拜强者。
“会不会是青元夫人为了嫁给他，擅自动了什么手脚？”
天尊一声令下，万国诸侯兵败如山倒，就连不可一世的大夏也土崩瓦解，整个地球很快便收于囊中。
“哦，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青元夫人会有这么傻吗？”
天尊就不同了。
“据说，青元夫人一直暗恋他，不周山之战前，她就已经喜欢他了。”
昔日的百里行暮也很强大，可是，却失之于儿女情长，令人觉得他胸无大志，根本不是大豪杰的料。
云阳好生意外：“居然有这种事情？那就不是我能理解的了。不过，真要如此，可就是稀奇事啊，大神们一般不喜欢同类，只喜欢充满血气的男子或者女子……”
自从成为天尊的第一爱将之后，他便生出一种极大的荣耀，因为，天尊是他所见最最强大之人。
凫风初蕾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立即问：“为什么大神们不喜欢同类？”
大将军布布进来，躬着身，不敢直视高台上静坐的天尊。
云阳笑起来：“大神们其实和我们这些树木差不多，基本上都处于中性的状态，因为以万年或者百万年计的修炼，无论是男神还是女神，他们身上的血气基本上都耗尽了，按照通俗的说法，也就是已经不具备热情和激情的能力了，所以，男神和女神很少有结婚的。而且，要让一个男神暗恋一个女神，或者反过来，都是不太容易的事情……”
与之相比，大神们几十亿年的岁月反而更是无趣而沉寂。
“呵，云阳，这你就错了。”
明明毫无意义，他们却坚持不懈。
“我怎么错了？”
他觉得那些批量生产的小人儿要有趣多了——朝生暮死，蜉蝣一般，短短的一生，竟然无数人积极于功名利禄，或醉生梦死，或野心勃勃，或厮杀不停。
“我在九黎的时候，亲眼所见，那些男神们都大大地巴结青元夫人，极力称赞她的美貌，据说，无数大神都暗恋她，恨不得跟她成亲……”
这宇宙中，再也没有比几十亿年不生不死更加无聊的事情了。
云阳不以为然：“那些男神们可不是什么正神，他们只是半神人，甚至连半神人都算不上，只是半神人的第N代后代而已，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身上的神气已经很弱，绝大部分被人气所取代，更类似于人类的男子，所以，好色是很正常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对青元夫人大献殷勤，还不仅仅是因为青元夫人的美色，我之前已经说了，他们只是更希望从青元夫人处获得仙丹仙果而已。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哪怕青元夫人是个老头子，他们也会百般逢迎……”
无非是无聊之人，做些无聊的事情罢了。
他强调：“更重要的是，青元夫人和白衣天尊都不是一般的半神人，他们可谓第一代半神人，其实生命力已经以千万年以上计算，其身上的神性远非其他半神人能比，所以，按理说，根本不太可能出现男女之间的强烈渴慕……青元夫人我不了解不敢说，但是，白衣天尊若真是共工大人，那么，他以前一直是个清冷性子之人，直到不周山之战结束，他也从未婚配……再说，不周山之战时，他处境那么艰难都没有去巴结任何人，现在反而去巴结青元夫人？这也说不过去吧……”
他对丹药火炉这些玩意早已彻底失去了兴趣，就连其他大神主动赠送，他也往往嗤之以鼻。
凫风初蕾想，会不会是青元夫人的不死药令他性情大变？
宇宙之中，也无新鲜事。
而且，云阳有一句话说错了——可不是他去巴结青元夫人，而是青元夫人一直暗恋他，喜欢他。
每几万年，几十万年，几百万年或者几亿年，重复一下过去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而已。
青元夫人一直追求他，他也觉得彼此般配，这有何不可？
可是，做来做去，无非是反反复复的重复。
云阳若有所思：“其实，就算青元夫人和百里大人成了亲也没什么意义……”
偶尔，也争战，抢夺，然后，偃旗息鼓。
“什么意思？”
就像其他已经活了几亿年，几十亿年的大小神们，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长河里寂寞得要发疯了，于是，寄情于丹药、火炉、修身养性。
“那就像两棵树，小姑娘，你明白吗？就像我，我是绝不会去和另一棵树成亲的……那纯属凑合，你明白吗？”
他想，自己可能在时间的长河里，已经闲得无聊，所以，总要找一点乐子。
凫风初蕾：“……”
一个能和自己对视的凡人，她到底具有怎样的能量？
云阳眼神忽然变了，叫道：“不对劲，不对劲，我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只是好奇：她痊愈之后，本领到底如何？
“哪里不对劲了？”
尽管伤得很重，但是，每一次的清醒之后，她便痊愈几分。
“如果青元夫人真的用了不死药救活百里大人，那肯定是无法隐瞒的。中央天庭的数据库那么强大，岂能随意篡改？可是，你说，你在九黎曾经亲眼目睹许多半神人的聚会。而且，召集者还是白衣天尊。你想想，百里大人若是死而复生，变成了白衣天尊，岂能逃过这些半神人的目光？青元夫人可以隐瞒普通人，她能隐瞒这么多半神人？那些半神人总不可能都是傻子，他们的时光难道全部停顿了？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了？……”
但是，手上的皮肤已经慢慢开始透明，蓝色的血管也渐渐有了活力。
凫风初蕾这才惊呆了。
就像一只冷水中的虾子，她卷曲在地。
“就算大家给青元夫人面子，不去举报她。可是，百里大人呢？百里大人虽然和诸神交好，但是，人无完人，他不可能没有任何敌人！事实上，不周山之战前，他已经有不少敌人了，这一次白衣天尊又独霸地球，那么高调地召开万神大会，如果他们发现百里大人违规服用了不死药复活过来，不可能不去举报他……”
一只手，还悬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软软地，有一种小小的热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将那只手扒拉下去。
凫风初蕾忽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自己竟然一直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所有半神人都认为白衣天尊活着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像他从来没有死过一样。
她惊惶的眼神，变成了一种轻微的茫然，眼前一花，再次晕了过去。
白衣天尊，一直都在众神的视线里。
她更急了：“我的金杖在哪里？百里大人，你看到了吗？还有太阳神鸟金箔……我的金箔呢？”
换而言之，白衣天尊根本不像是服用过不死药的样子。
随身的金杖早已不见了。
如果白衣天尊从未死过，那么，他怎会是百里行暮？
可是，四周空空如也。
要知道，百里行暮可是不周山之战后就已经属于死人了——
她忽然有点惊慌，到处寻找自己的金杖。
就连云阳也连连摇头：“白衣天尊根本不可能是百里大人。”
她的拥抱更紧，呼吸更热，就像秋日刚刚成熟的那种苹果的香味，令人沉醉：“百里大人，我不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许你离开我了……你在周山发过誓的……你发过誓，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对了，我要再一次命令你不许离开我……我的金杖呢？金杖在哪里？”
凫风初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凫风初蕾……初蕾……”
过了许久她才问：“云阳，你若是见到白衣天尊，你能认出他来吗？”
“那就死亡吧。”
“一定能！”
“只有死亡，才能让梦境永驻！”
她大喜。
她每每醒来的第一刻，便总是保持着最初的记忆，热烈，天真，就像从未受过伤害：“呵呵，百里大人……我想，这一定是梦……一定是的……我宁愿这梦永远永远也不要醒来……”
“大神们也和人类一样，身上的气息是永生不会改变的。可是，我要见到他可不容易啊。如果他不来周山，我也没法去见他不是吗？我只是一颗无法行走的树啊。不过，小姑娘，你可以把白衣天尊带来，只要看一眼，我就能分辨……”
成长之后，一切的天性便会慢慢隐藏，潜伏，甚至于消失，最后，千人一面，所有人都言不由衷。
凫风初蕾苦笑。
跳脱的人类，最可爱之处，便在于他们初生时的无拘无束。
“怎么，白衣天尊不会来吗？”
甚至于她拥抱时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力气，更热的温度，更强烈的情感传导和能量转换，令他一次比一次更加熟悉，慢慢地，仿佛成了一种特别的享受。
“不会。”
那双迷离的乌黑大眼珠子，比他见过的一切鲜花更加美丽。
“你叫他，他也不来？”
他竟然也很迷茫。
她平心静气：“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她的声音很喜悦，态度很迷茫。
“按理说，他要真是百里大人，见你受伤了，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绝不可能放任你一个人流落在外……可要他真是白衣天尊，这就很容易理解了，毕竟，白衣天尊可不是你的故人，他出手相救已经算不错了……”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我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微微闭上眼睛，本以为自己对这事已经非常平淡了，可听得这话，内心还是如一场轻微的地震，无声无息将五脏六腑慢慢颠簸。
她抱住他的脖子，长长的眼睫毛几乎碰触到他的眼睛，他甚至能清晰地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令我无法理解的是，那个什么白衣天尊若真的不是百里大人，怎会一再对你出手相救？他能把你从有熊山林救回来，就证明他也经常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无缘无故，他这么关心你干什么？”
她跳跃的动作那么迅速，那么敏捷，就像一只呦呦鸣叫的小鹿，猝不及防地便将他抱住。
她静静地：“以前，我尚未毁容。”
他微微咳嗽一声，正要开口，听得她温柔到了极点的声音：“呵……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云阳不可思议：“莫非他早前垂涎你美色？”
他有什么资格让自己成为他的替身？
“现在，我已经成这样子了，他不搭理我也是正常的。”
百里行暮何德何能？
“胡说八道，你一直都很美。”
因为，那湿漉漉的眼神，凝望过来的时候，总让他觉得奇怪——仿佛自己成了那个什么百里行暮的替身。
她微微一笑：“云阳，你居然也撒谎。”
可是，很快，他便移开了目光。
“我怎么撒谎了？”
他忽然觉得凡尘中的日子，原来如此有趣。
“你忘了你第一眼见到我时，大叫：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颛顼的后裔，真有意思，不是吗？
“我大叫是因为我看到你身受重伤，而不是你变丑了。小姑娘，我早已说了，身为一棵树，我们是凭借气味辨别人的美丑。就像现在，我觉得你非常非常香，非常非常美，是我近十万年来见过最美丽的人类，我想，我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么美的人类了……”
这目光，可真是好玩——见惯了大神们万万年没有任何表情的目光，忽然对视了这么丰富多姿，情绪多样，热烈奔放的目光，让他一度误以为自己走错了世界。
她呵呵笑起来：“云阳，你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觉得我漂亮的人了……不对，是一棵树……其实，以前也有很多人赞我美貌，但是，这以后，除了你，可能再也不会有了……那些九重星来的大神甚至当面叫我丑八怪……”
如今，竟然可以脱下面具，和一个凡人对视——她却丝毫无损——纵然之前受伤，也只是他意外之下，失手所为，而绝非是伤在他的目光之下。
云阳却并不觉得可笑，反而盯着她枯干的面容，若有所思：“小姑娘，其实，你也算不上毁容了，你只是消瘦，等你内伤痊愈，元气增加，皮肤恢复时，你的容貌就会恢复。”
这一戴，便是几十万年。
“我还能复原？”
于是，他只好佩戴面具，遮掩目光。
“当然。理论上来说，这世界上无论多重的伤都有复原的机会。不过，得看是什么人出手。比如我出手，也许需要上百年时间。但若是别的人，比如白衣天尊，也许，就只需要几个月或者一两年时间……”
可是，他又不想天天隔着云端雾里看花，他更愿意双足踏在地球上特有的泥土之上，领略那些低等的生命每天争来夺去的青草的芬芳。
“……”
倒不是他们故弄玄虚，毕竟，无论多么暴躁的大神，天天杀人，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按理说，你这么重的伤，要站起来起码也得几年，可那个白衣天尊，他不但给你用了许多灵药，很可能还输入了大量的元气给你……”
在世人的眼中，他们是大神、仙，或者别的什么称呼，本质都是一样的，属于云雾之中显现，居高临下，被人膜拜的角色。
云阳好奇了：“这个白衣天尊真是古怪啊！一般大神们，给点仙丹妙药是可能的，但要牺牲自己的元气去救助一个凡人，就不太好理解了。比如你知道的南极仙翁见元始天尊的故事。元始天尊打瞌睡，一不小心睁开眼睛把南极仙翁看化了，可他绝没有输入元气给南极仙翁，而是随便找了一个葫芦按在他的后脑勺上，因为，大神们的元气虽然充沛但也是很宝贵的，没道理轻易用于救助凡人。元始天尊尚且如此，何况白衣天尊？若他不是百里大人，却肯花这么大的代价救你，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毕竟，几十万年了，从未和任何凡夫俗子对视——因为能量的不同，只要他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便会死去。
白衣天尊的身份，她其实已经不感兴趣了。
他忽然觉得很新奇。
她并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她只岔开了话题：“青元夫人给我用了一种灵药，据说，也有恢复容貌的功能……”
然后，他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就像一只即将破壳而出的小鸟，乌溜溜的黑眼珠子便睁开了。
“西王母一族竟然有美容药？”
他一直在观察她。
“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服用了那药之后，脸上身上的疤痕便慢慢退却了。只是，元气一直起不来……也不是起不来，总是无法恢复原来的程度，甚至无法达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凫风初蕾一直在沉睡。
元气既生命力。
可是，昔日的一切，早已改变了模样。
元气起不来，皮肤便起不来。
他听着这久违的钟声，慢慢地，好像终于意识到，故土尤在，岁月重返。
纵然她从不照镜子也很清楚，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就像是一张干瘪的纸，粘贴在骨头上面——这世界上，无论什么样的骷髅都不会漂亮。
每一个重大节日，每一个丰收来临，每一次欢庆胜利，都有这样的钟声，悠扬，欢快，那是万万年的岁月无声地诉说。
女人们都追求细腰，骨感，事实上，瘦到极致，绝对难看得很。
那是九黎的夜宴。
云阳凝视她：“伤害你的敌人真是厉害啊。居然连白衣天尊出手也只能这样……莫非这敌人的功力还远在白衣天尊之上？”
林中，有晚钟的声音。
她叹道：“云阳，我总觉得自己没用。被人害成这样，居然一点门道都没有……”
无边的丝雨，再次变成了晚照的夕阳。
“小姑娘，你一直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吗？”
她眼前一花，靠在墙壁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天天都在想如何报仇。”
“也罢，这一次，本尊就破个例，看看你四面神一族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领。凫风初蕾，你可别让本尊失望了！”
“按照人类的审美观点，你的敌人可能最重要的目的并不在于要你的命，而是在于让你毁容啊。莫非你的敌人是一个女人？只有同性才会这么憎恨同性的容貌啊……”
可是，百里行暮怎会要和自己搏命相斗？
其实，她也早就明白了，敌人的目的一直在于毁掉自己的容貌。
那眼睛，那嘴唇，那说话时的神情，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
从很久之前起，敌人就希望自己毁容了。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双手似要把自己深深掩藏起来。
“委蛇说，你因为认错了人，所以对本尊手下留情。否则，你可能还会展示出更厉害的本领。所以，本尊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领……”
这花容月貌。
她松一口气。
这天生灾难。
“委蛇没死！”
可是，就算你丑又能如何？丑就没有祸害了吗？
他忽然有些不忍。
每每想起那些青草蛇如何钻入自己的眼耳口鼻，如此将一张头脸撕扯得鲜血淋漓，她都不寒而栗。
就像开在枝头的红色芙蓉，慢慢地，花瓣在美丽中变成残白，于是，凋零便是其唯一的宿命。
“云阳，你知道吗？那敌人一直想把我变成一条青草蛇……就像有熊姑娘那样，全部的头发都变成青草蛇，就连眼眶里也全是青草蛇……敌人还曾说，想要把我变成青草蛇之后，利用那病毒把整个金沙王城的百姓全部变成青草蛇……”
他丝毫也没忽略她这一瞬的惊惶。
就连云阳都骇然，完全无法形象她当初在有熊山林时全身爬满青草蛇的可怕样子。好半晌才叹道：“天啦，那敌人到底要恨你恨到什么地步，才会设下这么毒辣的陷阱？”
目光，缓缓落在自己磕在地面上的一只手上，她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低声道：“我总不能白白被敌人害成这样。我想报仇……”
冰冷的石板，生疼的碰触，明明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伤痕，她却察觉自己浑身元气的消失。
树精抬头看了看天空，声音里居然有淡淡的恐惧之情：“报仇不是不可以。可是，小姑娘，你的敌人若真能把有熊氏一族全部变为青草蛇，那么，恕我直言，你是根本无力报仇的！除非那个什么白衣天尊帮你。”
后退的时候，急促摔在地上。
这是事实，可是，凫风初蕾却无法反驳。
她忽然惊悸，四下张望：“不要……你不要杀委蛇……不要杀委蛇……”
而且，她很清楚，白衣天尊绝对不会帮自己——能让自己保住性命已经是他对自己最后的一点慈悲了。至于复仇，那是想也别想。
“委蛇！委蛇在哪里？”
她看了看自己瘦弱得不堪一击的双手以及骷髅般的身躯，别说复仇了，好好地活下去都十分困难。
“委蛇说，你亲手埋葬了百里行暮！所以，你该知道，这世界上，早已没有了百里行暮……”
之前曾被暂时压下去的巨大绝望，又慢慢死灰复燃。
“百里大人……”
她微微闭着眼睛，胸中那股愤怒之火才不至于猛地窜上来——白白发怒，那是一种愚蠢。
他蓝色的发丝，就像月色下闪闪发光的丝草，这令他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加深沉，黯淡，就像是万古玄冰封印了的一块黑色宝石。
而现在，她连发怒的资格都没有。
她很困惑，双手空空地伸展，又讪讪地垂下去，就像刚才只拥抱了一团冰冷的空气。
树精凝视她，但见她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人一般，他的眼神就更加怜悯，就像他一直无法了解的那些人类法则：弱肉强食，爱恨嗔痴。
就像随处可见的路人。
人类，是这世界上最爱自相残杀的种族——其他的毒蛇猛兽，最多只会因为争夺食物和交配权才互相厮杀，可人类什么原因都没有，哪怕仅仅是因为妒忌或者一时看你不爽，都可能互相厮杀。
他的目光很平淡，没有丝毫涟漪。
就在云阳以为她快睡着时，她又轻轻问：“西王母一族既然掌握了不死药，那么，她们一族是不是就永远不死不灭了？”
每次重逢，他不都是那么热烈，那么激动，非常高兴吗？为何先在却完全变了？就好像这一次重逢，根本没什么必要似的。
云阳很好奇她怎么忽然问起西王母一族，却还是认真回答。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这倒不一定了。不死药理论上可以让大神们不死不灭，但是，就算是西王母一族的成员，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一直享受不死药的。她们同样需要中央天帝的批准，只有极个别有突出贡献之人才有资格一直享受不死药……”
她忽然很委屈，不知道他为何那么冷淡。
“青元夫人本人有资格享受吗？”
无风自动，手里一空。
云阳笑起来：“西王母一族是最早的神族之一，据我所知，她们总共也不过才换过两任掌门人。第一任王母娘娘退居弱水修炼之后，便是这位青元夫人执掌西王母一族了……”
一股如有似无的力道将她隔开。
凫风初蕾骇然，按照云阳的说法，王母娘娘等能进入弱水的大神，几乎是和宇宙同样的岁数，而青元夫人作为第二任掌门，岂不是寿命以十亿年计算了？
他慢慢转身。
她立即问：“这么说来，青元夫人岂不是远远在维维奇大神，甚至，白衣天尊之上了？”
许久。
“本领在不在他们之上我不知道，但是，她的资历却绝对不会比现在活跃的任何大神们低。”
如一朵枯萎的花，暗香犹在。
王母娘娘之下的第二号人物，资历当然不会低。
可是，却有一种凄凉的美丽。
“她既然这么厉害，那是不是她一声令下，九重星的所有大神都会为她出手？至少，要给她几分面子？”
只是，当他低下头时，能看到那枯萎到几乎快要透明的瘦弱双手，一层皮一样轻轻覆盖，蓝色的细小血管在里面静静地潜伏，随时要破裂一般。
“这是一定的！”
她的脸，肆无忌惮深深埋在他的后背，一双手，肆无忌惮将他拥抱。
她的神色很奇怪：“无一例外？”
可是，分明又是沙哑的，细不可闻。
“也许吧。西王母一族令众神巴结的并非是她们的权利，而是她们在掌管不死药的同时，还盛产各种延长大神们功力的仙丹仙果。比如众所周知的蟠桃，每个大神吃一颗，至少延长几万年元气，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死药的一种补充。绝大多数没有立下极大功劳被特许不死药的大神们，往往退而求其次，能经常获得蟠桃或者其他仙果，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她的声音里全是喜悦，比窗外的丝雨，比早春的红花，更加悦耳明媚。
“不死药之外，青元夫人可以随意赏赐这些仙果仙丹？”
“呵，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一直活着……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当然！她如果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又谈何掌门人？而且，早前就有传说，说青元夫人曾经用了一百万年的时间研究蟠桃，提炼出了一种桃花仙酒，每喝一口，便可以延长十万年寿命。许多大神为了得到她赠予的桃花仙酒，无不争先恐后巴结她，所以，天穆之野每一次的蟠桃盛宴才被无数人趋之如骛。也正因如此，不周山之战后，许多大神家族都式微了，唯有西王母一族长盛不衰，直到现在，很可能已经成了九重星联盟的第一神族了……”
他第一次被人这么拦腰抱住，心里一惊，抬起手，一掌就要劈死她，可是，手轻轻抬起，却又僵在半空中。
“第一神族？”
“百里大人……呵……百里大人……”
“没错。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西王母一族便是第一神族了。就算她们的战斗力很弱，但是，轮到人缘、威望以及交游之广阔，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神族，尤其青元夫人容貌远胜第一任的王母娘娘，她被称为九重星联盟容貌第一的美女……所以，她一声令下，九重星大神们纵然不是从者云集，至少，绝大部分会给她面子……”
她本能地跳起来便冲了过去。
凫风初蕾慢慢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雪白，丝雨，他倚窗独立，这浩浩荡荡的屋子就显得更加寂静。
云阳问：“小姑娘，你为何对青元夫人这么感兴趣？”
窗边，一白衣人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当初在西北大沙漠时，她便一再警告我不可再和百里大人一起，只可惜，当时我竟然没有引起重视。”
她慢慢坐起来。
云阳大吃一惊：“西北之战前她便警告你了？而且还是因为百里大人？”
屋子里的光线却和往常一样，永无改变。
她的目光转向西方——从周山上当然看不到天穆之野——事实上，只怕任何现代人都无法抵达天穆之野了。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得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无边的丝雨就像细小珍珠串成的帘子，将整个天空包围成一个巨大的浴场。
天穆之野不但有蟠桃、不死药，如今，很可能还会举办一场喜事，或者，已经举办了一场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