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九黎河，那么清澈。
凫风初蕾却只是轻叹一声。
但见水光粼粼，万道金光。
忽然失去了统帅的他们，既不敢冲过来，也不敢逃跑，就那么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只是横着的三名巨人在拼命挣扎，想要爬起来。
就连那二十万东夷联军也呆在桥对岸一动不动。
他们并未死。
如果说，之前几句喝退落头人，大家还只是敬畏她作为鱼凫王的权威，可是，现在亲眼目睹她三拳便把三个巨人砸下了河中，整个九黎河为之断流，谁还敢多说一句？
不死，不是因为力道不够。
可是，所有目光都盯着桥上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她只是不想杀他们。
漫天的朝霞美得无法形容。
他们倒在河中，因为摔得极重，周围又全是巨石，哪里能轻易爬起来？
一缕朝阳破空而出。
越是挣扎，就越是狼狈不堪。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哈哈……”
就连一向出言不逊的小狼王，也只是歪歪斜斜地爬起来，拄着狼牙棒，茫然地盯着桥上。
有朗然的笑声。
就连四国联军，也忘了发出欢呼声。
清越，豪迈，就像草木轻侯的隐者。
沿河两岸，彻底死寂。
所有人立即转向声音的来源。
九黎河水，再次飞溅出一股巨浪。
就连凫风初蕾也立即抬头。
他根本没看清楚对方的出手，庞大的身躯便飞了出去，正好重重地压在河中季季的身上。
那声音，不来自天上，不来自地下，也不来自敌方阵营——就在凫风初蕾对面——约莫三四丈开外的桥头上。
可是，他的所有打算全部落空。
那是四国联军阵营驻守的桥头。
他抱着碰运气的态度，只想趁着凫风初蕾不注意，一招结束战斗。
巨石阵是早已被季季摧毁了的，此时，空荡荡的，他的身影一览无余。
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抢先出手。
相形之下，凫风初蕾反而像东夷联军的代表了。
巨大的拳头，猛地砸向凫风初蕾。
千万双目光，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从何而来。
他一步步逼近凫风初蕾，咬牙切齿：“你和我巨人一族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就连凫风初蕾，也毫无所知。
“呸！天尊，你也配让天尊出手？”
心里，不由得一颤。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布布你退下！叫你们的天尊出来！”
但见那桥头之人，一身雪白长袍，纤尘不染，就像凭空生长出来的一颗开花的树。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他佩戴金色面具，一双眼睛也无法让人轻易看清。
凫风初蕾点点头，心平气和：“没错！是本王疏忽了！九黎，其实才是你们巨人一族的老巢！你们并非东夷鬼兵的走狗，你们是他们的主人！”
她的目光，慢慢往上。
布布冷笑一声：“东夷，南蛮，在你们鱼凫国或者大夏眼里，我们就是天然的蛮族！你可知道，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原本才是我们巨人一族的乐土？”
那是一头蓝色的头发，一根根就像月色下的蓝丝草，充满了灵动的生命力。
“是吗？本王还以为，你们只是东夷鬼兵的走狗而已！”
她跳动的心，猛地静止了一下。
“是又如何？现在的世界，已经是我们巨人的世界！”
来人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那巨大的老天尊灵骨上。
“没想到，你布布居然成了东夷联军的首领！”
凫风初蕾也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尊灵骨。
布布在巨人一族中，并不算至高者，他的身高较之季季等人，足足相差了好几丈，看起来，也更接近于人类。
然后，来人一抬手。
被一口喝破身份，布布干脆跳起来，很快，桥头上，便多了一个身高三四丈的巨人。
原本距离他一丈有余的灵骨忽然飞了起来，轻飘飘地就往后移动。
居然是布布！
在他身后，是枯枯法师和另一名跟他装束差不多的巫师，他们推着一辆巨大的平底滑车正气喘吁吁赶来。
布布！
此时，距离桥头还有三四十丈远。
“布布，你就别逞能了！”
而再后面，才是呆若木鸡的四国联军。
黄脸将军红着眼睛就冲上来：“凫风初蕾，我跟你拼了！”
跑了几步，枯枯法师便停下来。
整个九黎河水，差点再次被阻塞。
因为，他们看到灵骨已经自行飞了过来。
而他，倒在右边的河里。
三四十丈的距离，巨大的灵骨，就像一片叶子在飞行。
季季，倒在左边的河里。
无声无息，稳稳地落在了滑车上面。
又是砰的一声。
枯枯法师二人一左一右守着，面上神情，分明是如释重负。
一伸手，就去抓那小人儿。
凫风初蕾心里又是一抖。
他甚至笑起来，瓮声瓮气地：“你居然还跑出来送死？”
这样的本领，她竟然自认根本办不到。
他根本没有躲闪，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这样的一个小人儿能做什么。
纵然是服用了不周山之果，继承了百里行暮几十万年的能量，她也无法随手一挥，便将这比一头大象还重的头盖骨送到几十丈外的滑车上面。
而那小花朵似的小人儿，一只拳头，正要砸向自己的胸口。
而且，毫发无损。
红色，金黄，就像一朵盛开的小花。
她甚至连一抬手将灵骨运起来都办不到！
他这才看到，自己面前，一个小小的身影。
委蛇的庞大身躯，急剧萎缩。
直到黄脸将军一声绝望的嘶吼：“凫风初蕾，你又杀我巨人！”
十余丈的幻体缩小成了双头孩儿面模样。
而且，他看了好久，都找不到敌人的踪影，就连拿举着劈天斧，提着狼牙棒的小子都被甩出去了，谁还能这么厉害？
可是，谁也没注意到，它的一只蛇头忽然摇晃，一口绿色的血便吞了下去。蛇的血是冷的，可涌到它喉头的是一股腥热。
因为，他一直和委蛇缠斗，敌方谁还能把季季打倒？
它之前强行超出能力的幻变，已经令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伤。
另一巨人也住了手，只是茫然看着对面，根本不明白季季为何会忽然就倒下去了。
可是，它护主心切，它分明察觉，现在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季季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下一刻，只听得胸口砰的一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庞大的身躯便摇摇欲坠，好一会儿，才像一条软体虫一般倒了下去。
传说中的白衣天尊，终于来了。
他闷哼一声，一下退出去两三丈远。
涂山侯人和小狼王也倒地不起，尤其是涂山侯人，他一直在抵挡巨人的第一线，也伤得更重。
他不死心，还不松手，只听得啪的一声，金杖不偏不倚就敲在他的双手之上。
此时，明知来了大敌，却再也无能为力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唯有丽丽丝。
眼看，灵骨就要被他抱走。
因为她本领最低，无法接近巨人，反倒安然无恙。
狼牙棒就更不说了，他随手一提，狼牙棒便飞了出去。
可此时，她举着弓箭，遥遥盯着那雪白长袍之人，心里一片茫然——这人，好生熟悉。
涂山侯人的劈天斧砍上去，可是，他随手一挥，劈天斧便歪在一边。
反倒是挣扎着跳起来的小狼王，失声大叫：“天啦……这不是百里大人吗？……”
委蛇，已经在两名巨人的夹击之下，左支右拙。
可是，他的叫声，立即停止了。
他并不是巨人，可是，他一伸手，便去抱灵骨。
百里行暮，有一头灿烂无比的红发。
他直奔老天尊的灵骨。
那是共工一族的标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不改变。
这时候，黄脸将军出手了！
可眼前这个白袍人，一头蓝色的头发。
金色王杖，在黑云中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道凌厉的光圈将整个黑云全部击碎，只见那银发童颜的老头从半空中重重地便摔倒在了地上。
他不是百里行暮！
已经太迟了。
可是，他的身形，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
黄脸将军正要松一口气，却忽然跳起来，厉声道：“大法师小心……”
甚至，他的金面具下，看不见的神态，也在阳光下，特别潇洒，明媚，阳光，热烈。
只见前方阵营上空，一片黑云笼罩下来，大法师隐隐地，已经主宰了一切。
如金色三桑一样的树！
可是，凫风初蕾忽然不见了。
如头顶天空洁白的云！
他只是死死盯着凫风初蕾，只要大法师稍微拖住她片刻，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山岳临渊，潜龙勿用。
至于涂山侯人等三个人类，在他眼底，简直就像三只挡车的螳臂。
他天然一股极大的气场，仿佛真的是从天而降的尊者！
可是，双头蛇已经和巨人斗得难解难分。
跟想象中神秘森冷的白衣天尊判若两人。
巨人进攻，他也没闲着，面上神色很是不安，生怕激战中破坏了老天尊的灵骨，更怕那双头蛇一怒之下，真的把老天尊的灵骨扔下河去。
本来，大家都以为他可能是枯枯法师或者大法师那样的造型。
“注意，不许惊扰了老天尊的灵骨！”
居然，完全不同！
尤其是那黄脸将军，只站在旁边，高声下令：“先摧毁这巨石阵！所当者，杀无赦！”
微微的笑声，划破了九黎河两岸的沉寂。
巨人哪里把这三人放在眼底？
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单兵作战的时刻，如果顶不住，就彻底完蛋了。
可是，这笑声和巨人不同，非常悦耳，温和，就像三月的风从枝头拂过。
他们，已经是队伍里最强的三人。
“你就是鱼凫王？”
小狼王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提着狼牙棒冲上去。
“我就是鱼凫王。”
丽丽丝奔上去，张弓搭箭瞄准了那个黄脸将军，嗖的便射出去。
“是你将本尊的静修地破坏，还将本尊的袍子悬挂在九黎广场？”
双头蛇的身躯忽然幻变，昔日，众人所见最大者，也无非是七八丈，可这一次，它幻变了十余丈宽，几乎将整个桥头彻底遮掩。
“是我！”
渡河的屏障，再也没有了。
“是你令本尊再也不许穿白色长袍？”
很快，桥头便空空如也。
“是我！”
整个九黎河仿佛都要被这些巨石填满了。
“是你夜袭九黎碉楼，偷走老天尊灵骨，还扬言要将老天尊的灵骨挫骨扬灰？”
只听得河中水花四溅，砰然巨响，好像无数惊雷冲天而起。
“没错，是我！”
那只巨手直接抓起巨石阵的石头，三下五除二，很快，巨石阵便被他彻底摧毁。
……
这一次，并非是碰触头盖骨。
有片刻的安静。
可是，很快，另一种手又伸了过来。
每个人原本都是旁观者，可是，每个人的心忽然都提到了嗓子眼。
饶是巨人，也稍稍缩回了手。
就连凫风初蕾，掌心里也慢慢渗出汗来。
他不假思索，扔了鬼枪，劈天斧快如闪电便劈了出去。
唯有委蛇，无声无息靠近少主。
可是，冲来的巨人只是一晃，然后，一只巨大的手便伸了过来。竟是要生生将那头盖骨抢走。
它贴着桥墩过去。
东夷鬼兵们尚未出动的神器，在他手里彻底炸开。
可是，白袍尊者根本没有阻拦它，就像没看到它似的。
砰然几声巨响。
终于，它潜伏到了少主背后，用了最后的力气，昂着双头，尽力让自己露出一副凌厉的模样。
他的手里并非劈天斧，而是一支鬼枪。
凫风初蕾转眼，看了它一下。
唯有涂山侯人冲了上去。
这一眼，心就抖得更厉害了。
小狼王惨呼一声：“这下才是真的瓮中捉鳖，被两头夹击……完蛋了，完蛋了……”
委蛇受伤了。
没有凫风初蕾，谁也无法阻止巨人的渡河。
而且是重伤。
跟在他后面的，正是季季。
可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还生怕她单人独马，被这个白衣尊者所害了，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再助她一把。
为首的黄脸将军，已经奔到了巨石阵旁边。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它一下，微微一笑。
可是，她已经顾不上巨人。
它也笑了笑，双头四只眼，特别活泼灵动。
凫风初蕾不敢小觑，金杖一横，将大法师彻底圈住。
白衣尊者的目光从它的双头，又转移到凫风初蕾脸上。
而且是善毒的一等高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隐隐地，还有一股慈悲的怜悯。
巨人们已经无法应对了，又来这么一个大法师。
“鱼凫王，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大法师阴冷大喝：“好你个鱼凫王，竟敢偷窃我老天尊的灵骨，你是活腻了吗？还不乖乖受死……”
凫风初蕾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地：“想活又如何？想死又如何？”
士兵们呼号奔走，四处亡命。
“想活的话，非常简单！”
金色权杖，当空击出。
他看了看她身后，那是曾经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东夷联军，二十万人，今天却差点一败涂地。
黑色瘴气，兜头罩下。
“东夷联军横扫天下，难逢敌手，今日却败在你的手上。鱼凫王，你也算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了。这样吧，你若是想活，就率领你的四国联军向本尊臣服，如此，天下便彻底平定，本尊对你们四国也既往不咎，各自返回原地安居乐业。不但如此，还分封你四人为四个方国诸侯。尤其是你鱼凫王，本领出众，才智过人，天下罕见，本尊可以破格擢升你为我大炎帝国的第一统帅！”
凫风初蕾识得厉害，厉声道：“大家快散开……”
大炎帝国！
那黑色长袍，黑色身影，其实都没有实形，而是他修炼的瘴气。
万万年来，整个地球上最大的国家号称炎黄帝国！
大法师，终于追来了。
再次，则是鱼凫国！
谁也没留意到一股黑色的雾气飘然而来。
可现在，炎黄的黄字被去掉——只剩下了大炎帝国！
那是步步后退的联军阵营，所有人都懵然无知地看着前面的巨人，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当然，在四面神黄帝一族降临地球之前，曾经在几十万年的时间里，本来就是大炎帝国！
可是，凫风初蕾的目光却转向后方。
而现在，他不过是重续国号。
所有人都觉得，那万年不朽的石桥很可能要被这三个人生生踏裂，就像一股飓风，吹得人站都站不稳。
这一次，凫风初蕾沉默了很久。
明明只有三人，可是，比东夷联军的千军万马，凌厉了何止百倍千倍？
所有人也都在茫然暗忖：曾为万国之国的大夏，愿意降格成为一个诸侯国吗？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他动手。
曾与世隔绝四万八千年的鱼凫古国，愿意降格为另一个诸侯国吗？
两名巨人，也冲了过来。
他们都不知道。
黄脸将军一挥手，便冲了过来。
凫风初蕾也不知道。
“好你一个放肆的委蛇……”
金色面具下面，是漫不经意地极目远眺，当然，他也没有催促她！。
委蛇哈哈大笑：“别以为你们老天尊有什么了不起！你们不会不知道，我家少主乃现任鱼凫王，颛顼之女，黄帝之孙，四面神后裔，别说你们老天尊已经驾鹤归西，纵然他老人家还在人世，也不见得就能凌驾于我家少主之上……”
终于，凫风初蕾缓缓地：“想死又如何？”
可声音里，却分明有了颤栗。
他笑起来，微微的。
季季不答，那黄脸将军厉声道：“你敢？”
明明看不见他的脸，却分明如暖阳一般，令所有人如沐春风。
“季季，你听好了，赶紧令所有东夷联军撤出九黎河边境百里之外。若是他们不走，你就率领巨人杀了他们。否则，我就把你们的老天尊彻底挫骨扬灰……”
“想死，就更简单了！本尊先杀了你，然后，再将你四国联军一个不剩，全部坑杀在九黎河！将这九黎河彻底填平！”
是凫风初蕾的声音，缓缓的，轻轻的，可周围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别人这样说，小狼王可能跳起来就是一棒，哪怕他是巨人！
黄脸将军气得顿足，却也不敢再发出任何指令了。
可现在这个根本不是巨人的白衣人这样娓娓道来，他握着狼牙棒的手，却剧烈颤抖，双腿软得无法支撑已经受伤的身子。
季季，也原地不动。
那是巨大的恐惧。
满脸泪痕的巨人被唬得赶紧后退。
无能为力的最后，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因为，他看到那孩儿面一般的双头蛇已经高高举起了老天尊的头盖骨，高声道：“你等再往前一步，我就把你们老天尊扔下河去……”
凫风初蕾，竟然也感到一股寒意袭来。
可是，只走了几步，还是停在桥中央。
在她身后，是20万东夷联军。
季季和那满脸泪痕的巨人只得转身又往回走。
在她对面，是枯枯法师等一干用毒高手。
一个普通人类，怎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可是，她很清楚，就算完全没有这两支军力，也无济于事。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听过，只一脸茫然地盯着河对岸。
他一个人，便足以实现他刚刚的放言！
小狼王忽然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有的人，杀一个人都难上加难。
这也是四国联军第一次听到这黑发黄脸的将军开口说话。
有的人，一天杀几亿人都不费吹灰之力。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声音却中气十足，在百余丈宽的河面上扩散得一清二楚，只不似季季等一般刺耳难听。
委蛇的双头不再摇晃。
“快去，还愣着干什么？”
它只是死死盯着那白袍之人。
季季稍稍愣一下，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因为熟悉，更加恐惧。
那黑发黄脸的将军冲到桥头拦住季季，所有的闲散悠然统统不见了，他厉声命令：“快去迎回老天尊……”
蓝天白云，青烟袅绕，凡俗之人，无法对抗天上的尊者。
不等凫风初蕾喝止，他转身就走。
天尊！
但是，手一伸，还是垂下去，只满脸泪痕。
天尊！
可另一名巨人依旧死死盯着那头盖骨，仿佛在犹豫着要不要冲过来将这头盖骨抢走。
良久，它忽然听得一阵微微的叹息。
他明明身高十丈，可绝不蠢笨，转身之间，灵活自如，但见他虽然个子很高，身子很壮，可横着也不过两丈左右，而他的脑袋也不过只有半丈大小。相形之下，老天尊的头颅就更是大得离谱了。
居然是少主的叹息。
季季长嘘一口气，忽然转身就走。
“我死之后，你不许动我鱼凫国一草一木！”
委蛇大笑：“走吧，别啰嗦了。如果什么东夷鬼兵都能役使你巨人一族，那你们就真的是丢了你们老天尊的大人了……”
“你死之后，怎管得了你鱼凫国一草一木？”
季季的目光从巨大的头盖骨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之前的狐疑变成了无比的惊惧：“你，到底是谁？”
鱼凫国，也必将一起覆灭，从此，名号被涂抹，彻底湮没于浩瀚的时间长河之中。
是凫风初蕾的声音划破冷冷的夜空，她看都没看那些巨人一眼，只淡淡地：“别丢你们老天尊的脸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凫风初蕾忽然很绝望，可还是缓缓地：“我的选择，只代表我一人，跟其他三国没有任何关系！”
巨人一族的老天尊，又会是谁？
他还是微笑：“传说中，东夷联军的政策向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本尊还以为鱼凫王早已知道！”
所有人心里都一片茫然：老天尊是谁？
闻风投降者生，顽固抵抗者死。
因为，那巨人的哀嚎实在是太过惨烈凌厉。
四国联军都强渡九黎河，打到三苗老巢了，又岂能再有别的选择？
就连受伤的马也停止了哀鸣。
她一死，所有人都将成为陪葬！
整个九黎河，一片死寂。
四周，寂静无声。
一阵阴风，敌我双方战阵上的火把差点覆灭，可是，摇摇欲坠一下，又缓过神来。
就像一群被圈进了屠宰场的羊。
九黎河水，开始漫卷。
死亡的恐惧，慢慢地浸透了每一个人的灵魂。
九黎河两岸的土地都在战栗。
凫风初蕾忽然笑起来，金杖横在了手里。
他旁边的那名巨人本来一直没有做声，只是冷眼旁观，可看到这头盖骨，巨大的一双眼睛里也满是惊异，忽然仰天长嚎，发出一阵惨痛至极的哀嚎：“老天尊……我们终于找到老天尊的下落了……”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总得领教一下阁下的本领！”
季季再退一步，满脸的愤怒变成了巨大的惊诧，甚至是畏惧、崇敬、悲哀以及各种无法描述的复杂情绪……
她从未称他为天尊。
他要过来，无论如何必须从头盖骨上掠过。
当然，他也不是小土王。
头盖骨，横在居中。
他这样的人，一出场就注定了，他怎会是什么小土王？
“哈哈，你们要过来，是吧？季季，你敢不敢跨过这位大神的头盖骨过来？”
白衣尊者，打量她，目中，有些微好奇。
因为，他看到那会讲话的双头蛇忽然幻变成七八丈粗的一条巨大蟒蛇，举重若轻地将一只巨大的头盖骨竖立在了巨石阵旁边。
“我的态度，和鱼凫王一样！”
长腿一伸就要越过巨石阵，可忽然就收了脚步，连续后退。
这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季季不是一个容易动怒之人，听得这话也不由得怒气横生，因为，他几千年的岁月里，从来不敢相信，竟然有普通人类敢于在巨人面前如此放肆。
那是涂山侯人。
金杖一横，遥遥指着他的鼻子，凫风初蕾的声音冷得出奇：“本王今天看在死去的百里行暮份上，暂且饶你们一次。你等速速退去，否则，下一次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尽管他遭受了巨人的一击，胸口几乎碎了一个洞，可他还是举着劈天斧，站得笔直。
想他在西山修炼了上千年，纵然是以前的首领防风氏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可这个娇弱女子，一开口，竟能令自己心口一炸。
他的目光，先看向凫风初蕾。
这时候，才真的感到惊诧了。
清晨的阳光下，她就像一朵盛放的花，但是，看不出喜怒哀乐。
巨人立即停下脚步。
可是，他非常清楚，她已经无计可施。
明明那声音不大，季季的耳膜却嗡的一声。
无论是她，还是他们自己，甚至整个的四国联军，统统低估了白衣天尊的实力——
就在他的一只长腿即将迈过来的时候，凫风初蕾终于开口了：“住手！”
只以为是小土王装神弄鬼，却不知，原来真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
他再不迟疑，抬腿就要越过巨石阵。
“你就是大禹王的儿子姒启？”
季季的巨手伸出，就像一根几丈长的铁链子，轻松越过巨石阵，一把就捏住了委蛇的脖子——可是，这只是一种假象，双头蛇身子一矮，季季巨大的拳头便落空。
“我就是姒启。”
委蛇大笑：“哈哈，复仇？就凭你们？别逗了，上次鱼凫王没有斩尽杀绝，已经算是对你们手下留情了。你们难道希望巨人一族从此失传？”
他点点头，淡淡地，“你可想好了，大夏从此是变成一个夏方国，还是从此成为一个过去的名称！”
“……这一次，我们是来杀鱼凫王替我巨人一族复仇的！”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大炎帝国，炎黄帝国，华夏帝国，哈哈，炎帝也好，黄帝也罢，尧舜禹也没有万寿无疆，这国号，不一直就是个历史名称而已吗？谁管它以后几万年会不会被彻底湮没？”
也因此，他的眼神就显得更加认真，专注，没有丝毫的大意。
他举着斧头，便冲了上去。
季季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可能在想，这么蚂蚁似的小人儿，真的能一拳锤死一个巨人吗？
那是他积蓄的最后一份力气。
四周忽然一片死寂。
纵然是死，可也不能束手待毙，总要拼劲最后一滴汗水。
季季也盯着凫风初蕾。
他的冲刺，止于半途。
委蛇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向凫风初蕾。
劈天斧，砰然坠地。
“脚下？九黎？”
只听得砰的一声，他已经如布布一般，被抛入了九黎河之中。
他的声音很慢，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坠地，有些稍微体弱的士兵，已经被震得心脉乱跳，鼻血长流，这样下去，根本不等他打过来，先崩溃了。
白衣尊者的手甚至都没抬一下。
“委蛇！你就是传说中的委蛇吧！你居然认为我们替东夷族效力很可笑？你难道不知道你脚下站立的是什么土地？”
鱼凫王之外，启王子已经是四国联军中本领最强者。
这一次，季季是真的笑了。
其余人等，纵然尚有余勇，也被这气势震得烟消云散。
“难道不可笑吗？”
小狼王死死捏着狼牙棒，忽然热血上头，正要冲过去，可是，双腿却沉重得跟灌了铅似的。
“巨人替东夷联军效力很可笑吗？”
眼前，金光一闪。
“没错，你身为巨人一族，居然替东夷鬼兵效力，你不觉得掉价吗？哈哈，若是共工大人知道有你们这些厚颜无耻的家伙，一定会气坏了！”
是从九黎河中传来。
“东夷鬼兵？”
金杖过处，一红色身影翻然落地，已经昏迷不醒的涂山侯人被扔到了委蛇背上：“委蛇，你一定要救醒他！”
或者说，东夷联军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少主……”
他们是怎么知道防风国发生剧变的消息的？
委蛇一看她的眼神，便停下了所有的话，四只眼睛，满是绝望，却不得不驮着涂山侯人就窜到了对岸。
可是，这几个西山隐居的巨人，却在这一次集体出动。
白衣尊者，依旧没有任何阻拦，甚至看都没看它一眼。
无论是防风国首领防风氏之死，还是女巨人涯草之死，甚至于共工曾经重出江湖，以及整个防风国一族差点被灭绝，他们统统都不知道。
凫风初蕾终于出手了。
他们的修炼，到底是出于心灰意冷的隐退，还是卷土重来的准备，也无人得知。
金杖，直奔白衣尊者面门。
巨人的辉煌，早已一去不复返。
那是他的金面具之所在：“阁下以尊者自居，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今日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他们心目中，软弱的防风国，已经不再是一个国家。
白衣尊者飞起来。
因为以千年计的与世隔绝，他们从来不为外人所知，甚至他们自己也漠不关心防风国的事情。
金杖一空，凫风初蕾忽然失去了目标。
巨人一族向来十分分散，越是功夫高强的巨人，越是很少回防风国，而在西方深山修炼的巨人，一般则是巨人之中功力最顶尖者。
下一刻，微笑声便响在了身后。
“既是西山修炼者，竟又如何甘愿受到东夷鬼兵的驱使？”
凫风初蕾蓦然转身，白衣尊者却背对她，面向东南方向——那是鱼凫国士兵的阵营。
巨人伸出手，比划一下，“我是防风国的季季！一直在西方深山修炼，不理外事……”
三千鱼凫国士兵，在连番战争下来，已经不足两千人。
它的声音和面容一样，一直是小孩子一般，非常的清脆动听，和巨人的刺耳难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他们独自列队，冲在最前面，原是关心少主安危，打算拼死一搏，凭着人多，总要阻拦一阵。
委蛇却哈哈大笑：“你这个巨人小子又是谁？快快报上名来！”
可是，他们尚未冲刺，便停下来。
可是，凫风初蕾一动不动，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是倒下来。
巨人的声音，已经具有杀伤力。
齐刷刷的，近两千人，无一幸免。
他的声音就像某种破锣，震耳欲聋，闻者不由得捂住耳朵，再次后退。
就像被收割的麦子那么整齐。
高大的巨人瓮声瓮气：“你就是鱼凫王？”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除了鱼凫王，还能有谁？
就连凫风初蕾也惊呆了。
红衣华服，蜀锦王袍。
白衣天尊慢慢回头，他转身的时候，分明是重新佩戴了金面具。
目光，落在凫风初蕾身上。
微笑，依旧充满了怜悯一般的慈悲，就像寒冬夜里吹来的暖风：“鱼凫王，你看。非本尊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不能也！”
为首的巨人，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凫风初蕾捏着金杖的手，瞬间变得僵硬，甚至麻木。
就连委蛇也没有幻变本体，还是平常双头蛇的模样，也冷冷地看着那两名巨人。
那是脑子里过度的紧张，迅速传导到了四肢百骸。
太阳神鸟金箔已经消失，她手里拿着金杖，不言不动，只冷冷地看着那靠近的巨人。
传说中，南极仙翁被他的师父带去觐见元始天尊，当时，元始天尊在打瞌睡，没注意，就随意瞄了一眼南极仙翁，南极仙翁当即倒地，脑袋差点碎裂了。好在元始天尊本领大，随便弄了个葫芦，将南极仙翁的脑袋复原，令他死而复生。
只有鱼凫王，站在战阵前面。
也就是说，当到了天尊这样级别的大神，用什么武器都不重要了，他们自身具有的能量，便能随意秒杀一切。
所有目光，都转向鱼凫王。
凡夫俗子，并不能与神对视，并非别的原因，而是受不起大神的能量，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人类，从来无法单枪匹马迎战巨人，可是，要临时排兵布阵也来不及了。
南极仙翁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人类？
万国大会上，他亲眼目睹巨人的威力，凡夫俗子，难以应对。
可是，凫风初蕾以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
他的劈天斧，在巨人面前，就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毕竟，就算是黄帝、蚩尤、共工这些牛人，也逐渐和人类同化，绝对没有看人一眼，就发射出巨大能量，将人摧毁的地步。
就连为首的涂山侯人，也步步后退。
否则，他们那个时代的大战就没阿格尼亚什么事情了。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步步后退。
眼前这个人，分明还远在上述诸位之上。
他的笑声就像是一阵惊雷，震得众人心都碎了。
也或许，是几十万年的修炼，让他的本领更上一层或者许多层？
一个巨人，笑一声。
凫风初蕾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可能真的是天尊！
整个桥头彻底空荡下来。
尽管，他的身形，跟百里行暮那么神似。
士兵们也纷纷后退。
她嘴唇蠕动，却没法做声，只远远看着鱼凫国战阵中整齐划一的尸体，然后，从此刻起，成为孤家寡人。
因为，巨人一伸手，便足以将阵里三十丈远的人抓住。
目中，只在寻找委蛇。
守军，纷纷后退。
委蛇正忙着救助涂山侯人，抬起头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正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两名巨人玩儿似的几步走来，然后，停在巨石阵前面。
凫风初蕾略略松一口气，再次飞身掠起。
好不容易才在落头族的袭击下缓过一口气来的四国联军，彻底懵了。
这一次，不再是金杖横扫。
也就是说，巨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投石机，一脚就迈过来了。
九黎河上空，光色光芒几乎令太阳也为之一暗。
那巨石阵就更加可笑了，对于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坚不可摧，可是，它们的高度尚不及巨人的大腿。
那是四道红色的身影，遮天蔽日，呼啸而来。
这百丈宽的河面，忽然显得很狭小，这些巨人，徒步都能走过来。
自大漠之战后，她还是第一次幻变成功。
而河对面，这样天柱似的巨人，还有整整七名。
没有任何提示，也没有任何努力，可能是紧张太甚，危机太过，体内封印的洪荒之力一瞬间便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长手长臂，随手一抓，飞来的箭镞便被扫在河中。
白衣天尊面色也稍稍变了，可微笑还是风一般柔和：“四面神的后裔，果然还是有点门道。鱼凫王，你比那些凡夫俗子强多了，难怪敢跑到九黎河撒野……”
每走一步，仿佛万古坚韧的巨石都在颤抖。
一击不中，凫风初蕾立即改变了招数。
他们不是一般的巨人，他们是巨人一族中至高者，每一人，身高皆在十丈以上。
白衣尊者迫于这股无形的大力，也不得不飞身掠起。
两名巨人，一前一后。
雪白和艳红，形成鲜明的对照。
好不容易才翻身爬起来的小狼王一看这阵势，再次哀叹一声：看来，真要完了。
九黎河上空，就像多了一片红白相间的云彩。
可是，涂山侯人，面色剧变。
四道人影，四面八方，凫风初蕾不管不顾，金色权杖就像那白衣尊者面具挥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我看你一眼，就真要被融化消灭！
他们清一色的共工战斧，此外，不再有任何的武器。
也因此，竟然没有做任何的防备，也不管那致命的反击，完全是有死无生的打法：近身前去，金杖一下揭开了白衣尊者的面具。
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投石机，也没有重甲盾牌，大步而来的是两名巨人。
她不甘心，她无论如何要瞧瞧那人的真面目！
黄脸将军反应极快，大喝一声：“马上渡桥！快……”
当她在九黎第一次见到那白色的长袍时；
征战多年，所向无敌，他们纵然前几次败在鱼凫王手下，也不过是小规模的失败，却不料，这一次决战，竟然遭遇如此惨败——最厉害的法宝，居然被鱼凫王几句话就喝退了。
当她看到落头族出来的时候；
就连河对岸的东夷联军，也目瞪口呆。
当她看到他凭空飞出来，白衣如雪凌立桥头之时；
无论是倒在地上的士兵，还是站在地上的士兵，都目瞪口呆。
尤其，当他此刻，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之时……恍惚中，分明是故人行来。可是，他却是什么白衣天尊！
只见漫天的青丝红颜，童颜鹤发，眨眼之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若不瞧瞧这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怎么对得起这么久以来的战斗？
话音一落，落头族们掉头就飞。
她冲上去，也没顾得上，整个命门全部暴露在对方的掌下。
委蛇哈哈大笑：“我鱼凫大将军杜宇，已经找到了你们落头族的老巢，你等天亮之前再不返回，你们的头颅就真的无法和身子结合，你们就死定了！哈哈哈，还是乖乖听鱼凫王的命令，赶紧滚蛋吧！”
金色面具，有一瞬间的位移。
半空中，两只巨大的蛇头，就像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可是，已经足够让她将他瞧得清清楚楚。
“本王命令你们，即刻返回秦岭之中，永远不许再出来骚扰外界，更不许再和东夷联军勾结！否则，你们的头颅便永远不会有机会和你们的身子相结合了！这也是本王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果然！
现在，这红衣华服的少女，金箔在手。
果然！
可是，蚕丛大帝早已立下规矩：太阳神鸟金箔在谁的手里，谁便是受天命的蜀王！
她笑起来。
落头族，自聚居秦岭的第一天，便发誓效忠蚕丛大帝，然后，是柏灌王——直到鱼凫王时代，因为颛顼没有太阳神鸟金箔，便不能再号令落头族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她的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重重地跌落石桥之上。
那是蚕丛大帝起，便威震天下的法宝。
石桥很宽，九黎河很静，全世界忽然窒息了。
那是蜀王的权杖。
委蛇惨呼一声便奔上来：“少主……少主……”
他们也许不认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但是，他们认识那金杖，认识那太阳神鸟金箔。
白衣尊者，面具如常。
落头人们，满面不安。
谁也不知道他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因为，但凡所见之人，已经全部死掉了。
“秦岭，乃我鱼凫国边塞要害，千万年来，一直受我鱼凫国统辖治理。你等生活在秦岭山中，自古发誓臣服我鱼凫国。现在，竟敢和妖孽勾结，残害我鱼凫国大军，你们是不想再回老家了吗？”
可是，凫风初蕾居然慢慢坐起来。
漫天飞舞的落头族忽然静止不动，女鬼们的青丝就像停止游弋的蔓草，老人的鹤发童颜也浮上了不安。就连好斗的男鬼，也收敛了半尺多长的利齿。
白衣尊者，也有点意外。
天空，忽然一片死寂。
真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坐起来。
隐隐的歌声，彻底消失。
然后，她慢慢站起来。
“我！凫风初蕾！现任鱼凫王！命令你们所有落头族马上住手！”
雪白面孔，红得花一般艳丽。
太阳神鸟金箔，就像是一圈明晃晃的太阳，忽然将夜空照得一片光芒。
全身所有的血液，全被倒灌到了头部。
金杖，就像一道霹雳，震碎了一切厮杀的喧嚣。
她的双目明亮都出奇，整个人，喜悦仿佛要发光似的。
河对面的天空，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金色圆环。
死亡的压力几乎令她窒息，可是，她却笑起来，轻轻地伸出手指着他：“是你……果然是你……”
可是，这一口气，立即又提起来了。
话音未落，咕咚一声便栽倒在地。
黑发黄脸的将军，松了一口气。
石桥四周，全是鲜血。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长啸，落头人忽然加速，一起攻向四国联军。
众人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有那么多血液，而且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喷出来，好像这一刻，她全身上下每一滴血都流光了。
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少主……少主……”
就连漫天飞舞的落头人也歌声暂停，无不惊奇地看着那一道冲天而起的巨浪。
蛇尾席卷，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黑发黄脸的将军惊呆了。
只见凫风初蕾的身影就像一片树叶凌空飞起来，那白袍人一反手，便将她抱住了。
半空，金光一闪，只听得重重的开裂之声，两架投石机竟然生生被劈碎了。
委蛇嘶声大哭：“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真要害死少主吗？”
投石机旁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哀嚎声便随着他们的身影，扑通扑通坠落河中。
小狼王也嘶吼：“百里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她是凫风初蕾啊，你难道不认识了吗……”
两个巨大的铜球已经重重坠入了河水之中。
委蛇不顾生死，冲上去。
河水忽然涌起冲天巨浪。
白衣尊者一怔，却没有理会委蛇，下一刻，一道白光，四周忽然空空荡荡。
可是，想象中的巨石阵并没有倒塌。
白衣尊者，早已无影无踪。
铜球坠地。
空荡荡的石桥，已经没有任何阻拦。
轰隆一声。
可是，白衣尊者没下令，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多么遗憾。
四国联军——不，是幸存的三国联军，全部呆若木鸡，如稻草人一般，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战斗，竟然结束得如此迅捷。
小狼王拄着狼牙棒，喘着粗气，下意识地四处寻找白衣尊者的身影，可是，天空哪里还有一丝白色的影子？
呀，马上就可以顺利过河了。
白衣人去了哪里？
黑发黄脸的将军看着那已经扬起的铜球，笑起来，在他身后，是早有准备的士兵。
对面的东夷联军？
东夷联军，肆无忌惮。
后面的九黎碉楼？
投石机，再一次启动。
没有任何人知道。
……
小狼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为上！
四国联军，几乎彻底绝望了，就连小狼王也快绝望了，他手里的狼牙棒挥舞得越来越慢，喘息越来越激烈，声音却越来越小：“完蛋了……真没想到，本王竟然丧身在这个鬼地方……凫风初蕾，我被你骗得好苦……”
那么厉害的凫风初蕾，不过一招之间，便落入敌手，生死不明。
……
自己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死亡！死亡！
可是，他连逃跑的力气都失去了，而且，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逃。
死亡！死亡！
一夜丝雨，小窗残月。
沙场！沙场！
青玉案上的黑白两道棋子聚了又散，散了又乱，到最后，只剩下三五颗，彼此孤零零的虎视眈眈。
沙场！沙场！
凫风初蕾仿佛一直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行走。
这一下，落头族更是肆无忌惮，他们在半空中哈哈大笑，歌声就像是战鼓一般的喧嚣：
没有光亮，没有止境，甚至听不到风声，呼吸不到空气，就如这条道要一直弯弯曲曲通往地狱的最深处。
他提着劈天斧便冲过去，丽丽丝稍一犹豫，也率领女战士们冲过去。
她停下脚步。
涂山侯人大吼一声：“快，快阻止敌人渡桥……”
终于，看到一丝光亮。
火星四溅，巨石阵营，瞬间耸动。
却是一片绿光——通体翠绿的一个世界，翠绿的树，翠绿的青苔，翠绿的草叶遍地摇晃。
迅疾如风的再也不需要任何装甲兵的掩护，直奔投石机，很快，两个巨大的铜球便被高高抛起，重重地击打在巨石上面。
一看这绿，恐惧便钻心入肺。
就在这时候，对面一声哨响，黑发黄脸的将军，忽然发动了进攻。
果然，摇曳的树、草叶，甚至地上的青苔，忽然纷纷跃起，漫天飞舞，全是一条条的草蛇，它们吐着绿色的细长的信子，嘴里嘶嘶鸣叫，一起向她袭来。
士兵，很快便一片一片倒下去。
她赤足，空手，前后左右，上天入地，皆无退路。
其他落头人见势不妙，纷纷避开，全部往士兵们攻击。
金杖，我的金杖。
一美艳女落头人的牙齿已经贴到了小狼牙的头颅，他却浑然不觉，眼前一花，歌声顿失，一只迅猛龙一把就撕裂了美女的头颅，玩具似的扔出去横扫一大片。
她惶然四顾。
落头人识得厉害，都纷纷避开他，转而攻击其他士兵，涂山侯人再是奋勇，也无法阻挡败局，只能提着斧头，看到哪里落头人密集就往哪里冲去……
可是，金杖不见了。
反倒是涂山侯人，劈天斧每挥舞过去，便倒下一片的落头人。
太阳神鸟金箔也不见了。
丽丽丝乃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可是，落头人实在是太多，而且全在周围，弓弩完全无法发挥作用，她只能抽出佩刀，贴身肉搏，可是，也渐渐处于下风。
而铺天盖地的绿色草蛇却已经全部围过来，她惊惧之下，一拳砸出，一脚踢出，可是，双手双足，立即被无数细长的草蛇缠住，越是挣扎，越是无力，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身后，面前的草蛇，一起钻向自己的脖子，眼睛，鼻孔，甚至嘴巴……
一青丝美人，歌声柔媚，笑脸迷人，香风如在鼻端，他一怔，美人儿的利齿已经贴在他的喉头，他仓皇仰身一倒，险险避开，可几名美女人头已经将他团团包围，他吓得嘶声大吼：“鱼凫王……喂……凫风初蕾救命啊……救命啊……”
“父王救我……父王救我……”
小狼王挥舞狼牙棒，连续打翻几个落头人，可是，下一刻，更多落头人便围在了他的头顶。
一条草蛇，径直钻入了她的喉头。
可是，他们已经顾不得了，只能用尽全部的力气抵挡落头族的进攻。
耳边，响起久违的声音：“凫风初蕾，你的死期，终于到了。可是，这不是结局，你该知道，我曾警告过你……”
不止他在奇怪，就连奔走呼号的小狼王和丽丽丝等都很奇怪。
“父王……父王……我害怕……”
可是，从早上到黄昏，她真的一直没有露面。
她悲惨的呼喊被草蛇终止。
没道理，在决战的时候，她忽然不见了。
小雨寒夜，冰冷如霜，她躺在地上，几日几夜也不醒来。
可是，他还是没有掉以轻心，他一直注视着河对岸的场景，寻找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远远地，有人站在黎明的微光里。
多么遗憾。
他白衣如雪，金色面具。
四国联军即将全军覆没，这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到对手了。
他的一头蓝发如闪闪发光的丝草，热烈，活泼，就像漫天飞舞的一群精灵。
黑发黄脸的将军忽然觉得很寂寞，然后，长长叹息一声。
可是，他的眼里却满是疑惑之色。
静静等待吧，这月色下的死亡，就像一首诗的乐章。
那匍匐在地的少女，就像一朵被雨打后的红花。
敌人若是死光了，当然就不用投石机了。
最初，她一直静静躺着，浑身血液的流失，已经令她再也无法动弹。
他们只是静静欣赏着对面震天价的惨呼，逃亡，成群成群倒下去的惨景。
可不知怎地，她居然翻了身，痛苦挣扎，仿佛在无声无息和敌人搏斗。
东夷联军也不敢靠前送死。
一个浑身筋脉尽断的人，按理说，是再也无法翻身的。
可是，落头族只认阵营不认人。
可她不但翻身，还匍匐着，脸贴在冰冷而坚硬的石面上。
此时，本是发动投石机的最好时刻。
他慢慢走过去。
黑发黄脸的将军一挥手，早已蓄势待发的一群士兵便停下了脚步。
蹲下身，轻轻伸出手，放在她的心口。
只听得嗖嗖几声，丽丽丝张弓搭箭，连续射杀了几十名落头人，其他女战士也纷纷射击，无奈，落头人俯冲速度极快，其中十几只俯冲下来，只听得连声惨叫，便有十几名女战士被咬断了脖子。
那坚韧的心脏，居然还偶尔轻微跳动一下。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但凡一般人看到这些落头人已经胆寒心裂，她们纵然再是大胆，可是，也不由得胆怯。
也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一紧，微微皱眉，站了起来。
可是，猛禽，毕竟不是没有身子的头颅。
“是你……果然是你……”
她们人数虽然少，但是整个联军之中素质最高的军队，并且见多识广，也大多参加过对战大费的猛禽大军。
她拼尽全力，就是为了揭开自己的面具，然后，说这么一句话？
落头族们却如长了眼睛似的，有上百人，径直飞到巨石阵的上空，那些原本就胆战心惊的鬼方女战士就遭殃了。
她岂会认识自己？
鱼凫国军队，更加独木难支，很快，也开始丢盔弃甲。
这小小人儿，她岂能知道自己是谁？
饶是涂山侯人举着劈天斧连声喝止也无济于事，大夏士兵丢盔弃甲，转身就跑，只听得半空中，落头族们哈哈大笑，就像玩儿似的，俯冲下去，又俯冲上来，好像在嘲笑这些不堪一击的废物。
按照往日心性，该当立即将她处死。
这一逃窜，败局便定。
毕竟，她罪大恶极——不但敢捣毁自己的冥想屋，还将自己的长袍击打得粉碎。甚至将自己的长袍挂在九黎广场示众。这些也就罢了，最不能饶恕的是，她居然拿了老天尊的灵骨到处跑，甚至作为威胁自己的利器。
可大夏士兵就惨了，他们早已被落头族吓破了胆，一看到这些尖牙利齿的怪物又来了，一个个先怯了半截，待得身边连续有人倒下，便再也无可收拾，只纷纷抱着头，四处逃窜。
凫风初蕾啊，凫风初蕾，不杀你，可不行了。
白狼国的士兵沿途分散阻击企图渡河者，本就十分分散，也不是落头族主攻的对象，因此，远远看到，便一个个望风而遁。
可是，每每伸出手，他又轻轻放下。
鱼凫国士兵多次听委蛇谈起落头人，并不如其他人那么害怕，所以，成了对付落头人的主力，他们大着胆子，挥舞兵器，可是，毕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景，各个皆以为是鬼怪，原本十成的战斗力，连三成都发挥不出来，纵有力高胆大者能击败几个落头人，但大多数只能且战且退，甚至自保的力量都不足。
罢了罢了，这都是九死一生之人了，杀之何用？
大熊猫嗷叫着，竟然一跃一丈多高，生生抓下两只落头人，重重砸在地上。
连续几天，她都昏迷不醒。
蛇尾连连摇摆，七八只俯冲下来的鬼头被扫落地上。
可是，也不死去。
蛇尾席卷，双头蛇幻变成最大的原型，连声怒吼：“别乱了阵型，别怕，他们不是鬼，只是人，只是落头人而已……只要抓住他们的头，他们便再也回不到身体上了……”
白衣天尊每天来瞧她，都觉得很奇怪。
原本严阵以待的阵容，瞬间就被冲散了。
几十万年了，几乎从未有人在他的目光之下还能幸存，而她，居然还敢跟他动手，而且，直到现在，也不曾死去。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这么多没有身子的鬼头在天空中飞舞，再是胆大的士兵，也勇气顿消。
他本已经习惯的漫长岁月，忽然觉得不可忍受一般寂寞。
黑发黄脸的将军笑了，嘴里哼了一支曲子，然后，静看晓风残月，江花如水。
人类，居然还有这样的奇迹。
东夷联军跟他们一样等不及，提前展开决战了。
不可思议，不是吗？
落头族，终于出现了。
缓缓地，便将掌心再次放在她的天灵盖上。
他们最怕的一幕，终于来了。
她原本已经碎裂的骨骼，慢慢地，有肌肉生长的轻微砰砰之声。
可是，四国联军却无心欣赏。
他很擅长杀人，但是，几十万年来，第一次开始救人。
这样的奇景，原本万年一遇。
太阳很短，时间很长。
此时，他们唱着歌，跳着舞，在半空中幻变成各种各样的阵型，就像一场盛大的集会。
每一个黄昏都吹来九黎山林中那种腐烂的气息：几十万年鲜花若锦，烈火烹油的那种腐烂和过去的气息。
这样的满口利齿，一下便可以咬断一个人的喉头。
他静静坐在窗边，深呼吸这久违的气息。
可是，他们张开嘴巴的时候，能看得清清楚楚——歌声，是从他们长达半尺的尖锐利齿之中发出来的。
许多时候，他都坐在这里，静静地欣赏月色，或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至于黄发垂髫，则童颜鹤发，如云中仙人，腾云驾雾。
有时候，他觉得月色很美，有时候，他觉得月色很冷，就像这千变万化的人间，就像这有了四十几亿年历史的尘土。
男子发髻高悬，英伟阔达，人人皆呼风唤雨豪迈大笑。
星光，暗影，宇宙，那一场一百多亿年的游走。
女子长发青丝，红唇翕张，人人皆有美貌如花的容颜；
有许多时候，他听不到任何呼吸声，每每于混沌之中睁眼，总是听到无边无际的虚无——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虚无；
成千上万的落头人，就像成千上万盏灯点亮了这片三苗之地的夜空。
有许多时候，他听到厮杀声，战斗声，自从有了生命，宇宙就变得十分好斗。
悠扬，婉转，欢快，缠绵。
然后，又有很长时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万事万物，重新归入了虚空。
歌声，从天空中飞来。
直到现在，他居然听得小小的呼吸声，微微的，静静的，就像一夜落花，无声无息，随风潜入尘土之中。
涂山侯人意识到，这是毁灭投石机最好的时候，他举着劈天斧要冲出去，可是，却本能地抬起头，看了一下天空。
花落成泥。
只有两架空荡荡的投石机和堆满桥梁的死尸。
温柔旖旎。
忽然，东夷联军的攻击全部停止，所有士兵，迅速从桥上撤回了对岸。
他忽然站起来，随手揭开了金色的面具。
鼻端，全是浓郁的血腥味，空气中吹来的，都是厮杀之气。
他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他还是非常紧张。
本来就不需要，不是吗？
距离十五，还有几天。
又是一个黎明的到来。
是上弦月慢慢开始变圆的状态。
跟黄昏相比，他更喜欢黎明。
不是满月。
跟黑夜相比，他更喜欢光影。
月色，慢慢升起。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希望太阳永远不要落下山去。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彼时，太阳的掌控权并不在他的手上。
黄昏，即将来临。
他在黎明中，走到对面。
可是，涂山侯人心里却一点也没轻松，相反，他举着劈天斧，极其紧张地瞪着天空，心里，被一股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
那是用最好的琉璃制作的窗户，比水晶更清澈透明，一尘不染，远远望去，就像是蓝色天空下的一面镜子。
而且，对岸的搏斗，也轻了许多。
一缕朝阳，透过琉璃的窗户，静静洒落她的面上。
渡河的小船，也停在河中心不动了。
她的神情很平静。
终于，东夷联军的进攻速度慢下来了。
无论是生与死，痛苦与挣扎，她都保持了最初的本真。
可是，四国联军也无法令投石机后退，甚至，稍不留心，投石机又再往前几尺。
自娲皇创造的第一批人类之后，后面的新生代，颜值便一代比一代低。再后来，更是每况愈下。那是物种退化的结果，并非越来越高大俊美，而是越来越矮小猥琐。
因为，到了最后几丈远时，就一步也不能动了。
因为，日益恶劣的地球环境，已经把他们封印体内的灵气全部耗光了。
他只是看着天边的夕阳，再眺望己方的投石机——不过一百多丈的距离，就像是万里长途，竟然从早上到黄昏，都无法靠近。
天神，早已不青睐人类。
渐渐地，他的悠闲神态也不见了。
对于善男信女的求拜也早已不耐烦。
不时，他也极目远眺，想看一看敌方阵营里的统帅，可是，从早上到晌午，从晌午到傍晚，那一抹红色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因为，他们真的越来越面目可憎。
对面，那个黑脸黄发的将军，依旧站在桥头，神态十分潇洒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叫做战争的戏剧。
他们每一次的祈祷，每一次的念念有词，每一次的烧香拜佛……统统都带着目的，尽管理由千奇百怪，但归纳起来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求你赐给我财富、权势、美人、健康或者荣耀……每一次的祈求，都目的明确。
因为每一只鬼枪里只有几颗鬼弹，他们不敢浪费，只能屏息凝神，静等涂山侯人的命令。
有的，甚至是根本不需要的。
在涂山侯人两边，则是各国精挑细选的射击好手，他们已经学会了鬼兵的鬼枪，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刻，将投石机上的士兵射杀。
比如，经常有千万富翁，祈求自己成为亿万富翁。
只要投石机不成功，战局，便不会轻易改观。
诸侯们，祈祷自己成为王爷、国王。
他举着劈天斧，全神贯注凝视那两架慢慢逼近的投石机，正寻找最佳机会出手。
纵然是小民百姓，也祈祷一年比一年多收三五斗，有了女儿的祈祷多几个儿子，田舍翁也希望多娶两房小妾。
防守巨石阵的，只剩下涂山侯人。
纵然是天神，也无法应对这么多贪婪的要求。
最可怕的是，沿途，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东夷联军从小船登陆，成功突围，逼得鱼凫国和大夏的士兵不得不沿途阻击，和东夷联军展开了贴身肉搏。
他们早已避而不见，听而不闻，再也不理睬人间的任何要求。
战斗，从早上开始，直到晌午，东夷联军死伤无数，可是，进攻的势头却丝毫也不停止。
任凭那些蝼蚁似的生命，你争我夺。
涂山奉朝也披挂上阵，大刀在手，指挥大夏将士利用早已准备好的石头瓦砾发动反击，尽量节省弓箭。
相由心生，正因为人性的渐渐恶化崩坏，人类的面容就越来越丑陋。
饶是如此，直到女战士们箭簇都快用光了，也阻挡不了蜂拥而上的敌人。
可是，她不同。
小狼王亲自率领四只迅猛龙，安排上万狼少年四处斩杀企图靠岸的小船，丽丽丝的女射手们隐藏在巨石阵后面，每一百人为一组，轮番上阵，并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几乎百发百中。
可是，她很美。
投石机，距离巨石阵已经不足十丈远。
一种到了极致一般的美。
可是，东夷联军人数太多，每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到后来，他们干脆踩着同伴的尸体，直接冲上来。
也惊艳了他几十万年沉寂的岁月。
当务之急，唯有阻止抛石机的靠近。
他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巨石一垮，联军必将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她忽然睁开眼睛。
但凡让他们靠近五丈之内，巨石阵就很难保住了。
她凝视他。
四国联军，最怕的便是这种抛石机，因为，只要对方人数足够，战斗力持久，这种抛石机无论多么坚固的城墙都能砸毁。
黑碌碌的眼珠子，沉浸在水银里一般，能照出人的影子。
上千艘小船也就罢了，可是，两架抛石机却凭借着重甲兵的盾牌，在一丈一丈地接近封锁桥段的巨石阵。
心里忽然一抖。
五万四国联军，在几十里河道，和东夷联军展开了第一场大规模的决战。
他正要缩回手，她却咯咯笑起来：“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很显然，这一次，他们非要凭借人数的优势，强行渡河了。
那是他听过最美的声音。
因为河面只有一百多丈宽，没法出动大船，所以，他们只能用小船运载，而且，是这半个月来连夜赶造。
就像九黎沉寂七十万年的红花，是他到来的那一日，才砰地一下全部开放的。
与此同时，几乎上千只小船一起下河。
他连后退也来不及了，因为，她忽然跳起来，双手伸出，软软地便抱住了他的脖子，“呵……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我从来不敢相信你真的死了……好多时候我都看到你，在周山的路上，在泰山之巅，在金沙王城……我总是看到你……呵，你知道吗？我登基那天，我都看到你，我一直坚信你在某个神秘的地方疗伤，然后，总有一天会来找我，果然……”
但见石桥上，一队一队的重甲兵举着盾牌，掩护着后面的弓弩手，而弓弩手后面则是两架巨大的抛石机，抛石机用铁链子删着巨大的铜球，利用上百士兵的力气，准备将铜球抛出去。
热情的表白，一览无余。
营帐外，东夷联军开始了对峙以来的第一次强攻。
甜蜜的声音，令人动容。
众人立即冲了出去。
可是，他却陌生到了极点，再次后退。
话音未落，警报声响起了。
他从未被人抱住过脖子。
小狼王死死瞪着她，干笑两声：“好吧，鱼凫王，我就再信任你一次。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斩下天尊的头颅！”
当然，更从未被任何女性这样肆无忌惮的搂抱。
“抓住他，为天下铲除一个祸害！”
她察觉他的逃离，更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呵呵呵……我是初蕾啊，……是凫风初蕾啊……你不认识我了吗？百里大人，是我呀……你不会连我都不认识了吧……”
“你待如何？”
软嘟嘟的声音，甜蜜蜜的呼吸，恍如百万年前草原上第一次的花开。
她还是淡淡地：“小土王真要回来了，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等了他几个月，总不好意思在他回来之前，临阵脱逃吧？”
彼时，他才第一次来到九黎。
小狼王悻悻地：“那你说怎么办？”
彼时，九黎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凫风初蕾淡淡地：“小狼王，你是打算你一个人逃呢，还是带着你的两万狼少年一起逃？”
他看到的第一朵红花，就像她此刻的脸。
“管不了了，能逃一个是一个，你们不逃，我得先走了……”
他的目光穿透百万年的岁月，看到她灼热的眸子。
丽丽丝却道：“你没听说天尊马上要回来了吗？也许我们逃命都来不及了。”
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狼王站起来：“我认为大费说得对，我们该马上逃命。”
甚至，忘记了推开她。
众人才分外震惊，大费竟然害怕此人到这样的地步！
只是双手伸开，又讪讪地，竟然不知道究竟该放在哪里。
虽然是刑男的密函，但可以肯定这是大费的态度。
她还是喜悦无限，喃喃地：“百里大人，你抱我一下吧……双手抱住我，紧紧地，就像以前那样，让我相信你是真的……要两只手抱着……”
密函，是刑男写的，措辞很隐晦，但态度很明显：你们快走，天尊快回来了，若是在他之前没有离开，你们便走不了了。
他的双手，再次尴尬得没有着落。
她看完，面无表情：“大费好意提醒我们快快撤军，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马上推开她，可是，他尚未行动，她一口血喷出，双手一软，往后就倒。
委蛇递给她一封密函，正是刑男送来的。
他雪白衣衫，被溅出一朵红花。
凫风初蕾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只见委蛇走进来，面色并不是很好看。
她却再次匍匐在地，双目紧闭，从未清醒过一般，仿佛刚刚这一幕，仅仅是他的幻象。
丽丽丝也叹道：“这几年，从来没人见到过白衣天尊，到底此人存不存在都不知道。万一真有此人，只怕，绝对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他不经意地转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血痕。
小狼王头都大了：“没错，十几万联军我们都对付不了，再加上那个什么天尊，就更没辙了。”
那血痕明明有腥味，可是，他却并无什么厌恶之情。
涂山侯人却摇头：“光抵挡东夷联军其实没太大作用，你们别忘了，白衣天尊尚未出场！”
半晌，他长嘘一口气，微微俯身：“凫风初蕾……初蕾？……初蕾……”
小狼王毫不客气：“我们就算取得了胜利，可无非是凭借个人能力，而不是军队比人家厉害。可到了决战的时候，就要拼整个军队的素质了。你们认为，我们这几万人足矣抵挡十几万敌人？”
她还是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哈，你们自忖能赢？”
唯有嘴角边，一缕残破的血痕，慢慢地，在无风的空气中，逐渐地干涸了。
丽丽丝纠正他：“目前来看，是五万人迎战十五万人！”
她还是很虚弱，那样重的伤，很难在一瞬间就痊愈了。
小狼王狐疑：“五万人迎战20万人？”
纵然鸿钧老祖能给南极仙翁用葫芦瓢重新补一个头颅，也无法将他的头颅彻底复原。
“我们得提前和东夷联军决战！”
九黎河对岸的东夷联军，已经全部撤退。
她决定铤而走险。
可是，四国联军却原地不动。
凫风初蕾已经无法等下去了。
不是不走，是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
而且，看样子，天尊根本就还没有回过九黎。
准确地说，已经只剩下三国联军。
退到九黎河对岸，便是为了吸引天尊出场，没想到，他还是按兵不动。
鱼凫国的两千将士全部阵亡，就连4只迅猛龙也同时倒毙，只剩下委蛇和大熊猫孤零零地到处徘徊。
天尊不出，战争不止。
涂山侯人也一直昏迷不醒，他胸口破了很大的血洞，又被河水浸袭感染，尽管委蛇给他用上了最好的伤药，可是，他还是整夜整夜地高热不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能活多久。
驻扎河对岸半个月之久，小的战争无数次，可是，连白衣天尊的面都还没见到。
涂山奉朝和淑均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情知启王子一死，整个大夏便彻底完蛋了。
所有人都看着凫风初蕾。
从此，连最后的希望也要被彻底灭绝了。
小狼王气急败坏：“瞒着将士也就罢了，可是，你们连我也瞒着。现在不到10天的粮草，要是东夷大军按军不动，拖也拖死我们。完了，完了，鱼凫王，当时你怎么就敢轻易冲过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但是，无论他们多么努力，也慢慢绝望了：如此重的伤，如此高热连连，要让启王子活过来，可能真的只能祈祷奇迹出现了。
“不然呢？直接告诉将士们，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口粮，而对面有20万的东夷大军？”
但是，奇迹在哪里没有下文，反倒是东夷联军，随时可能让众人全军覆没。
他大叫：“你们一直在唱空城计？”
小狼王带了外伤，可并不致命，拖着狼牙棒一瘸一拐，尽力维持着自己一国之主的尊严。
涂山侯人沉声道：“小狼王，你也不想想，就光凭借三苗之地的粮库，能提供五万大军三个月粮草吗？”
唯有丽丽丝完好无损，于极度的震恐之后，最先清醒过来。
小狼王目瞪口呆：“你不是说，准备了足够三个月的粮草吗？怎么我们才在这里呆了不过半个多月，你就说只剩下十天粮草了？”
她找到小狼王，“小狼王，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的粮草，已经不足十天了！”
小狼王坐在一个巨大的石头上，哀嚎：“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逃走？和天尊决战？你觉得我们能逃到哪里？”
“速战速决？”
丽丽丝试探性：“我们总要去找找鱼凫王……”
她低声道：“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得速战速决。”
“鱼凫王……鱼凫王……”
小狼王见她沉着脸，奇道：“我们前天才打退了东夷联军的进攻，估计他们短时间都顾不上我们了，你为何还闷闷不乐？”
他喃喃地：“是个人都该知道，凫风初蕾早就死了，她们鱼凫国的全体士兵也全部死了……”
虽然连连取得胜利，可是，她的心情丝毫也不轻松。
石桥上，血痕未消，那么重创，那么多血，一个人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主帅阵营里，凫风初蕾召开了一次会议。
白衣天尊，意在杀鸡骇猴，第一个照面，便彻底消灭了鱼凫国的全部兵力。这也和东夷联军的行事风格一模一样：顽抗者死！谁让你鱼凫王居然敢出任四国联军统帅？
东夷联军人数虽然多，可是，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丽丽丝却盯着九黎碉楼的方向：“可是，就算她死了，我们也该找到她的尸体，总不能就这么不管……”
此战之后，四国联军的阵营里有了鬼怪为帮手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小狼王惨笑一声：“你还敢去九黎广场？”
而且，直到死，他们也不知道是迅猛龙，只以为是可怕之鬼怪。
他摇头：“我不敢去送死了！真的，丽丽丝，你可以嘲笑我，但是，我真的不敢去。”
黑暗之中，东夷鬼兵的鬼枪也无法很好地瞄准，一旦落空，便被迅猛龙扑上，反而让他们看到了两个硕大无比的牛头马面——一下就能扭断人的脖子，除了阎罗王还有谁？
丽丽丝暗叹一声，沮丧地垂下头去。
待得东夷联军强行渡河，他佯装不知，放任其上了河岸，这才放出迅猛龙。
她不是要嘲笑小狼王，因为，她也不敢。
他本就是一个玩性十足之人，心血来潮，干脆捡了东夷鬼兵的银角马装饰，做了几个鬼面具挂在迅猛龙身上。
一边的涂山奉朝一直黑着一张脸，自从启王子掉入九黎河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和那些呆若木鸡的士兵一样，他已经被这一场奇怪的战争折磨成了一个哑巴——因为意外和恐惧太多，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借口人手不足，强行要了两只迅猛龙，连续几日下来，一心讨好迅猛龙，喂养最好的食物，不停逗弄，戏耍，很快获得了迅猛龙的信任。
他只是不时围着启王子身边走来走去，心想，要是启王子死了，一切便完了。
在他面前，是两只十分高傲，昂起头走来走去的迅猛龙。
所有人，其实都认为启王子必死无疑，只是，所有人都不这么说。
这边，小狼王躲在临时营帐里哈哈大笑。
就像所有人都认为凫风初蕾已经死了，也是，只好不再提她的名字。
东夷联军，反而慌了手脚。
最后，小狼王终于站起来：“丽丽丝，我要走了。”
连续几次交手，所向无敌的东夷联军纷纷惨败，这时候，他们才明白，原来，并不是敌人以前太过软弱，而是敌人怕鬼——可现在，敌人自己也弄来了一些鬼！
她并不意外：“你去哪里？”
待得天亮，闻讯赶来的联军隔河观察，但见对岸风平浪静，居然连巡逻的士兵都没有一个，不由得更是胆战心惊。
“回白狼国。”
尚未掉头，便被纷纷射来的箭镞射中，所有渡河之人，几乎无一幸免。
“可是……”
其他船只要撤退，哪里来得及？
丽丽丝稍稍犹豫，还是实话实说：“会不会一过九黎河，就遭遇东夷联军的伏击？他们总不会就这么白白放过我们……”
不一会儿，几百人全被扔进河水里，差点令河水为之阻塞。
小狼王嘶声道：“我们总不能真的在这里等着被人坑杀，然后填满九黎河！”
好几艘刚刚靠近的小船，生生被砸翻。
此言一出，众皆震颤。
东夷鬼兵，居然呐喊鬼来了。
东夷联军再怎么也是人。
对岸的东夷联军，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那白衣尊者！
黑暗中，这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他一挥手，身后早已正阵的狼少年便踏上了石桥。
“鬼来了……”
战马、巨狼，来去如风，很快，只剩下一万多点的狼少年大军便全部渡河了。
“鬼啊……”
涂山奉朝稍一犹豫，还是上前一步抱起昏迷不醒的启王子。
忽然，黑暗中的河对面一片惨呼之声，只见那些东夷联军，就像破碎的木偶一般，被抓起来，重重地往河中砸去。
涂山侯人高烧不止，此时并不适宜长途奔袭，可是，涂山奉朝和小狼王一样，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被那个什么天尊彻底坑杀填河。
其他联军见有机可乘，立即纷纷开始渡河。
委蛇并未有任何阻止，也不劝说，只是将一只药瓶里的伤药全部涂抹在涂山侯人伤口上，然后，后退一步，让开一条路来。
每一艘小船里装载了近二十名士兵，并且每一艘小船里都有一名“鬼兵”——当巡逻的士兵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十几艘小船已经全部靠岸，三百多联军蜂拥而上。
涂山奉朝低声道：“委蛇，对不起。”
其中有一股东夷联军组建了多达十七艘的舟楫，选择了白狼国士兵把守的最薄弱地段强行登陆。
它反而很冷静，淡淡地：“你们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多则十几艘舟楫，少则一艘，无一例外，全被击溃。
大夏军队，也仓促渡河。
连续三天，沿河打退了不下十股的大大小小登陆之敌。
众人争先恐后，生怕被天尊现身拦截。
能让白衣天尊摆在面南背北位置的，这世界上，到底什么人，或者到底哪一位大神才配此等待遇？
小狼王留在最后，看着昔日密密匝匝的大军阵营，忽然成了一片空荡荡的废墟，而丽丽丝的几百女战士站在原地，就显得更加凄寒，单薄。
涂山侯人尚且不能移动这头盖骨分毫，很显然，那两名侍从之力，是根本扶不起来的。
他的目光从九黎广场的方向收回来，垂头丧气：“丽丽丝，你们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只能白白牺牲。”
忽然一拍脑袋，是了，春媚得来的消息里称，服侍小土王的只有两名侍从，此外，任何人不能进入木屋。
就连一直沉默的委蛇也终于开口了：“丽丽丝，你们也走吧。”
而且，从头盖骨倒地的情景看，正因为太重，可能打扫的杂役搬不动，又怕冲撞了什么，便只好任其倒下了。
丽丽丝摇头。
上一次可能是骷髅太多，兽皮太多，她一心关注白色长袍，忽略了这一点。
委蛇十分坚决：“你们都看到了，在天尊面前，你们什么都不是。既然如此，留下来做什么呢？”
光这一点，便足以证明，此人绝非兵败后被大卸八块的蚩尤。
“可是……”
再仔仔细细检查头盖骨，发现头盖骨保存得非常好，根本没有任何损伤击打的痕迹，尤其，与颈部连接的地方，没有任何砍杀屠戮，应该是很自然分离的。
小狼王忽然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丽丽丝，你就算马上和凫风初蕾死在一起，又能如何？”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这头盖骨面南背北，那是帝王之座。
丽丽丝颓然，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更何况那个银发老头的言谈之中，也并未把蚩尤放在第一位，更看重的只是那个“天尊”——所以，身为天尊，又岂会将蚩尤的头盖骨放在最醒目的地方？
几百女战士，也全部过桥。
按照百里行暮的说法，上古大神，只有一次重生的机会，黄帝蚩尤等人早就用掉了，至于蚩尤的尸骨埋在何方，又有何意义？
出了九黎河，便是分道扬镳。
事实证明，巫术根本灭不了世界，阿格尼亚和维马纳才行！
一黑发黄脸的将军冲上来，神情十分傲慢。
黄帝真要这么做了，可能，他就不是全世界使用核子武器的四面神一族，而是一个巫师了。
在他身后，是端着鬼枪的东夷鬼兵。鬼兵后面，则是整齐划一的东夷联军中的弓弩手。此时，他们居高临下，彻底瞄准了所有人。
想那黄帝，出自太阳，蚩尤也是半神人。既然如此，黄帝肯定不可能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什么把蚩尤大卸八块便能阻止蚩尤复生作乱。蚩尤又不是鬼，怎会自行拼凑身体？
已经胆寒的三国联军早已失去了斗志，只沮丧而恐惧地站在原地。
民间传说，不足为信。
小狼王也很是不安：“布布，你还想干什么？”
可是，内心深处却认定：这个头盖骨，绝对不会是蚩尤。
布布冷笑一声：“三国联军，统统留下！”
她随口道：“也许吧，不过，也不用去管了，反正若真是什么重要人物，那个小土王一定会追来的。”
小狼王亢声道：“凭什么？百里大人也没有阻止我们！”
委蛇笑道：“一定是蚩尤，此外，也不会有别的人了。”
“什么百里大人？那是白衣天尊！”
凫风初蕾很是失望，这本金册子很显然和这个巨大的头盖骨有关，若是能认识，事情就好办了，也许，连小土王是什么人也能知道了。
“反正白衣天尊没说我们不可以离去！”
他仔细翻了几页，立即摇头，别说认识，这样的字形，他简直连看都没有看见过。
布布十分傲慢地指着小狼王和涂山奉朝：“你们几个可以走，军队不能走！”
她随手递给他：“你认识这些字吗？”
小狼王大叫：“你真要杀死我们全部的军队？”
涂山侯人奇道：“这是什么？”
“杀死？天尊没你想象的那么残暴！天尊向来大仁大义！这一次，破例让你们投降。以后，所有狼少年大军和大夏军队，全部成为大炎帝国的分支。”
那个金册子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
众人面面相觑。
可凫风初蕾却摸出怀里的金册子，仔细看了看，又再看那个头盖骨。
小狼王垂头丧气，也不敢再继续反驳，胳膊拗不过大腿，自己这支狼少年大军千真万确已经不复存在。
大法师虽然对黄帝极为不敬，可言辞之中，却一直尊称蚩尤为“蚩尤大神”，很显然，他就算不是蚩尤的后裔，也是蚩尤有关的人员之一。
涂山奉朝忽然道：“军队可以给你们！但是，我要带启王子走！”
它这样说，还是基于那个银发大法师。
布布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个快死之人，冷冷地：“一具尸体，你带走也罢。”
委蛇也道：“传说中，蚩尤是巨人一族最勇猛之人，号称战神。可能也只有他，才会有这么巨大的头盖骨了。”
涂山奉朝抱起涂山侯人，大步就走。淑均稍一迟疑，也跟了上去。
据说，从极西之地，到极东之地，都有蚩尤的尸骨，几万年来，从来无人能准确得知蚩尤被埋葬的全部地址。
丽丽丝忽然道：“我呢？”
蚩尤兵败后，被黄帝斩杀，将其肢解，四分五裂埋葬于世界各地。
布布瞄了一眼她身后的几百女战士，一挥手：“我们大炎帝国，向来以女性为尊。罢了，这次就饶了你们，都走吧！”
传说中，九黎有9个部族，分别由81个蚩尤统领，但是，他们最大的酋长，也叫蚩尤，号称大蚩尤。
丽丽丝看了小狼王一眼，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蚩尤不是一个人，而是八十一个人。
很快，一干女战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涂山侯人一看到头盖骨便在想这个问题，听她提起，便缓缓道：“这是九黎地界，九黎是蚩尤的大本营，莫非，这是蚩尤的头盖骨？”
布布冷冷地看了小狼王一眼，就像看着一支流浪狗，然后，厉声道：“整顿四国联军，全部撤回！”
凫风初蕾却一直凝视着那个头盖骨，“你们说，这到底是谁的头盖骨？”
几支小分队出来，指挥了两支残兵败将，很快，便沿着河岸向左边的大路开拔。
涂山侯人苦笑：“我何止是举不起？我是根本无法晃动。委蛇，这下，我是真的服你了，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整个投降过程，非常安静，没有任何的反抗，也没有任何异议，毕竟，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
委蛇笑道：“启王子也别沮丧，我可是服用了不周山之果，才增加了力气，你举不起，也实属寻常。”
失败者，没有任何议价的资格。
这话，还真不是他替自己面上涂金，自我解嘲，众人都知道，他劈天斧之下，力能斩蛟，可面对这一块骨头，居然纹丝不动，又如何不震惊？
小狼王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大夏的上万军队离去，然后，是自己的狼少年大军，也一一从自己眼前经过。
他这才呆了，喃喃道：何止是比一头犀牛还重？简直是比一头大象还重了。
这些昔日也曾战无不胜的狼少年，此时全部垂头丧气，狼牙棒拖在地上，就像一队失去了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他再试一次，用了全力，居然那头盖骨只是晃了一下，根本提不起来。
然后，他们全部走光。
涂山侯人上前一步，随手一提，尽管他早有准备，还是大吃一惊：居然提不起来！
然后，整个东夷联军也全部走光。
骨头虽然高大，可早已干枯，再重会重到哪里去呢？
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
委蛇摇了摇双头，苦笑：“可不是吗？几乎把我累坏了。这还是我几年来，第一次觉得疲倦。这块头盖骨，比一头犀牛还重。”
原地，只剩下小狼王一个人。
涂山侯人骇然：“你们跑了几百里来回，把这么大一块骨头生生扛回来了。”
九黎河的夜风，簌簌吹起，小狼王冷得一个哆嗦，仿佛冬天忽然降临了。
委蛇也道：“真不知道，那个小土王把这么一个巨人骨头放在屋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他对面，还有一蛇一熊猫。
“可是，巨人的身高之外，头是成比例的，但这个头颅几乎是正方形的，跟巨人的形象完全不同。”
小狼王死死盯着委蛇：“你还不走？”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巨人最高者，也有十几丈高。”
“小狼王，你快走！”
她的个子，在女子当中，已经算高挑者，可站着才和一个头盖骨齐平，也不由得骇然：“这人生前，起码有十几丈高。”
“你为什么不走？”
站起来时，她也只能平视这头盖骨的眼睛——当初头盖骨是倒下去放着，完全看不出有这么高。
“这是我鱼凫国的事情，与你无关！”
凫风初蕾也顾不得解释，只是蹲下去，仔仔细细地看这个头盖骨，从牙齿，到下巴骨，再从口腔到鼻腔。
“你醒醒吧，委蛇，你家少主早就死了！再说，你根本无法报仇，你根本不是那个天尊的对手。他看你一眼，你就得死……”
到底是什么人，才有这样大的头盖骨？
就像倒地的两千士兵，四只迅猛龙。
活人的三尺头颅是包含了血肉皮毛，可这个头盖骨是光秃秃的骨腔，可以想象，他要是活着时，那颗头更会大上至少一两尺。
多可怕。
可这个头盖骨，起码有半丈大小，竖起来时，约莫有一人高。
一个人只要看你一眼，你便会尸骨无存。
防风国的首领在万国大会上捣乱，一拳砸裂了九鼎。可是，纵然巨人身高几丈，但是，他们的头盖骨也无非三尺大小。
他的眼珠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巨人，他是见过的。
天尊！
涂山侯人闻讯赶来，但见一人一蛇不过一个夜晚便赶了个来回，也好生佩服。可是，当他看到那个巨大的头盖骨时，不禁好奇到了极点：“这是什么？人的头盖骨？可是，就算是巨人的头盖骨，也没有这么大吧？”
“委蛇，你会白白死掉的……这不值得……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和力量可以救出你家少主……”
从半夜，到黎明，再到晨曦初露，直到临近晌午，一人一蛇才回到了大营。
如果可能，他也会出手相助。
她很清楚，必须尽快带着这块头盖骨赶回大营。
可现在的情况是，哪怕你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也没有任何意义，无非是飞蛾扑火而已。
按理说，这些人怎么都不敢斗胆追来，可是，也要跑了百十来里才彻底甩脱了追兵，也是奇怪了。
委蛇大是不耐，厉声道：“少啰嗦，你要走便走。”
纵然银发老头，也对她颇为忌惮，而且屡次在她手下吃大亏的侍卫更是早就吓破了胆。
“委蛇……”
因为，少主已经连续发出了指令：“万万不可停留！看来这头盖骨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否则，不会贸然来追赶我们。”
它蛇尾一卷，小狼王眼前一花，只见那双头蛇已经远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通往九黎碉楼的山林之中。
但是，它的速度还是很快。
大熊猫嗷叫一声也跟了上去。
它纵谈不上气喘吁吁，但是，也并不如寻常那么举重若轻。
小狼王气得跺脚：“这倔强的老蛇奴，这样去白白送死，真是死了活该……”
可是，这头盖骨，比牛还重。
可是，一蛇一熊猫，已经从他视线中彻底消失了。
它背负那块巨大的头盖骨，但觉沉重无比，竟然如一头牛似的。它本体已经力道十足，又加上服用了不周山之果，更是力气倍增，平素别说是一个头盖骨，就算是真的扛着一只牛，也不费什么力气。
此时，夕阳在天，河水潋滟。
身后的委蛇，满头大汗。
他站在桥头，却蹲下身子，泪如雨下。
一直跑出百十里路，确信银发老头等人追不上来了，凫风初蕾才停下脚步。
什么王图霸业，什么万王之王，到最后，比一条丧家之犬更加不如。
身后，追赶之声很快便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窝囊，如此不济。
一人一蛇，没有片刻停留。
五月的九黎，红花已凋零，漫山遍野开满了鸡蛋般大小的黄花。
大法师一跺脚，气得银发乱晃，“这可如何是好？快，马上追上去，无论如何要夺回老天尊的头盖骨。”
天气却并不见炎热，林中穿行而过的风还是春日般和煦，凉爽。
“估计是那条双头蛇趁乱带走的。”
九黎只有两个季节，上半年都是春季，下半年都是秋季。
枯枯法师失声道：“天啦，老天尊的头盖骨那么大，她怎么拿得动？”
这样的季节，促成了万物的生长，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种草药——几乎集中了世界上所有不知名的稀奇古怪的植物物种。
可是，他立即意识到，不见的是老天尊的头盖骨。
当然，还有漫山遍野奔跑嬉戏的各种大小动物。
大法师面色大变：“老天尊？”
彼时，人和动物都吃素，九黎人的日常生活便是上山采药，下山摘花，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大法师尚未回答，只见一便衣侍从跌跌撞撞跑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老天尊不见了，老天尊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持续了多久，直到九黎碉楼的修建，一切，便不同了。
枯枯法师看着满地红花，很是发愁，眼中还有隐隐的畏惧之情，声音也很低很低：“天尊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就算马上修复，也无法令这片园圃复生。再说，天尊的静修处，也被那鱼凫王弄得乱七八糟，我们该如何向天尊交代？”
那一年起，九黎的天气变了，依旧只有两个季节，只是，上半年变成了酷暑，下半年变成了寒冬。
“可是，这里怎么办？”
百草枯死，动物绝迹，渐渐地，人类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
大法师叹道：“当时，我还不信世界上有如此厉害的女子，今日亲眼所见方知，原来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直到三千年前，一切，才又重新轮回。
他惊惶地看着大法师，支支吾吾：“大法师……就是她……就是这个鱼凫王……上次就是她……”
春季和秋季重新主宰这片土地，金色的蛋黄花开得熏熏欲醉。
他是从那间巨大的木屋而来。
当凫风初蕾慢慢睁开眼时，便看到窗外大片大片的蛋黄花。
闻讯而来的枯枯法师，远远地看着满地红花，心有余悸。
她想要坐起来，可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可是，他盯着那金色光芒消失的方向，也不敢贸然追赶。传说中，鱼凫王一根金杖四面幻变，更何况，前面还有几万四国联军，他怕有闪失，只得几步，便退了回来。
也茫然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用毒之人，反而被毒，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本能四下环顾，寻找金杖的影子——可是，她立即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无法挪动，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已经离自己远去。
也变相死于自己手下。
这一骇，非同小可，声音也开始发颤：“委蛇……委蛇……”
再看己方这几百人，也可以说，是全部死于红花之下。
有脚步声。
杀人放毒是他的强项，可救死扶伤，就不行了。
她急于抬头，可是，无法抬头，只能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就像房顶上飘来的一朵云。
这种本领，他自忖也做不到。
直到他慢慢走近，她的瞳孔忽然放大，眸子都彻底燃烧起来：“呵……呵呵……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谈笑之间，杀死几百精兵也就罢了，她竟然能徒手在自己的巫蛊之下，将小小孩童救出死亡之谷。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双眼睛。
银发老头摇摇头，死死盯着满地已经化为血水的几百士兵，长嘘一口气。生平，从未见过能在红花从里来去自如之人。
那是他见过最热烈凝视自己的眸子。
侍卫们到了半途，却又不敢下楼，只是胆战心惊问：“大法师，还追不追？”
整个宇宙，概莫能外。
夜风中，只有那惊魂未定小儿的拼命啼哭，妇女仓皇的安慰。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呵……”
可是，一人一蛇，早已远去。
她喃喃的声音，于喜悦中消除了所有的恐惧，浑然忘却了自己再也无法动弹的事实，甚至忘记了，金杖，太阳神鸟金箔，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已经离自己远去。
银发巫师震怒，随手一抛，又是一股黑气追来。
她只是双目放光，灼灼地盯着他。
凫风初蕾识得厉害，不敢恋战，只飞跃而起，猛地踏过了跑马之道，才远远停下，朗声道：“老头，你给本王听好了，今晚暂且饶你一命，也饶你东夷族一命。你记得转告你们那什么小土王，他没资格叫什么白衣天尊。土王就是土王，土鳖怎么都变不成天尊。你告诉他，本王令他速速退出大夏和白狼国全境，如此，本王可以对他既往不咎。否则，他的这支侍卫队，便是他的下场！”
就像午夜梦回时的一段旧时光。
委蛇吓一跳：“好厉害的巫蛊之毒。”
那眉那眼，那是百里行暮。
相比之下，枯枯法师简直就是个不入流的法师了。
只是，自动忽略了他蓝丝草一般的头发——共工一族，纵然是变异，也不会出现蓝色头发。
能将黑气一层一层穿在身上，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巫师才行？
距离她一丈之外，他便停下脚步。
再一看，那银发老头身上居然又多了一件黑色袍子——很可能他穿的根本不是袍子，而是一身黑气。
他忽然有点忌惮，当然不是因为她的本领，而是她那种目光——被一个美丽的少女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真是令人不知所措。
一瞬间，大片红花竟然全部死了。
她有点失望，可双眸还是燃烧如激烈的火苗：“呵，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随即，周围的红花便迅速萎缩。
他缓缓地：“百里大人是谁？”
竟然不是袍子，而是一道黑气，一瞬间便钻入了地下。
她一怔。
黑色长袍，落在地上。
可是，这并不能驱散大大的喜悦，她还是笑：“百里大人……呵……我是初蕾呀……凫风初蕾……”
而且，是敌人！
其实，她的声音很弱很弱，与其说是出于喉头微弱的一丝气息，不如说是出自脑中的固执的意念。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高的楼层，居然能将一个小孩稳稳抛过来。
但是，他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不敢置信。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我有一段时间天天梦见你，可是，有一段时间，却一直梦不见，甚至快要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我很着急，我很想把你画下来，可是，每每提起笔，我就更加糊涂了……呵呵呵……没想到，现在又见到你……”
竟然是刚刚差点丧生花海的小童。
她向他招手：“百里大人……你过来……”
下一刻，二层碉楼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姆妈……姆妈……”
双手，其实一直贴在地上，纹丝不动。
随即，整个碉楼都听得一声低喝：“小孩，站好了！”
他却看得分明。
这一下，尽力十足，凫风初蕾不敢大意，身子一侧，便再次退回了红花丛中。
冰冷的地面上，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已经慢慢枯萎，就像两只苍白无力的鸟爪。
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忽然脱下黑色袍子，就像一团黑色的乌云，猛地就像凫风初蕾兜头罩来。
那是他第一次认真审视一个全身血液流光的人类的惨状——令人想起倒毙在北极雪地上的熊，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皮。
委蛇哈哈大笑：“臭小子，你小小年纪也敢来送死。你妈妈没教你躲避危险吗？”
可是，她骨肉尚在，一息尚存，只是自己并没意识到生命已经流逝到了何等样的地步——若是有外人看到她，会毫不犹豫确认她的死亡。
银发老头距离太远，也来不及营救。
睁开的眼睛，只是死不瞑目而已。
可是，他还继续往前走。
可是，她丝毫也不觉得悲惨，还是兴高采烈：“百里大人，你过来呀，快点……呵……百里大人……我好多次想去周山找你，可是，飞行器坠毁了，我去不到了……你知道吗？云阳树精说，它又感觉到你的气息，和一万年之前一模一样。当时，我不知道它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没死，呵呵呵……你真的没死……百里大人，你过来一点吧……靠近点吧……”
众人都死死盯着那孩子。
她忽然有点委屈：“你站那么远，我都看不清你了……”
其余待要从三层赶下来的士兵，跑到半路，听得这声音，又看到这场景，却已经来不及营救，只纷纷关了二层以上的大门，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就连弓弩手也忘记了继续射击。
距离，其实并不远。
赤足也要踏上旁边的血水。
只是她眼目已花而已。
眼看，花瓣就要掉落他头顶。
他真的走过去，慢慢地。
唯有一个少年，不过五六岁模样，赤足单衫，手里捏着一把匕首，可能是趁着大人不注意跟着偷跑下来，竟然大喊：“敌人在哪里？我也要杀敌人……”
三步之遥，还是停下。
几百名士兵，全部化为了一滩血水。
可是，她已经很高兴了，因为，这时候她已经能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了。
无论他们的本领多么强大，也来不及发挥了。
她双目放光：“百里大人，你不是说，上古大神都只有一次重生的机会吗？呵，是不是娲皇大人大发慈悲，又给了你一次机会？百里大人……”
只见金杖过处，士兵们头上就像下了一阵红色的花瓣雨。
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你真是颛顼的女儿？”
纵然银发老头要出手，也来不及了。
她一怔。
就在碉楼的大门即将关闭时，庞大的蛇躯生生卡住了大门，上百名士兵生生被阻在了门外。
“哦……是啊……我是颛顼唯一的女儿……百里大人，你忘了吗？”
可是，蛇尾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他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无声无息地残酷。
其他闻讯而来的士兵见势不妙，掉头就往碉楼跑。
“难怪敢于直视我却不死！果真是颛顼的女儿。可是，颛顼的女儿，怎么是一个白痴？”
周围赶上来的士兵，就像中了魔咒似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很快，就在红花丛中化为了一滩又一滩的血水。
白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凫风初蕾的笑容僵在嘴角，真的像一个白痴。
想那些逃命之人，速度是何等迅捷？可是，居然赶不上轻微花瓣的速度，银发老头见她如此声势，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只厉声道：“你等速速退下。”
可是，她无法起身，无法移动，甚至无法有任何最后的挣扎，只是凭借最后的一点意念在阻止双眼的闭合。
只见漫天花瓣就像长了眼睛似的，追逐着众人的头顶缓缓落下。
意念，最是薄弱，并不能持久。
众人仓皇后退，却哪里来得及？
“百里大人……”
凫风初蕾忽然扬起金杖，对准红花，哈哈大笑：“你们要来送死，那也怪不得本王了……”
“四面神一族，还剩最后一个后裔，原来，就是你。你一死，四面神一族，便真真正正，湮灭于宇宙之中了。”
周围的侍卫听得这话，都蠢蠢欲动。
她茫然不解。
“你这区区黄口小儿，岂能劳驾天尊？也罢，老夫就先拿下你再说……”
这些，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凫风初蕾听他如此之大的口气，也吓一跳，扬声道：“你连黄帝也不放在眼里，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大的口气？本王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也不跟你计较。老头，你还是回去叫你们那什么小土王出来，否则，定叫你尸骨无存……”
她小心翼翼：“百里大人……”
银发老头大怒：“黄帝算什么东西？无非是凭借阴谋诡计篡夺江山而已。他也幸好是运气好，死得早，否则，连善终都得不到……”
“本尊本想亲自杀了你，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杀一个白痴。四面神一族，也就这样了，杀不杀其实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啧啧啧，好大的口气！蚩尤大神都得让着你家天尊？哈哈，蚩尤可是和黄帝争霸之雄杰，你家天尊算老几？还蚩尤也得让他三分？莫不成是炎帝、黄帝了？哈哈……”
她认真地：“我不是白痴呀！我怎会是白痴呢？”
“纵蚩尤大神在世，也得以我家天尊为尊……”
“你不是白痴，就不会错认本尊为什么百里大人了！”
凫风初蕾听他的声音真的充满了愤怒，更是好奇：“你们在蚩尤的地界，竟敢妄称天尊。要是蚩尤真的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
她怔住了。
“天尊就是天尊，你竟敢对天尊不敬？”
“你死后，要是碰上你父亲的灵魂，就告诉他，现在的世界，已经叫做大炎帝国，而不是炎黄帝国！四面神的世界，已经彻底完蛋了。”
“哈哈，东夷族首领自来就是土王称号，外界也都叫你家主子为小土王，怎么，有哪里不对劲吗？”
接下来的两句，似乎又是自言自语：“这破破烂烂的地球，虽然早就没什么用了，可是，总也比落在四面神一族手里好……”
“什么小土王？你竟敢蔑称天尊？”
她明亮的眼神，慢慢变得黯淡，却更是惊讶。
凫风初蕾立即道：“小土王到底在哪里？你叫他出来见本王。”
他抬起手，慢慢挨近她的眼皮，微笑却更是悲天悯人：“初蕾！你叫凫风初蕾，是吧？好好上路吧……”
老头一挥手，攻击暂时停止了。
她却一直不肯闭上眼睛，还是凝视他，满满的惊异。
蛇尾席卷，箭簇纷纷坠地。
仿佛第一次从百里行暮目中读出一种深挚的残酷、痛恨，就像看着一只濒死的蟑螂或者臭虫。
只有箭簇，雨点般射来。
他竟然痛恨自己！
可是，他们全在花丛之外，隔着十几丈远的宽度，再也不敢冲过来。
百里行暮竟然痛恨自己！
四周，暗影耸动，已经四面八方将凫风初蕾包围。
不要，千万不要。
银发巫师哈哈大笑：“上一次来捣乱，被你跑掉，可今日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百里行暮，怎能用这么可怕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疑心是三苗的蛊毒，无色无味，也不敢大意，急忙越开几丈远。
她忽然很害怕。
金光里，没有任何活物，甚至没有任何虫蚁毒蛇。
她根本不知道，除了共工之外，父亲还有怎样的敌人。
金杖一挥，一道金光将她彻底包裹在里面。
“呵……百里大人……你不是百里大人……你不是……”
委蛇大叫：“少主小心。”
他的手终于轻轻按在了她的眼皮上，淡淡地：“当然！我不是！我根本就没有听过百里行暮这个名字！”
老头避开了这一击，也十分狼狈，只见他一挥手，黑夜之中也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但凫风初蕾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奔向自己的面门。
夕阳晚照，落日熔金。
金杖劈头盖脸就向他打去，随即响起呵呵的笑声：“老头，识趣的赶紧叫你们的什么小土王滚出来……”
冥想屋里，所有的兽骨兽皮以及各种各样的白色长袍已经全部消失。
回答他的，是一道金光。
此屋本为禁地，但被凫风初蕾两次击打摧折之后，满地都是尘土碎片，纵然打扫干净，那些远古的纪念物也早已失去了价值。
当他看到居然有人也徒步站在红花从里，岿然不动时，脸色顿时变了，大喝一声：“何方妖孽，竟然胆敢来我九黎碉楼捣乱？”
地面，是巨大而平整的雪白石板，此时，白衣天尊就坐在地上，静静闭着眼睛。
但是，他的好奇心比凫风初蕾更浓。
几万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可凫风初蕾立即否认了这个念头，因为，白衣天尊绝无可能凭借自己一番威胁便真的不穿白色袍子了。
可此刻，忽然有点心烦意乱。
难道这个人就是什么白衣天尊？
有通报声：“天尊，布布大将军求见！”
跟枯枯法师相比，他银发银盔，夜色下，倒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本待不见，可一转念，“让他进来。”
这是一个老头。
布布走进来。
他一身黑袍，黑色的高帮靴子，可是，敢于站在这样的红花从里，绝非等闲之辈。
黑发黄脸的将军已经变成了黑发白衣的男子——只是，他的白衣和天尊的不同，是一种接近于米色的白。
银发巫师居然徒步站在红花从中。
他不敢和天尊一样，一身纯白。
银发巫师目光如炬，一挥手，将蠢蠢欲动的侍卫阻拦，飞身下来。
尤其征战在外，更是黑发黑袍，也从不显露巨人的身份。
她忽然心血来潮，金杖扬起，满地的红花顿时在夜色之中发出簌簌的哀鸣，一时间，夜空中飞花纷纷，花落满地。
作为巨人一族最后一个懂得缩变术的传人，他深得天尊器重，算是东夷联军中第一的大元帅。
很显然，这巫师地位很高。
可是，在鱼凫王手下，居然还是惨败如斯，只一拳便被对方推入了九黎河中。
装束跟她所见过的枯枯法师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巫师头上有一道银色的发箍。
虽然没受什么重伤，可是，颜面尽失，好些天闷闷不乐，直到此刻，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禀报一些日常事务。
那是一个浑身黑色袍子的巫师。
四国联军彻底溃败之后，天下大势基本已经平定，大炎帝国的旗帜已经插遍了东南西北，每一个地球角落。
忽然，她注意到碉楼的第三层，一人伫立。
天下的共主再也不是什么大禹王，而是白衣天尊。
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呵斥，都已经听不见了，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十分清晰。
万王之王，已经成为一段过去的历史。
越过红花从时，夜已深去。
只是，布布完全不明白，既然鱼凫王被俘，启王子成了废人，天尊为何还放任那几国的军队离开？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出去。
一举绝杀，填平九黎河不好吗？
走到门口，正要出去，回头一看，只见墙壁上的兽皮反射着黯淡的星光，一股诡异而凄凉的冷清油然而生。
可是，他不敢问。
凫风初蕾将小册子藏好，干脆沿着一排的兽皮，各种头骨检查过去，只可惜，除了这本小册子，再也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他只是毕恭毕敬：“如今天下已平，东西南北各诸侯国也纷纷臣服，请问天尊，万国大会什么时候召开？”
委蛇也好奇地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文字。
“万国大会？”
她记忆过人，从小见多识广，可是，无论是鱼凫国还是大夏，甚至西方诸国，都不是这样的文字。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万国大会，这是黄帝时代起，到大禹王都在沿用的俗语，可是，他找不到更好的措辞，只好硬着头皮：“天下诸侯都在等待天尊的命令……”
字很简单，可凫风初蕾一个也不认得。
万国大会也好，其他称谓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炎帝国必须在天下万国面前亮相，让天尊成为天下人的天尊，也让天下万国纳贡于大炎帝国。
可是，这金册上面的字，却和鱼凫国藏宝库的完全不同。
“这等小事，你就代行好了。”
凫风初蕾翻了几页，忽然想起鱼凫国藏宝库里的各种金册，全是蚕丛大帝和柏灌王时代留下来的风土人情等等。
布布懵了，这是小事吗？
小册子，全部用纯金打造，上面，是稀奇古怪的文字。
可是，天尊开口，他不敢反驳，只得自己揣摩：代行，如何个代行法？
就在这个巨大的头盖骨下面，压着一本小小的册子，而光芒，便是从这本小册子里散发出来的。
天尊已经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不能呆下去了，可还是大着胆子：“天尊……那个鱼凫王，她已经死了吗？”
金杖轻轻一挥，将一面倒地的头盖骨拨到了一边。那个头盖骨很大，绝非人类，而是一种巨型动物的。
天尊忽然睁开眼睛。
她一怔，立即奔过去。
布布一鼓作气：“她可是我们巨人一族的死敌。前几年还杀上防风国，几乎将巨人一族彻底灭绝，而且，她又是颛顼唯一的女儿，她若不死，后患无穷……”
可是，四周并无任何动静，只看到东北角落里，一道金色光芒。
天尊一挥手。
她本能靠墙而立，金杖在手。
布布立即闭嘴，行了一礼，识趣地退下了。
她正要转身，委蛇忽然发出一个警示讯号。
走出门口，又停下，悄无声息地看了看那房间紧闭的冥想屋，眼中，有深深的隐忧。
那个黑发黄脸的大元帅才是真正的小土王？
他不知道凫风初蕾到底死没死，可是，一旦没有亲眼见到她的尸体，便总是不踏实。
莫非，这什么白衣天尊，真的只是一个噱头，只是东夷联军装神弄鬼？
夕阳，已经彻底隐入西边的天空。
别人也就罢了，她可是满世界追着东夷鬼兵，并且两次深入三苗之地，却从未发现小土王的踪迹。
枝头树梢全被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金纱。
她忽然想起丽丽丝的话“白衣天尊，是不是根本不存在？要不然，几年战争下来，却谁也没见过他露面？”
晚风轻轻吹起，金黄色的鸡蛋花发出簌簌的轻微之声。
小土王，根本不在这里。
一声大熊猫的嗷叫打破了林中沉寂，悲怆、孤寂，就像是走投无路的孤雁。
小土王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布布立即折回来：“禀报天尊，委蛇和那头大熊猫一直在九黎山中逡巡不走。大熊猫也就罢了，痴蠢无知，可是，那条双头蛇却绝非寻常之蛇，它善人话，有很高的智慧，而且，蛇类报复心极强，若是徘徊不去，只恐危害九黎百姓……要不，属下率人将它彻底消灭？”
很显然，这里一直没有人。
白衣天尊一挥手。
随手一摸，有细细的一层灰尘。
布布不明所以：“天尊……”
甚至没有任何生气。
他淡淡地：“你带那条双头蛇来见本尊！”
此外，这屋子没有任何变化。
布布瞪大眼睛，可是，再不敢问。
没有月色，星光也并不明朗，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目光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这屋子为何那么空旷了——满地被自己打碎的白色袍子统统不见了。砸烂的那些兽骨粉尘也被清扫。
夜色降临，风已经有了微微的寒意。
屋子里，十分空旷。
一蛇一熊匍匐在地，看着天边的一弯新月。
她只是和委蛇无声无息潜入了小土王的那间巨大的木屋。
大熊猫忽然很恐惧，浑身的毛全部竖立起来，彷如当初在有熊部族的半山腰看到那永不沉没的夕阳一般。
而且，在没到最后一步之前，她根本不打算这么做。
委蛇也紧张起来。
顶多从他们手里抢一点粮食，其余，没有任何价值。
可是，再大的紧张也不如少主生死不明的恐惧。
毕竟，她就算上去彻底杀了这一干老弱妇孺也无济于事。
大熊猫忽然嗷叫一声，林中似有不明物体穿梭而过。可是，委蛇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也没看到任何影子。
可是，她并不打算越过这层红花。
它惊诧地看着大熊猫，只见大熊猫浑身筛糠似的，竟然瘫软不起。
这点距离，当然难不倒凫风初蕾和委蛇。
它大惊失色，“喂，老伙计，你怎么了？”
小土王显然是算准了，敌军绝不敢深入，就算深入了，也是全军覆没。
大熊猫的两只前爪，仓促劈出，左右躲闪，委蛇看得分明，竟然是一条非常细小的青草蛇。
那红花宽约几丈，方圆都围了，纵然是一般的偷袭者，也无法一下纵身几丈远。
它心里一动，一下将青草蛇抓起，放在眼前一看，只见和有熊广场上的青草蛇简直一模一样。
但凡偷袭者，要想越过此地，必须经过红花。
可是，环顾四周，这样的蛇只有一条。
而自跑马道开始的红花，更浓更密，尤其，到九层碉楼下面时，几乎遍地都是红花。
大熊猫却恐惧之极，猛地跃起就窜出去。
他们的装束，全是凫风初蕾早前见过的，小土王护卫队的装束。
“喂，老伙计……”
不过，每一层碉楼，都有巡逻的士兵。
下面便是九黎碉楼，委蛇待要阻止，哪里还来得及？只好也跟了上去。
有小孩的哭声，有老人的咳嗽声，但大多是妇女的斥责声……果然，全是老弱妇孺，无一壮年。
记忆中剧毒无比的浩浩红花，已经变成了金黄色的一片花海。
他们应该躲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却一直不见敌人，有家又不敢回，一个个便心浮气躁。
可是，蛇尾死死卷住了大熊猫，它不知道，熊猫一脚塌下去时，会不会变成一滩红色的血水。
但见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很显然，附近的百姓全部躲在了这里。
四周，脚步声传来，很快，一队东夷士兵便团团围住了一蛇一熊。
昔日死寂一般的九黎碉楼，老远就听得一阵嘈杂声。
为首的，正是布布。
她和委蛇，不敢暴露行踪，只趁着夜色，无声无息靠近九黎碉楼。
委蛇瞪着他，不由得破口大骂：“该死的布布，我家少主屡次饶你不死，你却不思感恩，反而变本加厉。你们巨人一族，就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样忍耐力强大之人，一旦爆发，那杀伤力也是千百倍扩增的。
布布冷笑一声：“你这蛇奴还敢逞口舌之利？若非天尊有令，今天我一定砍下你的蛇头。”
凫风初蕾对小土王好奇到顶点的同时，戒备心也达到了顶点。
委蛇急忙道：“我家少主怎样了？”
可是，小土王居然忍了下来，几个月也不发作。
“死了！”
小土王，无论身在何方，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事。
委蛇盛怒之下，蛇尾便扫了过去。
而且一直悬挂于柱子的顶端——因为，那样的高度，一般人是无法达到的。
布布急忙避开，厉声道：“委蛇，你再不识好歹，我先宰了这头大熊猫……”
这是非常明显的示警和轻蔑。
七八名东夷神兵已经围住了大熊猫，只待布布一声令下，鬼枪便会令大熊猫血肉横飞。
如此，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人，刚好被一件宽大的袍子中被挖去。
委蛇识得厉害，不敢再骂，只恨恨地：“快带我去见你们天尊。”
当初，凫风初蕾有意卖弄，以震慑商旅的同时，更给小土王一个下马威，所以，在震碎白袍时特意露了一手——白色袍子并非完全粉碎，而是刚好粉碎成一个人行的样子，边缘部分却完全完好保存。
对于冥想屋，委蛇并不陌生。
可是，隐隐地正是一个高大的人影。
它曾经两次和少主深入此地。
雪白，已经成了暗黄。
可是，这一次，它站在木屋门口，忽然胆战心惊——因为，它看到西边的斜阳，隐隐约约，竟永不落没似的。
只有巨柱顶端，那件已经破败不堪的长袍，还在微风中飘摇。
上几次，都没有这个发现。
昔日曾经辉煌无比的城市，在战争的阴影之下，已经彻底成了一座空城。
可今天，它恍然以为踏入了有熊部族的地界。
可能偶尔有些残余的货物，也被逃亡到九黎碉楼的东夷原住民顺手牵羊拿走了。
血色残红，无形中的敌人。
沿途，还有一些来不及关闭的大门，窗户，但是，驻足观察，可以看到，里面都空空如也。
几千年的老蛇，也感到了惊惧。
直到鱼凫国的大军，一路张扬着要攻打三苗之地时，再是利欲熏心的商旅也呆不住了，很快，便全部撤退。
更主要的是，它再也嗅不到少主的生气。
自从鱼凫王现身，将天尊的白色长袍悬挂于一根巨大柱子顶端时，一些敏感的商旅便嗅到了危机，开始迅速撤退。
这九黎，竟然再也没有少主的气息。
九黎广场，已经人去楼空。
本能张嘴呼喊，却闭了嘴，看着居中的白衣人。
涂山侯人也低声道：“只要落头族不来，我料来还可对付，你放心去吧。”
他又佩戴了金面具。
她的声音更低了：“我今晚就出发，大营里，全靠你打点精神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严令士兵出来。尤其是听到歌声时，更不要露面。在我的记忆中，落头族每一次出现时，都在月圆之夜，而且，提前伴随着歌声。现在正是月底，料也不会轻易而来，你们只管提防东夷联军渡河就行了。”
近距离下，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的金色面具绝非黄金打造，而是委蛇从未见过的一种奇怪金属。
她摇头：“正因为剧毒环绕，我才不必多带人，而且，带了人，速度也会耽误。”
委蛇知道，自己没有本领直视他的眼睛，却还是俯身行大礼：“委蛇见过百里大人！”
涂山侯人忧心忡忡：“九黎碉楼剧毒环绕，而且白衣天尊的大本营，绝不可能真的守备那么空虚，你要不要带一队精锐进去？”
不是天尊！
“对，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带委蛇。”
是百里大人。
“九黎碉楼？”
白衣人忽然笑起来，“你这千年老蛇可真是怪了，你家少主糊涂也就罢了，你竟然也是糊涂的？”
“我要去九黎碉楼走一趟。”
它还是毕恭毕敬：“百里大人，求你放过我家少主吧。跟你有仇的只是颛顼老大人，再说，颛顼大人早已仙去几万年了……”
他一惊：“你要去哪里？”
它忽然瞥见面南背北的那一尊头盖骨，话便说不下去了。
她压低了声音：“不过，这两天可能要辛苦你坐镇大营。”
如果他们号称大炎帝国，那么，他们的第一敌人便是黄帝，颛顼，尚且只能排在后面。
她微微一笑：“我不会去冒险。既然他们按兵不动，我们也不妨以逸待劳好了。毕竟，这才几天。时间还长着呢。”
而四面神一族，只剩下凫风初蕾，也是唯一的嫡系血脉，也的确是唯一的报仇对象了。
涂山侯人也立即道：“初蕾，你可不能只身犯险。”
“其他人全都走了，你为何还留在九黎？”
委蛇有些紧张：“少主，你该不会自己去吧？”
委蛇一怔。
她摇头：“不行，委蛇，你也不能冒这个险。”
“我不是其他人……我根本不是人！”
火器可不是一般箭簇，威力那是箭簇的百十倍。
白衣人笑起来。
若是几百鬼兵胡乱开火，一阵扫射，谁知道会不会正好爆头？
这老蛇，身受重伤，还侃侃而谈。
凫风初蕾也不敢让它冒这个险。
他忽然觉得很有趣，便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它的双头。
哪怕是一只头没了，也会死掉。
委蛇顿觉一股暖流从周身流淌，很重的内伤忽然痊愈了似的，立即便躬身下去：“多谢百里大人出手相救！委蛇实在是没齿难忘。”
只要双头没了，便会死掉。
他笑起来，挥挥手：“你是个忠心的伙计，罪不至死，所以，不必死去！”
可是，它的死穴在于双头。
“多谢百里大人！”
而且，委蛇的主要躯干，全是被老鱼凫王改造过的，已经是半机械，一般的火器根本奈何不了它。
“好了，你可以走了！”
蛇，自然更精水性。
委蛇没有走。
委蛇也一直伸着双头，眺望远方，“少主，我想，我可以去试一试。这一百多丈的距离，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它一直站在原地，两只蛇头上，小孩儿一般的面孔上满是深思和坚定。
他甚至从来没有超出过桥头一丈的距离。
他略意外：“你还不走？”
毕竟，这人很警惕，纵然是在桥头散步，也顶多是走几步远，就站在桥头之上，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委蛇还是毕恭毕敬：“委蛇斗胆恳求百里大人，放过少主吧！只要能放过少主，无论需要委蛇付出什么代价，委蛇都万死不辞！”
可毕竟一百多丈的距离，根本看不真切，除了能看到那个人影不时在桥头走一走，或者骑在马背上，其他，也不得而知。
他的声音中略有好奇：“委蛇，你口口声声叫本尊百里大人，是真的认错了人，还是故意的？”
涂山侯人当然知道事关大局，也不擅自逞能，只是一直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将领。
“这……”
她立即摇头：“你不能去冒这个险。”
委蛇盯着他满头蓝色的头发。
这时候，她可承担不起，折损这么重要盟友的损失。
那头发，绝对不是假的，颜色，自然也不是染的。
但凡其中一人射中他，就完蛋了。
那是一个人原初的头发。
涂山侯人纵然能凭借鹿蜀潜伏过去，但是，鬼兵可不比联军，纵然他身手利落，也无法同时对付四百多鬼兵。
红发蛇尾的共工，的确不可能是蓝色头发。
想必是连续吃了几次大亏，再也不敢粗心大意，要彻底断绝再被突袭的可能。
它忽然很害怕，却强行压制了自己的恐惧，还是一字一句：“纵委蛇可以认错人，但我家少主绝对不会认错人！如果少主认为是，那就一定是！”
一百多丈宽的河面也就不说了，而且，她分明发现，东夷鬼兵全部严阵以待，全部拿了鬼枪，全天候镇守。
“百里大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整个九黎河湍流最急最深，河面也最宽的一截水道。
委蛇缓缓地：“百里大人，名叫百里行暮，是上古第一战神共工的本名！”
凫风初蕾本有此意，可是，一看河水，却有些踌躇。
“共工？你说红发蛇尾共工？哈哈，他不一直都叫共工么？怎会名百里行暮？”
他也很好奇：“要不，我再去探一个究竟？”
委蛇作声不得。
大夏的主要将领，以及主要诸侯，凫风初蕾大多在万国大会上见过。而且这几年，她频繁和大夏联系，对大夏的情况纵不算了如指掌，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可是，不但她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就连涂山侯人也从未见过。
“本尊不是什么百里行暮！”
委蛇附在墙头，也道：“少主，此人竟然是彻底中原人模样，而且，也没有做任何伪装。可是，中原哪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是，你和百里大人一模一样！除了头发！”
凫风初蕾越是观察他，越是觉得可疑。
委蛇十分固执：“我们曾和百里大人朝夕相处。纵然我认错了，可我家少主绝对不会认错……”
可是，大家都很清楚，此人必然在联军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至少，他是这二十万联军的最高指挥官。
“为何你家少主就不能认错？”
毕竟，当时距离太远，他根本没有看清楚此人的模样。
委蛇顿了顿，还是道：“因为百里大人是我家少主的爱人！”
就连惨败于他手下的涂山奉朝，也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的手放在了金色面具上，好一会儿没有动，然后，又缓缓地垂下手，笑起来。
当然，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
爱人！
射程太远，他仿佛完全不在乎地方的弓弩手，甚至丝毫也不在乎会不会有人从水底钻出来，将自己一斧劈了。
好奇怪的称呼！
只有石桥对面的黑发黄脸大将军，不时站在桥上，闲庭信步，如欣赏风景一般。
他记得自己起码几万年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字眼了——上古，也根本没有这个字眼的出现。
两军对峙的状态，一直没有被打破。
爱人，爱情，婚姻——不过是几千年来，人类为了稳固繁衍，巩固族群，才临时编造出来的一个美丽的谎言而已。
可现在，已经无人可问了。
他笑起来：“本以为只有你家少主是白痴认错人，没想到，你也没精明多少。”
她很后悔，以前那么长时间，怎么就忘了问一问百里行暮呢？
委蛇还是毕恭毕敬：“是啊，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家少主有点傻。不过，她也不是白痴，她只是不知道，许多时候，故人更易变心！”
或者，那个神奇的白衣天尊，是能经常召唤落头族？或者隔一段时间才可以？
他很仔细地回味这一句：故人更易变心！
凫风初蕾也不知道，落头族的出现到底需要什么条件？月圆之夜？还是星斗漫天？
“其实，第一次到九黎广场的时候，我们就疑心是百里大人你了。也因此，你一露面，少主便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之心。少主是因为认出你来，才没有以命相搏。否则，纵然你是天尊，她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败在你的手下。”
可是，传说中的落头族，一直没有出现。
他很是好奇：“就凭借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四面幻神？”
涂山侯人一笑：“小狼王说得对，这的确不算什么大事。我们还真要彻底解决了落头族，才真的是去掉了最大的隐患。”
“还得加上当初百里大人临死时传给她的几十万年元气！”
可是，他却见不得他被众星拱月的样子，尤其，看不惯连凫风初蕾也那样赞他，就冷冷地：“启王子真有那么深藏不露的话，等对付了落头鬼再说吧。”
他更好奇了：“你说共工临死前，把自己几十万年的元气传给了你家少主？”
而且，自从开战以来，他胜多败少，若非落头族的突袭，他完全可能拖住东夷联军的主力。
“对！”
一边的小狼王内心深处，对姒启其实也颇为佩服，毕竟，临阵一个照面便斩杀敌方大将这种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他哈哈大笑：“你这委蛇，竟然满口谎言！你知道共工撞倒不周山多少年之后你家少主才出生的吗？你居然说她继承了共工的几十万年元气？委蛇，你可知道不周山之战死了多少人？你可知道共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哈哈，就算共工再窝囊再没用，可是，他的元气也不至于传给颛顼的女儿……”
丽丽丝也惊叹不已：“启王子果然是深藏不露。”
一颗蛇的心，也一直一直沉下去。
“哈哈，鹿蜀最善游水，我当年便是从一湖边找到他的。”
是的。
凫风初蕾看着涂山侯人，大笑：“真没想到，鹿蜀居然还能潜水。”
共工再伟大再善良再宽容，也不可能把自己几十万年的元气传给颛顼的女儿。
此举，不但震慑了那些急于强攻的联军，也让绝境中的四国联军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
百里行暮，根本不是共工。
只一个回合，便被人家砍下了头颅。
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百里行暮。
这是他们南征北战几年来，损失的级别最高的一员大将。
白衣天尊指着委蛇：“凭借你们在九黎的所作所为，你们早就该被处死！”
而对岸的东夷联军则吵翻了天，破口大骂。
可是，双头蛇还是毕恭毕敬：“百里大人，求你看在少主昔日曾亲手埋葬你的份上，放过她吧……那一年，在周山，她以为你真的死了，伤心欲绝，双手抓了泥土，一把一把将你埋葬，因为不肯让你被泥土掩埋，她整整徒手抓了三天三夜泥土，也不肯覆盖你的脸……”
当墨黑的人头被悬挂在巨石阵营的上空时，四国联军都震动了。
恍惚中，想起少主鲜血淋漓的手。偏偏她不肯哭，一滴眼泪也没有，双目血红似的，只是熬着，就更是惨切。
涂山侯人但见联军短时间不敢再犯，便留了淑均等人把守，自己亲自将墨黑的人头快马加鞭送回大本营。
“那三天三夜，委蛇也一直看着你的脸……”它点点头，尽管他已经戴了金面具，它再也看不到他的脸了，可是，它还是非常认真：“委蛇虽然没有资格也没有本领正视您的脸，可是，百里大人这样的人，我们怎会认错呢？我们绝对不会认错……”
闻讯上来的淑均等人大喜过望，欢庆之声，响彻云霄。
“少主，她一直没有忘了你，就算这些年，四处征战，她也从来没有忘了你，她虽然从来也不再提起你了，可是，我们都知道，她一直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涂山侯人孤身一人，自然也不追赶，鹿蜀重新跳下河水，游到了河对面。
白衣尊者忽然怒了：“本尊不是什么百里大人！”
众人落荒而逃。
“百里大人……”
劈天斧，横扫一大片。
“出去！”
东夷联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傻愣愣地盯着地上的那颗头颅，直到有人大喊一声：“天啦，大将军……”
委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对他一鞠躬，还是毕恭毕敬：“百里大人，我想见见我家少主！”
他的头，很快便坠落地上。
“马上离开九黎，再也不要踏足此地！”
墨黑待要挣脱，哪里来得及？
“求您告知，我家少主是否还活着？”
这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舟楫旁边，一人从水里猛地跃了出来，只见蓝光一闪，那是鹿蜀的鬓毛。
他只一挥手，十分冷淡。
墨黑脸色十分难看，站在原地，探头看着河对面，厉声道：“姒启小子，你乃我东夷神兵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嚣张……”
委蛇无奈，只能转身。
小船，好不容易靠岸。
跑马大道的尽头，大熊猫一看到老朋友便如释重负地扬起了爪子。
大夏士兵也不追赶，只纷纷投掷石块，却远远坠入河水之中。
委蛇很沮丧，一直不肯转过双头。
只剩下一艘小船，往回便逃。
布布瓮声瓮气：“快滚吧！天尊大人大量饶你一命，否则，我早就砍下你这两只可恶的蛇头了。”
偏偏他们的运气也不好，刮起了大风，他们又是逆风而行，就更在原地打转，早已憋足了一肚子气的大夏军队，一点机会也没有给他们，弓弩手一箭一个，将上百联军几乎全部射死。
委蛇狠狠瞪了他一眼。
可是，他们刚刚临近，等待他们的便是河岸边劈头盖脸的石头猛砸，尽管士兵们拼命划船，可是，划船的速度怎么赶得上奔跑的速度？其中两块巨大的石头，正好将两艘小船当即砸翻，舟楫坠入河水，很快便沿着滚滚河水被冲到了下游。
四只眼睛，充满仇恨地瞪着你，纵然是巨人，也觉得有点诡异。
这一次，渡河的舟楫多达十几艘。
他大怒，“你这不知好歹的毒蛇，放你走不走，莫非真想被砍下头炖汤？”
等他们发动更大规模袭击时，涂山侯人已经赶来。
可是，没有天尊的命令，他根本不敢擅自动手，哪怕恨得再厉害，也不敢。
只是，那时候，把守的规模并不大。
委蛇根本不搭理他。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这里，并不是没人驻守——沿途，一直有人把守。
它只是一直眺望九黎碉楼的方向，那巨大的碉楼，在参天古木掩映之下，显得更加沧桑、古旧，仿佛洪荒时代起，便一直伫立在那里。
他们甚至比涂山侯人更先赶到此地，可是，派遣的两艘探子小舟，刚刚上岸，便被躲在一边的鱼凫国守军一把掐掉了。
碉楼的尖顶上，依稀就是那轮诡异的残红。
墨黑立功心切，却又不敢去直面进攻鱼凫王亲自驻守的石桥大本营，于是，转而瞄准了这道缺口。
就像被一柄尖刀，直接刺穿了心脏，高高地悬挂在空中，那鲜血因为无法流淌，便全部淤积成了一轮诡异的硬块。
在这里，他再次遇上了曾被误以为是小土王的墨黑。
从中午到黄昏，从黄昏，到现在。
而且，这里由于淤泥阻塞，河水相对较浅，于是，这里成了东夷联军争先突破的缺口。
那残阳，一尘不变。
他负责驻守的断桥，由于河面处于最狭窄的一段，被一处横出的坡地阻了一截，不过一里地的路程，又恢复了百余丈宽。
甚至于，好像再也不会落山了。
最先遭遇重磅袭击的是涂山侯人。
它忽然有一种恐怖的直觉：莫非有熊氏一族，正是全部丧生于这个天尊之手？有熊广场上的那些草蛇，便是这个白衣天尊的杰作？
对于造舟渡河，他们好像也没有预想中反应那么感兴趣，相反，河对面一直风平浪静，只是，每天都有人企图渡河挑战，但是，每每都被打败。
有熊一族被彻底灭绝之后，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少主了？
东夷联军的反攻，并没有预想中那么迅速。
或者，鱼凫国也即将彻底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