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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有熊山林之战

可是,他们目睹鱼凫王威力,又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只围在原地,默不作声。

村民虽然伤亡不太重,可是,一把大火,村落被烧毁了一大半,大家原本期待这股悍匪被处死,可是,鱼凫王不但没当即处死悍匪,反而将他们收编到了鱼凫国的大军之中,一个个如何能不失望和愤怒?

凫风初蕾走了几步,环顾四周,只见许多废墟上还冒着浓烟,纵火之后的村庄,已经元气大伤。她长叹一声:“你等蒙受巨大损失,本王原本该将所有悍匪就地处决。无奈,千里之内,不但有蛮军偷袭,更有七八股大小不一的悍匪流窜,光靠褒斜大军,显然不能四处兼顾。但现在就不同了,这支梁族军队,专门值守这方圆三百里的范围,负责对付一切悍匪,借以将功折罪,保护村民安全,否则,悍匪再来,便无力自保……”

很显然,他们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众人听得这话,脸色都稍稍和缓了。

凫风初蕾但见一干村民都环绕周围,他们中许多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浑身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目中都有失望和愤怒之色。

他们本来就担心悍匪再来,损失更重。如今,若是有梁族军队值守,悍匪便不敢再来。

众人带了梁利等一干俘虏下去,四周便安静下来。

凫风初蕾看着最近的一名中年人,只见他貌不惊人,可手里一直提着一把带血的砍柴刀,很显然,是和悍匪经历了殊死的搏斗,只见刀尖上还有淋漓的鲜血,尚未彻底干涸。

众人听得这话,再无疑虑,跪地大呼:“谢鱼凫王大恩!”

“你叫什么名字?”

凫风初蕾朗声道:“既是如此,本王便允你梁族一部中精壮年全部收编到褒斜大军之中,负责巡守各地村庄,对付真正的蛮族大军,保护村民,以将功折罪。至于你族中老少,则全部回归岷山,开荒种地,由鱼凫国提供足额一年的粮草,一年之后,自给自足,无论是狩猎还是垦荒,都永不纳税!”

“小人丁三。”

各地土著不发誓则以,一旦盟誓,必将长期遵守。

“丁三,你很好。你们大家都很好……”

那是当时最厉害的毒誓。

她一一看向手提各种武器的村民,朗声道:“悍匪来时,你们没有忙着逃命,而是留下来殊死搏斗,保护家园,这才留给褒斜大军时间,及时赶来,最大程度上保护了你们的家园。但凡敢于和悍匪搏命的,都是勇士,传令下去,但凡今日参加了抵抗者,每人奖赏五两黄金,有牺牲在悍匪手下者,抚恤其家属二十两黄金并二十匹蜀锦。至于受伤者,一应医药费由褒斜大军提供,并奖赏十两黄金!”

梁利不假思索就跪下去,举起手中另一半截断剑,高声道:“我梁利对天发誓,从此彻底归顺鱼凫王,绝无二心,如违此誓,便如手中断剑,我梁族子孙,也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起来。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归不归顺并不重要。可是,若是让本王发现你三心两意,再起阴谋,必将你全族之人彻底屠灭,一个不留!”

“多谢鱼凫王恩典……”

这一下,她再也不敢耍花招,猛地跪下去,颤声道:“梁利该死,梁利该死……求鱼凫王只斩杀梁利一人,饶恕我其他族人吧……求鱼凫王开恩……”

“鱼凫王万岁……”

杜宇大喝一声:“悍匪找死,怪不得别人……”

凫风初蕾在民众的欢呼声里,只不经意地看向西北方向。传说中的东夷族蛮军,踪影全无,也失去了窥探他们真相的绝好机会。

她本以为这女王只是仗着一条双头蛇,最厉害的角色,只是闻名蜀中的杜宇将军而已,殊不知,女王居然有如此本领。

隐隐地,竟然觉得很遗憾。

梁利见她安然无恙,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羊藤村村民勇抗悍匪,得到重赏的消息,很快便风一般传遍了方圆千里。

断剑,随手一扔,只听得叮的一声,半尺多长的箭簇竟然连根没入了三张开外的一块大石头里,踪影全无。

鱼凫王的法令也随即由各地驻军公告下去:欢迎全民武装,抵抗悍匪,但凡用于抵抗者,奖赏比照羊藤村村民。

她若无其事:“不就是下了点毒吗?你以为这就能毒死本王了?”

各地村民固然雄心壮志,万众一心,但接下来的半个月,却再无任何悍匪的消息传来。

凫风初蕾却随手将断剑一抛,只见箭簇上漆黑一团,显然是涂抹了剧烈的毒药。

估计流窜的悍匪们见梁族勇锐全军覆没,短时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可传说中呵气杀人,挥手之间便足以让大军倒毙的东夷族神兵也再无消息。

梁利死死盯着凫风初蕾捏着断剑的手,忽然大笑起来:“鱼凫王,你死定了……哈哈,你终于死定了……”

凫风初蕾等了半个月,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杜宇大怒,“好毒的悍匪,鱼凫王好意放你们性命,你却恩将仇报!”

很简单,金沙王城一年一度的“秋社”又要开始了,她这个鱼凫王必须赶回去参加。

左右,一把擒住了梁利。

杜宇闻讯,急忙从外地赶回为少主送行。

可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因为,鱼凫王轻轻一伸手,便捏住了断剑,举重若轻,就像捏住一只苍蝇似的。

刚进入军营,便被一彩色身影拦住了去路。

断剑已经擦着凫风初蕾面门,周围的士兵惊惧变色,梁利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梁利是典型的黑里俏原住民少女,洗净了彩绘的脸上,虽皮肤黝黑,但眉目姣好,婀娜健美,尤其,一笑时,便一口雪白的小虎牙。

杜宇大喊:“少主当心……”

她的一身彩衣也很漂亮,走起路来时,就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彩鸟,令军营里无数男子的目光都绕着她的身影旋转。

那是她最后放手一搏,加上距离很近,务必要取凫风初蕾性命。

半月下来,她已经成了军营中的一道靓丽风景,成了军中男子们的梦中情人。

左右松开了她,她顺手抽出左肩上的利箭,一下折为两截,众人正以为她要对天盟誓,却不料,她右手一扬,带着箭镞的那一半截断剑便直直飞向凫风初蕾面门。

此时,她却远远拦住匆匆而来的杜宇,落落大方:“杜将军,你可终于回来了。”

明晃晃的刀刃再次架到了俘虏们的脖子上,梁利慌了,语无伦次:“罢了罢了……我归顺鱼凫国,我梁族就此归顺鱼凫国……”

杜宇冷冷地,也不答话。

凫风初蕾大喝一声:“斧钺准备……”

她却抱着弓箭,一副盯着自己专属的猎物的神态。

“你没有再提任何条件的资格!”

这个男子,不但有武力,还有谋略,而且,他长得特别特别好——绝非梁族中那些黝黑粗蛮的青年男子可比的。

梁利亢声道:“不行,他必须答应……”

他斯文俊秀得就像是传说中金沙王城满地盛开的刺桐红花。

凫风初蕾截然道:“还是那句话,败军之将不言条件!梁利,你的条件本就不合理,要是杜宇同意也就罢了,可你现在也看到了,他坚决不允,那就谁也无法强迫他……”

这半个月来,她总是远远近近观察他,越看,就越觉得他可爱。

梁利也十分固执:“你若不娶我,我就不归顺!”

越看,就越是非他不嫁了。

杜宇也冷然道:“不行,我不可能答应你的条件!”

“杜宇将军,你我的婚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杜宇尚未回答,委蛇已经大笑起来:“照你这么一说,那杜宇将军一辈子可能要娶几十几百个败军之将了!”

杜宇大是不耐:“你我没什么婚事。”

梁利不以为然:“你是杜宇将军是吧?我也早已听过你的大名,知道你是鱼凫国数一数二的英雄。所以,今日我败在你手下也无话可说。不过,按照我们梁族的规矩,女族长只嫁给最勇猛善战之人。既然你今日将我挑落马下,那我自然就只好非你不嫁了……”

她十分固执:“我们族中规矩向来如此,你既然战胜了我,就必须娶我!”

杜宇万万没料到有这一着,顿时急了,连声道:“不可,万万不可!属下决不答应这个条件!”

“失败者没有资格向胜利者提任何条件!”

凫风初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哈哈大笑:“杜宇,你作何看法?”

“可是,我知道你尚未婚配!”

梁利随手一指:“求鱼凫王将这个男子许配于我,如此,我梁族便可放心归顺,永不背弃……”

“我婚不婚配都与你无关!”

“败军之将不言条件!不过,看在你粱族流亡多年的份上,本王可以先听一听你的条件,你不妨说说。”

杜宇再不和她多话,转身就走。

梁利大声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梁族从此归顺鱼凫王,永不背弃,可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梁利追上去,大喊:“杜将军,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发誓,我一定要嫁给你!”

凫风初蕾一挥手,搁在俘虏脖子上的大刀立即撤离了。

杜宇落荒而逃。

三字尚未出口,梁利大叫:“且慢……且慢……鱼凫王,我归顺你,我归顺还不行吗?”

周围的士兵闻讯,纷纷笑起来。

她当机立断:“一、二……”

他们也纷纷大喊;“梁利,你嫁给我吧……”

凫风初蕾淡淡地:“梁利,你根本没有讲价的余地。本王数到三下,你若再是不从,立即将你的族人全部斩首,让你亲眼看到他们死尽死绝,然后,再轮到你这个罪魁祸首……”

“梁利,我愿意娶你……”

梁利亢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刺美人,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要杀,他们也要杀!否则,他们打着为你报仇的旗号卷土重来,又不知道有多少村民会成为牺牲品……”

梁利啐一口:“呸!谁愿意嫁给你们?你们有杜将军的本事吗?你们连我都打不过!”

梁利咬紧牙关,“鱼凫王,你要杀就杀我,跟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听命行事!”

周围的笑声,更加响亮了。

“我们也不愿意这样,都是被逼的,我们也是鱼凫国人……鱼凫王,看在故国的份上饶恕我们这一次吧……”

“你去求鱼凫王吧,只要大王一声令下,杜将军立即就会娶你……”

“我们再也不敢了,鱼凫王,饶恕我们这一次吧……”

“没错,只要鱼凫王答应了,其他都不是问题了……”

梁族的俘虏们彻底哀嚎起来:“鱼凫王饶命……求求鱼凫王饶命……”

梁利又啐一口:“我得让杜将军心甘情愿娶我,哪能求鱼凫王压制呢?你们等着瞧吧,杜将军迟早会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明晃晃的利刃,已经架在了俘虏们的脖子上,只等大王一声令下,便手起刀落。

众人又都笑起来。

一队士兵,跑步上前。

梁利一入军营,就像一个刺头似的,三天两头和别的士兵较量,谁厉害,就找谁的麻烦,如此半个月下来,居然除了杜宇之外,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凫风初蕾长叹一声:“抢劫杀人,放火屠村,身为同胞,就罪加一等。梁利,看来你是执意寻死了。既然如此,本王就成全你。来人,将这批纵火杀人的凶徒全部就地斩首,砍下他们的脑袋示众一百天,已安慰被屠杀村民的亡灵……”

这也更坚定了她的决心,非杜宇不嫁了。

凫风初蕾也不催促她,只静静地四下环顾,这时候,在杜宇大军的努力下,村庄的大火已经大多被扑灭了,只有零星的屋檐上还有火烟闪烁。

她也因此在军中得到了一个有名的绰号:刺美人!

先别说灭族不灭族,光这一百多号死了,也是极其惨烈的损失,可能从此,整个梁族便再也没有容身之地了。

凫风初蕾远远看着这一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很显然,这一百多人,已经全是他们族中精锐。

因为,她忽然觉得梁利很是可爱,率真质朴,既不像云英那样委曲求全,也不像姬真那样阳奉阴违。

梁利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一百多号族人,不做声了。

她一切都是坦率而真诚的。

凫风初蕾毫不动怒:“那你的意思是,想死了?”

而且,她在军中到处挑刺找对手,放言只要找到胜过自己的,就放弃杜宇。只是,一直找不到而已。

梁利大叫:“你倒想得美,我们岂会做你鱼凫国的走狗?”

直到杜宇走近,她忽然心血来潮,若是杜宇真的娶了这个刺美人,倒是一段佳话。

“想活,就回去召集你们的族人,全部归于褒斜道大军,由杜宇将军统一指挥,你做副手,一起维护整个褒斜边境的安全,也算是将功赎罪……”

杜宇远远见到少主,立即行礼。

半晌,她颤声道:“想活又如何?”

她笑眯眯的:“不必多礼,杜宇,我正有事请找你。”

现在听得即将被灭族的话,又如何不胆战心惊?

杜宇大步走了过去。

再看一眼女王身边那条威风凛凛的双头蛇,刚刚她在暗中偷窥到这条蟒蛇的横扫千军,已经彻底生了恐惧之心,本是要逃跑,无奈却舍不下族人,明知是死,也只好硬着头皮杀回来。

她却看着梁利身影消失的方向,笑道:“杜宇,你觉得梁利如何?”

梁利眼神虽然凶猛,可听得这话,便明显有了惧色。

杜宇干脆利落:“不如何!”

“想死的话,那本王就成全你们,马上处死你和你的这一群族人。你们抢夺本国人民,并滥杀无辜,将你们全部处死,也不算冤枉。不但如此,本王还会下令,马上围捕所有梁族之人,将你族中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全部杀绝!”

她大出意料,缓缓地:“梁利直率可爱,本领也不错,我观她归顺以来,也并不三心两意,像是真心实意。再者,军营生活苦寒枯燥,厚普等人早已携带了家眷随军,起居也有人照料。杜宇你常年在军中,金沙王城也别无什么家眷,何不娶了梁利,也算是有个照应?”

梁利狐疑地盯着她:“想死又如何?想活又如何?”

杜宇却沉默一下,“属下不喜欢梁利这种类型的……”

“是不是陷阱,也由不得你们选择了。梁利,你说吧,现在你和你的族人是想死还是想活?”

“哦?”

梁利重重地啐一口:“你说得倒好听,可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属下喜欢的是金沙王城那些芙蓉花一般的少女,温柔婉约,含蓄文雅,可梁利,在属下眼里,她就跟一个男人一般……”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三年前,金沙王城已经发出公告,但凡鱼凫国百姓,都可以回到原地,不论打猎耕种,皆有安家费用,你等为何流浪不回,反而到处乱窜?”

凫风初蕾哑然失笑。

这一下,凫风初蕾立即想起来,当年湔山之战,一批土著被大费煽动,成为大费进攻小鱼洞的强力援助。他们,便是梁利的族人。

既是如此,当然再不勉强,只和颜悦色:“这是你私事,按理说,我不该多言。好了,杜宇,你驻守褒斜十分辛苦,可短时间内,也无法让你回到金沙王城。如此,只能委屈你了,若是你在金沙王城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不妨告诉我,我放你一段时间大假,待你成亲之后,再返回军营,或者,协同家眷一起也可以……”

少女冷哼一声,破口大骂:“没错,我乃梁族女子利,我们可不是鱼凫国人。想我梁族自来定居岷山,乃岷山之主,可老鱼凫王生前容不下我们,屡次下令让我们下山,迁徙到开阔处耕种。我们历代狩猎为生,根本不善耕种,可老鱼凫王因此大怒,不但将我们赶走,还派金沙王城的百姓到岷山定居,采摘茶叶什么的,把我们的地盘全部给占了。久而久之,我们只好被迫远走他乡,可始终居无定所,只好抢劫为生……”

“少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淡淡地:“听你口音,像是岷山一带高山居住的土著,原本是鱼凫国人,怎么流窜到这一带抢劫本国人民?”

她一笑,“秋社临近,我必须返回金沙王城,这里,就得多辛苦你了。”

可是,居然只是一股不入流的土匪而已。

“少主请放心,属下必将竭尽全力。”

凫风初蕾竟然微微失望,本来,她以为真是随手一指念念有词,便足以让大批人马倒毙的蛮军,如此,便可以打探到小土王的消息,发现真相。

“春媚一旦有小土王的消息,你务必立刻通知我。”

很显然,这少女正是悍匪的首领。

“少主放心。”

她虽然满脸彩绘,可看得出粗眉大眼,十分倔强,扫视一眼已经全部倒地的族人,又恶狠狠地瞪着将自己一枪挑落马背的杜宇,然后,才转向了传说中的鱼凫王,眼神,依旧十分凶狠。

凫风初蕾启程,杜宇无声无息跟在后面送别。

少女的口音倒有点陌生,好像是高山上生活已久,极少与外界接触的土著。

出了军营老远,她见杜宇还跟在后面,有点意外。

女子昂起头,满脸也涂抹了彩色,虽然被绑住,可脸上的凶悍之气一点也不消减,大声叫骂:“快放了我,否则,我的族人一定会杀了你们……”

“杜宇,你不用远送了。”

两名士兵抢上前,三几下将女子绑了,拉到鱼凫王面前。

杜宇稍稍犹豫,还是低声道:“少主,你一去有熊国几个月没有消息,属下一直很担心,也不知你们在有熊国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只有三五个回合,彩衣人便坠下马背,呼声清脆,竟是一名女子。

她心里一震,忽然缓缓地:“杜宇,你信不信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半道上,被杜宇的长矛拦住。

无论是中原还是古蜀国,都有许多关于神仙鬼怪的故事,这些故事,往往大同小异,往往是一个人,身份或者是老叟,或者是樵夫,或者是年轻人,他们往往误入深山,遇上了什么奇人,谈了一席话,或者睡了一觉,待得走出山中,已经百年千年过去。

彩衣人也戴着高高的羽毛冠冕,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如一阵风一般砍杀进来,看样子,竟然想要从她手里把这个壮汉抢走。

他们的亲人熟人早已成为一抔黄土,余下的也不知道是几代或者几十代子孙早已不认识他们了。

悍匪牙齿咯咯作响,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一声长啸,凫风初蕾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通体漆黑的大骏马驮着一彩衣人猛地冲进来。

可他们的相貌却一点也没发生变故——依旧和进山之前一模一样。

凫风初蕾厉声道:“你们是哪里的悍匪?为何竟敢冒充蛮军,屠杀我鱼凫国村庄,抢劫财物?”

在他们眼底,无非只是过去了一天而已。

蛇尾一扫,他被重重地摔到半空,落地时,又重重地跪下去,差点晕了过去,吓得浑身发颤:“鱼凫王饶命,鱼凫王饶命……”

杜宇对这些传说当然清楚,听得少主这么一问,心里一动,“难道少主的意思是,你们在有熊国呆了一天,出来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果然是正宗的本地口音,流窜岷山、褒斜一道的悍匪而已。

她点点头。

凫风初蕾随便踢了一脚最近的一个壮汉,他顿时哀嚎起来:“鱼凫王饶命……鱼凫王饶命……”

杜宇长嘘一口气:“难怪有熊首领失踪得那么蹊跷,一定是有熊国本身也出了诡异。少主,要不要我们干脆率领大军去搜索一番?”

可能是听说了蛮军的事迹,便伪装成蛮军的样子,想一举震慑村民,大肆抢劫。

凫风初蕾曾对涂山侯人也讲过这事,而且,涂山侯人也亲自去了,可是,去的结果,证明“只是迷路”而已,所以,她便再也不做任何解释了。

哪里是骑着角马,随手一指,念念咒就屠杀一大片的天兵天将?分明就是周围趁火打劫的悍匪。

不料,她只简单对杜宇讲了一下,杜宇便确信无疑。

再看双方的伤者,也都是血流成河,正常伤亡状态。

“钧台辩论后,少主一直没有回到金沙王城,那几个月,我一直打探少主的下落,却一直得不到消息,还很是焦虑,生怕少主遇到了什么意外,如今想来,那几个月,少主一定正是迷失在了有熊国,既是如此,只怕有熊首领失踪,也跟这大有关系。少主,需要属下率军一起去看看吗?……”

他们的武器全是大刀长矛,有些还是很落后的古老而笨重的青铜大刀,就连铁器都很少。

她摇头,“罢了,现在小土王的军队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你还是盯着褒斜边境,并通知厚普加强防守。至于有熊国的事情,等空了再说。”

凫风初蕾却站在原地,盯着满地哀嚎的蛮军。

杜宇也不再辩,却连续看了那大熊猫几眼。

村民们领命而去。

这蜀中灵物,重返故土之后的新奇感已经在连续吃了半个月竹子之后,消失殆尽。

凫风初蕾点点头:“你们先起来,赶紧救助伤者,清点损失,扑灭大火。”

但是,它一直精神抖擞,也彻底消失了当初在有熊国时的战栗和恐惧。

村民们一起跪了下去:“参见我王!”

如今,听说要继续前往金沙王城,不由得又对着竹林发出一声嗷叫,那嗷叫,绝非哀嚎,而是发自动物的一种喜悦之情。

远处,一马蹄声得得而来,手持宝剑的将军大声道:“鱼凫王在此,你等还敢作祟?”

委蛇笑起来:“我敢打赌,这老伙计当初一定去过金沙王城,不然,它不会如此雀跃期待。”

只见一红色身影从天而降。

杜宇也笑起来:“看来,它和我们一样,故土难离,每每离开了一段时间,便总是想念。”

奔逃哭喊的妇孺也住了声,怯怯地往这边聚集。

众人都笑起来。

周围的村民们惊呆了。

这一年的秋社,十分平静。

蛮军头上的羽毛冠也掉了一地。

无非是金沙王城的百姓们将诺大的广场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大家聚集一起痛快的饮酒,吃肉,载歌载舞,庆祝丰收的喜悦。

大刀、长矛,掉了一地。

杀鸡宰鹅,酒浆甜美,新米黄粱,白饭如山。

蛇尾再次席卷,上百蛮军便彻底倒在地上,一个个哼哼唧唧,再也爬不起来了。

广场正中,一大堆倒三角形的谷麦直冲云霄,那是各地专门为鱼凫王献上的新谷。

其他蛮军闻讯冲过来,可他们哪里是委蛇的对手?

鳖灵和卢相老成持重地处理了每一个细节,确保不让任何意外的发生。

蛇尾一扫,俯冲下去,原本正要欢呼胜利的蛮军就像被秋风扫落叶一般,呼拉拉地就倒下去一大片。

初初之间,已经是凫风初蕾回到金沙王城的第四个年头了。

委蛇腾空掠起,凫风初蕾看得分明,只见村中最大的空地上,正展开激烈厮杀:蛮军手握利器拼命砍杀,村民的抵抗者已经支撑不住,正节节败退,不少壮汉倒在血泊之中,眼看就要彻底溃败了。

连续四年的大丰收,让公家和私人的仓库都装得满满当当。

而一些大胆的壮汉则拿了砍刀、锄头以及各种长矛之类的拼命抵抗,一时间,那支偷袭的军队竟然无法得逞。

鳖灵为此专门请了几个储粮的高手,主持修建了通风干燥的粮仓,以防止粮食腐烂,并派了军队严格值守。同时,也指导百姓如何正确储存粮食,一时间,几乎每家每户都挖掘了深深浅浅的地窖,什么稻谷、番薯、高粱、小米等等,存储得满满当当。

惊慌失措的村民,纷纷潜逃,到处乱窜,一时间,老人的惨呼,孩子的哭喊,妇女的哀嚎,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恍惚中,仿佛昔日的灾荒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此时,村庄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一支戴着五色羽毛冠冕,浑身彩绘的大军,正举着大刀长矛,四处追杀。

在这歌舞升平里,凫风初蕾也开怀畅饮,并对功臣们大肆赏赐。

因为口音相近,生活习俗相同,久而久之,他们在心理上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鱼凫国人了。

鱼凫王向来出手大方,她的私人府库里,极少有存于,但凡所得,几乎过一次手便转而赏赐了大大小小的功臣。

这是最早一批投靠鱼凫国的流民,他们耕种了大片的荒地,已经连续几年获得丰收。

尤其是卢相和鳖灵,因治国有方,更获得极大的奖赏,一时间,上上下下都欢呼雀跃,齐声称赞鱼凫王的英明。

那是一个叫做“羊藤”的小村庄,也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村庄,聚居着三百多户人家。

如此狂欢到半夜,她倦意袭来,这才返回王殿。

杜宇一马当先,也率领一支早有准备的精锐跟了上去。

一流的蜀锦,最奢华的衾被,描绘着芙蓉花的精美屏风,卧榻之间都是香软的花瓣和熏香。

凫风初蕾再无犹豫,纵身蛇背上便蹿了出去。

一去经年,重回温柔乡,再看看自己身上隆重的王袍,忽然想起,百里行暮竟然已经死去五年了。

东夷族好生大胆,竟然连续两次,都是在褒斜大军的眼皮底下抢劫。

从西北沙漠到周山入土,从杀到防风国泄愤到泰山之巅的奇景,再到鱼凫国的几年稳定,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多了。

报警的狼烟就显得特别清晰,只见西南方向,一股浓烟冲天而起,看样子,距离褒斜之地不过两三百里。

准确地说,已近六年了。

连续几个大晴天,夜空也清朗宁静。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却极少入梦来,她躺在床上,很是惆怅。

凫风初蕾立即站起来,大步就往外走,杜宇等人立即跟了上去。

不由得又滋生了念头:一定要去周山走一趟,掘开百里行暮的坟墓看看,他的尸骨到底是不是还在原地。

春媚刚刚退下,就收到紧急军情,一名探子匆匆忙忙跑进来:“启禀我王,西南方向发现敌情,有村庄发出了紧急情报,东夷族的军队又开始屠村了……”

可是,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刚回金沙王城几天,转身又走。

春媚大喜过望:“多谢我王恩典,小臣一定竭尽全力。”

她需要留在这里,安顿民心,处理积压事务。

“春媚,三苗之地多瘴气和戾气,还有不少巫蛊之毒,你贴身佩戴这颗珠子,一般毒气是无法侵害你的。另,因你远去三苗,归家艰难,再赏赐你黄金一百两,并上好蜀锦一百,外加粮草若干,由杜宇派人送到你家里,以供养你妻儿老小,令他们生活无忧……”

躺了很久,也许是床榻太过舒服松软,她反而不习惯了。

凫风初蕾一挥手,委蛇已经递过来随身包袱里的一个匣子,凫风初蕾接过来,打开匣子,里面,是一颗白色的珠子。

半晌,干脆坐起来。

春媚立刻领命。

掌心,正好触摸到悬挂心口的太阳神鸟金箔。

她站起来:“春媚,你再去东夷族走一趟,这一次,不必再管大费的下落,只一心打探小土王的身份,越是详细越好。”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贴身藏着这面金箔,和金杖一样,须臾不离左右。

可是,凫风初蕾却对那小土王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忽然想起,自从长满青草蛇那场大战之后,那个神秘的敌人就再也不见了。

大费,已经成为了一个过去的名词。

它那神秘的声音,再也没有如影随形出现在她的面前,梦境中,战场上,恍惚时,统统不见了……

很显然,大费已经如丧家之犬,彻底失去了争夺天下的野心和能力。五年大旱,已经令他民心尽丧,钧台祈雨的失败,更彻底摧毁了他的信心。

久而久之,竟然就像一场梦似的,不知道那神秘的敌人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出于自己的幻想。

“谢大王。”

或者,那敌人是因为忌惮这面金箔,所以远遁而去?

凫风初蕾和颜悦色:“春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得不出结果,只每天观察朝升月落,发现每一天都十分规律,整个金沙王城没有出现过任何的异象。

春媚面有愧色:“小臣失职,还望我王恕罪。”

忽忽之间,便到了寒冬腊月。

“小臣曾悄然接近大费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半废弃的村庄,大费派人重新休憩,添置了些东西,看样子是准备长期隐居下来。而且大费每天呆在那里,也只是和歌姬们纵情欢饮、弹唱,看不出有什么别的举动了……至于小土王那里,小臣再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便只好回来了。说来惭愧,小臣还是在回来的路上,才听说东夷族居然又偷袭了我们鱼凫国的村庄,并将整个村庄全部屠灭……”

正是一年之中最闲的时候。

凫风初蕾忽然问:“大费真就没有任何异常举止了?”

每天,艳阳高照,三十里芙蓉早已凋零,十里刺桐则开成了一片一片的花海。

春媚这次前去,重点本不在小土王身上,但本着他身为职业探子的敏感,因为对大费的处境感到好奇,所以,才特意留下多打探了一下小土王的消息。

庄稼早已收获,各种蔬菜瓜果也早已采摘,来年的春小麦则早已长出了青青的一片,至于水稻插秧,那得是来年三月的事情了。

同时和两个大国为敌,难道东夷族就不考虑一下后果?

闲下来的百姓,便纷纷涌到金沙王城,或出售山货、瓜果,购买一家大小所需的布料绸缎,布置年货;或做点临工,挣点小钱。有些富足的百姓干脆携家带口,来见识见识金沙王城的繁华,一时间,茶楼酒肆林立,卖各种糖果糕点的小贩更是生意爆好。

而且,还肆无忌惮袭击了鱼凫国的村庄。

凫风初蕾换了便装,悄然坐在一间熟悉的茶肆里面。

他们根本不在乎大夏,否则,也就不会有如此肆无忌惮的挑衅了。

午后阳光,轻轻从木质窗棂里照射进来,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

若是说东夷族怕因为收留大费而激怒了大夏,可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因为,几天前,他们才踏平了大夏的重要诸侯国之有虞氏和有穷部族。

她特别喜爱这样的时候,每每出入城中各大酒肆茶楼,领略百姓们的惬意生活。

这也太不合乎情理了。

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高喝:“小二,喂,小二,我们的菜还不上来?你看看,这都过去多久了?起码足足一个多时辰了,你们还不上菜,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日常的用度供给,也全是他自给自足,东夷族就没有给他提供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礼遇。

小二小跑步上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大堆已经煎得黑乎乎的东西,他一叠连声的道歉:“客官勿怪,客官勿怪,实在是你们带来的这道菜,我们的大师傅一早就放在锅里煎炸,可是,你看,都煎糊了,这玩意却怎么都做不好……”

而且,隐居的地方也是三苗极其偏僻的地方,远离了热闹,远离了东夷族的王宫,环伺左右的,也只有他自己带去的几百侍卫。

看样子,那食材是客人自己带去的。

他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定居下来。

众人看了一眼盘子黑乎乎的东西,不由得哈哈大笑。

可是,大费居然没有任何消息,更不敢轻举妄动。

小二但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又摸不着头脑,只好陪着笑脸,一叠连声的道歉。

须知,大费纵然是以亡国之君的身份前去,可是,大费自身本领高强,而且具有呼唤禽鸟的本领,按照常理,如果东夷族对他不敬,他随时踏平东夷族,取而代之,自己做土王都完全可能。

凫风初蕾听众人笑得这么欢乐,不由得也伸长脖子,这一看,也笑了起来。

其中,包括大费早年安插的眼线和得过大费许多好处的亲信。

盘子里,是一盘牡蛎。

从来不见外客的小土王也就罢了,就连东夷族的那些权臣、将军、大小巫师等,也找了各种借口,对大费避而远之。

蜀中人少吃海鲜,可能是这小店的厨师不懂如何烹制牡蛎,竟然整个放到锅里煎炸,难怪煮了一个时辰,都煮焦了,也无法让坚硬的贝壳被“煮熟”。

可是,大费去到三苗,居然没有受到任何优待。

小二在众人的欢笑声里,将一大盘黑黢黢的牡蛎端下去,临走时,还一个劲赔罪:“给你们换一盘我们蜀中的特色菜吧,这是小店自创的,免费赠送,算是向你们赔罪了……”

而且,大费狡兔三窟,在三苗地区不但有一支几百人的秘密精锐小分队,更有一个小型藏宝库,原是他当年征伐三苗时,就悄然留下的隐秘基地,为的便是日后但有变故,便有一个容身之地。

众人大笑,她也大笑,出门的时候,心情很是愉快。

钧台祈雨之后,大费彻底溃败,可是,他早有准备,在三苗之地经营多年,东夷族里到处是得过他好处的亲信和眼线。

刚到王殿门口,便见鳖灵疾步迎上来,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小土王隐匿木楼从不外出也就罢了,顶多也就是一个有着喜好白色怪癖的蛮夷首领,可令人奇怪的是,大费的投奔。

她有点意外,因为今天是休息日,按照鱼凫国的惯例,官员是轻易不会选择休息日来奏对的。

凫风初蕾却转移了话题,只让春媚继续说下去。

蜀中人物悠闲,从王者到官员,上下讲究无为而治。

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为何鱼凫王对小土王头发的颜色那么感兴趣?

他们坚信一点:只要为政者不乱折腾,老百姓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而且,东夷族首领,以及当初的东眷女等人,都是黑发黑眼睛。

老百姓的创造力和生产力,往往是惊人的,越是自由散漫,他们越是有出人意料的创造力。

所有人都没对小土王的头发颜色提出异议,自然,他的头发可能本来就没有什么异常了。

古蜀人杰地灵,金沙王城的浪漫旖旎,皆源于此。

春媚摇头:“这一点,小人倒不能确定,因为小人毕竟没有亲自见到。不过,小人只打听了小土王的服饰,倒没注意问他头发的颜色。可是,依照常理,他应该也是黑发,不然,若是其他异族人那种金发或者棕发,应该有人会觉得奇怪,一定会讲出来的……”

据说,从蚕丛大帝起,每一代大王都无为而治,从来不会三令五申,弄许多条条款款。到柏灌王时,也是大体遵循蚕丛大帝的先例。

“确定是黑发?”

纵老鱼凫王时代,凫风初蕾记事以来,也总见父王深居简出,或者干脆狩猎避暑,或者书房读书,或者琴棋书画,罕有加班加点处理什么朝政之事。

春媚随口道:“三苗地区的人,包括东夷族,都和中原人差不多,全是黑头发黑眼睛。”

到了她这位蜀王,亦然如此。

“头发?黑色吧。”

民间的耕种、商队的运营,官员的任免,内外的交流……种种杂事,经过鳖灵和卢相的分工,已经很少有需要她出面抉择的了。

凫风初蕾忽然问:“那个小土王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只除了军队的调派,边境的战事。

杜宇等人当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们也并不清楚百里行暮从来都是一身白色衣服。

可自从占据汉中和南中后,边境的粮草问题都坚决了,后勤补给也无需操心,她便更加悠闲。

她忽然很想亲自去三苗地区走一走,会一会那个神秘的小土王。

按照古蜀国的规矩,每个月的上中旬,分别休息三日,下旬则休息四日。一个月之内,有十日休假。休假期间,除了兵部边境巡视处和巫医杂役机构,其他部门甚至是不需要值班的。

因为习以为常,从来没觉得奇怪,可现在,忽然听得千里之外的三苗之地,有一个神秘的小土王,居然和百里行暮一样,每天都会更换一件白色袍子,这种怪异之情,就更加强烈了。

可今天,鳖灵却一直等在这里,而且,看样子等很久了。

凫风初蕾简直就没见过他更换任何别的颜色的衣服。

她立即道:“鳖灵,出什么事了?”

再到万国大会,不周山之行、西北沙漠之行,甚至于重返周山,直到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也是一身雪白衣裳……

鳖灵脸色很是不安:“启禀我王,杜宇将军连夜派人送来了紧急军情……”

湔山小鱼洞之战,他从远古的编钟乐曲里走来,也是白衣如雪,皎洁出尘。

凫风初蕾快步便进了王殿议事厅。

周山的第一次相见,他从三桑树下的金色棺材里裂开重生,便是白衣如雪,红火头发。

鳖灵立即跟了上去。

在她所认识的人中,每一次见到都身穿白衣的,唯有百里行暮一人。

杜宇的军情,是探子春媚从前方带回来的。

不知怎地,凫风初蕾忽然想起百里行暮。

短短几个月,东夷族的神兵迅速攻占了大夏大大小小二十几个诸侯国,甚至连大夏十二部族中的辛氏、冥氏两个部族也未能幸免。而费氏、杞氏、缯氏等部落也受到了程度不同的打击。

本来,一个人爱穿白衣服,或者每天换一件衣服,都不是什么怪事,可是,要是让一个常年喜欢彩色的人,忽然只专注于白色一种,就很是奇怪了。

不仅如此,西北之北也遭到攻击,小狼王曾经觊觎多时的西落鬼戎,彻底落入了东夷族之手,就连早已默默无闻的防风国,也归顺了东夷族。

可这个小土王,忽然性情大变,每天要更换一件雪白的长袍,这是什么意思?

鱼凫国的边境虽遭到几次偷袭,但因为杜宇部署得当,大军巡视及时,损失倒不算惨重。

东夷族的老土王,凫风初蕾也在阳城远远见过一面,那还是万国大会时,隐约地记得,那个老土王的确是一身七彩长袍,有繁复的花纹。

而且,褒斜道周围的民居分散,主要以粮食生产为主,少有大片大片的牧场,而且没有什么像样的城市或繁华的小镇,估计东夷神兵觉得兴趣不大,便很少来骚扰了。

“没错!东夷族的其他人都是常年穿着彩色袍子,纵一般老百姓,也尽力渲染自己粗布衣裳的颜色,色彩越多,就越是美丽。所以,春媚才对小土王的行为感到好奇,而且,据说小土王少时,一直喜欢绚丽的七彩长袍,但凡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就连打猎的坐骑,也涂染得五颜六色……”

几个月时间,东夷族令天下人震动。

杜宇忽然道:“据我所知,东夷族人最爱的便是七彩袍子或者墨绿色的袍子,巫师则身着黑袍,很少有人一身白袍,在他们的传统里,白色象征着丧事或者不吉利,这个小土王身为土著,岂会不知道这一点?”

最先乱套的便是大夏。

此外,再无任何异常。

原本定于来年正月初的诸侯联盟会议推举新的华夏之王,当然,这推举的人选,必须是在大夏十二部族之中。可是,现在,会议尚未召开,已经有五个部族受到攻击,并且其中两个部族受到重创,消息传出,天下哗然。

那就是小土王日常起居里,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小土王只穿白色袍子。每一天,仆从们都会按时送进去一件崭新干净的长袍。

十二部族可是大夏的根基。

春媚用了许多办法,最后,只得出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如此肆无忌惮地挑衅,就意味着东夷族直接和全大夏开战了。

这么听来,这个小土王竟然是个神秘的阴阳师之类的了?

可这时的大夏,早已是一盘散沙,不但全国各地的军队无法统一调动,就连新的大王都还没有选出来。

最重要的是,传授他法术的老阴阳师前年就去世了,也就是说,小土王可能已经是东夷族最厉害的阴阳师了,说他被人掌控,也不太可能。

大夏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就不知道了。可是,据说每次发出的号令,都有小土王的专属印记,领命者,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最初,因为大家没有见到小土王,领命者就难免阳奉阴违,可是,没有阳奉阴违者,轻则卧床不起,重则一命呜呼,久而久之,大家都十分害怕,认为小土王虽然足不出户,但是有通天的眼睛,知晓外界的一切事物,并且能洞察下属们的一切心机,于是,再也没有任何人胆敢弄鬼,但凡接到命令者,无不用了十二分的努力去完成……”

诸侯们都被吓破了胆,便私下里各自互相结盟,指望能抵挡一阵东夷族神兵的进攻。

杜宇也很好奇:“难道是小土王也被下了降头?否则,一个不过才十八九岁的少年,岂能常年关在一座木楼里不见天日?”

而白狼国也严阵以待,好几次和东夷军队交手,也狼狈不堪。

“最初,春媚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据说,小土王少时十分活泼,是东夷族中数一数二的骑射好手。而且,小土王还曾经师从过三苗里最厉害的阴阳师。据说,那个阴阳师已经有一百多岁了,最擅长的便是下降头,曾经让一具被砍下来的头颅吸附活人的鲜血,整整七七四十九天过去,这头颅一直活着,而且能开口说话,一如常人……”

奇怪的是,东夷神兵并非是死死盯着一个国家开战,而是天马行空,指哪打哪,无论东南西北,无论华夏鱼凫国白狼国或者西方诸国……短短几个月,几十场战争,每每攻城略地,竟然从无任何败绩!

“难道这个小土王有什么隐疾,不敢见人?”

俨然,他们要打遍整个全世界,将所有对手全部踩在脚下。

“春媚用重金收买了小土王的一名杂役,据这名杂役透露,他们这种级别是根本无法靠近木楼的,就算是小土王的亲近仆从、宫女,也只能按时将饭菜和食水等送到指定的窗口,他们也从来见不到小土王本人……”

而且,各地传来的消息,也大同小异,战败地侥幸逃生的百姓都绘声绘色描述:东夷神兵,如何骑着角马,手指一挥,念念有词,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都丧失了抵抗力,只能一群一群倒下……

凫风初蕾奇道:“难道这个小土王不吃不喝?”

更令人不安的是,东夷神兵已经攻克了二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城镇,其中有三座是防守极其坚固的城堡,光是围墙便高达三丈多,可是,东夷神兵挥手之间,只听得轰隆隆的巨响,古老而坚硬的城墙便大片大片地倒下去……东夷神兵便入无人之境,城中军民便如牛羊一般被肆意宰杀。

“一切命令,全是从木楼发出!可是,就从来没有人见过小土王,就连他身边的亲信宫女、仆从等,也从未见过他的面……”

这样的传说,更令天下人,闻风丧胆。

“那他们对外事务,由谁处理?”

没有人知道东夷神兵的首领是谁,也没有人见过,只知道隐隐地,东夷内部之人,称呼他们的首领为:土魔天尊。

春媚毕恭毕敬:“回我王,自从听说大费潜逃到了三苗之地,春媚便奉杜将军之命前往三苗潜伏。说来奇怪,春媚前几年也去过三苗,那时候还是东夷族首领做土王,一切和中原人的习俗差别不大。自去年秋天起,东夷族的老首领便忽然暴毙,然后,他的儿子成了小土王。可是,怪就怪在,小土王自登基第二天之后,便不再露面,长时间呆在一座木楼宫殿里……”

土魔和天尊,本是截然相反的一个称谓,如今,却统一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凫风初蕾笑起来,“春媚,你这次可探得什么重要消息了?”

东夷族历代首领都被称为大小土王,所以,土魔两个字倒也可以理解。可是,天尊两个字就令人震惊了:这得多么狂妄自大者,才敢妄称天尊?

就连声音也是细细的,形如女子。

天尊者,乃大神之首。

春媚立即道:“参见我王。”

纵古往今来最牛比的人间帝王,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胆敢自称天尊。

杜宇特别介绍:“春媚是军中最好的探子,他身型便捷,擅长易容术,而且脚程很快,经常出入敌方阵营获取有效信息,几乎从未失手。”

而那个一直隐居在东夷族木楼里,每天都要换一件白色袍子的小土王,居然敢妄称天尊?

而且,他的名字也特别有意思,叫做春媚。

可是,很显然,被吓破了胆的百姓和诸侯们,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可笑。他们只是焦虑不安,生怕这土魔天尊什么时候便会屠灭了自己的家园。

这探子和一般的军人有所不同,他个子不高,但皮肤很白,大眼睛长睫毛,眨眼一看,倒像是一斯斯文文的少女。

秦岭之外,外面的世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杜宇见得到少主的认可,也很高兴,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通报声,原是秘密前往三苗的探子回来了。

凫风初蕾仔仔细细看完了密函,虽然意外,却并不是太震惊。

凫风初蕾笑道:“这样岂不正好?”

她只是慢慢将书函递给鳖灵,鳖灵立即仔细地看下去。

“属下昨日才接到夏后氏的密信,希望向褒斜边境购买三十万担粮草,当然,他表面上称是为了在诸侯联盟会议之前代为维持大军的需要,可实际上,真要只是这一点打算,他们只要稍稍省吃俭用一点,利用有扈氏仓库的存粮便足矣。再不济,可以解散有扈氏和大费的残兵败将,只保留启王子自己的三万核心大军,如此,也可以极大程度减少粮草的所需。可是,他们一直维持着十万大军的体量,这难道不耐人深思?”

鳖灵也过了很久才看完,但是,他却不如鱼凫王那么镇定,而是微微不安:“看来,东夷族来势汹汹,如果我们鱼凫国不早做准备,只恐遭到袭击时,会无法抵挡……”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凫风初蕾却一直想着一个问题:根据传说,东夷神兵攻打城墙时,每每哗然一声巨响,城墙便大片大片开裂。

“他如果真的完全无心,那十万大军,早就就地解散了。可是,据我所知,现在涂山奉朝和夏后氏等人,可是牢牢掌握了大军,还到处购买粮草,看样子是要做长期的准备了!”

因为亲自去过周山和不周山,又熟悉飞行器操作的她,已经明白,这可能不是什么妖法,而是东夷族拿到了什么厉害的武器。

凫风初蕾不以为意,笑道:“这本来就是事实。杜宇,你不必介怀。我只担心的是,如果姒启自己无意,我们就算想要支持他,也没法。”

她忽然一震:难道是东夷族有人进入了不周山上的武器库?

忽然想到老鱼凫王的真实身份,便一下闭嘴了,涨红了脸,低声道:“少主……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间忘记了……”

百里行暮临终之前曾叮嘱她,不周山上的武器库非常重要,若是一旦落入不怀好意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杜宇毫不犹豫:“那是他害怕失败!在中原人的观念里,只有失败者才会遗臭万年!可一旦胜利了,那就当仁不让的王者,谁管你这王位是怎么得来的?就像当初的黄帝,明明是外来者,完全凭借武力驱逐了原住民炎帝几十万年的统治,最后,他还不是获得了天下一致的景仰?”

因为不周山太远,凡夫俗子的力量根本上不去;几年后,凫风初蕾竟然慢慢淡忘了此事。

凫风初蕾何尝不知,她只是有点为难:“但是,据我所知,姒启自己不太愿意和诸侯们正面为敌,怕最终落得个遗臭万年的恶名!”

一念至此,立即站起来,可是,立刻又颓然坐下:没有飞行器,自己根本去不到不周山。

如果姒启登上了王位,那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鱼凫国最大的利益。

别说不周山了,纵然是周山,也寸步难行。

这道门户,对于鱼凫国的重要性,远远胜于大夏。

杜宇是第二天早上赶回金沙王城的,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春媚。

杜宇深谋远虑:“启王子登基之后,他的后继者也不太可能轻易违背他的命令,而且,到时候,我们鱼凫国的兵力则更加强大,他们也不敢轻易开战。如此,鱼凫国则长期牢牢扼住了中原进出的门户,纵不说称霸天下,至少,任何外界势力都不可能轻易突破这道门户,鱼凫国换取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安稳和平,都不是什么神话……”

凫风初蕾闻讯,立即诏见了二人,蜀中重臣卢相和鳖灵也都作了旁听。

只要启王子一登基,那盟约就正式生效。至少,终启王子一生,不可能毁约。到得三五十年或者七八十年过去,便习惯成自然,无论是风俗还是民情,都会将汉中一代彻底归为褒斜的范围,如此,鱼凫国的粮仓便稳固大成了。

春媚身上还是女装,脸上的易容也尚未擦掉,此时,被汗水一冲,他脸上的胭脂水粉东一块西一块,显得十分可笑。

杜宇直言不讳:“我们鼎力支持启王子夺取大夏王位,以换取汉中和南中一带的稳固。启王子现在已经手握十万大军,其他诸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他钧台祈雨成功,在百姓心目中已经成了神话一般的人物,威望大增,登上王位,纵不是易如反掌,也比以前容易多了……”

凫风初蕾却笑不出来,沉声道:“春媚,何至于如此狼狈?”

“一劳永逸?”

春媚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还气喘吁吁:“回我王,小臣奉命潜入东夷族内部,在小土王定居的王城应聘了一洒扫仆役。后来为了方便起见,小臣伪装成歌女,趁着小土王的生辰,混入了庆祝的队伍,据说,那一日,小土王会现身,小臣想看看小土王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等到半夜,小土王居然还是不露面。小臣等奉命退下,可是,小臣不死心,借口小解,悄然潜入了木楼,却不料,刚看到一白色身影,便被发现了行踪。小臣仓促逃窜,慌乱中听得全程搜捕的声音,只好连夜逃回,幸好杜将军为小臣准备了一匹千里良驹,又得历代鱼凫王泉下庇佑,小臣才侥幸逃回了褒斜道军营……”

“少主,其实也有一个一劳永逸的良方……”

杜宇情知此事非同小可,没有做任何停留,便立即带他回到了金沙王城。

凫风初蕾叹道:“战争,只怕在所难免。”

春媚神色很是不安:“我王,小臣犯了一个大错……”

“经过几年耕耘,尤其是汉中一带已经沃野千里,庄稼茂盛,牛羊成群,毫不夸张地说,已经成了一块大肥肉,大夏若不觊觎,那肯定不可能……”

“春媚,你刺探军情有功,岂能说犯了大错?”

新王上任,一则根据大夏寸土必争的传统,一则新王为树立其个人的威信或者铲除姒启在大夏的影响力,也势必会第一时间废弃这个条约。

春媚更加紧张了:“我王有所不知,那小土王是个报复心极其强烈之人。据说,但凡东夷神兵过处,如果敌人拱手投降也就罢了,但凡遇到抵抗,则必定被全军屠没,男女老少概莫例外,纵襁褓中婴儿也不能幸免。久而久之,人人对东夷神兵畏如蛇蝎,许多小部族甚至风闻消息,便主动开门投降了。如今,小臣刺探小土王身份的事情已经败露,如果小土王知道小臣是鱼凫国派去的,只怕不肯干休,会率军攻打我褒斜道甚至金沙王城……”

大夏,并非每个人都如启王子一般豁达通透。

听春媚口吻,竟如边境驻军形同虚设,东夷神兵只要打来,就会不堪一击,直捣金沙王城一般。

尤其是杜宇,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凫风初蕾并不是一个傲慢自大之人,可听得这话,也觉甚是刺耳,不由得缓缓地:“春媚,你不必怕成这样!”

每个人,都在担心这个问题。

春媚却急得几乎哭出来了:“我王一定要小心,小土王真是妖魔一般的人物,如果因为小臣的不谨慎为鱼凫国招来灾祸,那可真是万死莫辞……”

末了,杜宇不无担忧:“启王子虽然已经和我们签署了盟约,可是,听说明年正月初,大夏便会举行诸侯联盟会议,公推大夏之王人选,若是启王子彻底和王位无缘,他和我们签订的盟约岂不成为一纸空文?”

她镇定道:“若是小土王真要攻打鱼凫国,那也是他早就有这个打算而已,跟你春媚没多大关系,你犯不着自责。”

这两地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春媚不做声了,却还是满面惧色。

汉中和南中,不折不扣成了鱼凫国大军的粮草补给站。

很显然,他奉命刺探小土王身份的几个月里,已经深深对小土王这个神秘人物感到惊奇了。

因为价格公道,周围的农民都闻风前来卖粮,军营的粮仓,很快就堆满了。甚至根本无需金沙王城再远道送任何补给。

杜宇却低声道:“春媚,你再把所见所闻告诉我王吧。”

他们对黄金的需求,就特别渴望起来。

春媚面露难色,凫风初蕾立即道:“春媚,你但说无妨。”

到第三个年头时,一则已经有了连续的大丰收,自家已经堆不下这么多陈粮,一则,逐渐富裕起来的百姓也有别的需求,比如衣服、盐巴、农具的更新,以及金沙王城来的各种精美的小玩意和妇女所需要的玉器首饰、胭脂水粉等等。

春媚面上的神色更是不安了:“有一件事情,小臣不知到底是梦是真,每每想起,便心惊胆战……”

第一个秋季,百姓因为遭遇了饥荒的阴影,恐惧尤在,是不太愿意卖粮的。第二年,也有许多人不太情愿。

春媚讲了一件奇事。

当地驻军,便用了金子购买百姓的粮食。

他寄居的地方,屋主是一个老头。

不到三年的时间,大片的荒地得到耕种,因为免除三十年赋税,流民的热情很大,全家老少齐上阵,如果说第一年的收成只能糊口,那第二年则有了盈余,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个秋收年头,每家每户收获的稻谷、小麦以及各种五谷杂粮,几乎堆成小山似的,许多人家的小仓库根本容不下,正忙着抢修更大的仓库,一时间,有点手艺的工人,因为被各家各户抢着邀请,一时间,工钱竟然翻倍了。

老头早年丧妻,中年丧子,晚年孤独,对于有外人投靠,便十分乐意。而且,春媚送了他许多礼物,而且春媚刻意学会了当地人的土语,隐匿了真实身份,因此,老头只以为他是三苗山上下来的土著。

杜宇很详细地向少主禀报了这几年汉中、南中、褒斜、以及熊耳、灵关等地的驻军情况以及定居下来的流民的耕种情况。

前后两次,他都住在老头家里。

饭后,是褒斜等地出产的秋茶,味道很粗粝,装在雕刻了花纹的竹杯里,却别有风味。

第二次去时,他明显发现老头神色不太对劲,每天都关在屋子里沉默不语。

他微微一笑,这才端起饭碗慢慢吃了起来。

春媚是探子出身,当然忍不住好奇心,有一个深夜,他悄然去窗口偷窥老头的房间,竟发现老头端坐房间,头颅不翼而飞。

她津津有味地吃着,抬头见杜宇陪坐下首,也不怎么吃,奇道:“杜宇,你也吃吧。”

那是明月夜,他把室内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凫风初蕾已经很久没好好吃饭了,这一静下来,但觉每一样食物都美味无比。

当时,几乎吓得尿了裤子。

一碟子爆炒的野鸡肉、一碟鹿肉丝,并三五个小菜和新鲜的瓜果,看起来煞是青绿可口。

他怕被连累,想连夜遁逃,可是,又以为老头是被什么人害了,可他天天跟老头在一起,又没见什么人进来。

晚膳谈不上丰盛,可是,很精致。

如此一迟疑,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微微一笑,也不做声,只是默然跟在她身后。

他还来不及逃走,便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老头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他头上的脑袋千真万确是存在的。

“不必,我自己去大营。”

春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或者发生了梦游,第二天深夜,便又趴到窗前偷窥,这一下,是真的吓尿了。

抬起头,看到杜宇正大步而来,一见少主,远远停下脚步,然后又大步走过来,十分恭敬:“少主,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可否给少主送来了?。”

老头依旧端坐椅子上,而项上人头早已不翼而飞。

她稍稍觉得轻松。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一如此刻,褒斜上空的夕阳就彻底落下去了。

这一下,春媚便再也不知道老头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了,他忽然发现,整个东夷族的聚居地都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就好像那些人全部是已经死去了多时的行尸走肉。随后,他又得到机会混入小土王的生辰寿宴,可是,还没见到小土王,就暴露了行踪,魂飞魄散逃遁……

如果她(他)真的能所心所欲,控制太阳永不下沉,那鱼凫国或者全世界,可能早就被其消灭了。

尽管早已离开了东夷族,他还是心有余悸:“小臣总觉得东夷族弥漫着一股可怕的鬼气,好像他们族中之人,全是鬼魂,就像那个老头,每次到了夜晚,项上人头便不翼而飞……”

不知道是被自己身上的太阳神鸟金箔所恐吓,还是她(他)只能在有熊国的境地才能发挥最大的能力?

鳖灵、卢相等虽未亲见,可听他如此形容,也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令她有种直觉:那神秘的敌人并未跟来。

凫风初蕾却问:“除了那个老头,你还见到别的人晚上失去头颅吗?”

它在新的环境下也十分惬意,再也不见当初匍匐在峡谷关口剧烈颤抖时的恐惧模样。

春媚摇头:“小臣为了隐匿身份,晚上不敢随意乱窜,只看到老头一人显露了怪相。可正因为老头只是当地一个普通人,小臣才怀疑,整个小土王上下都是鬼魂……”

那伤口早已痊愈。

杜宇忽然道:“难道正因此,大费才到了远离东夷族的地方隐居?”

然后,又仔细看看它肚子上的伤口。

“没错,大费一去就隐居到了距离小土王王城近百里远的地方,据说,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东夷族王城附近过。”

凫风初蕾蹲下去,摸了摸大熊猫。

凫风初蕾心底连续闪过好几个念头,可不知怎地,都是一些破碎的片段,总也连缀不起来。

“大熊猫居然告诉我,它昨天吃多了竹叶拉肚子,还是更习惯吃肉食了。我正在寻思,要不要让杜宇将军给它准备几只鸡或者别的什么肉食……这倒怪了,难道大熊猫以后都要靠肉食过活了?唉,它都不知道,自从我看到那只可怜的系小羊睡在它妈妈的羊皮之上后,我便觉得吃肉是一种罪过了,现在我都尽量少吃肉了……”

只有春媚骇然而惊惧的声音还继续响在耳边:“……你们想,东夷神兵每每抬手一指,念念有词,敌人的军队便大片大片倒下。这样的本领,除了鬼魂,谁能做到?”

她察觉了委蛇的这怪异神情,好奇道:“委蛇,你和大熊猫聊些什么?”

在春媚的认定里,东夷神兵竟然成了一支阴兵或者鬼兵!

委蛇本来好像在和大熊猫聊天,见少主走出来,忽然闭嘴,笑容有些尴尬:“少主,你醒了?”

可凫风初蕾却连连摇头,真要是鬼兵,那就不会在攻城略地的时候,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浓烟滚滚中,城墙一片一片地倒下了。

所以,现在就更加觉得有熊国的天空上,那一轮永不沉没的夕阳,像是假的。

此时,她对那个小土王的好奇心,真是达到了顶点。

身为太阳的后裔,她一直莫名地热爱太阳。

一身白衣,身边都是没头的人民,她忽然叫起来:“落头族,你们知道落头族吗?”

竹林之间,不时有一丛一丛的野菊花,开得非常艳丽,金黄色的一小朵一小朵,就像一个个迎风招展的太阳。

众人面面相觑。

太阳的余辉将天边染成金色,风从竹林间穿行而过,青石板铺就的行道上,满满地都是黄色的竹叶。

“就是湔山之战中,柏灌王招来的落头族,据说,他们隐居秦岭之中,神出鬼没,每每白天,和常人无异,可是,到了夜晚,头颅则离开身体飞出去,到处游玩嬉戏,直到天亮,才返回……”

那是她听不懂的蛇语,她想,估计是用这种语言,大熊猫才能听懂?

杜宇道:“少主的意思是,秦岭山中的落头族去投靠了东夷族?”

它小孩般的双头上,有一种老气横秋的神情,不时看一眼大熊猫,好像在和这老伙计窃窃私语。

“有这种可能。”

她到楼下一看,只见大熊猫已经将肚子吃得圆滚滚的,而委蛇坐在它旁边,惬意地享受着凉爽的晚风。

春媚颤声道:“真是落头族,不是鬼魂吗?”

外面,有嬉戏声。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也说不准,落头族到底是不是鬼魂。但是,可以肯定,他们也并不是有多么神秘。”

她慢慢起身。

春媚惨白的脸,稍稍有了一丝血色,又擦拭了一把额头上涔涔而出的冷汗,好像觉得鱼凫王的这个解释很是牵强,可是,他又不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大夏也罢,鱼凫国也好,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凫风初蕾好言安慰了他几句,叮嘱他短时间内再也不要外出,就呆在金沙王城的家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并给予了丰厚的赏赐,这才令他退下休息了。

忽然觉得,这个混乱的世界就像无声无息打开了一道灾难的大门,然后,所有人都置身其中,没有可以轻易逃离的。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神情非常着急:“我王一定要加强战备,我怕东夷神兵会很快偷袭我们……”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熊部族失踪之谜尚未解开,又冒出了三苗这种神秘的敌人。

凫风初蕾点点头,十分肯定:“你放心。”

可是,涯草,哪里来这样的本领?

春媚这才离去,可神情还是十分不安。

她脑子里已经寻思了千百次这个问题,除了涯草,真的找不到别人了。

只剩下君臣几人。

到底要什么样的敌人,才会对自己痛恨到这等地步?

凫风初蕾站起来,走到窗边,又回转身,在高高的王椅上坐下来。

只是,那一张被野狼吃掉的母羊皮却一直在她脑海中闪现,在在地证明:暗处的敌人无时无刻不如影随形,似在无声地嘲笑:我就是只杀你一个,凫风初蕾,我只要你的命,其他人,并不是我要处置的对象。

众人,都看着女王。

至于山中一日,世上三四月,他可能也觉得只是她迷路了而已。

他们很清楚,女王绝非是安慰春媚时那么轻描淡写。

对于亲自走了一趟,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姒启来说,也许,根本就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面对东夷神兵这样可怕的力量,谁也无法轻描淡写。

那是一种无法诉说的秘密的恐惧。

杜宇面色十分沉重:“大夏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但是启王子却没有任何消息,估计是不想管大夏的闲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毫无音讯。本以为钧台方面会邀请我们鱼凫国作为嘉宾出席联盟会议,但是,截止目前,一直没收到启王子方面任何的消息……”

自从有熊国之行后,她心力交瘁,一直处于恐惧紧张的心情之中,尤其是第二次有熊国之行,虽然并未再次踏入那片草蛇广场,可是,恐惧之情便更加强烈了。

距离钧台诸侯联盟会议,已经只剩下二十来天了,可姒启方面,一直不曾送来半点消息。

这令她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事实上,自从上次钧台一别,姒启方面便再无任何消息传到蜀中。

置身其间,恍如回到了金沙王城。

凫风初蕾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拒婚的原因,还是姒启对大夏之王的宝座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但是,她想,这可能都不是根本的原因。

虽然没有任何一件昂贵的装饰,可是,每一个细节都极其典雅。

鳖灵却问:“大夏诸侯国连续遭到攻击,启王子有什么反应吗?”

尤其是旁边的书房,跟蜀中的风格完全一致,有宽大的木榻,人坐在上面,可以很舒适地将脚搁置在踏板上。而背后,则是雕花的屏风,请了当地的巧手匠人,雕刻成精致的竹子屏风,有隐隐花纹,更添雅致。

“正是这一点令人奇怪,启王子驻军钧台,并未对此有什么反应。当然,受到攻击的费氏、杞氏等部族本来距离钧台就在千里之外,而且东夷神兵来去如风,他也根本来不及赶去增援或者作出任何反应……”

杜宇选择的这个临时行宫,的确非常好。

鳖灵却连连摇头:“只怕是启王子军中有高明军师,让他故意如此。”

酷暑也罢,寒冬也好,距离此地都变得很远。

“故意如此?”

那是清幽静谧的境地。

“试想,启王子钧台祈雨成功,赶走大费,真可谓大夏第一功臣,如此劳苦功高,诸侯们一句话便堵死了他登上夏王宝座的机会,他心里岂能没有怨恨和失望?恰逢诸侯联盟会议在即,可东夷神兵却连连击溃大夏各大部族,令大夏乱成了一锅粥。放眼当今天下,除了启王子,大夏便再也没有任何人足以收拾这个残局。这个时候,启王子当会岿然不动,待得诸侯们忍不住了,集体向他提出请求,便是他出山的时机。当然,他不可能白白出兵,如果再次击溃了东夷神兵,那他便是大夏顶顶大功臣,纵然诸侯们再有百般借口,也不敢再阻挠他登上夏王的宝座了……”

晚风中,有竹叶随风打着旋转,一片一片飘落窗台上。

卢相叹道:“这么说来,东夷神兵岂不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窗外,翠竹青青。

“也算是吧。启王子此人,自起兵以来,运气就好到不可思议,短短几年之间,威望大成,钧台祈雨,更是老天爷都帮他一把,看来,他要登上夏王宝座,已经是势无可当了……”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凫风初蕾只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凫风初蕾一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姒启就算真的是如此打算,可是,东夷神兵有那么好对付吗?

杜宇知她随时会巡视熊耳、褒斜等地,所以,在两地都设置了临时行宫,以便少主随时来都很方便。

鳖灵等依旧老神在在:“估计正因为启王子静观其变,所以,才冷对钧台诸侯联盟会议。而不向我鱼凫国发出邀约,估计也是做给诸侯们看,表明他真的已经无意于管他们的闲事,更无意于王位了。如此,诸侯们只怕更是着急。你们等着瞧吧,诸侯们一定会主动,甚至争着抢着请他坐上夏王宝座,否则,他便不会管大夏的闲事了……”

说是行宫,其实只是一栋小小的两层木楼,每一层皆是三间屋子,下层为鱼凫王面见外臣或随从等使用,二楼居中正屋乃鱼凫王的起居室,旁边则是临时的书房、沐浴更衣室。

众人都深觉有道理。

临时行宫,设在军营的东南方向。

杜宇却没那么乐观:“东夷神兵所向披靡,如果真的全面和大夏开战,只怕不等启王子登上王座,已经生灵涂炭了……”

她定定神,也实在是熬不住了,便点点头。

凫风初蕾缓缓地:“杜宇,你有何看法?”

杜宇已经令探子退下,但见少主脸色苍白,情知她一夜奔波,早已疲倦之际,便低声道:“少主,您先去休息一下吧。此事,慢慢再议。”

“臣下认为,现在已经到了必须互相寻求盟友的地步了。不管大夏其他诸侯国作何打算,我们都应尽快启动和启王子的结盟,甚至,和白狼国的结盟。否则,真等被东夷大军各个击破,后悔都来不及了……”

一念至此,不由得忧心忡忡。

卢相也道:“杜将军所言甚是。我们和启王子结盟,助力启王子登上王位,不光是为了对付东夷神兵,对鱼凫国的汉中南中等地也大有好处……”

若是这支大军瞄准了褒斜道的鱼凫国军队,那可就很难对付了。

鳖灵却冷静得多:“但是,启王子并未主动派来使者,我们贸然前去钧台求联盟,只怕不但不能助力启王子,反而令他不快。窃以为,和鱼凫国的良好关系也是启王子对诸侯联盟的筹码之一,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轻易动用这个筹码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别赶着上去了,坐等启王子派使者前来即可……”

难道三苗的军队里,拥有了什么很先进的武器?

众人都觉得鳖灵言之有理。

再厉害的巫师都没这个本领。

可凫风初蕾却没有这么乐观,但是,她没有表露这种心情,只让众近臣退下各自休息。

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讲过的各种史前大战,什么阿格尼亚,什么维马纳,别说毁灭一群人,顷刻间可以毁灭一个城市。

卢相、鳖灵随即离去,杜宇却落在后面。

都是骑着角马,都是五彩羽毛冠,都是描绘了纹身,都是挥手之间便让一支军队一片一片地倒下去。

凫风初蕾分明察觉他一直忧虑重重,便问:“杜宇,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凫风初蕾大吃一惊,惊异地并不是这支杀伤力强大的军队,而是根据描述,这支军队和屠杀鱼凫国村庄的大军是同一支。

杜宇沉声道:“属下认为,春媚的担忧不可忽视。若是东夷神兵为了立威,给鱼凫国一个重击,后果将不堪设想。为防万一,属下认为,我们该马上做好开战的准备,主要是防止被东夷神兵偷袭的准备……”

所以,都往钧台之地,甚至阳城等地去了。

她缓缓地:“这个准备,该如何准备法?熊耳灵关和褒斜都加强了军备,防守也很森严,难道东夷鬼兵还能绕道直袭金沙王城不成?”

南中更近三苗之地,他们当然不敢来。

“那倒不至于。可是,还是有备无患。臣下认为,我王应尽早知会启王子,请求他派出一万精锐陈兵汉中南中边境,和鱼凫国驻兵首尾相连,随时给予援手!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向他求助,按理,他不应拒绝!”

“据说,有虞氏是一夜之间便被彻底消灭的。有一支骑着角马的军队从天而降,他们戴着五彩羽毛冠,浑身绘满花纹,挥手之间,便让有虞氏的军队一群一群倒下,人民也无一幸免。至于有穷氏,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百姓居住地比较分散,所以,只是军队被灭绝了,有一批幸存者残存下来,可是,因为目睹了那可怕的场景,他们再也不敢原地居住,纷纷背井离乡远走他乡,其中绝大部分往钧台去了……”

杜宇自来慎重,此刻竟提出如此荒诞不羁的过分要求,一时间,凫风初蕾竟然无法决断,想了想,才道:“杜宇,你且容我先考虑一晚,明日再做决断。”

可是,现在,这两个部族,居然被三苗一夜之间就彻底灭绝了。

杜宇还是忧心忡忡:“还望少主早作定夺。不过,属下必须马上赶回褒斜军营……”

上次的钧台之享,这两个部族可能是对新的大夏之王不感兴趣,根本就没有派人前去。

凫风初蕾惊道:“竟如此匆忙?”

有虞氏是舜帝的后裔聚居地,有穷氏则是东夷族的远亲,在大禹王时代,虽然这两个部族都被边缘化了,可是,也正因此,他们远离了启王子和大费争夺天下的斗争,加上,身处的地域并未遭受五年大旱,所以,还算得上相对富足。

“实不相瞒,属下连日来彻夜难眠,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连夜赶回,也只是为了向少主说明情况的严重性,不敢离开军营太久。”

大夏的西北并非小狼王控制的西北沙漠一带,而是洛水以西地带,一直掌控在有虞氏和有穷氏手里。

凫风初蕾当机立断:“既然如此,你马上赶回褒斜军营,至于和启王子的联盟,我一定尽快解决!”

此言一出,不但杜宇站起来,就连凫风初蕾也站了起来。

那一夜,她彻夜难眠。

探子扑通一声跪下去:“禀报我王,禀报杜宇将军,前方发现重要军情,三苗的一支大军夜袭了大夏的西北大军,两个诸侯国被彻底灭绝……”

杜宇和春媚带来的军情报道,令她深感压力。

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可能是看到了凫风初蕾,刚要行礼,凫风初蕾立即道:“免礼,快禀报军情。”

无论是神兵也罢,鬼兵也好,可以肯定,东夷族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一定是族中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快拿进来。”

按理说,三苗这些平素也算是穷凶极恶,可是,那是面对少量军队,一旦遇上大禹王、甚至大费这种动真格的,率领大军正面决战,他们每每一败涂地。

凫风初蕾还没回答,只听得门外有通报声:“杜将军,急报……”

可现在,他们除了偷袭之外,经常大规模攻城略地,也是每战必胜,这就无比蹊跷了。

杜宇也笑起来:“少主一路劳顿,早餐后就去休息一下吧。”

想那东夷族,包括三苗其他所有少数族在内,顶多也不过十来万人口,就算他们全民皆兵好了,可长途奔袭,总要排除妇孺老弱如此,顶多顶多不过三四万精锐。

凫风初蕾端着一大碗白米粥,又看了看几样清新的小菜,叹道:“走遍天下,还是我们的米粥味道最好。”

可按照常理,十万总人口,是绝对不可能提供三四万军力的。

杜宇令人送来了早餐,饥渴的众人立即开始大吃大喝。

甚至按照当初和大费作战的情况来看,真正精锐者不足五千人。

回到褒斜道军营,已经快天亮了。

也就是说,那个小土王率领五千人,短短一年半载,便横扫天下。

悍匪的行踪,再也没有出现过。

天下畏之为鬼兵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一路上,安然无恙。

尤其,杜宇可不是一个胆小之人,鱼凫国在边境的大军已经高达三万,可是,面对不过五千东夷神兵,他竟然强烈建议和姒启联盟,以共同抗敌。

杜宇一直走在最后面,警惕地看着四周,好像担心那神秘的悍匪会随时前来偷袭。

如果这支鬼兵真的和鱼凫国作战,那该如何应对?

每每有消息,立即便按照约定的信号向褒斜道的驻军报警。

一想到金沙王城又将面临威胁,便再也沉不住气了,翻身起床,便走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听闻了一个村庄被抢劫的消息,他们都提高了警惕,安排了人值守,整夜都亮着灯。

外堂里,月色如水。

那是散布在周围的民居,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全部采取了聚居的方式。

委蛇匍匐在长长的屏风后面,十分悠闲地闭着眼睛。

一路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听得少主的脚步声,它慢慢睁开眼睛。

众人连夜返回。

“少主,怎么了?”

“少主放心,属下一定加强防备,再也不让三苗有机可乘。”

“我谁不着,想起来走走。”

随即便转移了话题:“三苗也无非是三苗而已,他们在上千年的对华夏战争中,一直处于劣势,可能现在改变了思路,故弄玄虚,无非是要引起人们的惊恐而已。也罢,杜宇你传令下去,加强防守,但凡今后再遭遇三苗军队,不需留任何余地,痛而歼灭!不过,最好能抓到一两个活口,好问一问消息……”

委蛇立即起身,跟在少主旁边。

凫风初蕾却只摇摇头,淡淡地:“他们搬迁到泰山去了。”

月色花影,静谧无声,整个金沙王城在鲜花盛开的冬季酣然入睡。

他有点紧张:“少主,找到有熊首领的消息了吗?”

生活无忧的人民,丝毫也没察觉战争的阴影,纵然听过传说者,也只是当时愕然,然后,绘声绘色地当成八卦谈一谈,随即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当然知道,这次少主是专门为着有熊首领的失踪而去的。

大夏也好,白狼国也罢,至于西方诸国更是两个世界,他们认为,战争的阴影距离自己很远很远。

杜宇也看向凫风初蕾。

主仆在园林里走了一圈,凫风初蕾才慢慢开口:“委蛇,你说,此去周山,往返最快要多长时间?”

委蛇察觉自己说漏了嘴,立即摇头,紧张地看了少主一眼。

委蛇稍稍迟疑:“就算我还记得周山的准确路途,然后昼夜不停地赶路,至少,也需要一年多时间,如有迷路或者差错,少则两三年,多则几年便无法预估了……”

杜宇立即问:“谁忽然就消失了?”

她静默,别说三五年,就算一两年,也不太现实。

委蛇忽然自言自语道:“好歹这里被屠杀之后,还留下了证据,还知道是谁干的。不像他们,忽然就消失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身为鱼凫王,绝不能贸然离开,否则,真有事情发生,那就军心大乱了。

没有月色,只有满天的繁星。

半晌,又问:“既然如此,去三苗之地,半月之内可否来回?”

就连晚霞也全部消失了。

委蛇很意外:“少主要去三苗之地?”

凫风初蕾静静听着,只不经意地又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

她不置可否。

“查不到三苗的实际掌控者,我们也没在意,因为之前我们和三苗罕有交手。直到那股悍匪突袭了这个村庄,我们才再次派人去查,可查来查去,居然什么都查不到。据派去的人回报,他们根本就再也无法靠近东夷族的地盘,偶尔有突破的,却再也有去无回,生死不知……”

委蛇认真想了想,立即道:“三苗之地也算曾经过之地,如无耽误,最快十天之内便可来回。少主,你莫非是要去东夷族看看那个神秘的土王?”

否则,他就不至于一败涂地了。

她点点头:“我总觉得这个小土王很蹊跷。”

而且,就算是大费控制了大军,大费也根本没有挥手之间就诅咒大片人死亡的本领。

委蛇顿时兴致勃勃:“哈,少主好主意。东夷神兵被传得神乎其神,我怀疑正是那个什么小土王在装神弄鬼,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夜袭东夷族,干脆将小土王抓起来,如此,东夷神兵岂非不攻自破?”

所以,去了有没有性命之忧不好说,但是,冷板凳坐定了。

凫风初蕾被它的乐观逗得笑起来,“小土王若是这么好抓,那他估计就不是小土王了。”

可是,他赶去之前,根本不知道三苗的情势已经发生了逆转。

“我怀疑三苗之军运用了他们当地的巫蛊之术,或者散播大规模的病毒、毒气之类的,加上他们故弄玄虚,早已令天下人闻风丧胆,一听到他们杀来,就开门投降,久而久之,他们便被彻底神话了……”

大费投奔三苗,本也是因为他和东夷族的首领,也就是东眷女的父亲有特别的私交,而且,东眷女向来对他一往情深。

“也有可能。但是,百闻不如一见,我想亲自去三苗之地走一趟。”

“奇就奇在这里。三苗几百年来,一直是东夷族的天下。可是,半年之前,东夷族便出了内讧,据说,东夷族的首领莫名惨死,族中为了防止秘密流逝,对这件事情隐而不宣,只扶持了东夷首领的儿子为新的首领,可是,据说这个新的首领也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他虽身为首领,但从未露过面,纵族人也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

“少主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难道还是控制在东夷族手里?”

“等明天我单独找春媚谈一谈,再做决定。”

“绝对没有!”

一大早,凫风初蕾便派人去了春媚家里,他妻儿老小俱在,只他一人外出了,家人说,他自称很久没有回过金沙王城,要出去逛一逛。

“三苗的大军,并不控制在大费手里?”

最初,凫风初蕾也不以为意,只令人尽快找到他,并带他来王宫,可是,直到傍晚,不但没有春媚的影子,再到他家里寻找时,春媚还是没有回家。

杜宇看了看远方,“之前,属下也曾怀疑是大费所为。毕竟,大费已经逃到三苗之地好几个月了,按照他的本领,在三苗扎根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属下曾多次暗中派人去三苗之地查访,也曾问询走南闯北的商旅,可是,他们都没得到多少有关大费的消息。好像大费去了三苗也郁郁不得志,随后更是无声无息,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似的……”

这一下,凫风初蕾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那是不折不扣的示威。

委蛇也有点不安:“这春媚该不会是个奸细,偷偷跑了吧?”

要知道,三苗的大本营,距离此地至少还有上千里,他们劳师袭远,与其说是为了抢劫几百牛羊,不如说是为了给驻守褒斜道的大军一个警告。

可是,它自己也很快摇头。

这真是不可思议。

春媚是土生土长的鱼凫国人,而且妻儿老小都在金沙王城,也正因此,杜宇才会信任他,让他去东夷族刺探消息。

咒语都能做法杀死一百多人?

可是,他刚回金沙王城,不呆在家里好好陪伴家人,却整日不归,且下落不明,这是何故?

或者无声的诅咒?

第二天,依旧遍寻不见春媚的影子,这一下,所有人都慌了。

他们难道真是被人下了剧毒?

鳖灵道:“这春媚莫非真的是奸细不成?这一次回来,我就觉得他慌慌张张的,说话也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他是不是怕身份暴露,所以干脆逃跑了?”

可正如杜宇所说,周围没有一点点血迹。

凫风初蕾却摇头。

凫风初蕾经历过多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已经非常熟悉残杀后的战场情形,若是村民们被武器大批杀死,绝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血迹。

“干脆把春媚的妻儿老小全部抓起来,他父亲虽然已经去世,可老母尚健在,另还有一儿一女,此外,他还有一个兄弟,不如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

仔细一看曾经浮尸的土地,也没有任何的鲜血残留。

凫风初蕾还是摇头。

因为尸体处理得很及时,四周并未残留任何腐烂的气味。

春媚不停告诫,东夷鬼兵会他马上来偷袭,看样子,他只是遭遇了过度的惊吓,而不太可能是奸细。

草垛成堆地躺在田间地理,还有不少为了驱散麻雀等而伫立已久的稻草人。此时,这些废弃的稻草人早已破败不堪,孤零零地高高悬挂在竹竿上,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不要惊扰他的家人,只派人好好盯着,他一有消息,马上就通知我。”

可现在,他们已经永远没法翻新自己的屋顶了。

凫风初蕾言毕,立即派人去褒斜道通知杜宇,叫他随时查访春媚的消息,并预防任何不测。

看得出,许多人家还没来及翻新今年刚收获的干谷草,因为那一般是等到年底,寒冬腊月,没什么农活的时候才干的事情。

春媚的忽然失踪,令君臣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种屋子冬暖夏凉,但茅草容易腐烂,所以每一年都需要翻新。

紧急军情,是第三天早上送来的。

那是一片丘陵地带,平整处聚居着一片一片的茅舍,全是就地取材,用泥土做的墙壁,屋顶这是木梁加上茅草。

探子路上已经跑死了一匹马,第二匹马刚到金沙王城门口时,便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对面,便是出事的村庄。

其实,那不是探子,准确地说,是熊耳的一名普通士兵。

天空的白云更加皎洁,跳起来仿佛就能抓到一大把棉花糖般的柔软。

城门守军将他送到王宫时,他几乎快昏迷了,凫风初蕾闻讯出来,紧急施救,他才悠然醒来,却语无伦次,“完了……完了……都完了……熊耳一带的守军全部完了……”

终于,夕阳彻底沉没。

凫风初蕾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有熊国之行,给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极大的恐怖阴影,尽管谁也不说,可是,从此每每看到夕阳,就多了一份没来由的紧张和警惕。

“他们死了……都死了……被东夷族的鬼兵偷袭了……那些人全是鬼……真的,全是鬼……”

她看到,委蛇也似松一口气,好像在说,这一轮太阳看起来不再像是假的了。

凫风初蕾急了:“那厚普将军呢?他怎么样了?”

夏日天气长,天也还是完全亮着,但凫风初蕾注意到,这里的夕阳并不是一尘不变的,它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一点余辉,周围全是一圈一圈的金色光圈,整个天空就像披上了一层紫色的轻纱。

“死了……都死了……全部都死了……好可怕……”

田间地里,还有散落的稻穗,重新长出青枝的二季稻。这种稻子再也无法成熟,只有一点点干瘪的青浆子,村民们一般用于今后饲养猪牛羊。

话未说完,便彻底晕了过去。

太阳将田垄之间的小径晒成灰白的颜色,早已收割的稻谷桩子也成了焦黄的一片。

闻讯而来的朝臣听得这个噩耗,当即炸了锅。

一队轻骑兵来去如风,委蛇脚程也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赶到了事发的村庄。

都没想到,失守,竟然是从熊耳开始的。

杜宇再无违逆,立即道:“属下这就前面带路。”

在褒斜之前,熊耳灵关是整个鱼凫国的门户,最为重要,一直由大将军厚普值守。

凫风初蕾看看西边的太阳,心里一动,摇摇头:“马上出发吧。”

厚普,乃老鱼凫王时代的侍卫队长,老鱼凫王死后,他率领鱼凫国商队走南闯北寻找少主下落,真可谓小鱼凫王最信任的第一近臣。

现在,又快夕阳西下了,少主一行风尘仆仆,脸上又全是疲惫之色,他便小心翼翼地:“少主,要不先去军营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去?”

纵褒斜等地有杜宇值守,凫风初蕾还不时去查看一下,但她对厚普却彻底放心,很少去熊耳等地查看。

杜宇略略迟疑,因为,那个村庄距离此地还有一百多里。

因为,她实在是太信任厚普了。

凫风初蕾沉声道:“马上带我去那个村庄看看。”

无论是能力上还是忠诚度上,可以说,他是她在鱼凫国最为信赖的第一人,其信任程度还远在杜宇等人之上。

这推断,的确合情合理。

没想到,沦陷,却是从厚普最先开始的。

“因为盛夏酷暑,属下怕尸毒蔓延,只能下令就地焚烧埋葬。但是,属下亲自检查了村民们的尸体,确信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表面上看去,就像是被憋死的,后来,属下想了很久,觉得他们是被下了某种剧毒,剧毒挥发很快,一下就渗透了他们的五脏六腑,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死了……”

也正因此,她急得变了颜色,厉声道:“赶紧召集金沙王城的全部精锐,随我去熊耳一带……”

“那些人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鳖灵、卢相等人听得这话,明知不妥,却无法阻止。

一队悍匪,当然不可能一挥手就将一百多村民活活憋死,这一下,凫风初蕾才真的有点吃惊了。

委蛇听得这噩耗,也惊得双头晃动,可它尚保持了冷静,急忙将那侥幸逃回来的士兵救醒,又劝阻道:“少主别急,再详细问问情况再说。”

杜宇缓缓地:“没有!他们都是脸憋得紫红,好像是活活憋死的。”

凫风初蕾定定神,也冷静了几分,却还是坚定不移:“鳖灵,你马上传令下去,召集金沙五千王军,随我去熊耳一带,我倒要看看,那小土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凫风初蕾忽然问:“那些人身上有伤口吗?”

“臣下随少主一起去。”

“事实上,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疯疯癫癫的了!”

“不用了,你和卢相留下,率领城中剩余的三千守卫,以防敌人偷袭。”

“难道是那个幸存的村民被吓傻了,随口胡说?”

鳖灵迟疑:“金沙王城当不至于吧?”

杜宇叹道:“我也知道,三苗最厉害不过的,便是他们能下降头,或者下诅咒什么的。但是,这诅咒,最多只能诅咒一人,也就是说,一对一的才行,而且,还必须是十分高强的大巫师。可是,随手一指,便大规模导致村民的死亡,我也不相信……”

“他们既然能无声无息攻克熊耳灵关,就非等闲视之。也许,正在赶来金沙王城的路上也未为可知……”

委蛇奇道:“按照描述,那些悍匪当是三苗之人无疑。可是,纵三苗巫蛊横行,十分神秘,他们也绝对没有随手一指就杀死一大片的能力。真要这么狠,他们就不可能被舜帝、大禹王等历代帝王派兵追杀得苟延残喘,只能表面上臣服,然后彻底退守三苗之地了……”

众人听得金沙王城居然也有被袭击的风险,而且敌人还有可能在赶来的路上,一个个都相顾失色。

可是,这样的一群人,居然毫无抵抗之力,被一群土匪随手一指就死了。

“还有褒斜,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他们绝非手无寸铁,而且不少人孔武有力。

众人听得“褒斜”二字,心底更是沉甸甸的。

要知道,这一带的流民都经历过逃难的经历,真可谓九死一生才定居下来,纵开荒种地,也全民皆兵,每家人都有锋利的砍刀、锄头、长矛什么的,原是为了防止其他流民或者土匪的抢劫。

本来,大家都以为,及时遭到偷袭,也该是从褒斜开始,却不料,敌人首先攻打了熊耳。

好不容易,杜宇才找到一个因为躲在草垛里才侥幸逃生的村民,据他描述,那支军队来去如风,都骑着一种长角的马,头上戴着羽毛,赤裸上身,上身描绘着各种奇怪的花纹,他们也没拿什么武器,只是每每挥手之间,村民们便一片一片地倒下。

所有人,都焦虑等待探子的消息。

他们不是一般的悍匪,他们不但抢劫牛羊财物,而且大规模杀人,几乎把整个村庄上百村民全部杀绝。

可是,探子才派出去不久,不可能那么快来消息,君臣都聚集在王殿,焦虑地等待。

没想到,半个月前,一支武装悍匪悄然而至。

半个时辰之后,用尽了办法的委蛇,终于令那个侥幸逃命的士兵再次醒来。

自从褒斜道驻军之后,悍匪们经受了几次血的教训,就再也不敢肆意骚扰了,近两年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抢劫事件,悍匪们都转移了阵地,继续往前千里,到大夏四分五裂的各诸侯国去捡便宜了。

他躺在床榻上,眼神非常茫然。

杜宇说:“每每悍匪抢夺成功,便会鼓励别的悍匪,让他们误以为只要不大规模决战,不时发动突然袭击,成功率很高,也因此,那种小规模的抢劫就会随时出现。所以,每次有这种情况,我们便会派兵追击,纵然追不到,也会百般打听,最大程度消灭悍匪,杀鸡骇猴,久而久之,别的悍匪就不敢来这一带了……”

凫风初蕾并不急着问他军情,只和颜悦色:“你叫什么名字?”

南中连接三苗的领域,三苗自来有许多悍匪出没,凫风初蕾以为是遭遇了土匪的掠夺,倒也没有在意,可杜宇接下来的话,则让她大吃一惊。

“回我王,小人危陵。”

“半个月前,南中一带曾有一支神秘的骑兵出没,抢劫了我们几百只牛羊。待驻军追去,那支人马已经失去了踪影……”

凫风初蕾听得“危”这个姓氏,很是意外,立即问:“你是丹朱太子的什么人?”

“何事?”

丹朱是尧帝的长子,被舜帝发配边境,丹朱太子的后裔后来举家搬迁到了三危山,从此,改姓“危”。

他一顿,“异常?有一件事情,不知算不算异常……”

危陵听她提起丹朱太子,立即道:“小人祖上乃丹朱太子的侍卫,丹朱太子冤死之后,小人祖上随着迁居三危山,不过,从小人的父亲起,已经定居在金沙王城了,小人也是厚普将军商队中的一员……”

凫风初蕾一边随着他往驻军营地走,一边随口道:“最近没发生什么异常吧?”

厚普的商队三百成员,全是生死与共的兄弟,难怪他冒死也会跑回金沙王城报信。

杜宇听了这话,顿时明白,少主对这个问题肯定已经寻思了千百次了,便立即放了心,十分高兴,只要少主同意一战,那别的就不是问题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厚普将军是在什么时候?”

她轻描淡写:“战就战呗。”

“三天前,杜将军派人送来急报,要厚普大将军提防东夷鬼兵的偷袭。大将军很紧张,立即加强了戒备……”

杜宇察言观色,立即道:“如果新王登基,估计我们和大夏必有一战。”

好像所有的噩耗全部被复苏了,他语无伦次:“真的,我们加强了戒备……大家都听说了东夷神兵很多事情,都不敢忽视,尤其是大将军,他甚至整夜不眠,一直穿着铠甲,平素也爱喝几杯,但那几天,他滴酒不沾,并责令全军不许饮酒误事,那天晚上,因为巡逻时发现一个小将喝醉了,他当即下令将小将责打了一百军棍,军中十分震恐……可是,就在当天深夜,我们便遭到了鬼兵的偷袭……”

她苦笑一声,再有几个月,诸侯联盟会议便会有所定夺,结果如何,实难预料。

“当天深夜”——便是前天深夜,准确地说,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杜宇轻声道:“少主,属下听说大夏又要召开什么诸侯联盟会议,共同推举新的大夏之王,那启王子对我们鱼凫国的许诺岂不就落空了?”

如果说厚普毫无准备也就罢了,可是,厚普偏偏做了精心的准备,全军戒备,依旧没有幸免,这才令人恐惧。

凫风初蕾和杜宇见它那憨笨样,也笑起来。

危陵颤声道:“他们仿佛从天而降,只见狂风骤起,吹得我们站不稳,随即,尘土和砂石如雨点般落下,我们只看到高高的围墙悄无声息就倒了,然后,士兵们也大片大片倒下……大将军大叫着冲上去,可是,他也很快倒下去了,快得都看不见到底是什么击中了他……”

委蛇哈哈大笑:“老伙计,你在这里已经玩得这么高兴了,到了金沙王城,肯定会觉得更爽了。”

“当时你在哪里?”

而大熊猫则狼狈不堪地从溪水里爬出来,浑身的毛全部淋湿了。

“小人武艺不行,并非精锐队的,但蒙大将军照顾,安顿在后勤供给,主管军队的伙堂……”

只见大熊猫在溪水间玩耍,每每看到有蝴蝶飞过,便伸出熊掌去抓,可每每都落了空,如此反复几次,它干脆跳起来,可巨大的身形猛地扑了个空,一下跌入溪水中,飞溅起巨大的浪花,就连委蛇等也遭了秧,被溪水淋了个一头一脸。

原来,他是军队的伙夫长,因为曾随商队多年,颇有商业经验,所以全权负责军队粮草供给的采买和安排,虽然没有军衔,但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位。可见厚普对他是极其信任的。

“哈哈,它是我们半路上捡来的。可怜的家伙,终于回到故土,你看,它玩得多么欢乐……”

“那天晚上,小人见大将军一直在军中巡逻,而且大将军这几天都连续熬夜,非常疲惫,小人便寻思着为他弄点夜宵,于是炖了一个鸡汤,正要亲自给他送去,就听得轰隆一声,半空中飞来一块瓦片将小人砸晕了……不一会儿,小人便醒来了,只见熊耳的城墙早已倒了,兄弟们大片大片倒下,大将军也倒下了……那一队鬼兵,那一队鬼兵……他们全部骑着奇怪的马,脸上五颜六色,也不发出什么声音,就好像一队幽灵似的……小人,小人虽然醒了,也不敢爬起来,只闭着眼睛装死……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小人再睁开眼睛时,那些鬼兵已经全部消失了,可是……可是,我们军中的人却全部死了……小人很害怕,一刻也不敢停留,找到伙堂后面小人常用的两匹战马,就回了金沙王城……”

他也亲热地摸了摸委蛇的头,却好奇地看着大熊猫:“委蛇,那老伙计是哪里来的?我已经几年没见到过大熊猫了……”

凫风初蕾听得非常仔细,再也没有打断过他,直到他讲完,才长吁了一口气。

委蛇见到杜宇,也是亲热极了:“杜宇将军,你可真比以前更加威风了。”

危陵双目含泪:“大将军他……大将军他……小人已经跟随大将军七八年了,全赖大将军提携,可是……”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如释重负。

她还是和颜悦色:“你放心,本王会亲自去熊耳一趟。”

“少主请放心,属下昨天才从金沙王城赶回,卢相和鳖灵两位大人将金沙王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熊耳灵关等地有厚普大将军坐镇,一切也都安然无忧。”

危陵一身都是伤,但都是擦伤和摔伤,显是亡命赶路所致,都没伤在要害,只是一日之内从熊耳赶到金沙王城,一路上山道又多,不但跑死了两匹马,几乎令他的五脏六腑都差点被跑碎了。所幸委蛇救助及时,他才不至于丧命。

“金沙王城没有发生什么变故吧?”

凫风初蕾令人将他好好照顾,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她见到杜宇等人,先就放了一百个心。

群臣都满脸惧色,一时间,竟然谁也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主意。

十几丈开外,杜宇已经勒马,跳下马背就跑过来,“参见少主……”

还是鳖灵打破了沉默:“要不,我们先等褒斜的消息传来,再作打算?”

远远地,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话音刚落,已经传来通报声:“杜将军来信了……”

正思考间,马蹄声传来。

不是金沙王城派出的探子,是杜宇派来的,有杜宇的手书,褒斜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而且蜀中边关一线,也没有再发现任何敌情。

现在再重新吃回竹子,会不会对它的体质,甚至生命发生什么影响?

至于灵关一带,是厚普的副手卢宝坐镇,也没有遭到任何袭击。

可这只大熊猫,分明自幼出自蜀中,习惯了吃竹子,但是,流落在外时,居然能以群熊为生,很显然,它的基因已经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突变。

好像那神出鬼没的东夷大军,只灭了熊耳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了蜀中,并未继续前行。

凫风初蕾却仔仔细细盯着大熊猫,身为蜀人,她当然特别清楚大熊猫的习性,大熊猫自来以竹子为生,若是遇到竹子开花,或者竹子大片大片死亡,大熊猫往往会被饿死,而不是改吃其他肉食动物而活下去。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委蛇长叹:“这可怜的家伙,它一路都只能吃野兔、野鸡,我还以为它已经彻底变成肉食动物了,没想到,它居然一看到竹子,立即恢复了本性。”

凫风初蕾当机立断:“鳖灵、卢相驻守金沙王城,当本王不在的时候,可以全权处理金沙王城的所有事物。本王马上率一千精锐前去熊耳……”

仿佛彻底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鳖灵小心翼翼:“大王之前不是说率五千王军吗?怎么改为一千了?”

它的面上,再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本王改变主意了!若真是鬼兵,一千和五千便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与其如此,不如留待镇守金沙王城。不过,本王倒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鬼兵!”

大熊猫先是抓住大把大把的竹叶猛地吃了一通,就像是一个饕餮,终于享受到了久违的无上美味,直到把肚子吃得汩汩地,才意犹未尽地一下跳进了旁边的溪水里,痛痛快快打了一个滚。

这一千王军,也只是为了重新派驻熊耳而已。

轻轻翠竹,绵延千里,竹林间,溪水潺潺,蝴蝶纷飞,野花盛开,所有的酷暑到底忽然被终止了。

委蛇也昂起双头:“我就不信,那个什么小土王,竟然比东井星上的白袍怪还厉害了?少主,这一次委蛇一定把小土王的头砍下来,为厚普报仇!”

前面,居然是一大片竹林。

鳖灵、卢相等还是疑虑重重,他们担心大王就带这么一点兵马,此去定是凶多吉少。

大熊猫忽然发出一声喜悦之极的嗷叫,然后,箭一般窜了出去。

可凫风初蕾却没有做任何停留,当即率军出发了。

自从汉中一地变得特别重要之后,熊耳灵关等地便有厚普驻守,而杜宇则彻底驻守在了褒斜道。

巍巍秦岭,云横天际。

再往前,便是褒斜了。

熊耳,便在秦岭的东段支脉。

凫风初蕾不知道这场新的战争到底何时到来,但是,她想,时候应该不会太远了。

远远望去,只见那魏巍高山一左一右如熊的两只耳朵,所以,被称为熊耳山。

只要你够强,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只能看你的脸色行事,而不是反之。

几万年来,古蜀国占据整个西南几万里疆域,而秦岭,则成了他们和中原民族的分界线。

能不能讨得新王欢心不好说,可是,能够拥有足以震慑大夏新王的军队,才是重中之重。

正因为秦岭阻挡,蜀中才得以几万年不和中原通人烟。

很显然,新的大夏之王一登基,首先便是取缔他之前的一切盟约,开始自己新的规矩,如果鱼凫国要想和大夏长期和平共处,就必须取得新王的欢心,或者,撕破脸,一战定胜负。

可现在,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他的许诺,自然便是一场空。

大禹王的灭国之战后,今天又迎来东夷鬼兵的灭城之战。

姒启,很大可能成不了大夏之王。

此刻,凫风初蕾站在倒塌的城墙面前,看着一地的断壁残垣,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城墙沿山而建,不过三十几丈长,到山口,便订入山石,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以,她默许了杜宇等人的谈判。

可是,这天险,却不堪一击。

战争便是战争,尤其是国与国之间,这世界上,只有永恒的利益,绝没有永恒的敌人或者朋友。

地上,尸横遍野。

纵凫风初蕾故作大方,也不能让杜宇等人服气。

几千熊耳大军,几乎无一幸免。

那是鱼凫国将士用粮草和鲜血换来的土地。

看得出,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完全是风卷残云一般倒下。许多人头发和指甲脱落,一脸黑气,此外,便再无什么异状。

那是驻扎在褒斜道上的鱼凫国大军派出的巡逻队,一是训练流民们,以防止盗匪们的抢劫,一是防止大夏因为部落联盟会议之后发生变故,新的华夏之王会觊觎这片重新变得肥沃的土地。

远远地,委蛇正忙着寻找厚普的尸首,偶尔,也停下来看看少主。

不远处,有驻军的影子。

它不知道少主在想什么,所以,更加担忧。

到今年秋天,便隐隐地有了丰收的气象,至少,维持一家大小来年的口粮,已经毫无问题。

一千王军也都忙着查看尸体,想要寻找幸存者,加以救治。

去年开始,杜宇率军提供了大规模的种子粮草,流民们得以定居下来,立即便开始了小规模的耕种。

可是,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任何活口。于是,只好尽力将尸体堆积起来,想要好好安葬。

其实,早在三年前,这里便开始零星下了小雨,只是流民们苦无种子,口粮不继,哪有心情耕种?

忽然,委蛇发出一声惨叫。

另有尚未收割的高粱、大豆、荞麦等等五谷杂粮,还有大片大片叶子已经慢慢泛黄的甘薯地。

蛇尾,将一具尸体上的砂石猛地扫开。

田间到处是堆积成山的草垛,辛勤的农人正在翻晒稻草,这些干草,少部分会成为茅屋上的草盖,大部分则晒干成为牛羊过冬的干草。

正是厚普。

那是一片刚刚收割之后的稻田。

厚普大睁了一双眼睛,满脸怒容,显是死不瞑目。

凫风初蕾的目光落在一大片黄色的土地上。

他手里还紧紧捏着他须臾不离的斧钺,这是老鱼凫王时代起,就赏赐给他这个皇家侍卫队队长的,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他大将军的象征。

回望汉中的大片土地,那是一望无际的绿,野花盛开,牛羊成群,更有荞麦青青,五谷生长。

大熊猫则不时嗷叫一声,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战争惨剧。

越过巍巍秦岭,整个天地便彻底变了颜色。

慢慢,夕阳西下了。

委蛇和大熊猫一前一后也追了上去。

山里的风很冷,不一会儿,竟下起雪来。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奔了出去。

慢慢地,雨夹雪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很快,一地的尸体便成了茫茫的一片雪白,负责收尸的王军已经来不及了,可是,他们又不肯罢休,因为,这里面,有不少是他们的熟人、亲戚,有的甚至是他们的兄弟。

一念至此,忽然脸色大变:“不好,敌人会不会趁我不在,又去金沙王城捣乱了?”

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哭起来,一时间,恸哭声便此起彼伏,在呼呼嚎叫的漫天飞雪里,凄厉得惨不忍睹。

她也不答,只一笑,淡淡地:“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回一趟金沙王城。”

委蛇待要劝阻,可哪里劝阻得了?

委蛇大吃一惊:“少主,你怎会这么想?”

就连它,蛇眼里也满是泪痕。

她言简意赅:“我想去周山走一趟,掘开百里行暮的坟墓看一看,他的尸骨到底还在不在里面。”

唯有凫风初蕾还是远远地站在倒塌的军营门口,死死盯着大雪纷飞的熊耳山,那里,一条崎岖的山道,是通往外界唯一的出路。

委蛇小心翼翼:“少主的意思是?”

东夷鬼兵,便是从这里进来,一下就訇开了熊耳的城墙,展开了一场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大屠杀。

凫风初蕾便不再提这三个字,只说:“委蛇,你还记得周山的方向吗?”

甚至,就连厚普军中的弓箭手,都来不及发挥作用。

大熊猫却冲着通往有熊国的路连连摇头,那种恐惧之色就更加明显了,好像只要听到“有熊国”三个字,便让它吓破了胆。

她忽然拿起金杖,猛地一扫。

她摇摇头。

断壁残垣顿时飞沙走石。

委蛇有点紧张:“少主,我们又要去有熊国吗?

众人大惊,立即停止了哭声。

这是为什么?

委蛇惴惴不安地奔过去:“少主……”

所以,姒启一去,看到的便和自己截然不同,通往草蛇的路也被彻底封闭了。

地上,飞沙走石隐隐地还有火光和淡淡地硫磺味。

这敌人,分明不想再多姒启这么一个敌人。

金杖,并非一般的王杖,那是老鱼凫王特意留下来的一种极其特殊的武器。

可是,凫风初蕾却隐隐觉得,那是因为那个陌生的敌人有意为之——他(她)根本不愿意让姒启也一起被卷进来。

委蛇似醒悟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长盯着洒落一地的飞沙走石。

这在不知情的涂山侯人看来,当然是迷路了,误入了别的地方。

凫风初蕾却大步走到了厚普的尸首面洽。

那天,他们根本没有迷路,也没有走错方向,千真万确到达的便是有熊国。只是,每一次去,有熊国就有了一番新的变化——就更加接近死亡了。

厚普一身戎装,怒目圆睁,与其说是极大的恐惧,不如说是极大的震惊,就好像临死之前,忽然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一幕,或者不可思议之人——

天色暗沉沉的,那朵早已散开的乌云,不知怎地又卷土重来,偶尔有黑色的燕子飞过,漆黑的羽毛划破天际,好像又要下雨了。

可能正因如此,才忽然忘记了反抗,不幸身亡。

后面,则是来时的钧台之地。

王军侍卫长颤声道:“东夷鬼兵真是太可怕了……”

右边,去到安邑。

她淡淡地:“那不是鬼兵!看来,不周山的武器库失窃了!委蛇,我们立即去三苗,无论那每天都要换一件白色长袍的小土王到底是人是魔,我都要砍下他的头来祭奠厚普在天之灵!”

左边,去到阳城。

2017年4月8日新稿

那是通往有熊国的分岔路。

(PS:这个文档全为4月新内容!为了便于统计字数,以后每个月交稿都是当月新写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