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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万国大会

在天下英雄面前,他动了真怒,也不知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还是维护大夏的统一,一门心思,是彻底要杀掉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大禹王真的没有丝毫徇私。

涂山侯人已经中了一箭。

唯有大禹王,面不改色。

就连弓弩手都放慢了速度,诸侯也暗忖,难道大禹王真要杀死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就连一向老成稳重的夏后氏也长叹一声,因为,随着劈天斧的渐渐乏力,可以看出,启王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稍稍迟疑,却听得大禹王厉声道:“快放箭!若有人胆敢故意拖延,放跑敌人,军法从事……”

有扈氏等人要反骂,可大费使个眼色阻止了他们,情知这时候可不能犯了众怒,否则,就算杀了启王子,以后也未免被这些方国首领看轻了。

此言一出,弓弩手不敢懈怠,箭镞再次雨点一般飞向涂山侯人。

“这么好的本事,要是被杀掉就真是太可惜了,唉……”

很快,涂山侯人肩头再中一箭,劈天斧一歪,失去了屏蔽,眼看立即就要被射成刺猬。

“太可惜了,要不是大禹王的儿子,这少年真乃天下第一高手……”

金色光芒一横,那是一道巨大的光圈。

“真是太不要脸了,你们就这么急于要杀掉启王子吗?”

鱼凫王再次幻变。

因此,有扈氏刚要反唇相讥,只听得台下诸侯群里大叫起来:“不要脸,这时候还偷袭……”

鱼形以极大的威力,四面八方好像出现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凫风初蕾,卷起潮水一般的反击,竟令箭簇东倒西歪,纷纷在三尺开外坠地。

那些方国首领,本来都认为启王子敌我不分,可是,见他如此英雄了得,也不由得一个个佩服,而且明知不可而为之,最起码,光明磊落,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已经很危险了,再被有扈氏等偷袭,就说不过去了。

四张面孔!

有熊氏本来就看得惊心动魄,又见这几个人居然还暗暗偷袭,他气得破口大骂:“有扈氏,你们几个要点脸好不好?这时候还偷袭启王子?这他娘的太下作了……”

有熊氏看得分明,再无疑虑,高声大叫:“住手住手……要是射杀了颛顼大帝的后裔,今日你们担不起这个罪责……就算是你大禹王,你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可是,连续七八箭出去,居然全部落空。

大禹王却气得脸青面黑,干脆抢过旁边的一张硬弓,张弓搭箭,瞄准了儿子的心口,嗖的一箭便飞了出去。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并不像一般的弓弩手那样机械,相反,他们都是不慌不忙,瞄准空挡,寻求最好的猎杀机会。

这天下,很少有人知道大禹王其实是百发百中的高手。

因此,竟然顾不得身份,除了大费之外,有扈氏和几大将领干脆亲自拿了弓箭,也寻了角度围上去追杀。

而且,他用的古弓,劲道十足,比起一般的弓弩手,何止厉害了十倍?

有扈氏等已经和启王子撕破脸的诸侯也更是跃跃欲杀,他们都和大费同样的心理,今日决裂,再无挽回,启王子不死,必将后患无穷。

涂山侯人连中两箭,虽不再致命处,可劈天斧已经坠落,再要抵挡已经无能为力,而凫风初蕾的金杖,完全被这股大力弹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禹王的这一箭,不偏不倚地射向儿子的心口。

这么厉害的人物,就算没有万国大会这场意外,他不死,有朝一日,自己必死。

所有人都惊呆了。

也因此,更是胆战心惊:启王子,非死不可!

没想到万国大会,居然是大禹王的杀子大会。

就连大费也暗暗惊骇:看来前几次自己在启王子面前逃过,分明就是侥幸,或者是他手下留情。

而且,是他亲自动手。

大禹王的儿子,竟是绝世的高手。

就连旁边的皋陶也一阵哆嗦。

传说中,那个废物启王子,竟然这般厉害。

匍匐在地的大费,却欣喜得浑身颤栗。

天下英雄,扪心自问,竟然无一人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真好,这小子总算要死了。

但见他的劈天斧挥舞得不快不慢,只见光圈,不见影子,就好像半空中张罗了一个铜墙铁壁,弓箭无法靠近,便纷纷坠落。

涂山侯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令人震惊的是,这么久的攻击,居然还是奈何不了那三人——准确地说,是奈何不了启王子。

那支利箭,正射在他左肋之下,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衫。

大禹王要的是人头,而不是活口!

大禹王,再次拉开了弓箭。

困在陷阱中的猎物,唯有引颈就戮——连投降的余地都没有!

那是他对儿子射出的第二箭。

整个高台,已经成了箭簇的海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看。

无论她们往哪个方向跑,都有箭雨飞来。

耳边,那股死亡之气直逼心口,他干脆垂下双手,眼睁睁地看着父王亲自射来的又一致命之箭。

委蛇和凫风初蕾的处境更加艰难,毕竟是血肉之躯,在万箭齐发的情况下,根本谈不上什么还手之力,全靠涂山侯人的劈天斧隔开一条无箭领域。

这一次,大禹王瞄准的是他的心口。

小狼王的巨狼已经遍身插满了箭簇,活脱脱便是一只巨大的刺猬,他躲闪在巨狼的尸体下面,而且旁边还有无数熊狼虎豹的尸体堆,饶是如此,也狼狈不堪,好几次都差点中箭。

而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

包围圈里的人,就像陷阱里的猎物。

委蛇色变,大叫:“涂山小子,快躲……”

想来想去,没有任何自保的方法。

凫风初蕾的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也大叫:“涂山侯人……”

一些方国曾领教过这一战阵的厉害,更多的方国则是第一次瞧见这种作战方式,一个个大惊失色,暗暗骇怕,心想,若是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场景,该如何自保?

就连有熊氏都大喊:“虎毒不食子……大禹王,你竟然真要杀你唯一的儿子?”

弓弩手分为三批,第一批射完,第二批跟上,随即,换上第三批,大家互为掩护,互为盾牌,这也是大夏最精锐的骑射大军,是大夏最有战斗力的队伍,也凭借这三段式的射击作战方式,屡建奇功,最终一统天下。

大禹王没有丝毫犹豫。

就连大费等人也只是听闻,从未领教。

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整个大夏,除了大禹王,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调动。

雷霆万钧的箭簇,已到涂山侯人心口。

所谓三段式箭阵,乃大禹王举兵几十年造就的最强精锐。也堪称大夏的独家秘方。

大禹王惨然闭上双眼。

应声上来的,是大禹王赖以自豪的最强战阵。

许多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瞧这一幕人伦惨剧。

“在!”

涂山侯人顿觉死亡之气贴在心上,隐隐的疼痛尚未到来,忽然一空,四周顿觉空荡荡的,他蓦然睁开眼睛,看到那只利箭,生生被人一把抓住,轻描淡写地在空中一抛,坠落地上。

大禹王眼看自己的亲卫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射杀三人,厉声道:“三段式箭阵何在?”

紧随而来的漫天箭簇也被他随手一抓,就像大人在接小孩子投来的石子,一挥手,上千只箭簇在半空打转,然后,缓缓落在弓弩手们的脚下。

……

弓弩手们生平从未见过这等场景,一个个屁滚尿流,要是此人不手下留情,那些箭簇岂不一只只回射到自家胸口?

他哈哈大笑:“好吧,那我们就看看能否对付这万千弓弩手……”

整个涂山,一片死寂。

她眼睛明亮,微微一笑,满不在乎:“我其实早就很多次要死掉了,能多活这么久,也是赚来的。今天来,也明知必死,其实也没什么。涂山侯人,看看我们能否杀开一条血路吧……”

台上,箭簇堆积如山。

回答他的是凫风初蕾。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启王子的劈天斧原本可以令弓箭反射,力道至少杀伤上百名弓箭手,可是,他并未还击,只求自保!可笑你等不知好歹,居然还想一味赶尽杀绝?”

劈天斧再是厉害,却也无法阻挡连续不断的箭簇,眼看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催促却越来越急,到后来,已经声色俱厉:“委蛇,赶紧护送你家主人离开,难道你想大家死在一起吗?”

果然,台下堆积如山的箭簇,都向着同一个方向——那是还击弓弩手的方向。

“我还能支撑……”

若是启王子的劈天斧稍稍反弹,必将死伤无数。

“涂山小子,你呢?”

别说他没这个能力,刚刚他的功夫,有目共睹。

“快,委蛇,快护送你家主人离开……”

可是,他真的只选择了自保,而无杀伤!

凫风初蕾暗叹一声。

没有杀伤大夏任何一名弓弩手。

竟生生在凫风初蕾面前隔开了一道屏障,他低声道:“凫风初蕾,快走……”

众人看得分明,震惊之余,却一个个抬头看着声音的来源方向——救离启王子于鼓掌之间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唯有劈天斧,虎虎生风。

笑声,从天而降。

小狼王就更是狼狈,左冲右突,完全没有逃生的余地了。

并非防风氏那种震耳欲聋,相反,这笑声十分温和,郎朗而来,令人如沐春风,无论距离远近,听起来,竟然完全一样。

金杖和委蛇同时发力,无奈已经恶战多时,精疲力尽,哪里还能应对这新一轮的强攻?渐渐地,也越来越衰竭。

大禹王面色骤变,他身边的十二部族首领也立即戒备。

有熊氏有心支援,可是,无奈他是来做客的,也非大夏12近枝部族,根本不能多带士兵,就他和几名护卫,完全是杯水车薪,救之不得,只急得连连跺脚,连声道完了完了。

这笑声,正是他前些日子的梦魇。

今日,姒启非死不可。

也是在场十二部族的梦魇。

大禹王,完全不在乎绝后。

真正的敌人,终于来了。

十二首领看得分明,情知大禹王这是真的动了杀机,就连夏后氏等人暗暗叫苦,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可是,没有敌人!

他们全部是瞄准姒启,反而没怎么主攻凫风初蕾和小狼王。

他们根本看不到敌人的影子!

这本是他安排来对付那个神秘人的奇兵,现在,先用在了射杀儿子身上。

只有阵地中央,三个孤零零的少年,他们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是一支只有99人的护卫队,每一个都精挑细选,善于骑射,真可谓以一敌十。

涯草的脸色却瞬间巨变。

因为,率先出手的是他的私人护卫队。

她本来就隐匿在人群里,此时,更悄无声息一直后退,直到退出边缘,一转身就飞奔下山而去

大禹王没有徇私,没有任何手下留情。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逃窜,自然也没有人留意到她逃窜的方向,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笑声吸引,那笑声仿佛在大禹王的头顶,又仿佛在众人的头顶,可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人影。

一边的大费等人趁势退下,台上,只剩下三人一蛇,没有任何遮蔽的暴露在万千弓弩手的射程之中,眼看就要被射为刺猬。

大费也浑身瘫软,百忙之中,急忙往人群中躲闪。

蝗虫般的箭簇纷纷坠地。

有扈氏等不知他为何如此惧怕,但也知道不妙,一个个地,也开始悄然后退。

劈天斧,就地划出一道光圈。

唯有有熊氏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傻傻地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可是,谁肯听他的?

凫风初蕾金杖垂下,忽然如释重负。

“快住手……杀不得……杀不得,这可是颛顼大帝的后裔……你们不许动手……”

委蛇的蛇尾卷起,毕恭毕敬昂起头向天空鞠躬。

有熊氏急了:“住手……住手……”

小狼王从巨狼的尸体下面爬起来,也本能地看着天空。

不知是谁带头大叫一声,弓弩手,顿时万箭齐发。

涂山侯人却看了看台上一地的箭簇,面色一变,也迅速退了下去。

“杀逆贼,拿十万赏金……杀……”

有留意到他这一举动的诸侯都很纳闷,启王子连死都不怕,为何这个人一笑,他就吓得赶紧跑掉了?

大禹王,真是动了雷霆之怒,再也不会留下儿子的活命了。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顾得上启王子的去留了。

杀凫风初蕾等才赏赐黄金三万,杀启王子,居然赏金十万!

凫风初蕾本想叫住他,可是,心念一转,没有开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那笑声已经近在头顶。

他提高了声音:“杀小狼王、鱼凫王者,赏黄金三万;杀姒启者,赏黄金十万!”

“好一个万国大会!好一个杀子大会,姒禹小儿,我本不想理你,但是,实在是太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了,少不得要出手教训你一下,哈哈哈……”

大禹王厉声道:“本王令下,将姒启、小狼王、鱼凫王一并杀掉!”

大禹王被这笑声弄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后退一步,所有的侍卫,团团将他护卫。

众人怔在原地,谁也不动。

咕咚一声,一个人被重重地抛在台下。

大禹王终于出声了:“杀!”

那是往人群中闪躲的大费。

大禹王一生英明,眼看就要毁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手上了。

他对这笑声熟悉得不得了,也是他的梦魇。

一个个均暗叹不已:启王子啊启王子。

在小鱼洞时,身负重伤的共工大人已经那么可怕,更何况现在,他完好无损地出现。

大夏12部族所有的目光,都迎着涂山侯人。

可是,他的躲闪没有任何用处。

大禹王并未阻止他们的吵吵嚷嚷,他只是抬头看着儿子。

长臂伸出,抓住他,就像是抓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狗,就那么随手一抛,他便被抛在了台上。

……

倒地处,正是小狼王脚下。

“真是太令人寒心了……”

他吓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

“真要兔死狗烹,把大费将军这等功臣都逼走吗?”

大费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哪里有挣扎的力气?四肢一摊,整个人便像被抽掉了脊髓的软体动物,一动不动。

“真是奇怪了,启王子到底是大夏的启王子还是鱼凫国的启王子?”

小狼王待要讥笑他几句,可是,也被这股声势吓住,不敢作声。

“大禹王,你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

委蛇却哈哈大笑:“大费,你这厮也有今天!”

“启王子这算怎么回事呢?”

紧接着是英龙、阳招、有扈氏等等……他们都是大夏一流的勇士,此时,被人提起,抛下,就像一个个轻飘飘的球,一点分量都没有似的。

忽然,群情激奋。

他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气氛紧张得出奇,皋陶想要阻止他们,可是,他嘴唇哆嗦,发不出声音来。

他们都和大费一起倒在台上。

他身后,一群将士都开始脱战袍。

奔跑中的方国首领来不及收住脚步,他们上去一个,被扔掉一个。

然后,他默然脱下了身上的战袍。

于是,有人逃亡。

大费只躬身面对大禹王,一言不发。

逃亡也没用,他们刚一转身,便被抓住。

涂山侯人明知已经绝无退路,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劈天斧一横,终于开口了:“大费将军就不必惺惺作态了,你就把这里当做战场,冲我来吧!”

很快,台上便横七竖八躺了几十名首领、将军,全是大夏第一流的高手……他们哎哟哎呦惨叫,但是,一个个又并不致命,好像那伤痕都是控制过的,只爬不起身,不能动弹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从大禹王面上,又移到涂山侯人面上。

众人都吓傻了。

一念至此,便打定主意,怎么也不说出这个秘密。

皋陶见儿子危急,要冲上去,可是,刚走几步,又停下。

再说,如果今天大禹王威风扫尽,只怕天下便是大费的天下。

那声音,已经落在耳畔。

大禹王绝后,也是自己乐意看到的。

“好一个同宗同源,好一个受之天命!好一个黄帝嫡系颛顼玄孙……哈哈哈,姒禹小儿,谎言说一千遍便成了真理!可是,这么拙劣的谎言,你怎么好意思一再重复呢?”

大禹王,本就是自己的第一大敌。

本以为是小狼王这一类的杀手,却不料,这人一开口,居然是理论!

自己和启王子,没有一分钱交情,何苦替他说好话?而且,启王子又不是为了来救自己。尤其,他那副英雄救美的神态,也着实可恶。

他并不杀一个人。

他忽然想起大费曾令自己暗杀涂山侯人一事,张张嘴,可是,又生生闭上了嘴巴。

他也不急于杀任何人。

就连小狼王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竟不料大费阴险如斯,来了这么一手,兵不刃血,便让涂山侯人陷入了绝境。

而且,他不是口称“大禹王”,他说——姒禹小儿!

如果说早前他还能装装样子,现在,他已经被逼上绝路,万万没可能在天下诸侯面前袒护自己的儿子了。

这天下,谁敢称呼大禹王为姒禹小儿?

不杀,他便人心尽失。

大禹王毕竟是大禹王,震惊之下,却还是镇定自若:“阁下到底是谁?为何先在阳城捣乱,现在又到涂山捣乱?”

杀了,他就绝后了。

“捣乱?不!我是专门来教训你这姒禹小儿的!”

杀还是不杀?

好大的口气。

这一下,真是比任何反击都更厉害十倍百倍,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大禹王脸上,其中不少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心想,看大禹王现在怎么面对他这唯一的儿子。

可是,众人却不敢反驳。

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费等人。

因为,他们连这狂妄自大的对象的影子都还没看到。

说好的九州一统,顷刻间就要四分五裂。

大禹王忍无可忍,厉声道:“你有何资格教训本王?你倒是先露出本来面目看看?”

万国大会,眼看就要成为大夏的一场分裂大会。

“姒禹小儿,你还不服气是吧?哈哈……”

他只好悻悻地退在一边。

笑声,远在天际,又近在耳边。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这一次,大家听得清清楚楚,声音是从三皇五帝的牌位顶端发出的——原本,那是祭祀的最高台,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有熊氏急了,大声啐一口:“我呸,你等明明就是以多欺少,偷袭一个女子,还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真不要脸。启王子,你是好样的,能在这场合下站出来,我有熊氏敬你是条汉子……”

太阳西斜,未时三刻。

……

按照既定程序,正该是大禹王率领众人祭祀三皇五帝的时刻。

有扈氏也脱下战袍:“启王子色欲熏心,为了一敌国美人,竟然如此侮辱我等,我有扈氏一族,已经跟随大王多年,可以后,实在是没有脸面再为大王效力了……”

很显然,祭祀已经无法开始了。

大费的几大将领见状也立即跪下去:“小臣等无德无能,愿意一并随大费将军解甲归田……”

大夏君臣,面如土色。

大费上前一步,三几下解除了身上的战袍,举过头顶,声音沉痛到了极点:“臣下十二岁便上疆场,十几年下来,不敢说战功赫赫,但也尽心尽力。家国之战,难免不择手段,如今被启王子一番羞辱,实则再无面目立足于江湖之上,今日,臣当众请辞将军一职,解甲归田,还请大王恕罪……”

台下士兵也张目结舌,没有任何人能够解释,为什么敌人的声音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们怎么都看不到人影。

眼看局面必将不可收拾,大禹王的脸色更是难看。

“祭祀三皇五帝!你们祭祀三皇五帝干什么呢?为的是告知他们,你们现在有多么无耻?”

……

众人面面相觑。

“这可不行,必须杀了她啊,启王子,你是糊涂了吗?”

“几万年的岁月,人类竟然变得如此寡廉鲜耻。一大群人围杀一个女子,居然自称英雄行径!一个少年挺胸而出反击这不合理的一幕,居然被当做反叛和背弃!甚至遭到来自父亲的亲手杀戮!是非观呢?你们的是非观呢???大禹王,这难道便是你的是非观?”

“天啦,原来她便是那个刺客?”

大禹王呼吸急促,却一言不发!

“对了,大家还不知道吧?这个所谓的小鱼凫王,不是第一次捣乱了,她先是在阳城刺杀大费将军未遂,又刺杀大禹王,现在,又跑来捣乱,难道我们还要放过她吗?”

“难怪当初造物者一再提出警告:人类已经集体堕落,厚颜无耻已经渗透到了他们的遗传基因,成王败寇是他们唯一的信仰,钱和权是他们最大的爱好!而自私自利,简直就是他们血液里流淌的每一个跳跃的细胞!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哈哈哈,就如今天,谁能想到,你区区一个姒禹小子,竟敢沐猴而冠,妄称什么万王之王……”

“为国家死战,我们反而成了卑鄙小人?别的无知纨绔小子嘴上无毛也就罢了,可启王子这样侮辱我们,实在是忍无可忍……”

大禹王厉声道:“本王治水有功,平定天下,又乃堂堂黄帝后裔、颛顼玄孙,有什么不配称王的?”

英龙也大声道:“是不是任何刺客都可以在万国大会上捣乱,我们却没有过问的权利了?”

“你说你治水有功,野心勃勃想要称王还算诚实,可是,乱认祖宗,厚颜无耻,又算怎么一回事?”

有扈氏高声道:“我等为了大夏血战,浑身上下不知多少伤痕才换来这一场万国大会!围攻鱼凫王,也是因为她不知好歹前来捣乱,否则,好好地谁会去招惹她?如果这一切,在启王子眼里竟然是卑琐行径,那么我等以后还有何面目在阳城行走?”

“本王怎么乱认祖宗了?”

有熊氏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且问你,你真是黄帝后裔、颛顼的玄孙吗?”

有扈氏朗声道:“如今,在启王子眼底,我等反倒成了欺负女子的卑鄙小人!嘿嘿,大王,你总要拿个说法出来,如果我等南征北战错了,那么,以后,我们就不再为大夏力战了!可要是大王认为我等没错……”

“这还能有假?本王身世,天下皆知。本王出自蜀中汶山,祖上乃黄帝长子昌意的分封之地!”

……

“哈哈哈,你可知道黄帝和颛顼属于什么种族?”

她只是轻轻做了个手势,暗示委蛇,一旦厮杀开始,再也不要顾忌自己,必须全力以赴救走涂山侯人。

大禹:“……”

可是,她无法做声,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增加涂山侯人的危险和群嘲。

“黄帝、颛顼东南西北各长了一张脸,乃出于四面神一族;炎帝则牛首人身,属于牛人一族;而蚩尤则铜头铁额头上长角,属于铁人一族;至于帝喾则人首鱼身,属于人鱼一族;这些古人就不说了,就拿你们近代的尧舜来说吧,尧有八条眉毛,舜有双目四瞳,分明出自伏羲一族。姒禹小儿,你可是亲眼见过舜帝的,你说是否如此?”

涂山侯人啊涂山侯人,你这是何必呢?

大禹王不能反驳。

可是,她分明察觉他捏着劈天斧的指节已经慢慢泛白。

其他臣下也不能反驳,因为,这个陌生人口里的大神面貌,天下皆知。

凫风初蕾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但见他依旧举着劈天斧,懒洋洋的,仿佛对这一切讽刺打击都毫不在乎。

“如此不同种族,不同类别之人,居然统统认四面神一族的黄帝小儿为祖先,岂不是笑掉人的大牙?我问你们,你们是凭什么根据来认这些祖宗的?”

局势,更加不利于涂山侯人。

无人能答。

大费的亲信,七嘴八舌。

大禹王也答不上来。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黄口小儿,竟敢如此藐视我们……”

一个个均暗忖,为何以前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毕竟,传说中,就是这样讲的啊。

“呵,也许在启王子的眼底,战争就是玩过家家吧?”

“就拿你姒禹来说吧,既然你自认出自黄帝的儿子昌意一族,可是,按照遗传规律,难道你不应该是四面神的相貌吗?”

“当然,也只有启王子才能这么潇洒,我们这些士兵,根本没有单打独斗的选择和权利……”

四周一片死寂。

“启王子从未上过战场,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更不知道一个将领的智谋,有时候能减少己方多大的伤亡,所以,便以为个人英雄主义是很伟大的,什么都讲究单打独斗……”

大禹王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自己跟四面神毫无关系。

“大费将军成名便是因为他智谋过人,什么时候,智谋反而成了无耻了?”

有熊氏,则情不自禁又看向凫风初蕾,他已经两次见到她隐隐露出四面神的幻相了。

“没错,战争就是战争,苟利国家生死以,谁敢徇私呢……”

“你姒禹长了三只耳朵,鸟嘴马脸,当属于鸟人一族,原本是汶山土山土长的土著,跟黄帝或者昌意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你怎么好意思牵强附会,背祖忘宗,去攀附黄帝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老祖宗?你历代祖先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死去活来?”

“有扈首领所言甚是……”

大禹王气得面色铁青,好几次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偏偏有扈氏愤愤不平的:“大王一统九州,天下归心,我等文臣武将,无非是遵从大王指令行事!灭鱼凫国也罢,攻打白狼国也罢,统统都是出于战略的需要,统一的需要。否则,谁愿意离家万里,浴血疆场???做个口头上的好人,口头上的大英雄,谁不会呢?可是,战争是逞英雄的儿戏吗?为了取得胜利,用一些手段,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又或者说,我方兵力充足,敌方兵力不足,我们反而为了一个公平的名声,要自动削减兵力去和他们对等了?”

“黄帝也就罢了,你还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颛顼的玄孙,可是,你知道颛顼真的有玄孙吗?”

因为绝望和愤怒,他鬓边的头发,一下就全白了。

“……”

大禹王,一下就衰老了。

“颛顼一共有四个儿子,第一个叫痢疾鬼,专门在人间散步痢疾病菌;第二个叫魍魉,最大的技能便是迷惑夜行人失足落水;第三个叫小儿鬼,专门惊吓小孩生病;至于第四个,则是你们最最厌恶的,他的大名叫做穷鬼……”

此际,他迎着父亲的目光,竟然连握着劈天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哈哈大笑:“姒禹小子,你自称是颛顼的玄孙,那我问你,你是颛顼这四个儿子之中哪一个的后代?”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颛顼的四个儿子,最后都归属幽灵一族,没有任何人留下半个后代!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凫风初蕾死在自己面前,竟然连声都不敢出。

大禹王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偏偏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他必须上台。

而台下诸人更是面面相觑,满头冷汗,本来,大家对于“同宗同源”是没有异议的,毕竟,认一个血统高贵的祖先,是人的共性,天下大人物莫不如此,不然,谁肯在发迹之后自认祖先卑微?

可是,他没有选择。

自己出身卑微也就罢了,但血统,万万是要高贵传承的。

自己上台,便意味着在大夏的路已经绝了。

因此,但凡有点身份的部族,都牵强附会,把自己归为了黄帝的后裔。

台上的涂山侯人,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就连远在边陲的蛮夷小狼王也不例外。

大费明明浑身伤疼,可一想到这一点,简直心花怒放。

他们和犬戎一样,都以帝喾为祖先。

反正,启王子的死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他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到了大夏和大禹王的对立面。

可现在,被人这么一戳破,每个人脸上都是火辣辣的,完全无法辩驳。

要是他想逞英雄,那么,必将是大禹王亲手教训他。无论父子之间胜负如何,他们父子的彻底决裂,也必然板上钉钉。

“颛顼的这四个儿子都没有后人,也就是说,从颛顼这一代起,他的族谱便断绝了。不料,万年之后,竟然还有那么多人自认是他的后代……”

要是涂山侯人迫于压力,怂了,在这时候灰溜溜的跑了,他这一辈子,必然更加声名狼藉,永远也抬不起头了。

所有目光都投射在大禹王身上,他的王服上,前黄帝,后颛顼,偏偏这时候,又无法脱掉这身衣服,只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马上就钻进去。

大费等人,却暗暗惊喜。

他气得脸青面黑,好几次要张口,可是,却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

凫风初蕾,也暗暗震惊,可是,此情此景下,她根本无法开口让涂山侯人离开——

今日的万国大会,真是邪门了。

就连聋子都听出大禹王语气中的决裂与愤怒之情,很显然,今天是彻底要和这个劣子做一番了结了。

先是防风氏捣乱,紧接着是小狼王和鱼凫王,再接着,连自己的儿子都出手了。

涂山侯人默然后退一步。

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号难缠人物。

“姒启,你既然提议一对一单挑,那么,你觉得这台下谁是你这位少年英雄的对手?你要不要点个名?或者,你认为本王够不够资格做你的对手?”

这,才是今天的正主儿。

夏后氏等人急得几乎跺脚了,这启王子顽劣也就顽劣点,怎么完全不识好歹?这种场合,岂是逞能的时候?

他情知今天是来了绝顶高手,稍有不慎,别说万国大会被破坏,只怕自己性命难保,所以,尽管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还是压抑着情绪,暗暗咬紧牙关,非要抓住这家伙,定让他死得比防风氏更惨。

台下,也一片死寂。

那声音一顿,又道:“今日来参加万国大会的各位,你们都和大禹王一样,自认是黄帝的后裔吧?既然自认是黄帝的后裔,也就是自认为颛顼的后裔了?”

涂山侯人面色变了。

众人原本暗戳戳在嘲笑大禹王,听得这话,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可笑,一个个冷汗涔涔,一声不吭。

大禹王冷笑一声:“好!好!真是好得很!我大禹王真不配有你姒启这种少年英雄做儿子!”

“既然你们自认是颛顼大帝的后代,又为何一心追杀颛顼大帝唯一的血亲?”

涂山侯人无法辩解,他也很平静:“我只是觉得有熊首领的提议很好,既然是万国大会,不妨一对一决高下,车轮战,反倒显得大夏无英雄!”

所有人都懵了。

只见大禹王面上红一阵又白一阵,瞪着涂山侯人的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他的声音还是非常平静:“姒启,你这是非要和大夏作对了?”

这人说颛顼自四个儿子之后已经绝后了,现在又说颛顼有唯一的血亲?

千万双目光,都落在大禹王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

大禹王居然当众对儿子直呼其名,很显然,是要断绝父子关系了。

有熊氏大声道:“阁下这话不对!你早前才说颛顼大帝没有后裔,可是,又说大家追杀颛顼大帝唯一的血亲,岂不是自相矛盾?”

涂山侯人都一怔。

“你不是早就知道颛顼大帝的血亲是谁吗?”

所有人一怔。

“哇,难道这位小鱼凫王还真的是颛顼大帝的直系血亲?可是,这不对劲啊,颛顼大帝的确只有四个儿子,绝对没有任何女儿。可我又看得分明,小鱼凫王明明能幻变四张面孔,这就奇怪了,这是什么缘故?”

“姒启!”

所有人,都盯着凫风初蕾。

如今在天下英雄面前,自己作何交代?

高台之上,其他人都是躺着,唯她站着,衣袂飘然,蜀锦高贵,就像刚刚的一次生死战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个小畜生,难怪他临时失踪了,原来,居然是在一边候着来捣了这么大一个乱子。

唯有她手中金杖,在在地证明她的王者身份。

他并不清楚,原来自己的儿子,本领竟然还如此了得。

小鱼凫王?

其实,那也是大禹王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出手。

颛顼大帝的血亲?

唯一的态度只有一个:你们要想杀她,得问问我手里的劈天斧答不答应。

这怎么可能?

高台上的涂山侯人,一直举着斧头,站立的角度,刚好是遮挡凫风初蕾的角度。无论大费和有熊氏等如何吵闹,他都只是笑嘻嘻的听着,好像对这一切都满不在乎。

尽管有熊氏已经说了几次这话,可之前大家都认为他是在胡诌,故意捣乱的,而且,除了有熊氏,其他人也无法看到她的四面幻象。

大禹王,却看着儿子。

有熊氏抓抓头:“阁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有熊氏都不敢再做声了。

“有熊氏?瞧你隐隐有四张面孔的幻象,这么说来,你是黄帝老儿的嫡系后裔了?”

四周,一片死寂。

“正是!不过,我的祖先是黄帝而非什么黄帝老儿!”

大禹王的声音并不高,可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不错,不错!你这小子总算没有丢黄帝老儿的脸面!我虽然自来讨厌黄帝老儿,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还真乃一代雄杰。自他之后,天下再无英雄!”

“闭嘴……”

有熊氏听得他如此推崇自己的祖先,也就不计较“黄帝老儿”几个字了,大笑:“阁下到底是谁?为何胆敢用这样的口吻评论我的祖先?”

……

笑声,依旧从天而来,十分豪爽。

有熊氏急了,大声道:“是又如何?小鱼凫王可是我颛顼大帝的后裔,我就是不许你们杀她……”

“我是谁,并不重要!事实上,单个的人,无论是谁,都不重要!”

一干大费的亲信,纷纷附和,大声叫骂。

“这……”

“还扯谎说什么颛顼大帝的后裔,谁不知道你有熊氏仗着老祖宗的身份,一直对大禹王不敬?你明明就是别有居心……”

“神造人之初,没有定论,也没有定型,完全是随心所欲,于是,便出现了各种奇特的造型,或人首蛇身,或牛首人身,或几张面孔,或其他千奇百怪不一而论……”

阳招也大叫:“有熊首领,你别仗着黄帝直系后裔的身份,倚老卖老……”

有熊氏惊问:“难道造人的并不是同一个大神?”

英龙也大叫:“有熊首领,你这分明是和敌人一伙,故意来破坏万国大会的吧……”

“当然不是!最初,只有一个大神造人。后来,其他大神瞧着好玩,觉得人类这种宠物很有趣,便纷纷加入了造人的行列,大家随心所欲,各显神通,各自按照各自的喜好,所以,造出的人类,便也奇形怪状……”

“还真要我说出口吗?你前些日子多次上门向大费将军提亲,企图将你那个肥胖如猪的母老虎女儿嫁给大费将军,遭到拒绝后,你便恼羞成怒,嫉恨大费将军。你这分明是为老不尊,公报私仇……”

星际浩渺,宇宙广博,在不知多么久远的时代,星际大神们发现了地球这个风水宝地。

“我有什么私心?”

地球四季如春,百花盛开,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无数珍稀的动物神兽,生物之间和平共处,没有厮杀,没有死亡,充沛的能量和各种微量元素,让它们拥有持久无忧的生命。

有扈氏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急得红了眼珠子,大叫:“有熊首领,你别以为你的私心别人不知道……”

那是早期生物的天堂。

“啧啧啧,有扈首领此言差矣,万国大会,玩的便是英雄大会。如果大夏的男儿连这点本领都没有,如何叫天下英雄服众?若是有扈首领觉得大费将军受伤了,你可以代替大费将军去和小鱼凫王比试比试吧?总不成人家小鱼凫王一个小姑娘都敢,你名满天下的有扈首领还不敢了?”

大神们如获至宝,纷纷到这块风水宝地游玩嬉戏,不亦乐乎。

有扈氏大叫:“你眼睛瞎了吗?大费将军身负重伤,怎么去单挑???你这是故意恶心人吗?再说,对付敌人,有什么必要讲究江湖道义?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时间长了,大神们便觉得寂寞。

有熊氏笑道:“怎么?大费将军名满天下,总不好意思和一个女子车轮战吧?”

于是,第一个大神突发奇想,按照自己的样貌,想要制造出一些和自己差不多的宠物。

大费气得七窍生烟,因为,他已经力战多时,身负有伤,所有人都看出,若果是一对一单挑,他根本不是凫风初蕾的对手。而且,凫风初蕾刚刚幻化鱼形的威力,大家都见识了,让大费和她单挑,岂不是故意为难他?

这些被制造出来的小人儿见风生长,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活泼可爱,远远比其他动物有趣。尤其,他们渐渐长大,居然具有了一些智慧,能开口讲话,能说说笑笑,能领略大神的意思,能对话,这便远远超越了其他的动物。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起看着大费。

其他大神见状,很是新奇,均以为这些小人儿很好玩,便纷纷效仿,都开始造人。

四周很安静。

每个大神所造之人,都是按照自己的形象,或者,按照自己的喜好,久而久之,地球上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种。

没人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既然小鱼凫王是来找大费将军算账的,那么,其余人等不妨都做个看客,让他们一对一单挑。这样一来是让小鱼凫王输了也心服口服;二来嘛,也展示展示大费将军的神威;三来嘛,也让天下英雄知道我们大夏并非以多欺少,以男欺女的懦夫孬种,各位意下如何?”

不过,他们虽然在面貌肤色上有一定的差异,但是,内质却基本一致,不会脱离造物大神自身的大致形象。

有熊氏笑道:“明明是我在指责你,你怎么怪到启王子头上了?这样吧,我不偏不倚,我提出一个方案,你们看看如何……”

自然,每一类人,都对应着一个造物大神为祖先。

一直默不作声的大费沉声道:“这么说来,启王子是在指责我不该灭掉鱼凫国了?”

众人第一次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真相,一个个目瞪口呆。

有扈氏气得连连冷笑:“原来启王子是有你这么一个靠山,难怪敢在万国大会上公然站在大禹王的对立面……嘿嘿,既然如此,就算我等多事了……”

他们明明看不到台上之人,却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我捣乱?我不过是觉得天下男儿,唯启王子还算个人物,不像你等,围杀一个女子,杀得飞起,就像不知多么英雄了得似的……”

“渐渐地,大神们对于造人游戏玩得厌倦了,觉得人类这种宠物也不是那么好玩了,而且,因为人类的发展,渐渐超出了众神们的预期,甚至是慢慢失控了,久而久之,便很少有大神继续造人了……”

可有扈氏就急了:“有熊氏,你今天是故意来捣乱的了?”

有熊氏忽然问:“为什么?”

尽管许多人对有熊氏这番话十分恼恨,可无奈他地位极高,毕竟是黄帝的直系后裔,今天又是公祭黄帝的日子,所以,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他们发现,人类这种宠物,跟他们所想象的不同,慢慢地,会带来许多麻烦。甚至因为人类自身的劣根性,慢慢地,变得很危险,有些野心勃勃的人类甚至开始觊觎大神们的秘密,偷窥他们的隐私,企图变得和他们一样,拥有至高无上的寿命和地位……”

…………

每个人都在想,这劣根性是什么?

“啧啧啧,大家听见了吗?小鱼凫王是来找大费将军算账的……”

是怎么开始的?

一阵沉默的委蛇高声道:“我们倒也不想破坏你们的什么万国大会,不过,大费这厮卑鄙无耻,偷袭我们鱼凫国,今天,我家鱼凫王便是来找他算账的……”

又为什么又会失控了?

有熊氏后退一步:“我今天是来观礼的,我不掺和你们的矛盾……反正我只劝你们,不许杀小鱼凫王……”

可是,那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道:“大神们不再继续造人了,任凭已经被造出来的那批人类自身自灭……”

小狼王冷笑一声:“本王可不怕你们!放胆来吧。”

但是,渐渐地,大神们发现,这些人类有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特性——他们居然在偶然之间学会了自行交配,繁衍后代!

有熊氏不以为然:“有扈氏你不是挑拨离间吗?启王子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个鱼凫王,的确从来没有侵略过大夏嘛……反倒是人家鱼凫国好端端的在西南,也没有招惹过我们,小鱼凫王所作所为也可以理解,再说,小鱼凫王又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不像那个什么小狼王,你们要是杀了他,我毫无意见……”

要知道,大神们出自不同的星际,不同的文明,因为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于交配一道是毫无兴趣的,他们都只保持单个的个体。

有扈氏转向台下,高声道:“大家都看到了,启王子和敌人勾结,我倒要问一问,启王子这是什么立场呢?”

本以为制造出来的小人儿,也不会有太多差异。

这岂不是公然表明了站在大禹王的对立面了?

殊不料,这些小人儿渐行渐长,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私心,自己的欲望,自己的嗜好……久而久之,竟然野心勃勃,成为地球上最大的一股势力。

更骇然的是,启王子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出手保护她。

仿佛一种病毒,自然生长。

大家听得这少女竟然就是当初在阳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大禹王的女刺客,更是骇然。

甚至,渐渐地凌驾于地球上其他一切生物之上——除了远古大神。

“嘿嘿,这么说来,启王子是在公然指责大禹王的不是了?或者说,启王子早前忘记大禹王被凫风初蕾刺杀的事情了?”

然后,开始开疆拓土,互相厮杀,互相争夺。

涂山侯人还是懒洋洋的:“鱼凫王和别人不同,鱼凫国无辜被灭,换做在座诸位也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她的行为可以理解。”

他们的野心,令大神们都感到忧心忡忡。

不杀她,堂堂大禹王岂不是颜面无存?

因为种种原因,大神们干脆放弃了地球,任其争斗。

就连防风氏出言不慎都被杀了立威,何况鱼凫王分明就是来捣乱。

地球,逐渐开始堕落。

周围人,就像看着一个白痴。

“后来,在漫长的岁月里,优胜劣汰,逐渐地,人首人身便成了最常见的一种,也成了最正常的一种。至于其他形态的人类,或者因为气候变迁,或者因为沧海桑田,那种形态已经不适合生存,就逐渐退化,唯有在某些特殊时刻才会显露出本来面目,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返祖’现象……”

“正因为是万国大会,才不该打打杀杀。等他们一走,大家不正好可以清清静静的继续召开万国大会?”

有熊氏狐疑:“就像鱼凫王那样,忽然现出鱼形?”

“各退一步?启王子说得轻巧!那破坏万国大会怎么算?”

“你也一样,偶尔会露出四张面孔。”

涂山侯人还是懒洋洋的:“世间万物,总有个因果缘由,我只知道,鱼凫王从未屠杀大夏任何人,也不是大夏的敌人,有熊首领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今天就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众人暗忖:原来这就是返祖现象。

有扈氏冷笑一声:“启王子,这也是你的意思了?”

“真要说大家同宗同源其实也不是不可,但是,同宗同源的源头只有一个……”

有熊氏:“这……这小子你们随便杀,我管不了……”

他顿了顿:“那就是娲皇!!!只能是创造人类的娲皇!!!”

有扈氏遥遥指着小狼王,厉声道:“那他算什么?”

娲皇,是第一个创造人类的大神。

有扈氏一时回答不上,有熊氏却大叫:“对对对,大家住手吧,住手吧,万国大会,便是英雄大会,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围攻一个女孩子,就算赢了,也不见得多么光彩……”

其他大神,都在她之后。

涂山侯人还是笑嘻嘻的:“请问有扈首领,鱼凫王与大夏有什么国恨?有什么家仇?大夏谁人死在她手下了?再说,这不是万国大会吗?在天下英雄面前,各位首领不顾身份围攻一个女孩子,总说不过去吧?”

万国,一片死寂。

“哈,这倒怪了,难道是我们想血流成河吗?启王子”莫非是美色当前,便不顾国恨家仇了?”

没有任何人敢于反对他的观点。

涂山侯人正色:“万国大会旨在团结一统,没必要血流成河。”

娲皇,大家都是知道的。

“听听,你们听听,在万国大会上公然捣乱的,不是逆贼,那么,启王子,你告诉我们,他们算是什么人?”

在很漫长的几十万年历史中,她一度占据始祖神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莫可动摇。

“小鱼凫王又不是逆贼!”

直到高阳帝颛顼起,这种局面才慢慢改变了。

“那你为何阻止我们诛杀逆贼?”

高阳帝颛顼主政时,人类开始重男轻女,父系氏族慢慢地占据了上风,伟大的女性渐渐地被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唯有娲皇,她的地位实在是太高超了,以至于到了无法打压的地步。

涂山侯人摇头:“我没有和任何人联手!”

就算高阳帝颛顼也不好意思做得太明显。

有扈氏连声冷笑:“这就怪了,启王子竟然和敌人联起手来?”

尽管他们弱化她,刻意忽略她,但是,古老的传说里,依旧一代又一代将她传扬。

他看一眼有扈氏,并未做声。

可是,轻视女性的洪水一旦奔流,后来的继位者尝到了甜头,便有意无意,继承了这个理念,并随之推广,久而久之,便以三皇五帝——八个男人主宰了浩瀚历史。

有扈氏身上已经挂彩,神情狼狈,眼神就更是愤怒。

“娲皇以始祖神的崇高地位,竟然能被历代宵小之辈所轻侮!尤其可叹的是黄帝老儿,他野心勃勃,胜者为王,篡改历史,竟然让后人纷纷攀附于他,认他为祖宗!你们可知道,真要说什么万王之王,那就非黄帝莫属了,毕竟,他也的的确确曾经一统整个地球!说穿了,往上几十万年,你们的部族都是为黄帝老儿所灭!!!然后,你们这些不同部族的后裔不以为耻,反而纷纷背祖忘宗,以攀附黄帝为野祖宗为荣耀,羞耻之心呢?你们这些人类的羞耻之心呢???难怪造物主后悔创造了你们,多次想要将你们一举灭掉……”

开口的,是有扈氏。

台下,还是一片死寂。

他也不理睬小狼王,只看着凫风初蕾,又看看满身伤痕的委蛇,暗叹一声,还没开口,只听得一声厉喝:“启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比小狼王,鱼凫王的捣乱,甚至启王子的背弃,更令人震撼。

“你不是本王!”

杀伤力,也更大得多。

涂山侯人还是笑嘻嘻的:“小狼王,我要是你,就赶紧逃命,少在这儿啰嗦了。”

用不着血肉厮杀,那是内心根基的动摇。

小狼王冷哼:“启王子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甚至尚未动一根指头,万国大会的崇高理论根基忽然就土崩瓦解了。

万国大会上,他父亲是绝对的主角,可他冲上台来,这是什么意思呢?

祭祀三皇五帝的时间,已经过去。

更令人不可忍受的是,他居然是大禹王的儿子。

良辰吉日,不可再来。

小狼王忽然愤愤的,觉得这厮好生可恶,明明自己刚有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可无端端的一下就被这少年给比下去了。

可是,没有人敢出声提醒。

涂山侯人一抱拳,笑嘻嘻的点点头:“多谢有熊首领称赞”。

皋陶心急如焚,也不敢做声。

唯有熊氏大赞:“好厉害的劈天斧!启王子真乃少年英雄。”

他知道,提醒也没用。

他难道不知道此举会招致什么灾祸吗?

今日的公祭已经毫无意义。

就连一直忠心耿耿护驾在他旁边的夏后氏和有男氏也连连摇头,内心紧张得出奇:这个启王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就连大禹王之前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甚至顶端魏巍的三皇五帝令牌都显得那么突兀而不合时宜。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这一幕,完全出乎他的意外。

有微风吹来,淡淡桂花香味,这万国大会就更是显得滑稽可笑。

大禹王,面色铁青。

大禹王忍无可忍,终于打破沉寂:“阁下口口声声黄帝老儿,你有什么资格藐视先贤?你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就连皋陶也张大嘴巴,本要说什么,可又闭嘴,只是慌忙看了一眼大禹王。

大笑声里,临渊而立。

12部族首领也纷纷色变。

高大身影如小山一般伫立在涂山之上,众人之前!

大费面色一变,只冷笑一声,往后就退。

比大禹王站立的高台更高上几丈。

她想,他真不应该现在出现在这里。

如果说刚刚被杀掉的防风氏像一座小山,那他,就是一座大山。

她迎着他的目光,不知所措。

比涂山更加壮观,雄伟,仿佛一脚踏地,一手遮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可是,他却并不太意外。他和小狼王不同,事实上,从他第一面见到她起,他就觉得她是如此的可爱,而并非仅仅只是她这面容的转变。

红色马尾,就像天空里盛开的巨大花簇,又像是一把壮丽无比熊熊燃烧的火炬。

少年却先看了一眼凫风初蕾,笑了。

“天啦,居然是红发共工……”

所有目光都落在那懒洋洋的少年身上。

“共工一族居然还有人活着……”

那是劈天斧的雷霆一击。

“不周山之战后,他们不就已经被灭族了吗?”

就连小狼王和凫风初蕾也惊呆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禹王和台上十二首领,面色剧变。

忽然,一股飓风迎面而来,所有人都感面门一阵刺疼,竟然无法站稳,东倒西歪,而那射出的箭簇就像遭遇了黑洞,顿失准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重重落在地上。

百里行暮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凫风初蕾的面上,微微一笑,认真看了她一眼。她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眼神中,是无比的如释重负,甚至,微妙的崇敬之情。

就连大禹王也微微闭上眼睛,暗道可惜。

有他在,万难皆休。

鱼凫王和小狼王,死到临头。

他的大手伸出,轻轻放在她肩头,带着远古而来的慈悲情怀,她肩头的伤口,竟然不药而愈。

万箭齐发,向着战阵的中央。

就连委蛇满身的血痕,也随着那纷纷扬扬的药粉一瞬间就消失了所有的疼痛。

皋陶一挥手,厉声道:“放箭!”

它再次鞠躬:“谢谢百里大人!”

有熊氏愤愤地后退一步。

甚至小狼王。

皋陶看向他,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本能地躲避他的恩惠,可是,无济于事,不知名的药粉,悄无声息落在他的伤口,但觉一股舒服的暖意瞬间便渗透到了五脏六腑。

大禹王的疑惑也被封锁——无论是谁的后裔,今天都不能破坏万国大会。

他张张嘴,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这才想起,马上就要错过祭祀的时辰了,再拖延下去的确不行了。

而且,他发现这远古的大神根本没有看自己,他的目光一直在凫风初蕾脸上。

因为连续听得有熊氏大叫这是颛顼大帝的后裔,大禹王总不能不闻不理,他微微皱眉,正要开口问问有熊氏,却听得皋陶厉声道:“错过祭祀时辰,谁来负责?难道万国大会是儿戏吗?赶紧杀了这两个逆贼……”

那温柔和煦的目光,带着人类早已失落的初生一般的赤诚。

有熊氏大叫:“不许放箭!”

小狼王随着他的目光,也落在凫风初蕾的脸上。

皋陶却厉声催促:“快……弓弩手,放箭……”

那一刻,他觉得凫风初蕾比这个远古大神更加神秘。

就连大禹王也觉得有点可惜,竟然无意识地挥挥手,仿佛要阻止弓弩手,可是,嘴巴刚一张,又觉得不合适。

大禹王的声音很大,却有一种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空虚和恐惧:“共工?你真是共工的后裔?”

不少人都心道可惜,一些稍微心软点的甚至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有熊氏也目瞪口呆:“天啦,共工一族居然还有人活着?”

小狼王死了也就死了,可这少女要死了,就真真可惜了。

“不是共工一族还有人活着,我,便是永远的共工!”

也许是英雄惜英雄,也许是从未见过那么绝美的容颜,众人屏息凝神观战,万箭齐发,居高临下,再是鱼凫王转世,也没有逃生之路了。

共工!

一边等候多时的弓弩手,因为没得到命令,一直没敢放箭,此时听得大费怒喝,终于醒悟过来,一个个张弓搭箭,瞄准了凫风初蕾和委蛇。

不是共工的后裔,而是共工本人——从第一个共工到最后一个共工!

大费气得七窍生烟,厉声道:“弓弩手……”

是那个从黄帝炎帝蚩尤争霸起,便风云一时的共工!

“哈哈,本王等着看你的蛇嘴咬下大费的人头……”

是那个一怒之下把不周山擎天柱撞倒的共工!

委蛇百忙之中,怪笑一声:“臭小子,你看我家鱼凫王今天如何杀掉大费这个阴险小人……”

伟岸身躯,比涂山还盛大。

被一众士兵围在远处的小狼王哈哈大笑:“鱼凫王,可真有你的,好厉害,竟然比本王还厉害……本王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台下诸人,只能仰视。

有熊氏跳起来大叫:“四面……四面神……天啦,真的是颛顼大帝的后裔……”

大禹王,也只能仰视。

这一愣神之际,他的洞箫被金杖扫中,顿时断为两截,饶是他一个倒栽葱,头上冠冕也全部削掉,背上被划破一截,狼狈万分。

此时,他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巨人,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正是此人,此前已经在阳城火焚祭祀台,推倒三皇五帝!

洞箫明明已经迎着金杖,可是,他心里一寒,因为,脖子背后就好像多了一双眼睛,紧接着,前后左右都是眼睛,仿佛凫风初蕾一下变成了四张面孔,正四面八方向自己攻来。

原来,他竟然是共工!

大费等的便是这个机会,他迎着金杖,大笑:“本将军曾怜你是女子,多次对你手下留情,今日你非要送死,那就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难怪他敢口口声声“黄帝老儿”——他根本是黄帝的同时代人,也是黄帝当年的大敌之一。

凫风初蕾对他也是恨之入骨,因此,觑准了空隙,脚尖一点,高高飞上蛇背,金杖兜头便往大费头上打去。

黄帝和蚩尤争霸时,他还谈不上多大分量。

大费并不一味猛冲猛打,他一直在观察机会,想要寻找一个一举格杀的间隙,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是自己的下属和有扈氏的狼狈不堪。

可是,和颛顼争霸时,他便是绝对的主角。

但挟着刚刚幻化的威力,金杖连挑四大将领,委蛇也加倍暴涨,横扫尖嘴怪鸟,主仆二人竟然越战越勇,很快,连有扈氏都被逼得手忙脚乱,节节败退。

令南北移位,九州悬浮的不周山,千年万年铭刻着他的名字!

此刻再次陷入包围圈,就算她想要化鱼形,也无能为力。

可以说,他是令整个地球格局彻底改变的标志性人物,某种意义上,他的影响力比黄帝等人更大。

陷入包围圈里的凫风初蕾,自然听不到这话,就算听到了,也无济于事——刚刚突化鱼形是她都没想到的,那并非她能自控的本领,只有危急关头才会本能显示。

因为,他所带来的战争后果,到了需要出动娲皇等人补天的地步!

“呸!你懂什么?”

也是传说中第一个把天都捅破了的大人物!

有扈氏冷笑:“有熊首领,你这是什么意思?想那颛顼大帝有移山倒海之功,而且已经死去几万年了,这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是她的后裔?”

他才是人类有史以来,真正的第一大战神!

他干脆冲着大禹王呐喊:“喂,大禹王,你不能杀她,这个人万万杀不得……”

一入风云岁月催,几万年的时间过去,他居然还在人间。

他急了:“鱼凫王,快化鱼形……快……颛顼大帝那么厉害,你不可能才这点本领……”

千万双目光死死盯着他。

忙乱之中,哪有人听他的?

都以为这撞破天的远古大神原本该是多么凶猛狰狞,令人望而生畏,可是,他居然有一张俊美非凡的脸!

有熊氏大叫:“住手……快住手……这是颛顼大帝的后裔……你们不许杀她……”

难道他不该是大禹王这样黑黝黝的鸟嘴马脸吗?最少,也得是皋陶那么苍老,遍身都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吧?

大费的四大将领更是听得主人暗令,出手如风,轮下了三苗等人的空缺,全部杀向凫风初蕾。

偏偏,他那么俊美也就罢了,还那么年轻。

熊罴虎豹也舍弃了小狼王,纷纷杀向凫风初蕾。

活了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的人,能永远不老吗?

三苗和东夷首领识得厉害,一时胆寒,竟纷纷停下脚步,不敢再行攻击,大费情知不妙,也顾不得自己身份,搓嘴长啸,半空中所有的尖嘴怪鸟,一起俯冲下来,团团围住了凫风初蕾。

在万千群雄面前,他这张俊美至极的脸,显得那么突兀,又高贵不凡。好像远古时代走来的一幅画卷。

就连小狼王也愕然,大叫:“哇,凫风初蕾,你竟然这么厉害……”

无数人都觉得自己恍若梦中。

原来,她的本领竟然远在小狼王之上。

甚至小狼王,他举着狼牙棒,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传说中的上古大神,好半晌,眼珠子都惊奇得不会转动了。

方才是名副其实。

他不能想象,这么俊美的男人,怎会撞破不周山?

鱼凫王!

就连孤零零站在阵中的凫风初蕾也觉得似梦非梦,仿佛还沉睡在金沙王城的宫殿里,在做一场永远不会清醒的梦。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秋日的光辉从她头顶洒落,更映得手里的金杖闪闪发亮,她整个人就像驭风而行的神女,仙姿玉骨,光芒四射。

还是有熊氏打破沉默:“阁下如此远古大神,又为何要来这涂山之巅?”

凫风初蕾站在蛇背上,衣袂飘飘,面不改色:“我是鱼凫王,你说我是颛顼大帝的什么人?”

他笑起来,目光春风一般和煦。

可有熊氏是黄帝的嫡系后裔,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把那鱼尾看得清清楚楚,更是惊疑不定,再次大声道:“姑娘,你隐约有四张面孔,可又能幻化鱼形,你到底是颛顼大帝的什么人?”

“你等要做什么万王之王,我原本毫不在乎。只是,你们不能伤害她!”

更主要的是,她那鱼尾是虚幻的,而非实体,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纵然偶尔窥见,也以为是眼睛花了。

所有人的目光,随他一起投向凫风初蕾。

正因如此,他才比他人看得更加清楚:刚刚委蛇身躯暴涨,绝非是委蛇之功,而是那锦衣少女手里的金杖弹开,仿佛施展了什么魔力,令委蛇顿时元气大增,而她本人被毒鞭缠着的双腿,也化为鱼尾,一下摆脱了攻击。

她依旧站在原地,就像春日里刚刚绽放的一朵花蕾。

皋陶和大禹王距离台上太远,看不真切也就罢了,可有熊氏刚刚看得分明,他生性喜好热闹,跳上台去,无非凑个热闹,并不打算随着大众追杀那两个少年男女,尤其,他不喜欢大费,就更是乐得看一场好戏。

他因她而来。

众人听得“颛顼”二字,无不大惊失色,就连皋陶脸上的皱纹也更深更重了。

否则,谁管这些跳梁小丑自封什么万王之王呢?

有熊氏看得分明,失声道:“人形鱼身……天啦,鱼凫王,你是颛顼大帝的什么人?”

凫风初蕾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内心迷离。

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见凫风初蕾已经稳稳坐在蛇背之上,手持金杖,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竟是有惊无险。

人生中所有最重大的变故都是从遇见这个远古大神开始的。周山之巅,一面之缘,仿佛已是一见钟情。

尖叫声里,众人眼前一花,但见那愤怒的双头蛇,身躯再次暴涨,雄黄粉末被风席卷,四散射入众人眼前,又夹杂各种枯枝败叶,泥土瓦砾,一时间,众人口鼻双目耳朵都进了尘埃,纷纷遮掩闪避,狼狈不堪。

却突生变故,父王之死,鱼凫国的破灭,几度得到他的援手,直到现在的万国大会……她已经分不清楚,这个巨人在自己的生命中到底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啊……”

敌人?朋友?

大费也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心里一松:总算干掉这个阴魂不散的鱼凫王了。

她的一只手,只是情不自禁捏着那只小小的玉瓶。

刀锋,已经贴在她的背心。

“初蕾,只要你对着天空大叫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在你面前。”

而且,凫风初蕾根本来不及去摸别的武器了。

她没有叫他,他还是来了。

在小狼王的连连大叫中,大费不经意地后退,也紧张得出奇,可是,他观察良久,确信凫风初蕾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件武器了。

几十万年的英雄岁月早已过去,不周山早已被淹没,而她,才是他的焦点。

“快,凫风初蕾,你别犹豫了……快用那个秘密武器……”

她内心起伏,却紧闭双唇,生怕一开口,便泄露了所有的心事。

鱼凫王所能倚靠的,只能是她自己。

从第一面到现在,那恋慕之情,已经生根发芽,直到现在,长成了一颗大树。

这是万国大会,并非私人恩怨,她代表的是鱼凫王,而不是软弱无力的凫风初蕾——她总不能在这样的时刻,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百里行暮”。

无论今后的岁月如何,他已经是挥之不去的精神图腾。

可是,凫风初蕾并不打算用这件武器。

他对她的心思,竟是看得一清二楚一般。

秘密武器,便是百里行暮送的小玉瓶。

笑容就更是和煦。

就连险象环生的小狼王都在百忙之中窥到这一幕,惨叫一声:“完蛋了……凫风初蕾……快,快用你的那个秘密武器……快啊,你还愣着干嘛……”

几十万年岁月,这是他唯一的欢乐。

有扈氏的大刀已经贴着凫风初蕾的背心,他把机会看得很准,这一下又用了全力,一刀下去,不偏不倚,必将刺穿凫风初蕾的心脏。

大禹王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阁下休得信口开河,共工大神已经死了几万年了,你却胆敢跑来冒充他……”

委蛇被团团包围,而且距离凫风初蕾已经有一段距离,根本无法救援。

这话,他自己听着都没有底气。

凫风初蕾,非死不可。

那大山般傲岸的巨人,红发蛇尾,任何凡人都无法冒充。

他最清楚不过,要是儿子今日杀不了凫风初蕾,铁定名声扫地。

“共工的时代早已过去,人首蛇身已经被历史的洪荒湮没。现在,你们可以叫我柏灌王,也可以叫我百里行暮!!!”

皋陶不时不经意地打量他,内心十分紧张,生怕他出声阻止。

柏灌王!

就连大禹王也眉头深锁,好几次嘴唇蠕动,但是,依旧一声不吭。

竟然是柏灌王!

眼看凫风初蕾马上就要丧生有扈氏刀下,她背后没长眼睛,自己倒还不觉得,可下面的旁观者忽然屏息凝神,有的甚至闭上眼睛,不忍看这如花似玉的少女血溅当场。

曾纵横西南几万里疆域的古蜀国君王!

而早已觑准机会的有扈氏,一刀正好迎着她的背心……

难怪他会找上涂山来。

这鞭子呈现暗红色,分明是涂有剧毒,但凡沾着肌肤,便有死无生。看东夷族首领的架势,那血红的鞭子渐渐地便往凫风初蕾肩上伤口而去,凫风初蕾识得厉害,急速后退,偏偏一大片黑色羽毛兜头罩下,她躲闪不及,便被长鞭缠住了双脚。

尽管前不久被灭掉的是鱼凫王,可是,大禹王还是不由得后退一步,他身边,一大波勇士纷纷将他护卫。

笑声中,他使了个眼色,后退一步,刚好遮挡了凫风初蕾的视线,配合他的东夷族首领心知肚明,一鞭便向凫风初蕾脚下扫去,只见这鞭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凫风初蕾一退,它却一进;竟自动追逐着凫风初蕾的双腿,不缠上便不罢休。

早已瘫软在地的大费,一颗心紧张得要吐出来似的,他本能地要逃跑,可是,他彻底失去了力气,好不容易坐起来,又干脆躺下去,幸亏现在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才不至于更是羞惭。

有扈氏大笑:“能在万国大会上捣乱的,当然不是一般女孩子,这是妖孽,杀妖孽当然人人有责……”

大夏精锐,严正以待,三段式剑阵也纷纷转向。

她尚未察觉刺疼,听得小狼王怒吼:“大费你好不要脸,有种冲我来,偷袭一个女孩子,你算什么英雄?你这个无耻小人……”

诸侯方阵里,万国精选的精锐悄然成阵,那是皋陶奉命暗中布下的奇兵,也是火焚祭祀台之后,他和大禹王暗中定下的秘密武器。

她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避开背后劈来的一斧,大费的洞箫已经兜头刺来,饶是她躲闪极快,肩头也被切割一道极大的血口,顿时鲜血横流。

可是,已经没多大用处了。

凫风初蕾在几大高手的围攻下,早已自顾不暇,又见委蛇遇险,心里更是焦虑,尤其,见到委蛇在硫磺刺鼻的包围下,蛇尾已经十分凌乱,渐渐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好几次被刀砍剑刺,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在射杀启王子时,大禹王已经亮出家底了。

大费见机不可失,再次大叫:“继续用硫磺弹,一定要将这条怪蛇碎尸万段……”

现在面对这远古时代的巨人,更是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委蛇的攻击力,逐渐迟缓下来。

所以,皋陶只能暗中调动能调动的一切:包括他独家的几尊神兽,以及大费都不知道的好几种猛禽。

又是一群黑衣人冲上来,一颗颗的硫磺弹在委蛇身上炸开,很快,那些粉尘细末便在委蛇血淋漓的伤口上散开,空气中也是一股浓郁刺鼻的硫磺气味。

可是,他衰老的脑门上还是一阵一阵的冷汗涔涔。

大费不慌不忙:“扔硫磺……”

此生此世,从未经历这样的时刻。

有扈氏大笑:“看你这条怪蛇还敢嚣张,今晚拿你炖蛇肉汤……杀……兄弟们,杀掉这条大蛇……”

他不知道大禹王此时的心情,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

这些怪鸟,每一只都有一尺多长比尖刀还厉害的长嘴,它们群飞下来,鸟嘴便四散啄向庞大蛇背,很快,蛇背上便鲜血淋漓,金色的鳞片也一片一片掉下来。

忽然觉得大夏的军队不够,猛兽不凶,弓弩手也欠缺火候——他内心恐惧,却还打算着拼死一搏。

委蛇也不答话,双头盯着大费便咬将过去,只听得头顶一阵嘶鸣,一大群尖嘴怪鸟便俯冲下来。

大禹王,无意中和这老臣对视一眼。

有熊氏首领却大叫一声:“好厉害的双头委蛇!”

就算刚刚才因为彼此的儿子曾经有过龌龊,可是,此时此刻,他俩的目标一致,理想一致。

众人被这声势惊呆了,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围上去。

其实,他和他是一样的心情。

委蛇怒吼一声,双头昂起,忽然变成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浑身金色的鳞片闪闪发亮,蛇尾旋风般一扫,竟然如一条猛龙过江,十几名黑衣人便被卷起来重重地扔到台下,一个个非死即伤。

甚至,比他的恐惧更甚。

大费情知凫风初蕾最大的武器便是这条双头蛇,而且他屡次在委蛇手下吃亏,早有防备,因此,一得空,手一扬,便是一大包雄黄撒下去。

君臣之间,默契的顶点终于达到巅峰,二人内心深处,都是同一个念头:奋起搏杀,纵两败俱伤,也还有最后一丝机会。

有扈氏和三苗勇士却一心盯死了凫风初蕾,尤其是那群黑衣人,一上来便团团围住了委蛇,一心要先将这条双头蛇杀死。

地上,防风氏的血迹还没干涸。

在几大高手的合围下,小狼王很快处境危急,可是,他面不改色,一根狼牙棒挥舞得虎虎生风,他座下巨狼更是咆哮声声,令周围熊狼虎豹都战栗不已,一时间,众人竟然奈何他不得。

鱼凫王和小狼王的血,也还未干。

皋陶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也紧张地盯着台上,也不知怎地,他虽然没有上台,可是,和其他首领一样,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今日更大的敌人尚未现身。

甚至涂山侯人的血,都还没干。

大禹王面色一沉,可是,他看了看越战越勇的小狼王,只一言不发。

大禹王亲手射向他的第二箭,还歪在地上,和别的箭簇,形成一道半圆形的圈子。

最先合围他的便是大费的四大嫡系将领英龙、阳招等人。

只是,那少年已经不见了。

小狼王声名狼藉,大夏死敌,当然人人愿意诛之。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在这时候,启王子反而赶紧跑掉了?

话音未落,一群黑衣人便猛地冲杀上来,甚至大夏的十二部首领中,有一大半人都出手了。

柏灌王看了好几眼这个箭镞圈子。

他索性厉声道:“小狼王等亡国余孽乃大夏生死仇人,多次犯我边境,杀我百姓,今日还敢来捣乱,破坏我万国大会,此等无耻仇敌,不妨合围杀之……”

就连他,也对那懒洋洋的少年真正刮目相看。

大费面不改色:“家国之战非私利,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要是在别的场合,本将军也就和你们单挑约占,可今日嘛,就不必对你们客气了……”

杀人容易。

委蛇四面临敌,已经非常吃力,见大费杀来,提气大笑:“大费小子,你自诩什么英雄豪杰,有种的和我家鱼凫王单挑嘛……”

救人不易。

他在万国大会上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对凫风初蕾真是恨之入骨,眼看有扈氏等人围住凫风初蕾,他也不顾身份,便径直杀向凫风初蕾。

明明有能力杀人却克制自己,并不是太困难。

有扈氏一箭射出,凫风初蕾顾不得追杀大费,急忙退后,大费侥幸逃过一劫,满头都是冷汗。

而被人所杀时,还能保持克制,才真是难上加难。

随他们一起的是熊罴虎豹,这些嗷叫的猛兽迎着小狼王的庞大狼坐骑,便厮杀起来。

百里行暮的目光横扫过万国大会的庞大方阵,然后,落在西南一隅的阵势上面,哈哈大笑:“万国诸侯,天下英雄,唯涂山侯人而已!”

金杖已经抵达大费的咽喉,这时候,有扈氏出手了。跟他一起杀上去的是三苗和东夷族的十几名精锐。

涂山侯人,便是启王子。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巨人,只是普通的人类。

他的目光所及处,正是大禹王和皋陶暗布的奇兵——具有极大杀伤力的暗器、八卦阵。

他们的战斗力,居然并不逊色于之前的防风氏。

当然,还有来自苗疆的毒蛇猛兽,以及皋陶布置的空中飞鸟。

明知不可,这一对少年男女却冒险赴死,他们身陷重围,却一点也不慌乱,狼牙棒和金杖,组成了最强大的厮杀。

大禹王忽然意识到,这一套,对柏灌王来说,压根不起作用,因为,就连他也已经发现,之前勇猛追杀防风氏、对小狼王无比凶悍,甚至面对那条双头蟒蛇也毫不怯弱的猛禽们忽然焉了似的。

因为,没有一个敌人可以杀到台上对大禹王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尤其是小狼王和鱼凫王,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皋陶的连声催促之下,它们本是护卫天空,集结成阵,可不知何时起,它们飞出了阵地范围,而且,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仿佛对这个与天齐的巨人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之情。

其他首领也和他是同样的表情,他们甚至忘了上去助威,毕竟,无论是之前的防风氏还是现在的鱼凫王,都还轮不到他们动手。

就连熊罴虎豹,也嗷嗷后退,不一会儿,竟然全部逃走了。

大禹王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惊奇地看着台上的厮杀。

大禹王并不知道,在湔山时,这些猛禽猛兽便已经吃过柏灌王的大亏,所以,一听得那簌簌风声,杀伐之气,便本能逃窜。

凫风初蕾见机不可失,步步紧逼,大费仓促后退,皋陶见儿子情势危急,大声道:“弓弩手……快,弓弩手……”

外围猛兽猛禽一逃窜,内阵便露出败迹。

可是,委蛇横在人群头顶,蛇尾便是最厉害的武器,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大费躲闪着金杖,十分狼狈。

奇兵,不战而怯。

旁边,一群大夏精锐潮水一般用上。

大禹王额上,冷汗涔涔。

惊醒过来的大费,全力以赴迎着凫风初蕾的金杖,可却没躲过蛇尾一扫,胸口一疼,身子一矮,几乎从鸾凤背上坠落。

不经意地转眼,看到大费等人匍匐在地,满脸黑气和畏惧,竟似瘫软了一般,再无早前喊打喊杀的气势和能量。

小狼王哈哈大笑,忽然豪气顿生,大叫:“杀个够本吧……”

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恐惧。

委蛇也大笑一声:“蠢小子,别愣着了,横竖都是一死,能多杀一个便算一个,杀……”

大费如此畏惧此人,所为何来?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小狼王,你说得对,苟且一世,不如痛快一时!”

柏灌王的目光,慢慢地从箭簇转移到破裂的九鼎上面。

明明大费面前空门大开,他也忘了抓住机会,只是仰头望着半空,忽然大喊一声:“喂,凫风初蕾?”

在这个时代,黄铜很少,所以十分珍贵,铸造铜器的大小多少便是一个国家国力的象征。可现在,这么多的黄铜都被浪费了。

小狼王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大禹王的目光也随之落在破裂的九鼎上面——一开始的不祥预感果然应验了。

就连大费都眨了眨眼,仿佛并不认识这个忽然又多出来的敌人到底是谁。直到蛇尾径直扫向他,凫风初蕾的金杖划破一道金光,一人一蛇,今天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取他性命。

九鼎在,天下在。

也许是摄于那惊心动魄的美丽,所有人都望着她,竟然没有一个人动手。

九鼎破,天下何在?

那是鱼凫王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胆气一壮,厉声道:“全体出动,拿下这个假冒的共工……”

那是人间至美,无可匹敌。

命令下完,退一步,可是,已经迟了。

那是凫风初蕾的本来面目!

柏灌王的长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把将他抓住。

没有颜华草,也用不着了。

明明有那么多护卫,可是,形同虚设,他们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

不止是因为她身上的那股杀气,还因为她那人,那气派,仿佛一朵红花跃然顶端,美丽得令人莫可逼视。

堂堂大禹王,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就好像软弱无力的婴儿落入了大人之手。

……

“大王……”

“天啦,是鱼凫王!”

“快救大王……”

“鱼凫王!”

“天啦……”

所有人都惊呆了。

惨呼声此起彼伏,可是,没有任何人敢上前一步。就连大夏12部族的首领也束手无策,一个个举着兵器,却投鼠忌器。

蛇背上,是举着金杖的凫风初蕾。

国师皋陶和夏后氏、有男氏一起出手了,可是,他们的第一波攻击尚未发出,兵器便纷纷坠地。

委蛇的紫红色披风,就像一面红色的旗帜,簌簌地,在风里招摇。

有人大叫:“大费将军,快去救大王……”

“天啦,双头蟒蛇……”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勉力爬起来,冲过去,半空中,被一股大力袭来,他再次重重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委蛇动作很快,很轻,直到一人一蛇越过人群,从树梢扫到大费面前,激荡起一股飓风,众人才惊呼失声。

夏后氏等一拥而上。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她猛地便冲了出去。

可是,下一刻,他们便一个个倒在了大禹王身边:有男氏、夏后氏、甚至国师皋陶……整个大夏的十二部族,几乎没有任何例外。

去什么天穆之野,寻什么无敌能量,分明就是个自欺欺人的旅程,人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死掉了。今日之后,别说报仇雪恨,就连再接近大禹王、大费的机会也没有了。

纵然那些蠢蠢欲动的方国首领,尤其是三苗和东夷首领,他们倒得最惨,一个个都是狗啃泥,趴在地上仰八叉,就像一只只可笑的螃蟹。

可是,小狼王的话,直钻耳膜,“人生几十年,何必苟且偷生?我来过,我杀过,我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所以,她一直隐匿着,一动不动。

大家都被这无敌的神力所震撼,纷纷后退,万千人中,再也无人敢上前一步。

理智一次次提醒自己,这时候冲出去,那是天下最愚蠢的行为,摆明了匹夫之勇,纯粹送死而已。

大夏君臣,全部倒在台上。

暗处,凫风初蕾的手紧紧握着金杖。

但是,他们也没受什么伤,只狼狈不堪,无法站立。

……

这情形原本十分狼狈,可台下诸侯,没有任何人胆敢发笑,就连最幸灾乐祸之人,也小心翼翼,因为,生怕下一刻,自己便被同样一把丢在台上。

小狼王哈哈大笑:“我来之前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哈哈,人生几十年,何必苟且偷生?我来过,我战斗过,我能杀掉你大费,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是无可阻挡的力量。

他浑身鲜血淋漓,却越战越勇,大费根本不愿意在此时跟他搏命,只不停游走,连声嘲讽:“小狼王,投降吧!趁着万国大会的好时机,大禹王大仁大义,只要你肯跪在大禹王脚下,俯首称臣,好好认错,大禹王一定开恩留你一条性命……”

那是怒触不周山的力量。

只有小狼王还在死战。

血肉之躯,没人认为自己可以强过不周山。

狼少年们的坐下巨狼,已经被无数刀剑砍杀,狼少年们一离开了坐骑,再无优势,很快便在大夏精锐的包围下,被砍为肉泥。

百里行暮环顾四周,但见台下来参会的万国首领均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有熊氏的首领奔在前面,跃跃欲试,但终究力怯,半路又停下了。

那端厮杀的小狼王,也已经陷入绝境。

毕竟是黄帝的后裔。

……

他可不甘心看着共工就这么天下无敌。

参会的各国首领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大气也不敢出。

有熊氏,并不是熊——奔跑之中,他隐隐显露的便是四面神的模样,可一停下,又是一个粗豪的黑大汉而已。

他散落在地的下肢,小山般大,就连大指甲盖,也足足有磨盘般大小。

有熊氏奔上几步,又停下,他抓抓头皮,忽然笑起来:“共工大人,我打不赢你也不算丢脸!反正你是我老祖宗一辈的人物……”

士兵们再次一拥而上,不一会儿,防风氏已经成了一滩血肉,四肢百骸再也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

大禹王也冲着人群中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地:“将防风氏彻底肢解!”

他对这虎背熊腰的有熊氏极有好感。

大家的目光寻找说话之人,可是,混乱中,已找不到发声之人。

他点点头:“有熊氏,你很好,你没有丢黄帝老儿的脸!你还算能分辨是非!”

众人忽然想起早年传说中的蚩尤。蚩尤也是巨人一族,因和黄帝争夺天下,被黄帝杀死,也是被肢解,尸骨都分散掩埋,为的便是防备他借机复活,卷土重来。

“多谢共工大人赞赏!”

人群中,有尖锐的声音:“你们光这样是杀不死他的,每个巨人都具有复生的力量,得将他彻底肢解,并将他的尸骨分开掩埋,否则,他便会卷土重来……”

于是,就成了一个奇景——大夏的绝大多数英雄人物都倒在台下,只有有熊氏一个人站着,毫发无损。

万国首领们目瞪口呆。

大禹王毕竟是大禹王,他自救!

整个台下,一片死寂。

身躯渐长,虬龙的头若隐若现,径直就向柏灌王身上顶去。

鲜血飞溅得很远很远,空气中都是浓浊的血腥味。

可是,龙头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被一把抓住,他头一扭,面上竟然伸出一尺多长的鸟喙,径直就往柏灌王的右眼啄去。

左右不由分说便冲上去,几十几百刀下去,防风氏身首异处,一代巨人,从此再也不复存在。

百里行暮大手一拍,锋利鸟喙顿时折断,大禹王嗷叫一声,化为一头巨大的黑熊,厚厚的熊掌直取柏灌王心口。

大禹王厉声道:“快杀了这叛逆!”

台下之人惊呼:“大黑熊……”

可是,防风氏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双手已经垂下,眼神变得越来越黯淡。

须知大禹王最厉害的招数便是化为黑熊,据说,大禹王在治水的时候,但凡遇到巨大的困难,便会化为黑熊,每每逢凶化吉。

獬豸和陆吾,也仓促后退。

更有坊间的小道消息称,他和妻子原本关系也不是那么僵,直到某一次,他的妻子涂山氏忽然心血来潮,去他治水的地方为他送饭,却见到一头凶猛的黑熊,她吓得丢下饭盒就跑,就这么被活活吓死了……

周围人等,奔走躲避。

当然,这八卦经不起推敲,但是,大禹王的“返祖”形象为黑熊是没有疑惑的。

他瞪着涯草,想要说句什么,可是,口干舌燥,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心房正中的利刃,大手一伸拔出,一股血泉,就像水浪猛地射出去。

此时,他化为黑熊,能量何止增强了百倍?但见那头黑熊一直暴涨,巨大的熊掌以排山倒海之力连续攻击,竟然迫得柏灌王也不得不后退几步。

原来如此。

他哈哈大笑:“你这黑熊还有点本事,本王倒真是小瞧你了……哈哈哈,再来……”

他茫然地再看看远处死了多时的布布,恍然大悟。

他艺高人胆大,一掌拍向黑熊头部。

居然是涯草!

黑熊识得厉害,情知挨了一掌,天灵盖也被拍碎,他不甘示弱,躲过一招,尖锐的利齿就去啃柏灌王的脖子,同时,两只熊掌直取柏灌王的心脏,一个黑虎掏心,眼看就要将柏灌王的心脏给活活挖出来。

涯草!

天下英雄见大禹王竟然有这般功力,难怪纵横半生,原来并非浪得虚名。

就算她极力掩饰,极力伪装,可是,她在人群中,还是那么令人瞩目。

可是,他的对手偏偏是柏灌王。

隐约的,他看到涯草。

柏灌王大笑:“你这黑熊,果然了得!当今天下,只怕已经罕有对手了!难得,真是难得!”

防风氏灯笼般的大眼珠子忽然暴突,忘记了撕扯自己的神兽,只是茫然在人群里搜寻着对自己下杀手之人!

一掌就击在黑熊的腹部,黑熊狂嚎一声,仰头就倒,很快便缩小,台上,只剩下大禹王痛苦至极的挣扎。

涯草看准了机会,手里一柄长达三尺的钢刀,径直飞向防风氏的胸口,防风氏被两大神兽拖着,根本无暇顾及,而涯草这一击,用了她全部的力道,不偏不倚,便盯在了防风氏的左心房。

百里行暮忽然将他高高举起:“姒禹,你汲汲以求的便是称霸天下,在万国面前显示你的王者威风。现在,我便在天下人面前杀了你,让你这背祖忘宗,乱攀祖先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陆吾,是皋陶的家兽,平常很少出马,此次为了戒备万国大会,才终于出动,一出手,便是杀招。只见它死死掐住防风氏的脖子,和獬豸配合默契,防风氏粗大的身躯前后摇摆,双手乱捶,可是,对于普通士兵来说,那种碎裂式的暴击,根本就不足以令陆吾动摇。

杀!

若非獬豸的角被涂山侯人劈掉一截,防风氏的脖子当场就被戳穿了,饶是如此,在两大神兽的攻击下,他顿时手忙脚乱,一时间哪里能摆脱?

大禹王将死!

獬豸则从后跃起,一角顶在了防风氏的后颈。

万国首领,忽然蠢蠢欲动。

陆吾的身躯随风暴涨,很快,几乎到了防风氏的颈部,它猛地跃起,尖锐利齿便咬住了防风氏的脖子。

大禹王纵威震九州,但是,总有人不服气。

和獬豸一同窜出的是开明兽陆吾。

就算他们摄于他的军威,必须赶来捧场喝彩,内心也是愤愤的,毕竟,打不过人家,也只能伏低做小。

又是一只猛虎被撕裂,一半躯体径直被扔到了台上,首领们急忙躲闪,大禹王怒不可遏,只听得皋陶大声道:“獬豸,还等什么?”

尤其,他杀迟到的防风氏立威,并将防风氏彻底肢解,更让人胆裂心寒。一些和防风氏交好的部族便更是心怀不满,可又不敢强行出头,生怕成为下一个防风氏。

她心里一横,顾不得暴露身份,屏息凝神,寻找着对防风氏的最后一击。

当然还有犬戎等西北少数族,他们和大夏自来时战时和,从来没有真心臣服过,早前力不如人,不敢发作也就罢了,现在,见他落在共工大人手里,一半震惊,一半又幸灾乐祸,甚至暗暗巴不得共工大人赶紧将他杀掉。

防风氏,今天非死不可。

彩袖纷飞,一翩翩人影从云中飞来。

涯草比他更紧张,要是防风氏今日杀出了涂山,只怕回去后,立即就会发现自己的企图,就算他不敢杀自己,可自己在防风国便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云华夫人出手了,她流云水袖,纵身飞起,毕竟,西王母一族非同凡响,曾在几十上百万年的时光里,都是远古大神们巴结的对象。

大禹王的面色,越来越紧张。

她的攻击很美妙,可每一招都是致命的。

但见防风氏一路杀来,一些连着尾巴长达一丈的黑熊都被他一把举起,远远扔出去,吓得人们四散逃窜。

百里行暮后退。

在催眠果果实的作用下,防风氏昏睡多日,这才在万国大会上迟到。而布布被她迷惑,加之年少无知,上去指证防风氏时,也死在防风氏手里,却成功为防风国赢得了九万里山河。她本以为防风氏被绑缚后已经没啥战斗力了,没想到,巨人一族果然具有复生的本领,还没来得及压下去,防风氏便恢复了几分神力,挣断了牛皮筋。

她一击凑效,大为振作,抢上一步就去拉大禹王。

围观者,无不惊心动魄,就连躲在人群中的涯草,也胆战心惊。

可是,她的脚步被一股劲风阻止。

这些巨大的猛兽和空中的猛禽相互配合,防风氏便不再那么容易对付了,他的长手一抓住猛禽,可地面的狮子已经咬住他的胳膊。更多的猛虎熊罴则四面合围,很快,防风氏的身上便伤痕累累,被咬掉的肉一片一片粘连欲掉,十分可怕。

她一怔,才发现自己的袖子竟然随风飘舞,却又不曾碎裂——分明就是柏灌王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出手有所保留,否则,碎裂的就不止是袖子了。

到后来,冲上去的便全部是熊罴虎豹。

她大惊失色,却不甘示弱,再退一步,袖子里忽然弹出一物。

一群群的士兵迎上去,又倒下去。

白光一闪,那物在近距离里散发出硫磺的味道,直奔柏灌王胸口。

但见他瞪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睛,踏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次攻击便是小山呼啸般排山倒海。

柏灌王哈哈大笑:“云华夫人难道以为本王会怕雄黄?不对,这是硫磺……”

大费迎战小狼王,大禹王和绝大多数部族首领的目光却全部在防风氏身上。每个人都认为,防风氏才是今天绝对的辣手人物。

他一张手,竟然将那径直射来的小玩意捏在手里,一看,笑起来:“西王母一族居然还保留了几万年之前的热兵器?”

大费逐渐占据了上风,就不慌不忙,只是躲闪着小狼王的一招一招杀着,准备窥准机会,给予致命反击。

云华夫人见攻击再次失手,正要发动第三波攻击,但是,她的攻击止于一颗被劈断的大树,一股劲风吹得她摇摇欲坠,根本无法再靠前。

小狼王眼看部属一个个倒下,自己又被大费纠缠,别说救援,连摆脱都很困难,他心急如焚,干脆咬紧牙关,一招一招,全是搏命之数,拼着今日,也要将大费一举格杀。

大禹王,被高高举在半空,百里行暮手一低,稍稍作势,仿佛云华夫人再一往前,大禹王便会肝脑涂地。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大夏精锐包围过来,所有狼少年已经彻底被陷入了包围圈,尽管他们勇锐无比,可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面对百倍千倍于自己的对手,渐渐地,已经连续有人倒下去。

她投鼠忌器,竟不敢再走一步。

大费方知,这才是没有喝醉酒,正常情况下的小狼王的状态,也难怪他能纵横西北这些年。

她面色惨白:“共工大人手下留情!”

狼牙棒迎着洞箫,二人都后退一步,正正是旗鼓相当。

百里行暮淡淡地:“退下吧,没你的事!”

大费大怒,再次俯冲下来,洞箫一横,便迎住小狼王,来了一场一对一的厮杀。

“可是,共工大人……”

万国大会的西北方阵里,有人忍不住大声叫好。

百里行暮一挥手,云华夫人不得不退下。

“好箭法!”

大禹王,面如死灰。

他的狼牙棒一横,忽然抽出背上弓箭,猛地对着天空一射,只听得一阵哀嚎,竟然有十几只怪鸟的尸体掉下来,就连鸾凤也掉了一大片羽毛,仓促逃走。

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

“哈哈,我来过,我杀过,我不在乎,大费,你受死吧……”

大夏诸臣,也一个个面如土色,都不知道今日会如何收场。这红发巨人,赫赫有名的共工大神,会不会一怒之下,就像捏死蚂蚁一般捏死众人?

“万国大会上,你居然也跟嚣张!小狼王,你要是躲在荒郊野外,还有一线生路,现在来送死就怪不得本将军了……”

百里行暮,没有忽略他们面上的恐惧之情。

小狼王哈哈大笑:“大费,你已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杀……”

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的所谓精英,分散各地时,他们无一不是响当当的人物。

鸾凤嘶鸣,大费顾不得它只剩下一只翅膀,径直飞到鸾凤背上,厉声道:“小狼王,你还敢来送死!今日当以你的狼头来祭祀天地,让你九泉之下也知道我大夏的威风浩浩……”

可现在,他们颤栗于自身的命运。

他情知今天若是有任何闪失,万国大会被破坏也就罢了,自己的个人名誉和前途也就完了。他内心悔恨不已,早知如此,那天在家里就该把小狼王这厮彻底杀掉,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小狼王一马当先,沉重的狼牙棒挥舞得滴水不漏,所遇者,无不头破血流。

一种无法掌控的挫败和畏惧。

“杀大费!”

尤其是大费,他再一次狗啃泥般倒下,满嘴是血,门牙都掉了几颗,满头都是碎屑枯枝,就更是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丝毫英雄战神的气概?

“杀大费!”

全大夏少女恋慕的梦中人,一去不复返了。

偏偏狼少年们旗帜鲜明,杀声阵阵:“杀大费!”

小狼王远远地看着他,但觉无比痛快,却又带了些微的怜悯之情。这厮。

大费一直以为小狼王又蠢又怂,无非一丧家之狼,不足为虑,忽见这支骑兵纵横而出,竟入无人之境,杀得大夏士兵节节败退。

这一刻,他的形象是彻底崩塌了。

此时,这支勇武过人的狼少年全力以赴杀来,加上他们座下皆巨大战狼,真真是以一当百,所向披靡,大夏的士兵根本无法阻挡,眼看,就要冲到台前了。

甚至远远不如早前悄悄溜走的涂山侯人。

因此,在返回的路上,暗暗给旧部留下讯号,在万国大会之前,竟然有几十名忠心耿耿的狼少年赶到阳城,他假意刺杀大费,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这支奇兵,以至于他们混迹在犬戎的商队里,就算精明如大费也没有任何察觉。

再看百里行暮,内心真是汹涌澎湃,一个艳羡无比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反反复复:我几时才能如此?我几时才能如此?

白狼国遇袭后,小狼王落单,亡命天涯,虽和凫风初蕾在去天穆之野的路上走了一程,但他内心深处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报仇雪恨。

凫风初蕾,却四下环顾,寻找着涂山侯人的影子。

一来,防风氏很难对付,二来,防风氏跟大家也没啥私人恩怨,可小狼王就不同了,他在大夏边境扰攘多年,大夏人民对其恨之入骨,听得这厮居然敢来破坏万国大会,真真是群情激奋,蜂拥而上,恨不得将这厮千刀万剐。

按理说,他早就认识百里行暮,根本不该畏惧而逃才对。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士兵们便潮水般地冲上去。

再说,他身上还带着箭伤。

他洞箫一横,飞身掠上一只秃鹫,居高临下:“大伙看仔细了,此贼便是屡次在大夏边境扰攘,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小狼王……”

就这么跑了又不露面,是要干什么呢?

大费冷笑一声:“这厮居然还敢混在犬戎的方阵里,真真是活腻了……”

百里行暮的目光转向大禹王,淡淡地:“好你个姒禹!你知道今日我为何要来找你?”

他纵声长啸,白狼跃出,在他身后,清一色的狼少年,全部提着狼牙棒,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往台上杀来。

大禹王虽身处绝境,还是亢声道:“你这上古大神估计是闲着无聊,跑来寻我们的晦气!”

为首的,正是小狼王。

言辞之中,终于承认了这是共工。

“杀了大费!”

因为,除了共工大神,这天下不可能再有这么强大能量之人。

偏偏这时,西北阵容里,一阵喧哗,几十个人一举杀出,大喊:“杀了大禹王……”

“原本你小子在你的地盘好好做你的大禹王,哪怕你气吞山河,自封什么万王之王,我也不必管你。可是,你万万不该野心爆棚,居然不远万里去偷袭鱼凫国!”

皋陶大喝一声,熊罴虎豹尽皆窜出;大费的空中猛禽,也再次出动。

古蜀国,曾是他的地盘。

十二部族的首领立即成阵,大禹王也恢复了镇定,只是高声道:“抓住防风氏者,再赏三万金……”

当然不容人随意猖獗。

皋陶上前一步,大声道:“保护大禹王!”

但是,台下诸人都很狐疑:既然他是柏灌王,那为什么又被鱼凫王篡位了?难道共工大人还斗不过鱼凫王?

大禹王也色变,“快,抓住他!”

鱼凫王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文臣武将,众皆色变。

既然这么厉害,怎会一下就被大费给灭了?

防风氏双目中满是鲜血,视线已经很模糊,胸口又是一个大洞,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战斗力,相反,他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愤怒:“大禹王,你竟敢如此待我,今天我让你这万国大会变成万尸大会……”

这一日,惊异太多,众人都理不过来了。

他四肢得了自由,拳打脚踢,周围的侍卫简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片一片地倒下。围上来的士兵们也吓得心胆皆裂,仓促后退,竟然没有任何人敢于迎上去。

“你可知道,被你谋害的老鱼凫王是何许人也?”

是被绑住的防风氏不甘束手就擒,怒吼一声,台下诸人直觉耳膜嗡嗡作响,他张口就咬住牛皮绳,竟然生生将牛皮绳咬断……

大禹王一怔。

是从高台后面传来的。

“老鱼凫王,正是你刻意攀附的老祖宗,五帝之一的高阳帝颛顼!”

一声怒吼,人仰马翻。

“天啦,鱼凫王竟然是高阳帝?”

“诺……”

就连云华夫人也变了脸色。

祭司已经在准备仪式,各诸侯按照级别排队,大禹王也整整王冠,即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当年的中央天帝,怎会跑到西南一隅做了鱼凫王?

他的目光落在三皇五帝的灵牌上面,很快就要进行到公祭的环节了。

可云华夫人立即醒悟:若非高阳帝,只怕也没人能把柏灌王拉下马来。

大禹王所有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遥想当年黄帝一统天下时的盛景,纵然再是谦逊之人,也油然一股飘然自豪之情,从此,自己也将和那些古老的伟人一样,成为最伟大的历史人物之一。而且纵然黄帝之时,也没有万国大会这么盛大的场景。

有熊氏大叫:“难怪我一眼就看出这个小鱼凫王是颛顼大帝的血亲……天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颛顼大帝居然还真的留下了血亲……”

……

颛顼是黄帝的孙子,有熊氏是黄帝的直系后裔,如此算来,便和凫风初蕾有亲缘关系。

“大禹王!”

此时,他从柏灌王口里得到证实,更是跃跃欲试,瞧着凫风初蕾:“嘿,鱼凫王,你可跟我可是一脉相承……”

“大禹王!”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金杖一横,“多谢有熊首领一直仗义执言!”

“大禹王!”

“哈哈,我们有熊氏一族又添一名杰出人物,真真是可喜可贺!”

群臣慑服,台下,呼声如雷。

摔得七晕八素的有扈氏怒道:“你没听共工大人说颛顼大帝四个儿子之后就绝后了吗?怎么又来什么直系血亲了?难道共工大人也自相矛盾,胡言乱语?”

他看了看台下众人,朗声道:“众所周知,天下皆是黄帝的子孙,只因为漫长的岁月变迁里,大家分散各地,口音各异,甚至风土人情也各不相同,但是,这些只是形式上的东西,完全不重要,根本上,大家是同宗同源,我今日能忝列大夏之王,也正是为了继承黄帝的遗志,让同宗同源之人停止厮杀,如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有熊氏抓抓头,他也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大叫:“共工大人,快点解开这个谜底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禹王睥睨四周,一股前所未有的霸气油然而生,忘记的慷慨陈词滔滔而出,他神思敏捷,口若悬河,“我大禹乃黄帝的嫡系,颛顼的玄孙,受之天命,一统天下,万国大会之后,便是为了让全世界人民更好地生活……”

百里行暮却看向大费。

台下诸人莫敢不从,齐声道:“诺!”

他手一指,大费被一股力道裹挟,竟然站起来。

他提气纵声道:“将这堆破铜烂铁都扔了!待得万国大会之后,各国再献上黄铜,重新锻造完美九鼎!”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不明就里。

大禹王听得这话,真是大合心意,他哈哈大笑:“是了!本王治水几十年,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失败才获得成功。今日区区一鼎失败又如何?”

就连大禹王和皋陶也都看向大费,心想,这事和大费有什么相干呢?

大禹王却扫了一眼坏掉的那只九鼎,皋陶应声道:“不破不立!!!待得万国大会之后,不妨重新锻造……”

大费偷袭鱼凫王成功后,却被大水湮没了三万精锐,更是被百里行暮吓破了胆,所以回到阳城后,绝口不提颛顼一事。现在,被共工问起,真是回答不是,否认又不敢,就更是狼狈。

高台上,大禹王的身影忽然很威严傲岸,他浑身散发出的那种霸气,令一切的嘈杂再也不敢扩散。

“大费,你偷袭鱼凫王得手,目睹了我和鱼凫王的一场大决战,你该不会说,你竟然不知道鱼凫王就是颛顼吧?”

纵然有防风氏和破裂的九鼎这个闹剧,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权威,大家反而更添敬畏之心。

大禹王沉声道:“大费,果真有此事?”

万王之王。

大费低下头,不敢回答。

一言九鼎。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姒禹,你的好大臣,好忠臣,居然对你隐瞒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或者说,你们大夏所推崇的智谋和战略,原来就是撒谎?哈哈哈,一个满口谎言的青年,居然能成为大夏的全民偶像,真真是荒谬,荒谬……”

此时此刻,大家才深刻意识到,大禹王已经和以前不同了——如果说,以前他只是松散的部落联盟的首领而已,但现在,他货真价实是大夏之王,万国之王!

他笑声一顿,淡淡地:“大费,你刻意向姒禹隐瞒这一点,到底是何居心?”

他们听得大禹王这话,又是歆羡又是震惊。

大费额上,冷汗涔涔。

这也是大禹王第一次超大规模论功行赏——九万里江山,谁不喜爱?纵台下万国,疆域能达到九万里的,几乎万里挑一了。

就连皋陶,也终于色变。

这是大禹王第一次捉拿方国首领!

此时,他的神情就像当初大禹王刚刚看到姒启冲上台与全大夏为敌时一模一样。

大禹王微微松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防风三的尸体,高声道:“本王早前答应了防风三,虽然他不幸牺牲,但本王言出如山,今后,无论谁就任防风国首领,都可以得到西北九万里疆域!。”

全民偶像,瞬间崩塌。

大费厉声道:“拉下去!”

痛心疾首,如何形容。

大费见大禹王眉头紧皱,他上前几步,一把大刀就戳在防风氏的胸口——恰恰正是人的左心房之处,防风氏闷哼一声便失去了挣扎的力量,重重瘫软在了地上。

百里行暮笑道:“我不知道,大费为何刻意隐瞒鱼凫王的真正身份!不过,今天我就告诉你们,小鱼凫王的确是颛顼的后裔!而且是颛顼的女儿!”

防风氏虽然眼睛瞎了,又被牛皮筋绑得死死的,可是,他勉力提起最后一口气,死命挣扎,双脚一跺,也地动山摇,以至于周围人都担心他把皮筋挣断跑出来。

此言一出,真是石破天惊。

防风氏急了,他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岂不是做一个糊涂鬼?他大叫:“大王,我是被人陷害的,快放了我,让我先找出那家伙,再向你告罪……”

小鱼凫王明明是老鱼凫王的女儿,怎么成了颛顼大帝的女儿?

“大王,我不服……”

有熊氏也大叫:“不是吧?颛顼大帝死了几万年了,我们都是黄帝的不知第几百代孙子了,这年纪轻轻的小鱼凫王,怎会是颛顼大帝的女儿?”

他一挥手:“将这厮拉下去!”

“她的确是颛顼大帝的女儿!有熊氏,你应该早就看出了她四面神的幻象……”

大禹王厉声道:“你故意迟到,藐视大夏,又恶意损坏九鼎,破坏万国大会,实是居心叵测……”

“没错!她的确隐隐有四面幻象。这必须是黄帝直系后裔才有的血统,现存有熊氏一族,唯有我和我的嫡子才有这个幻象……可是,她这么年轻,怎会是颛顼大帝的女儿?”

防风氏大怒:“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暗害我?”

百里行暮缓缓道:“不周山之战后,颛顼也受了重伤,不久之后便死了。但是,娲皇仁慈,给了上古大神们每人一次重生的机会。颛顼当然也不例外,他死后,从蛇化鱼,托体鱼身重生了,因不周山之战后满目疮痍,他根本不愿再回中原,便远赴西南,成为独霸西南的鱼凫王……”

大禹王干咳一声,看着被绑缚起来的防风氏,高声道:“拉下去!”

云华夫人连连点头,暗忖,原来如此。

他虽然粗豪单纯,但也知内有诡异,自己被谋害了,不由得用尽力气大喊:“是谁暗害我?是谁?”

不周山之战后,共工居然重生了,能活到现在,也就不稀奇了。

而且,防风三来得如此蹊跷。

他顿了顿,“当然,在颛顼成为鱼凫王之前,我是古蜀国的柏灌王!和颛顼一样,不周山之战后,我也不愿再回中原了……”

这伤,并不来自于地上已经死掉的防风三。按理说,自己一拳是打不死防风三的。

众人明明听得这话里有极大的漏洞和机密,可是,谁又敢冲着共工大人发问呢?

坚韧的牛皮绳将他牢牢绑缚,他越是挣扎,手脚越是酸软,到后来,骇然就像饮酒之人,飘飘然,昏昏然,只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现在的小鱼凫王,便是重生后的颛顼也就是鱼凫王的亲生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子嗣……”

特意打造的牛皮绳,何止百丈?为的便是此刻派上用场,防风氏这才明白,原来大禹王杀自己之心早有,准备都如此充分,可是,他也来不及反抗了,浑身的元气就像散架了似的,好像空有一身力气,再也用不出来。

所有目光,都盯着凫风初蕾。

防风三身子摇晃,巨大的身躯往后就倒,防风氏也站立不稳,鸾凤和鸱鸮从天而降,扑棱着翅膀俯冲下来,很快,防风氏的头脸便鲜血淋漓,周围的士兵见机不可失,一拥而上,大费高声道:“牛皮绳……”

令人震撼的并非她那绝世的美姿容,而是她手里的王杖,她曾隐隐现出的鱼形,还有她此时屹立群雄面前的气度和风华。

防风三不做声,又是一拳挥出,防风氏怒不可遏,再不留情,一招下去,防风三的心口便裂开一个大洞,可是,防风三反手一拳,防风氏也无法躲闪,竟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独闯涂山,还有比小狼王等更强的本领。

防风三也出手了,他一拳便集中了防风氏的胸口,防风氏一个趔趄,怒喝:“防风三,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巨人一族,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叛徒……”

若非高阳帝的后裔,岂有如此气派?

他大步踏出,每一步便令大地隆隆颤抖,士兵们如蚂蚁一般被践踏,很快血肉模糊,死伤无数。

有熊氏不可思议:“天啦,这么说来,小鱼凫王岂不是我的长辈?”

防风氏大怒,顾不得眼睛,双拳挥出,周围围上来想要趁着他瞎了捡便宜的士兵们纸鸢似的飞出去。

“她不但是你的长辈,而且是你长辈的长辈……比你的辈分起码至少高了几百辈……”

鲜血,从他巨大的掌心里汩汩地流出来。

有熊氏张口结舌,哪里说得出话来?

从天而降的尖嘴鸟,伸展三尺多长的锋利爪子,径直刺向防风氏的眼睛,防风氏虽然孔武有力,但是,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便捂住两只眼睛。

半晌,才自言自语:“难怪我第一眼见到小鱼凫王就觉得很亲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候,大费出手了。

就连凫风初蕾也不由得望向这涂山之巅,万国诸侯。

“我做什么错事了?”

若是父王尚在人世,又该是怎样一番场景?

防风三避开他的目光,“大首领,你自己做的错事你自己清楚,今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四周,十分安静。

这巨人,竟然是防风三。

所有人都被这神话一般的境遇震惊,如在梦里。

防风氏却惊疑不定盯着他,沉声道:“防风三,你疯了?”

只有百里行暮的话,缓缓回荡在半空之中:“既然以颛顼的后裔自居,那么,尊敬祖宗就该是最起码的准则。姒禹,你弑杀祖宗,该当何罪?”

大禹王高声道:“本王答应!”

大禹王哪里能回答得上来?他面色惨白,只是一声不吭。

他笑了:“我可不要你的什么赏金三万,但是,九万里领地必须给我们。”

“你之前不知情也就罢了,可为何在有熊氏接连提醒的情况下,还是执迷不悟?”

“本王岂会信口开河?”

有熊氏急忙道:“可能大禹王当时是不敢相信吧,毕竟,这也太离奇了……说真的,我就算当时认出来了,也不知道原因,我好几次都认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此时,他一步一步从人群里走来,然后,停下,看着台上:“大禹王,你刚刚的承诺可当真?”

他摸摸头:“其实,我也不敢确认,当时我大喊大叫,只是不希望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就这么丧生于涂山之巅……”

他并不比防风氏矮小,而且,相比之下,他更年轻,更健壮,浑身充满青春的气息,也不像防风氏满身的酒味。

他指着大费:“就是大费这厮最虚伪了,口口声声为了国家利益,敢问你满口谎言,也是因为国家利益吗?你连这等大事都隐瞒大禹王,这也是忠臣所为吗?你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大禹王?”

一熊伟巨人大步而来。

万众瞩目,千夫所指。

“大禹王,这可是你说的!”

大费脸上火辣辣的,真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来。

群臣们再次一拥而上。

皋陶满脸的皱纹就更深更多了,他眼神也充满了失望之情,缓缓地:“费儿,你为何要这么做?”

眼看台下极度混乱,大禹王更是怒不可遏,厉喝一声:“杀防风氏者,赏三万金,封九万里领地……”

大费见抵赖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我当时被共工大人打成重伤,根本不记得有这等事情……”

他边叫边退,虽顺手扔掉追杀自己的人,但并未下杀手,只是大叫:“我不是来捣乱的,误会,误会……快住手……”

“哦?”

防风氏急了,大叫:“住手,快住手……喂,大禹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来参加万国大会恭贺你的,你怎么反而要抓我?这岂是你的待客之道?”

“鱼凫王临死前水漫金沙王国,没有留下一草一木,我每每醒来,但觉一梦,自己也受了重伤,怎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若是早前我真的告诉你们鱼凫王就是颛顼大帝,你们会相信吗?会吗?”

但是,他们根本不是防风氏的对手,一个个来不及靠近,便被防风氏的巨手抓起来四处乱扔。很快,高台前面的空地上便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大夏精锐,他们被摔得七荤八素,哼哼不休。

“你这厮巧言令色。”

一众精锐蜂拥而上。

百里行暮一挥手,有熊氏立即闭嘴。

九鼎在万国大会上破裂,大禹王的内心早已怒不可遏,又见防风氏如此捣乱,只见他动了动嘴巴,终于大喝出声:“将这厮拿下!”

台下,有窃窃私语:“高阳帝转世为鱼凫王?这天下哪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他随手抓起裂开的半只大鼎,玩儿似的抛得老远,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诺大的高台震动,站在上面的大禹王等人顿时剧烈颠簸,好几个站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就算能转世吧,可高阳帝死了至少几万年了,居然能活到现在,没这么稀奇吧?”

“我怎么捣鬼了?”

“这么一算,鱼凫王岂不是至少一万岁了?”

负责监制九鼎的是著名工匠庹拓,可是,整体负责的却是大费,他听得防风氏这话,勃然大怒,“明明是你防风氏捣鬼,恶意损坏九鼎,你还敢胡言乱语?”

……

他顺腿踢了一脚裂开的九鼎,不以为然:“人家都说大夏的冶铜工艺天下无双,哈哈,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居然给风一吹,九鼎就坏了,真是白白浪费一大堆黄铜,可惜,真是可惜啊,真该把监制黄铜的家伙给宰了,这么失职……”

百里行暮点点头:“小子,你把当时的情形,完全讲一遍!!”

“不关我事……”防风氏连连摇头,蒲扇般的大掌乱摇,“不是我,真不是我,是这破玩意自己烂掉的,可能是做工不够精良,或者冷却度不够,就被你们强行拉来,风一吹,自己就烂掉了……”

大费不敢抗命,刚刚他勉力说的这番话,已经耗费了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元气。

皋陶厉声道:“防风氏,你竟敢毁灭九鼎?”

“小子,你不许有半句虚言!我知道,在湔山发生的一切,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防风氏自己也吓一跳,急忙后退,“这是什么玩意?怎么一下就烂了?”

大费少年得志,几场胜利,轻易就成了大夏的全民偶像,最杰出的青年,如今,却在天下英豪面前被指责为满口谎言,他如何肯甘心?

众人大惊失色,都以为是防风氏力气太大,竟然将九鼎也摇烂了。

心里一横,胆气一壮,情知今日绝不能再露怯,否则,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

九鼎,应声而裂。

“小子,快说!”

他越说越兴奋,干脆用力将九鼎提起来,但九鼎实在是太重了,就算是他这样的巨人也觉得微微吃力,便重重一顿,又放在地上。

他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那啥……是……”

他伸出一只手,竟然将最近的一只九鼎摇晃了一下,大笑:“听说九鼎象征九州,哪一只是象征我们防风国的?啧啧啧,这玩意还真是不错,摆在门口一定能驱邪避鬼,待得万国大会之后,就让我带一只回去,也好让防风国的孩儿们都见识见识……”

“大声点!”

他的目光转向九鼎,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哈哈大笑:“瞧,这是什么?九鼎?这就是九鼎?”

“是!老鱼凫王千真万确是高阳帝转世!我亲眼所见老鱼凫王从蛇化鱼,又从鱼化人,而且,我还亲眼所见老鱼凫王在激战时曾经化为一条黑龙……不过,他的黑龙不具实形,只有一个龙头……”

防风氏根本没意识到别人的举止,他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瓮声瓮气,说话就像一声声的闷雷,嗡嗡响在众人耳旁,几乎耳膜都要破了。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好几个部族首领就要扑上去,大禹王铁青着脸,还是挥手阻止。

因为,大家都知道,颛顼和共工争夺帝位爆发了不周山之战,娲皇在补天时,颛顼的黑龙形体出去捣乱,娲皇一怒之下便将其斩杀。

他扯下的,正是大夏12部族的旗帜,也是今天的主旗——万国大会的标志。

大费这一说,如何还有虚假?

众皆色变。

“是不是你奉命毒死了鱼凫王?”

他随手扯下一面大旗,大笑:“你们还弄了旗帜?不错,不错,真的是像模像样,我都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等场合,赶明儿,我回了防风国,也弄一面这样的旗帜试一试……”

“是!”

防风氏大首领简单直白,十分粗豪,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反而觉得这万国大会真是新奇好玩,但见台上人物一个个衣衫簇新,无比隆重,台下诸侯,也旌旗招展,十分气派。

“为什么要毒杀鱼凫王?”

防风氏根本没有那个神秘人的气派。

“这……我自知不是鱼凫王的对手,只能智取……所以,只好趁着他虚弱的时候下毒……”

他一直在观察,也在判断,那天祭祀台捣乱的,到底是不是防风氏,可是,慢慢地便发现,并非此人。

“是谁告诉你他有虚弱的时候?”

大禹王内心震怒,却还是不动声色。

“这……”

十二部族首领一个个愤怒不已,要不是大禹王一再挥手,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冲上去教训这个毫无礼貌的家伙了。

大费看了大禹王一眼,狼狈不堪:“我……我也是听大王所说……大王说,在蜀国的传说中,每一百年,鱼凫王便要去湔山打猎,而且,每一次百年之期都是同样的时候,我觉得有古怪,仔细调查,便找出了这个秘密……所以……”

他指着大禹王的嘴,哈哈大笑:“大王,你竟然长了一张鸟嘴……”

“所以,你堂堂一代战神,便下作到投毒谋杀的地步?”

他却昂首阔步,旁若无人,几步就走到高台之下,大笑:“你就是大禹王?我俩还是第一次相见。呵,大王看起来真是威风赫赫,不过,你的嘴型好奇怪……”

“这……”

因着没有共工自动控制身形的能力,小山一般的身形就令人不寒而栗。所有人看着他,都心生畏惧之情。

默不做声的大禹王开口了:“没错,是本王令大费不惜手段,必须除掉鱼凫王!”

巨人一族,本就高人一筹,防风氏又是巨人之中的佼佼者,他的身高起码在十丈以上,赤足,每一只脚趾都磨盘般大小,一步塌下去便是一个深深的大坑。

大费虽然力怯,可终究不是懦弱之辈,听得大禹王此言,他胆气一壮,“没错,我是下毒了!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鱼凫王是颛顼大帝重生而来,就该知道他的厉害!不下毒,我怎么能对付他?他不死,怎么能灭掉鱼凫国?我的手段纵然不怎么光彩,可是,灭了鱼凫国却不是因我私人利益,而是为了大夏的统一……”

防风首领出于夸父一族,自然就提着标志夸父的桃木巨斧,身高和气势,令他所过之处,沿途便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在“一统天下”的口令之下,无论什么样不堪的手段,都被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他看了看台上,“哇,这劳什子万国大会还挺闹热的嘛!比我想象中气派多了,不错,不错……”

万国诸侯,全都认可这个观点。

“怎么?我都还没到,你们就先开起这什么万国大会了?抱歉抱歉,我防风国距离阳城实在是太远了,加上路上贪杯多喝了几坛酒,就耽误了,我紧赶慢赶,幸好没有错过这次盛会……”

百里行暮一看众人的反应,便知道,人类的黄金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尘土飞扬,大地微微颤抖,一巨人大步而来,笑声朗朗。

只要能胜利,人类早已不择手段。

所有目光,都从台上,转到台下——

“没错,在颛顼大帝和共工大人决战时,我便知道他俩的身份了。我是刻意隐瞒,可是,我为什么要隐瞒?因为,你们大家都看到了,我会是这位共工大人的对手吗???我少年起兵,为大夏大大小小征战上百场,从未惧怕过什么人,可是,我惧怕这位共工大人,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隐瞒了这一点……若是你们,平常自诩英雄了得,却忽然遇到这么可怕的敌人,输得那么惨,你们会不隐瞒吗?”

就在这时候,有通报声传来:“防风国大首领到!”

万国诸侯,不得不承认,这也有点道理。

人心如此,无可悖逆。

大费败给这位共工大人,也并不是那么丢脸。

隐匿一旁的凫风初蕾忽然非常绝望,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一生,可能再也无法刺杀大禹王了——

他点头:“我的确错在隐瞒了鱼凫王的身份,可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任何隐瞒大禹王的地方……”

这一声,不再是出于威令,而是出于此情此景之下真正的景仰,一人应,万人和,涂山上下,响彻云霄。

他看了皋陶一眼:“这事情,我不止没有告诉大禹王,也没有告诉我的父亲!”

“大禹王万岁!”

皋陶厉声道:“畜生,你真是令我失望!”

尤其,仔细回想大禹王这风云一生,天下的确再也无人能比肩者,偏偏如此伟大者,如此谦逊。

云华夫人忽然开口了:“既然老鱼凫王便是颛顼大帝,那么,凭借大费的本领,就算是暗杀下毒,也不太可能得手,共工大人,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缘故吗?”

万国之中,原本也有多人不服气,因为,他们估摸着万国大会便是大禹王的逞威炫耀大会,不料,大禹王竟然来了这么一番自谦谨慎之话,一时间,再不服气的人,也没法反驳。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颛顼虽然死后转世,但是,他的复生有个缺点,就是每百年之期,都必须重新经历一次从蛇化鱼又从鱼化人!这个转变,必须在湔山的小鱼洞才能完成。去年秋天,正是他的百年大限,就在他从鱼化人的关键时刻,被大费这小子阴谋设计,用茇花毒死……”

“但是,本王深知自己德薄能鲜,不足以服众,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大会,为的就是希望大家能恳切的责备、规戒、劝喻,使我知过,使我改过。我胼手胝足,平治水土,虽略有微劳,但生平所最兢兢自戒的是个骄字。舜帝亦常以此来告诫我说:‘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如果我有骄傲矜伐之处,请大家当面告知,否则就是教我不仁啊!对大家的教诲,我将洗耳恭听……”

他一顿:“否则,纵然是千百个大费,又岂能是颛顼的对手?”

万国归心,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武力——事实上,单单凭借武力,从来没有任何独夫民贼能真正令天下归心。

云华夫人也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别的人这么讲,那是假大空话,大禹王这么讲,那是实情实景。

“可笑颛顼一代中央天帝,最后却死于小人之手。为了保护自己的尸首不被侮辱,还不得不水漫湔山,将整个古蜀国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大人物,总是敌不过卑鄙小人,真是可悲可叹……”

大禹王声音一壮,朗朗之声气吞山河:“本王受舜帝信任,以治水之功登上王位,在位三十余年,从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贪图享受,夙兴夜寐,只盼社稷清明,人民安乐……”

众人恍然大悟。

就连云华夫人也眼眶濡湿。

难怪大费自称灭了古蜀国,却又没带回来任何一件战利品,而且,还白白淹死了大夏的三万精锐大军。

各位老臣,眼含热泪。

这一战,是胜是败,还真是难以言说。

所有甘苦,尽在这素朴一句。

有熊氏死死瞪着大费,恶狠狠地:“我就说,怎么觉得你这小子如此讨厌卑琐,原来,竟是你害死了颛顼大帝……可恶!祖宗之仇,不共戴天,从此,你便是我有熊氏的大仇人……”

大禹王酝酿了许久的雄伟壮词,正要来一番声情并茂的开场白,可是,都不管用了,此时此刻,一切的虚伪矫情忽然都消失了,他望着台下,缓缓地,一字一句:“治水二十载,本王成就了天下,人民成就了本王!”

大费也恶狠狠瞪他一眼,只沉默不语。

陈列在他们面前的浩瀚九鼎,国之重器,堂堂皇皇,台上的大禹王更显得威严肃穆。就连他与生俱来的鸟嘴马脸,也渗透出一股远古圣人才有的传奇色彩。

有扈氏却大叫:“明明是大禹王下令灭鱼凫国,你有熊首领真是可笑,你不敢责备大王,却拿一个听令者出气,如此欺软怕硬算什么好汉?”

所谓的一统天下,今日方才名正言顺。

有熊氏,瞪着大禹王。

天下宗主,唯大夏而已。

所有人,都瞪着大禹王。

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全是各部落的首领,无论他们早前是否称孤道寡,独霸一方,但是现在,他们统统只剩下一个称号,那就是大夏的——附属国!

直到现在,大家仿佛才记起,大禹王,才是今天百里行暮追责的主要对象。

就连最桀骜不驯、最傲慢自负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大禹王了!

百里行暮也看着他,缓缓地:“姒禹小儿,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你不但毒杀你的老祖宗鱼凫王,你居然还敢追杀现任鱼凫王,你口口声声仁德天下,这便是你所谓的仁德?”

空气都显得肃穆而神圣,每一个人置身其间,都被一种雄伟的气候所感染。千万道目光,都聚焦到同一个方向——那就是伟大的大禹王!

大禹王默不作声。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虽说是不知者不罪,可是,你在下令让大费进军鱼凫国之前,都探测到了鱼凫王的一些湔山打猎的秘密,就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旌旗猎猎,簌簌有声。

大禹王淡淡地:“本王从小在汶山长大,曾听得一些歌谣,的确有颛顼化鱼凫的秘密传说……本王一直认为这是荒诞不羁,但在大费出兵之前,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还是告诉了他这一点……”

“大禹王万岁!”

百里行暮一笑,不追问了。

“大禹王万岁!”

台下诸人立即沸腾了:“弑杀祖宗,大逆不道……”

他们异口同声:“大禹王万岁!”

“如此行为,还敢称仁义?太虚伪了吧……”

万国诸侯,分为九行,也是八卦阵排列,每一个方阵,按照各自所处的地域,对应着一只九鼎。

“一边乱认祖宗,一边乱杀祖宗,呵呵……”

尽管挟九州之声势,当大禹王居高临下,目睹台下黑压压一片时,也不由得心潮起伏,激动万分。

大夏诸臣再也不敢吭声,大禹王也面如死灰。

大禹王顾不得再计较防风氏的事情,在十二部族首领的簇拥下,大步流星登上高台。

百里行暮纵声大喝:“姒禹,你死到临头,还有何话可说?”

就在这时,礼仪官的声音传来:“吉时已到,请大王登台。”

大禹王冷哼一声。

“是了!就这么办!”

“姒禹,你第一罪,错在乱认祖宗却又毒杀祖宗;第二罪,是非不分。明知小鱼凫王只是为着国恨家仇而来,根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你处于自身立场,令人杀她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是,为什么你的儿子姒启明明只是见义勇为,路见不平,反而被你视为奇耻大辱,必须除之而后快?两罪之下,你还有什么面目自称大禹王?”

皋陶立即道:“防风氏自来游离于大夏的核心圈子之外,反骨频现,依臣下之见,不如等万国大会结束之后,兴兵讨伐,杀之立威,以儆效尤。”

“……”

大禹王的一腔怒火全部倾泻在了防风氏身上,厉声道:“防风氏竟敢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迟到,分明便是藐视于本王。反了,这生了反骨的一族,一定要重重惩罚。”

接口的是有熊氏:“我就说嘛,明明启王子是路见不平,却被大费这伙人生生形容成了大夏的败类!稀奇,真是稀奇!如果启王子都是败类,那大夏还有几个是好人?”

大禹王平息了一整夜的怒火,被有扈氏这么一问又彻底点燃,但觉自己在众臣面前大失颜面,不由得气急败坏,恰好一侍卫匆匆进来,高声禀报:“禀大王,万国齐聚,只差防风氏。”

如果目光能杀死人,他早就死在大费和有扈氏的手下了。

不料,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竟然临阵脱逃。

可是,目光是杀不死人的。

各部族首领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大禹王的家事,情知大禹王抓启王子回来,便是要借着万国大会的机会将他推到台前,第一次在各部族面前露露脸,至少,让全天下都知道大禹王还没有绝后——他还有个儿子。

百里行暮道:“姒启出手,只是为了救走凫风初蕾,并未对大夏任何人痛下杀手。可是,你却断然下令绞杀,并亲自动手,糊涂至此,枉为人君人父!”

那是启王子的位置——排在皋陶父子和十二部族首领的最末。

有熊氏又接口道:“是嘛!天下英雄,唯有启王子明知不可而为之,宁愿冒着得罪天下人的危险也要维护公道。大禹王,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我一定自豪死了,可你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和面子射杀儿子,啧啧啧,这番行为真是不敢恭维……”

这也是各部族首领都很关心的问题,但是,一直没人开口,现在听有扈氏提起,便都盯着前排最末的一个位置。

他又看了狼狈不堪的大费一眼,轻蔑道:“启王子,总比你们口口声声称道的这个什么大夏战神好一万倍!”

有扈氏首领忽然问:“启王子呢?”

大禹王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云华夫人点点头,微微一笑。

“所谓万王之王,就该是天下表率,可你却连犯几错,长此以往,一意孤行,岂不成为最大的昏君?姒禹,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大禹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身边的云华夫人。就算地上空中已经全部列阵,但是,他的定心丸还是在于她——

大禹王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而且,毫无反抗之力,本来已心灰意冷,坐以待毙,可听得这声大喝,却亢声道:“本王当然有话要说!”

“大王放心,臣下必将拼尽全力!”

“你说!”

空中戒备,就尤其重要。

他先看了看台下,这才道:“首先,本王要申明,绝无毒杀祖先一说!因为,本王根本不知道鱼凫王到底是什么人!歌谣毕竟是歌谣,没人肯信!”

大禹王没有说下去,但一干近臣都心知肚明,上一次祭祀台失火,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从半空来,半空去。

百里行暮点点头,“颛顼化鱼凫,本来就是个秘密,你不知道也正常!”

“今日虽布下了铁壁铜阵,但是,天空的戒备尤其重要……”

“在这之前,本王根本不知道鱼凫王是高阳帝转世!想我煌煌大夏,一统九州,偏偏西南的鱼凫王不肯臣服,苟利国家岂敢徇私?纵然本王下令灭了鱼凫国,那也是出自国之大计,是国战!而不是什么私人恩怨!也算不得什么卑鄙无耻!”

大费急忙躬身:“大王有何吩咐?”

“就算你国战!可是,你一再胡乱攀附祖先,又作何解释?你出自汶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祖先是谁!”

他一怔,抬起头,竟不知大禹王已经叫了自己三次,皋陶不悦地干咳一声,很显然在责备儿子为何在这样重大的场合走神。

“就算我乱认祖先,也并非完全出于私心……”

“大费将军……”

“难道你还有别的说辞?”

他镇定自若,保持了一名战神该有的肃穆和风范,但内里却心事重重。他最是清楚,柏灌王来无影去无踪,今天的万国大会上,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事情。

大禹王忽然提高了声音:“自从你共工大人和高阳帝大战不周山,造成天崩地裂之后,人间便陷入了漫长的混战分裂,几万年来,战乱不止,从无宁日,百姓血流成河,几乎死尽死绝,号称人间地狱也不为过。直到几万年之后,人类又才慢慢兴起,寻找安居乐业之地……”

虽然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但是,因他是下一任王者的儿子,受到的关注,可想而知。

“没错,我姒禹原本出自汶山,是地地道道的古蜀人,其实跟黄帝一族没啥关系。后来,我离开汶山,来到华夏,凭借自己的本领得到了舜帝的重用。我奉命治水,半世奔走,纵不敢说功勋盖世,至少也让天下安宁,人民安居,从此再无水患之忧……”

旁边的大费一身戎装,他本就身材挺拔,英俊不凡,此时于一众中老年部族首领之中,就更显得出类拔萃。

他忽然站直了,抬起自己的一条腿。

于万国大会的戒备工作上,他兢兢业业,一板一眼。

众人看得分明,他的右腿已经严重萎缩,所以,走路才一瘸一拐的。

所以,他的愤怒远远不如儿子。

“你们看到我这条腿了吗?这便是长年累月在水里浸泡,几乎让我瘫痪了!”

他虽然觉得大禹王有私心,可是,他也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毕竟,自己还活着时,大禹王的确也无法立自己的儿子为王者人选——

众人想起他奔走治水几十年,不辞辛劳,不计个人安危,才最终平定水患,的确功高盖世。

直到大禹王越过儿子,直接立自己为王位人选。

“在治水的同时,我看到天下战乱,百姓流离,便决定用自己一生之力,停止战乱。可是,怎样才能停止战乱?”

事实上,他和他血气方刚的儿子在某些事情的看法上并不完全一致——在前面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他和大禹王君臣同心,相辅相成,可以说,他对大禹王是绝对忠心耿耿。

他顿了,自答:“那就是以战止战!”

他身边的国师皋陶,也面色凝重,内心紧张,不知道是因为这么大的场面,还是别的原因,毕竟,万国大会,身为下一任的王者人选,他也与有荣焉,绝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没错,为了以战止战,我几十年来东征西讨,终于让九州一统,华夏和平,天下百姓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骨肉分离,随时身首异处的恐怖生活……”

如此,他稍稍放心。

“至于这万国大会,号称同宗同源,无非是为了凝聚民心的一种手段而已。正如共工大人所说,人类的自私与生俱来,与造物者的本意大相径庭,人类,只爱自己,然后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族人,至于外人,则一言不合便互相砍杀。经历了不周山的灭世之战后,人类几乎差点被彻底灭绝。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好不容易发展壮大,可是,又开始无休止的厮杀纷争,稍有不慎,只恐又是一场灭世之战,平心而论,天下的人民会喜欢生活在无休止的战争阴影里吗?”

若是有人胆敢捣乱,必然不会有容身之地。

台下,悄无声息。

大禹王还是不放心,还安排了熊罴虎豹,毕竟,这是当年黄帝大战蚩尤时曾扭转战局的一支奇兵。

大禹王慷慨陈词:“正因此,我才提出天下人皆同宗同源的口号,为的便是让百姓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此,方可减少争端和战争,最大程度上避免百姓的流血牺牲!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个精神领袖。这个精神领袖,必须是所有人都熟悉而又景仰之伟人。娲皇虽好,可这已经是男权时代,炎帝也好,但失之仁慈。而世人的心理,最是崇尚成王败寇!黄帝,便是这些伟人之中,最能战,又最后取得了胜利者!也因此,他的传说最多,人气最旺,早已成为华夏共祖的代表性人物,所以,我才选择了他老人家做偶像,倒不完全是攀附权势,故意美化自己的血统……”

今天,涂山上下简直成了铁桶阵,大夏几乎所有的精锐全部布置在此。而且,各大部落带来的仪仗队也分阵陈列,威风赫赫。

四周,更加安静。

他看了看四周,再次确认各项戒备到位。

原本蠢蠢欲动的各族首领,也不敢吱声。

四海之王,无可匹敌!

就连百里行暮眼中也多了点深思,好一会儿,他才仿佛自言自语道:“你这小子说得也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加上她温柔巧手,无声能量,一瞬间,大禹王整个人都变了——他忽然振奋,前所未有的精神抖索,一挥手,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大禹王的目光转向台下,企图从人群中寻找儿子的踪迹。

金灿灿的王冠衬托下,大禹王顿时英气勃发。

可是,那举着劈天斧的少年,居然踪影全无。

所幸云华夫人为他戴上了一顶王冠。

他缓缓地:“共工大人的责备,至少有一项,小王无颜面对!没错,小王的确是非不分,远远不如自己的儿子!启儿宁肯得罪天下,也不肯忽略内心真正的感受!可是,小王就不行了!最初,小王的确不想杀小鱼凫王,想着她一介女流,对大夏并无什么危害,杀之无用。可是,小王无法对臣下交差,生怕被臣下认为小王藏有私心,为了维护一个大公无私的形象,宁愿杀死自己唯一的儿子……”

此时,他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明显憔悴,以至于众臣都很意外,明明该春风得意的时候,为何大禹王这般颓废?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据说,启儿和小鱼凫王是生死之交,如果在小鱼凫王生死关头,他贪生怕死不敢露面,那才是真正的懦夫、窝囊废……其实,本王内心深处,实是以自己的儿子为傲!”

就算此时海陆空三位一体的防护也无法消除他心中的恐惧和担忧。

有熊氏哈哈大笑:“大禹王,咱有熊氏以前多少有点不服你,现在,倒真有几分服你了!”

在他一生的风云岁月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大的敌人。

就连百里行暮也暗叹,大禹王果然就是大禹王。

他总是想起那个在祭祀台上捣乱的陌生人。

正在这时,钟声响了。

绝非因为万国大会这么大的场面。事实上,从治水开始,他奔走多年,无论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都不像今天,说不上惧怕,却隐忧,第一次有一种自己无法把控整个局面的担心。

渺远冲淡,那是远古的曲声,娲皇所造笙簧所发出的清越之音。

此刻,大禹王居然有点紧张。

乐声中,一座神像冉冉升起,遥遥凌驾于三皇五帝之上。

王服,是家族的传承,从黄帝到颛顼再到大鲧——作为颛顼的第N代玄孙,辉煌的家族史赋予他极大的号召力和最神圣的君权天授。

人类共祖,终于现身万国大会。

他换上了崭新的王服,那是以金丝银线,巧手绣娘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完成的。上面绣着九州风情,四海人物,凛凛然王者之气,隐隐然天之骄子。

众人异口同声:“娲皇!”

此时,大禹王被十二嫡系部落簇拥着,正在做登台之前的最后准备。

“没错,这才是真正的人类共祖!!无论种族、类别,统统都是娲皇大人所造。我建议,以后但凡公祭都以娲皇居首,各位意下如何?”

每一个人,心里都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心。

台下齐声道:“如此甚好!”

每一个部族的首领,都能从他们身上追溯到自己的血统根源。

所有目光,都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天下万国,便是他们的万国。

群臣不敢置信!

台上,三皇五帝的灵牌在风中伫立,在在昭示着整个华夏自炎帝黄帝开始的父系血统传承。

居然是姒启!

九鼎对面,则是临时搭建的祭祀台。

难怪他一见到百里行暮就跑了,却是去做这件事情去了。

这是九鼎第一次陈列于万国面前,所有人第一次目睹这伟大的文明象征,无不啧啧称奇,心里对大禹王的称颂更深一层。

他高高举着劈天斧,尽管身上多处伤痕,肩头还插着一只箭簇,可是,他身板笔挺,傲岸而英伟。

八卦方位,九九归一。

此时,他站在大树高处,朗声道:“共工大人,这样够了吗?”

涂山的阳面,是巨大的高台,高台四周,已经摆好九鼎。

百里行暮眼里,慢慢地有了一点笑意。

除了常见的中原人之外,高鼻深目,皮肤雪白的西域人特别引人注目,当然,还有黝黑发亮,全身如煤炭一般,偏偏牙齿雪白的黑人。

这小子!

九州四海,东南西北,肤色各异,口音不同,服饰千差万别的各族首领汇聚一堂,毫不夸张,足足有万国之多。

他内心深处,对现代的人类崩坏,实在是已经深恶痛绝,可见了姒启,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真的没到那么绝望得时候。

万国大会,终于到来。

姒启飞身掠下,毫无畏惧地站在百里行暮面前。

八月十五,艳阳高照,整个涂山风和日丽,硕果累累,空气里都是各种成熟瓜果的富饶香味。

他先是深深行一大礼:“小子多次蒙共工大人援手,却一直无以为谢。”

她忽然心碎,觉得自己呆在阳城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很长了。

百里行暮点点头。

因为,她看到他一夜之间,仿佛鬓角全部染白了。

“小子不肖,绝不敢为父亲涂脂抹粉,可是,几十年来,大禹王的所作所为天下皆知,人无完人,纵有不足之处,却也罪不至死,还请共工大人海涵!”

云华夫人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背心,于他最软弱的时候,一股流量悄然传递在他身上——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传递能量给他。

百里行暮目中的笑意更深。

王位人选已经锁定他人,自己唯一的儿子又烂泥扶不上墙,纵然万国大会,成为万王之王,此后又有多少乐趣?

“还有台上诸位,他们也真是奉命行事,一个个也谈不上罪大恶极,还请共工大人一并海涵。”

云华夫人凝视他,但见他眉目之间的那种死灰之气简直令人触目惊心——天下人只知大禹王威震天下,四海归心,可是,谁去细想这大半生的奔波辛苦?就像他那一条几乎偏瘫的左腿。

姒启一拱手,笑嘻嘻的:“共工大人乃上古神人,更是娲皇的直系后裔,肯定不会为难比你差了几万年的后人。说到底,其实,我们也是你老人家的后裔啊。祖先,哪会跟后人斤斤计较呢?对吧?”

大禹王颓然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额,再也不开口了。

他一转眼,先看了父亲一眼,又看向台下一干被摔得七晕八素,狼狈不堪的大夏君臣,纵声道:“要是在别的人面前输得这么惨,那是你们的耻辱!可是,这是共工大人,是几万年前,几十万年前的远古大神。黄帝老大见了他都头疼,不周山都被他撞倒的共工大人……你们败在他手里,也不算什么,对吧?无非就当被老祖宗教训了一下而已……”

云华夫人不得不实言相告:“我也派人寻找,但是,启王子彻底失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阳城。”

此言一出,众人真是暗暗感激。

“那畜生就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就连对他恨之入骨的有扈氏,也觉得这小子真是机灵——若非他巧言化解,众人岂不羞愧至死?

云华夫人无法再劝说了,毕竟,万国大会一开,大禹王先向敌人认输,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

百里行暮目光闪动,笑道:“小子,你要救你父亲,也得拿出一点本领来……”

大禹王站起来,走了几步,“夫人,你最是知我性子,本来,娲皇乃创造人类的始祖大神,她居首也并无不妥。只是,现在骑虎难下,我要是这么做了,就表示直接向那个敌人妥协了!”

他手指一弹,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大禹王的身躯猛地被投掷出去,一股疾风直拍姒启面门。

云华夫人叹道:“这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劈天斧轰然一响,大禹王仿佛被生生劈成了两半,众人大惊失色:“天啦,大王……”

大禹王勃然大怒:“绝无可能!我这么做,就等于直接向那个神秘人认输了。”

“大王……”

“启王子建议在祭祀台正中增加娲皇大人的灵牌!”

众人瞧得分明,大禹王竟然生生站在劈天斧之上!

大禹王兴趣缺缺:“这小子能有什么好事?”

姒启身子一矮,劈天斧缓缓地垂下。

云华夫人试探性地:“前些天我曾见过启王子一面,他让我转告大王……”

天空瞬间明亮,周围,一片清明,大禹王稳稳站在高台之上、王位之旁,浑身毫发无损。

“这不成器的小子!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罢了罢了,想我姒禹英雄一世,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也算是自作自受。”

众人呆呆瞧着姒启,不敢置信,这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功力。

云华夫人无法接口,只暗叹一声。

姒启深鞠一躬:“多谢共工大人成全!”

大禹王摇摇头,只问:“启儿还是没有回来?”

百里行暮满脸笑容:“姒禹有你这样的儿子,也真真是运气!罢了罢了,看在你儿子的份上,我也不跟你们为难了!”

她柔声道:“大王宽容仁厚,天下皆知,又何必介怀?”

“多谢共工大人。”

万国大会前夜,他本该意气风发,可是,云华夫人分明听出他声音里深深的萧瑟和疲惫,仿佛一种不祥的预感。

百里行暮缓缓回头,看着空空的一方阵地——一人一蛇,寂寞凄清。

“夫人说得对,我前几天的确意气用事了,想我大禹王,纵横天下,又何必跟一小小女子为难?纵然日后九泉之下,也无面目见列祖列宗!”

那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显露真容,以小鱼凫王的尊严。

云华夫人微微意外。

虽九死一生,却让小鱼凫王从此为天下所知。

他闭着眼睛,半晌,忽然道:“夫人替我传令下去,立即解除对凫风初蕾的通缉令。”

此刻,她站在那里,就像这万头攒动的凶猛世界里开出的一朵花来。

云华夫人悄然进来,双手轻轻按在他的穴位之上。

还有目瞪口呆的小狼王。

召集国师皋陶和12部族开了最后一次戒备会议,众人退下,他独坐椅上,神情极其疲惫。

他并不那么熟悉华夏的远古历史,可是,也历来以中央天帝帝喾的后裔自居,推来算去,也算是黄帝的后裔。然后,又看看凫风初蕾,忽然一塌糊涂——难道她还是自己的祖先了?

可是,大禹王依旧彻夜难眠。

百里行暮大手伸出,两人一蛇瞬间离地。

空中、地面、树林,三位一体的防护已经做到了滴水不漏。

有熊氏大叫:“小鱼凫王,小鱼凫王,我们可是亲戚……正宗的亲戚……等等,我还要跟你见一面,我还有许多话对你说……”

至于丛林深处,巨树之上,当然少不了弓弩手的埋伏。

凫风初蕾一直感念他的仗义执言之情,微微一笑:“有熊首领放心,我们会见面的。”

就连天空也由国师皋陶亲自领兵,大费掠阵,精选了一大批以战斗力著称的猛禽。

有熊氏这才停下脚步。

涂山的戒备也是空前的,整个大夏12部族精锐封锁了四面山脉,决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更别说擅闯了。

她又看了涂山侯人一眼,正好迎着他的目光。

大禹王的临时行宫在涂山之巅,依次往下,是国师皋陶和最亲厚的12部族首领。

她微笑,他也微笑。

按照规定,只能是各部族的首领、使节才有资格出席,饶是如此,涂山上下的帐篷也拥挤得密密麻麻。

下一刻,她已经站在了百里行暮的掌心。

万国大会前夕,所有部族首领汇聚涂山。

从他的掌心望去,忽忽之间,涂山的绿叶全部染霜,一片金红,美艳得就像委蛇张开的轻纱。

经过许多年权谋筹划,这不,借着万国大会之机,她终于找到了除掉防风氏的最佳良机。

而她,于他掌心之巅,是这美艳里开出的红花。

但是,巨人最憎内讧,若是她自己动手,就算侥幸杀了防风氏,也绝不会坐稳首领宝座。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美丽景色,却留不住歌声渐行渐远。

涯草是巨人中罕有的权谋者,但是,武力值却很一般,而且巨人一族和中原人不同,从不尚权谋,只尊崇武力,所以,涯草要登上巨人一族的首领宝座,必须要除掉的便是防风氏。

……

不济事的家伙,这酒都还没加睡眠果的果汁,便足以让他昏睡半个月。许多巨人其实并不明白防风氏的一个特点:他属于巨人一族的夸父一族,血统里有着祖先嗜饮的基因。但是,他饮酒越多,战斗时发挥的威力便越强,当今天下,放眼巨人一族,再也无其对手,也因此,他才一直坐稳了防风国的大首领之位。

那是泥土在光阴里撕开铜的声音。

涯草这才慢慢站起来,伸手到他鼻端探了探,笑了。

三只鸟醒来,从窗口重新打开天空

防风氏沉思之间,已经喝下了一坛又一坛的美酒,咕咚一声,便醉倒在地。

曾经高不可攀的蜀山

“当然,我只是建议而已,至于如何抉择,还得大首领自己拿主意。”

如今瘦成一缕青烟

“这……”

在河里祭日的鱼

“大禹王之所以召开万国大会,目的便是为了让天下万国俯首称臣,我们巨人一族远在西北苦寒之地,根本没必要去给他捧场。”

煮开了生活在别处的鲜花

“你说。”

在头上远行的草却越来越白

涯草又递给他一坛酒:“大首领,我倒有个不同意见……”

……

防风氏点点头:“好吧,这次你就和我一起去涂山。”

歌声里,那山岳一般傲岸的身影忽然消失,很快,便无影无踪。

涯草笑道:“大首领当时睡得正香,大家都不好打扰,所以就不辞而别了。”

四周一片死寂,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白天盛开的梦。

防风氏瓮声瓮气的:“涯草,上次聚会之后,你怎么忽然就走了?我喝醉了,都还没醒,也没见到来聚会的兄弟们。”

涂山侯人抢上一步,扶住了满脸苍白的大禹王。

此时,两位巨人坐在野外空旷的石板上,几坛美酒已经很快见底了。

大禹王重重握住他的手,干咳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彼时,他全身无力,昔日南征北战的威猛已经随风而去,只能倚靠儿子的一双手,才不至于倒下去。

作为巨人一族唯一的女性,和别的男巨人一样,他极其爱惜她,当然,每一次见到她都觉得很快活。

头上金冠已经歪斜,露出丝丝缕缕的白发,鸟嘴马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就像一轮一轮的沧桑。

涯草是个风一般的女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尽管他俩已经相好了一段时间,可是,他还是无法抓住她。

一如对面寂寞而冰冷的九鼎——它们的破裂,当然绝非防风氏所为,的确是因为冶炼不足,冷却度不够,为赶上万国大会,急于求成,工期都不足,想不破裂都难。

一路上都很顺利,直到距离阳城三百里时,他见到了涯草。

国之重器,不过是锦上添花。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因为巨人一族强大的力量,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侍卫。

破裂了,也并不显得多么可怕。

防风氏不想为巨人一族惹祸,也不想给大禹王任何整治自己的借口,所以,还是只身上路了。

那一刻,涂山侯人忽然对他心生怜悯。

巨人一族势力早已衰微,可因为种种历史原因,历来受到华夏大帝们的各种忌惮和防备。

天下万国的焦点,终于落在涂山侯人身上。

防风氏其实很早就出发了,作为巨人一族的大首领,他虽然很不想去承认大禹王的万王之王地位,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大禹王的儿子!。

除了防风国的大首领防风氏。

传说中那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所有收到命令的部落几乎到齐了,任何人都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盛会,也不敢。

半个时辰之前,他才成为大夏的公敌,几乎差点被大禹王亲手射死。

于是,大禹王便决定用这个伟大的日子,作为自己一统天下信号的开端。

现在,他却成了大夏的救星。

炎黄、炎黄,就算是黄帝的后裔,采用炎帝的诞辰也算是顺理成章。

这万国大会,因他,才得以保全!

选定这个日子,因为那是炎帝的诞辰,大禹王追溯祖先到黄帝,本是要以黄帝生日的三月初三,但是,阴阳师算卦,认为那天很不吉利,所以,便改为了八月十五。

云华夫人在旁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看了涂山侯人一眼,低声道:“小王子,你终于长大了!”

万国大会,定于八月十五。

涂山侯人的目光却看向远处,树影摇动,芬芳远去,他甚至来不及跟她道一声再见,就像一场盛宴之后,完全不需要任何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