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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理想和欲望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百里行暮凝视她,月色之下,她好奇的双眼熠熠生辉,这令他想起十几万年之前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彼时,四季都是春天,夏季和冬季只在极其少数地区出现,那在草地上吃草散步的麋鹿,便是这样清新纯洁的眼神。

她迷惑地看着他,并未挣扎。

她奇道:“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秘密究竟是什么?”

“初蕾,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向你解释这个秘密。在尘封的宫殿里,我只看到一排一闪而过的荧光字,用的是几万年前黄帝部族通用语,但是,这只是一个提示,全部的秘密,必须根据提示才能解开。”

“大禹王本人也不清楚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他今天之所以告诉我,是想替他的儿子留一条后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秘密,其实应该告诉你才对!”

“这提示到底是什么?”

凫风初蕾好生意外:“难道这就是今天大禹王告诉你的秘密?”

“必须要你去泰山一趟。”

“不!泰山封禅其实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也许毫无意义。可是,对于你来说,意义重大!”

“这秘密有助于鱼凫国的复兴吗?”

“难道不是这样?”

“没有!”

“黄帝一统地球之后,在泰山封禅。按照大禹王的说法,黄帝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文治武功,营造舆论,同时请求天上诸神护佑。”

他十分肯定:“这个秘密其实是有关上古大战的,放在几万年后的今天,其实已经毫无意义了。我虽然不确知那秘密,也只是出于猜测!但是,我敢肯定,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鱼凫国其实都没有什么用处。当然,如果你以后有兴趣也有空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泰山走一走。”

她点点头。

她略略失望,既然毫无用处,何必去白白走一趟。

“初蕾,你知道泰山封禅吗?”

她以前曾经路过泰山,并未发现有任何稀奇之处。

寒意忽然无影无踪,衣衫上,还有他温热的体温。

过了许久,百里行暮又问:“初蕾,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月色慢慢西斜,寒意终于袭来,凫风初蕾微微侧身,一件雪白的衣衫已经披在她肩头。

她茫然地摇摇头。

很长时间,只有二人平静的呼吸。

鱼凫国的洪水最早也还需要两年才能褪去,褪去之后,又至少还需要几年才能恢复草木的生机,也就是说,好几年之内,自己其实都无家可归。

微风吹过湖水,淡淡地秋意却并不令人感觉寒冷,相反,她觉得从未有过的静谧和安详,就像鱼凫国尚未灭国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就连大禹王答应的粮草赔偿,也只能在两年之后,自己才能回去接收。

她依言在他面前坐下。

百里行暮凝视她,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我陪你去天穆之野好不好?”

“初蕾,过来坐坐吧。”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低的:“我不知道去天穆之野还有什么意思。”

她忽然觉得心安,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一怔。

粉色小花,淡淡香味,湖水和月色一样温柔,就像对面那双眼睛。

“天穆之野的路途那么遥远,能否到达也未未可知……”

老远,凫风初蕾停下。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父王已经无法重生——就算自己取得了不死药,他重生的机会也已经被用掉了。

粼粼月光,倒映着湖边小屋。

而为自己求不死药?

父女俩齐声道谢:“多谢启王子。”

她没这个兴趣。

涂山侯人笑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二位请放心,我立即转告凫风初蕾,等她确定地点,立即通知二位。”

她并不想千年万年的活下去。

有熊女笑道:“这就是我们今天来找启王子的原因,小鱼凫王跟我们有熊一族大有关系,所以,我和父侯怎么也得去拜访拜访,但是,苦于不知道小鱼凫王下榻何处。”

更不像小狼王那样,梦寐以求万王之王。

有熊首领豪迈大笑:“小鱼凫王可是黄帝一族的直系后裔,当然算一代英雄了。”

几十年之后,谁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熊女接口道:“小鱼凫王也好生了得,以弱龄之身,竟敢来万国大会搏命,真算是一代英雄了!”

有一件事情,小狼王说得对:为什么我们那么恨大费,却不是太恨大禹王?

“我们想去拜访一趟小鱼凫王,但怎么都找不到人。还请启王子引见玉成。”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因为国战——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原本是顶级上层人物设定,派出大将们互相厮杀。可是,百姓看到的往往是直接伤害自己的对象——敌方的将领、军人,因为面对面交战,所以,仇恨滋生。

涂山侯人很意外,但立即道“但说无妨,小子一定尽力而为。”

反而是直接造成这一切的领袖级人物,因为他一直躲在背后,遥控指挥,也从来不和敌方的民众面对面厮杀,所以,民众们便很难把仇恨往他身上推移——就算是推移,这仇恨也是间接的,而没有那么强烈。

有熊首领点点头,“不过,今晚我们父女前来,倒真有点事情要启王子帮忙。”

现在再要杀大禹王,已经无甚意义。

涂山侯人肃然:“仗义执言,已经是难能可贵。”

毕竟百里行暮都说了,大禹王已经气数已尽。

有熊首领笑道:“启王子真是客气了,实不相瞒,老熊这些年来已经耽于享乐游玩,祖传的本领倒差点忘光了,所以,只能斗口没法援手,好生惭愧啊。”

而且,大禹王已经做出了战争赔偿的承诺,大禹王真要死了,后继者会不会承认这一点?所以,目前来看,大禹王还是不死的为好!

“有熊首领过奖了。今日援手之恩,实是没齿难忘,他日如有差遣,小子当尽心竭力。”

她忽然想,不如回到金沙王城。

有熊首领扶起他,爽朗大笑:“老熊自认见多识广,以为大禹王之外,这天下再无英雄,纵竖子成名,也是浪得虚名,不料,阳城还有启王子这等英雄少年,真是了得,好生了得!也算是大夏的福分啊。”

纵不是红花十里的芙蓉王都,哪怕湔山之巅,小鱼洞之底,至少,还能寻觅父王的遗体。

“启王子快快请起!”

她一直想要找到父王的遗体,此时,这种迫切之情就更加激烈。

涂山侯人感念他在万国大会上一直力排众议,救护自己,真是好生感动,急忙行大礼:“多谢有熊首领厚爱,小子真是无以为报。”

从记事以来,便享受父王绵绵不绝的关爱,他对她极其温柔怜惜,百般爱护,甚至是过分骄纵,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赶来的有熊首领也竖起大拇指:“启王子,你真是好样的。”

颛顼大帝早前有四个不争气的儿子,因这四个儿子,他操碎了心,烦透了顶。尤其,这四个儿子每天若事生非,最初他还出于父子之情,护犊之心,可是,到了后来,简直每天都有无数人投诉这四个儿子,大臣们纷纷弹劾,就连无知百姓也背地里公开议论,说颛顼大帝的这几个儿子简直是人间四大害虫。

“我好几次都想冲上去帮你了,无奈功夫太差,被侍卫拦着,无法靠近,太遗憾了,若是能和启王子并肩一战,真会万古流芳……”

种种指责之下,虽然他贵为中央天帝,可是,也因此而觉得羞辱和挫败。

“有熊姑娘谬赞了。”

索性到了后来,干脆彻底放弃了这四个儿子。

有熊女竖起大拇指,大赞:“启王子,你真是我见过天下最勇猛的男子。真的,你在万国大会上的表现真是太好了,天下英雄,莫过于此。”

果不其然,没了他这个中央天帝的庇护,四个儿子很快走向末路,一个个都死于荒郊野外。当他听到他们的噩耗时,竟然并不觉得多么伤感,反而无形之中,隐隐松了一口气,觉得总算扔掉了那几个大包袱。

有熊女那一拍,正落在他的伤口上,他龇牙一笑,不经意地后退一步:“有熊姑娘有何要事?”

直到成了鱼凫王,有了这个女儿。相形之下,这女儿简直是掌上明珠,她那么美丽,那么可爱,精灵活泼,慧黠温柔,从来不惹是生非,她的所作所为,全部是他所期待的,完全符合一个父亲对子女的所有要求。

涂山侯人本能避让,侥幸躲开了被撞击的命运,却未能躲过肩上的重重一击,月色下,有熊女气喘吁吁:“启王子,终于等到你了。”

纵然是最挑剔的父亲,也挑不出她的任何毛病。

在王宫门口,有激烈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旋风般本来,身后,有追逐声:“闺女,慢点,慢点……”

老鱼凫王对女儿的宠爱,可想而知。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这女儿,不知为他漫长枯燥的生命带来了多少的欢乐和幸福,他恨不得时时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部捧到她面前。

但是,他生生忍住了。

包括那顶折叠小屋。

好几次,他想冲口而出——凫风初蕾,我可以陪你游历天下,去天穆之野都行。

就连百里行暮初次见到折叠小屋时,也非常震惊,那是十几万年前,人类科技最巅峰时期的产物,只有那时候才能冶炼出那样轻薄如纸片的高级合成金属,冬暖夏凉,坚韧柔软,本是用于光速飞行船里的休息室。

家没了,国没了,就这么一直浪迹江湖,又如何是好?

不周山之战中,毁灭性武器阿格尼亚的广泛运用,几乎彻底摧毁了地球文明,一切高科技被淹没在了历史尘埃之中,以至于几万年之后新生的人类,只能一切从零开始,土棍木棒,茹毛饮血,刀耕火种。

他压根就忘记了她幻变四面神时那出类拔萃的本领,只想:她真可怜。

而颛顼手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件十几万年前的玩意,而且直接送给女儿做了旅途安全之用。

渐渐地,那背影在月色下,成了孤独的一抹纤长。

这宠爱之情,难以言表。

他目送她的背影。

百里行暮很理解这种情怀,一如他此时的心情,从第一眼起,便对她有一种深深的怜惜之情。

一如她此际微笑着向他告别:“你不用送我了,委蛇会保护我的。”

他就像看着她的内心的迷茫,无比怜惜,却什么都没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甚至男子都没见过。

一轮圆月为整片湖泊披上了淡淡轻纱。

无论是生与死的边缘,还是人海之中的决然,她有一种谜一般的镇定从容——纵亡命天涯,也如一场度假。

天空彻底放晴,大片大片白色的云朵变幻成各种图案,聚沙成塔,无穷无尽。远处的风,吹来野羊咩咩的叫声,它们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正以风一般的速度逃过截杀。

正如此刻月色下,她皎然出尘的神情。

万国大会,已经彻底归于平静。

他和小狼王不同,惊艳的一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盈盈一笑时的眼神,于湔山小鱼洞之战时舍身救父的神情,以及万国大会上,明知不可,却勇猛无前。

涂山的方向,古老的钟声偶尔还在响起。

涂山侯人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和她重逢,如此徒步在月色之下,但觉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幸运。

凫风初蕾想起当初那个老农的话:“别说大禹王,就算没有三皇五帝又能如何?土地还是土地,森林还是森林。大自然的慷慨赐予,某些人类却偏要逞能,把功劳归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段宁静的路程。没了小狼王的扰攘,一如从汶山到湔山,二人初次相见,便十分投缘。

这天下,是先有人民,再有王者,而不是相反。

“对,我们永远都是启王子的朋友!”

王者提倡是他们的征战才换来了百姓的安居,所以,百姓该当敬奉王者,好吃好穿珍奇异宝都该归于王者;事实上,若是从来没有什么王者,又谈何征战?

涂山侯人笑着拍了拍它的朱冠:“我们不是朋友吗?”

没有人民,王者便不再是王者;可没有王者,人民还是人民。

委蛇更是感激涕零:“启王子,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虽然我没资格代表鱼凫国人民,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我代表鱼凫国人民感谢你。真的,有朝一日但有差遣,委蛇铁定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她想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其实,这天下根本不需要任何王者。

于大起大落处,尚能如此冷静自判,绝非一般女子所能。

只可惜,贪婪的种子已经膨胀成参天的大树。

这一刻,他真心实意佩服她。

人人都开始渴望成为王者。

涂山侯人笑起来。

就像自己这个鱼凫王,若是被他人所取代,便再也不肯善罢甘休了。

她转向涂山侯人,缓缓地,一字一句:“涂山侯人,谢谢你。”

可是,她并未纠结于这个问题,她只是问了一个深藏心底的疑惑:“既然颛顼……高阳帝他的四个儿子都没有后代留存,那我为什么能活下来?”

涂山侯人解释:“这三十万担粮草,如果一时拿出,那对大夏人民是极大的负担,肯定不行。但如果分五年期限,则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国库的积存足以划拨,也不再增加人民的任何负担。大禹王绝非一时冲动,他精心盘算过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他微微一笑:“颛顼从蛇化鱼,成为鱼凫王之后,事实上已经和四面神一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当然,他四面神一族的能力也几乎消失殆尽,从此,他的本体和寄生体都充满了古老的蜀国特色。重生后的他只能留存一个后代,而你,便是他唯一的血亲。据我所知,重生后的三天之内,必须马上找合适的女人成亲,否则,便永远也不再会有后代留存。颛顼也算是运气,居然被他给找到了……”

可是,他传之国书,只等她回到金沙王城,五年之内,便会分期赔偿三十万粮草。

她忽然问:“那你呢?”

他未必还怕了她这个徒有其表的小鱼凫王不成?

他一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移开目光。

以大禹王此时此刻的身份地位,又何必要向一个战败国妥协退让?

凫风初蕾分明看出他眼神里的狼狈和失落之情,猛然想起,自己和他见第一面时,他说:初蕾,为我生个孩子吧,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她想起大禹王承诺的战争赔偿。

她断然拒绝了他。

夜风里,凫风初蕾抬头看了看远方,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满月则亏,天空开始有了阴影,远处的星辰更是黯淡得完全成了配角。

此时,她很想问一句:难道你重生后,也必须在三天之内留存后代吗?

他悻悻地转身离去。

可是,她问不出口。

小鱼凫王,原来如此。

她觉得这个问题很诡异,而且,让人难堪。

小狼王忽然觉得这一刻,她货真价实就是一个女王。

她张了张嘴,慢吞吞的:“你知道我母亲是谁吗?”

只要有敢于发号施令的勇气,对方便会情不自禁臣服于你的命令。

这问题一出口,她自己都很意外。

“马上离开!”

因为,她本来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一刻,仿佛不经过大脑,冲口而出了。

“我……”

百里行暮非常意外,他小心翼翼:“初蕾,你从未见过你母亲?”

“闭嘴!”

“从未!”

“为什么是我先回去?启王子为何不先回去?凫风初蕾,不是吧?我们不才是同一路人吗?你可不能为了大禹王空口许诺的三十万粮草便晕了头!我认为你其实该拒绝的,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何人。不过,我知道颜华草的来历……”

“你先回去!”

“颜华草?”

“你说什么?”

“我曾见九天玄女的侍女素女用过颜华草……”

凫风初蕾沉声道:“你先回去!”

“素女?就是传说中,黄帝那个会弹奏五十弦瑟的侍妾?”

他说话间,狼牙棒已经瞄准了涂山侯人的背心,好像下一刻就要砸下去。

“对,正是此人。”

“不成,怪蛇你等着瞧吧,百里大人一定已经遭遇了大禹王的毒手,很快就会轮到我们了。什么国书盟誓,三十万担粮草赔偿,绝壁都是假的!你要真相信了,你就是大傻瓜!喂,凫风初蕾,我们商量一下,要不,先将涂山侯人捉为人质?”

所以,第一面起,他见她佩戴颜华草,才随口问一句是否是她母亲给的。后来,他又问过颛顼这个问题——他永远忘不了颛顼当时愤怒而恐惧的神情,好像在严厉阻止他这话的出口,于是,百里行暮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是委蛇忍无可忍:“臭小子,别嚷嚷了成不成?”

但是,凫风初蕾并不知道这一点。

涂山侯人也停下脚步,但见她始终低头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无论小狼王怎么嚷嚷,她也不接口,就像没有听到似的。

不过,她也顿觉怪异。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只是遥遥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月色。

以前,从不觉得奇怪,现在,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好生怪异——是啊,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

出了阳城,万家灯火已经阑珊。

为何人人都有母亲,而自己从未有过?

小狼王快步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嚷嚷:“天啦,难道百里大人真的被大禹王干掉了?凫风初蕾,我们真的不等百里大人了?”

明明百里行暮就说了,颛顼大帝重生之后三天内便找了女人成亲,才留存了后代,那么,这个女人——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

凫风初蕾起身就走。

为何整个鱼凫国都没有关于她的传说?

他行国礼,十分客气。

她不想还好,越想,就越是疑惑不安。

涂山侯人不为所动,依旧看着凫风初蕾:“大禹王吩咐,当月光照射在这扇琉璃瓦上时,便让小子送小鱼凫王回去。”

自己的父亲鱼凫王,出于某种目的,不但从来没有透露过他的传奇历史,更从未透露过母亲的一言半句。

小狼王大叫:“启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还真的设下陷阱把共工大人给谋害了?”

真奇怪,不是吗?

百里行暮这不还没出来吗?怎么宴会就结束了?

夜露更浓,轻纱般的月色令四周更加朦胧。

委蛇也疑惑地摇着双头。

凫风初蕾已经扔掉了手里的一大把芦苇花,她两只手抱着膝盖,头轻轻埋在上面。明明十分困倦,可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凫风初蕾好生意外。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头脑却出奇地凌乱,仿佛清醒得令人爆炸似的,十分难受。

他站起身,对着凫风初蕾,十分客气:“宴会已经结束,我送小鱼凫王回去吧。”

百里行暮静静地凝视她。

涂山侯人却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彼时,月色刚刚照射在顶端的一方琉璃瓦上,反射出莹润的五彩光华。

月色下,她的手指也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忽然很想伸出手抱住她,就像她受伤时软软躺在自己怀里的温暖。

小狼王举着空空的酒樽:“喂,启王子,你们这待客之道可不怎么样啊?酒没了也没人来添?”

可是,她清醒的时候,便有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冷漠。

大禹王的这盛宴是很奇怪的,饭菜美酒早就摆好,此外没有任何伺候的仆役。但是,众人想起,这本是一个秘密的聚会,没有侍从便也不足为奇了。

他知道,她的心结尚未完全解开。

酒过三巡,金樽已空。

“初蕾……”

大禹王作声不得。

她慢慢抬起头。

“对!这个秘密本来就是黄帝留给小鱼凫王的!除她之外,任何人知道了都毫无意义!再说,我就算告诉了你,你也压根不明白是什么!对于外人来说,这秘密就是你眼前的空气,哪怕时时刻刻出现你面前,也虚无缥缈。”

随即,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姒禹大吃一惊:“小鱼凫王?”

整个世界,一片淡淡的莹润的红,红色的湖水,红色的草地,以及身边漫山遍野的红叶,仿佛这个深秋提早到来,一夜之间就把整个世界染成了透明的红色。甚至湖中的水草,甚至湖中跳跃的游鱼……红色锦鲤,轮番越动,在银色的水面上闪动红色的鱼鳞,无数的浮游生物也闪动红色的翅膀,还有层出不穷翻涌的贝壳、乌龟以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水中生物,它们统统都是红色的。

百里行暮淡淡地:“其实,这个秘密,你本应该告诉凫风初蕾的!”

最吸引人的还是红色的藤蔓,它们盘根错节,在水里开出巨大的花来,花也是红色的,花瓣随着粼粼的湖水伸展,收缩,就像是这夜色下自动跳舞的精灵……

大禹王一头雾水。

更奇特的是一个巨大的贝蚌,凫风初蕾亲眼看到它砰的一声在水底裂开,里面是一颗巨大的珍珠,珍珠也是红色的,在银色的月光下起伏闪耀,就好像一颗有生命力的宝石。

“那是黄帝时代的交通工具!”

风,从湖面吹来;

大禹王更是好奇:“什么是超光速维马纳?”

花,从两岸开放。

百里行暮略一沉吟,“黄帝就算要向中央天帝述职,也该是坐着超光速维马纳回去,他傻不拉几地去泰山学着那些原始土人祭祀?这岂不是可笑之极?”

委蛇都看呆了,蛇嘴张开,双头随着那跳舞般的节奏闪动;

他于这个秘密最初是抱着极大的兴趣,多年过去后,便以为秘密已经被舜帝损毁了,可现在百里行暮这么一说,他的兴趣又来了,立即问:“共工大人可否告知小王这个秘密?”

凫风初蕾不知不觉间已经放下了拖着腮帮子的手,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有好一会儿,几乎是目不转睛。

大禹王一时语塞,根本摸不着头脑。

她从未见识过这样奇特的风景,就连曾经路过的贝海儿湖也远远比不上这样的华丽新奇。

也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大神频频在泰山显露神迹——既然如此,黄帝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封禅?

忽然,那颗红色的珍珠跳起来,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径直飞向凫风初蕾。她情不自禁摊开手掌,红色珍珠不偏不倚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泰山,也不是其他诸神的乐土。

委蛇惊叹:“呵,伟大的百里大人!谢谢你带给我们这么美丽的景色。”

九天玄女并不在泰山出现!

凫风初蕾也呵呵地笑起来,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百里行暮大笑:“泰山在黄帝的时代,根本不算第一流的名山大川,而且也没有什么神迹显露,黄帝就算要敬告上天,也该是去天穆之野拜谢九天玄女。他没事干,偏偏跑去泰山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干什么?”

百里行暮见她笑容绽放,一身淡淡的忧郁仿佛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内心长长叹息一声,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我随时可以杀掉大禹王和大费……”

大禹王摇头:“小王一直以为,黄帝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胜利威望和赫赫功绩……后来,尧帝登基后,天下太平,也曾经效法前人,去泰山封禅,小王以为,无非都是耀武扬威罢了……”

她来阳城,唯一的目的便是杀了这两个大仇人,甚至不惜在万国大会上冒险出手,但是,到最后,他放了大禹王,她自然就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对!黄帝闲着没事干,为何要去泰山封禅?”

他不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遗憾?后悔?痛恨?或者绝望?

“泰山封禅?”

“初蕾……”

“那你知道黄帝当年为什么要封禅泰山吗?”

她的目光还是盯着红色珍珠。

大禹王停下:“小王一直好奇,可是,情知不该自己看到的东西,还是不看为好。”

“万国大会上,群雄逐鹿,一个个野心勃勃,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平之时,要是大禹王就这么死了,只怕天下立即就要陷入严重纷争,必将又是无休无止的战乱和死人。我不愿意再看到这一幕,所以,当时没有杀掉他……”

快出门时,百里行暮忽然问:“姒禹,你就一点也不好奇这个秘密是什么吗?”

他顿了顿:“当年的不周山之战,便是因为我和高阳帝争夺中央天帝的位置,我一怒之下,撞击了不周山,导致天下亿万百姓死光死绝……”

言毕,跛足向前,毕恭毕敬:“百里大人,请。”

所以,这一次,他再也不想轻易看到死人了。

大禹王喃喃地:“天意……天意……唉……罢了,罢了,那就看天意造化吧……”

甚至,他根本不想现身什么万国大会,只小小惩戒一下大禹王也就罢了,只是见到她屡次涉险,才不得不出手。

“这并非我的成全,而是天意如此!”

他解释:“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杀掉大禹王和大费!”

大禹王大喜:“多谢共工大人成全!”

忽然就想,天下也好,江山也罢,战乱或者生死,都不及她凝视珍珠时那种天真无邪的美丽。

百里行暮缓缓地:“涂山侯人本性善良,命不该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姒禹你不必为此忧心!”

只要她点点头,别说杀掉大禹王和大费,就算她要他将整个天下重新翻转一遍,他都义无反顾。

他忽然执手向百里行暮行大礼:“共工大人乃上古大神,娲皇后裔,小王今日实是向您求救!请您务必在危难时刻,拉小儿一把!”

她却咯咯地笑,一直盯着红色珍珠,“不不不,我暂时也不想杀他们……”

家族的灭绝,就是姒启的灭绝!

“初蕾……”

“对!万国大会上,九鼎破裂,彼时,小王便知这诅咒已经降临!实不相瞒,小王近几年来已经病魔缠身,经常痛不欲生,对这张宝座王椅还真谈不上多么留恋。小王死也就死了,毕竟,谁也无法长生不老。但是,小王忧虑者,在于启儿一人!小王只得一子,也无甚过失,小王不愿他被无辜牵连……”

“我希望有一天取代大禹王,成为万王之王。”

“舜帝真这么说?”

他哈哈大笑,“好,真是好极了,初蕾,我一定助你成为万王之王。”

大禹王面色十分晦暗,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共工大人当知,小王气数已尽!舜帝临终遗言,小王退位时,便是姒禹家族灭绝之时……”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自己能达到目标吗?”

百里行暮沉声道:“你为何要违背这个规矩,把秘密告诉我?”

他笑得欢乐极了:“初蕾,你要知道,每一个人登上王者之路,都必须借助无数的力量。一如当初的黄帝,现在的大禹王。黄帝有九天玄女的帮助,大禹王也有云华夫人所代表的西王母一族的援助。如果单靠自己一个人,是永远无法成为王者的……”

“舜帝从未告诉过小王这密室的情形,所以,很长时间里,小王一直认为舜帝做了什么手脚。当然,现在小王已经知道,可能舜帝当时看到的也是这样。”

“所以呢?”

这秘密一直都在这里!

“所以借助外力并不可耻,也不是什么不可靠人之事。事实上,能借助外力,某种程度上才是一个人人格魅力和协同作战能力的体现。”

“舜帝没有藏起秘密!”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的:“你会一直帮助我吗?”

“小王也不知道这个规矩是从何时兴起的,反正尧帝时,历代王位继承人登基的第一天,都必须进入这间密室,这一次之后,终其一生便再也不许进来。小王登基的第一天进来过一次,那一天的情形和今天一模一样,一无所有,气氛压抑。当时,小王很奇怪,以为是舜帝把秘密都藏起来了……事后,小王还煞费苦心找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也停了一下,非常肯定:“会!初蕾,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帮助你!”

百里行暮知他所言非虚,但是,他刚才实在是太过震撼,只沉吟着,企图还能从中看出点什么来。但是,整个密室又恢复了沉寂和一无所有。

她轻轻坐下去,将红色珍珠慎重地藏在怀里,然后,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竟然觉得之前的头疼如裂彻底消失了。

“对!共工大人能看到,但是,小王自己却看不到!实不相瞒,这秘密究竟是什么,小王直到现在也弄不清楚!”

困扰心头的死结,瞬间就解开了。

“难道便是我刚刚所看到的?”

是啊,光杀掉一个大禹王或者大费,能干什么呢?

“小王想,这秘密共工大人已经知道了……”

有朝一日,重振鱼凫国,成为万王之王,登上人生之巅,我可以原谅一切敌人!

“姒禹,你可以说出你的秘密了!”

能做到宽恕敌人的时候,唯有成为大赢家的时候!

大禹王好奇极了:“难道你真的看到了?舜帝说,我们都无法看到,只有懂的人才能看到,没想到,你却真的可以看到……是了,是了……”

而现在,自己没资格谈宽恕——只能积蓄力量,重新打败他们。

桑脂鸟,三月三,夕阳西下,泰山之巅。

夜风吹来桂花香味,凫风初蕾想起什么,摸出怀里的小玉瓶递过去,低声道:“谢谢你。”

那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

他接过小玉瓶看了看上面的淡淡黑色印迹,叹道:“你上次使用时,差点伤到了你自己。”

百里行暮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形,依旧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他的震撼之情,却无法言喻。

“这东西的威力太大了,可能以后我不太用得上了。”

“共工大人,你看到什么了?”

他微微一笑,居然有些脸红,“初蕾,那是因为你用错了。”

大禹王本能转头,却见自己身后根本就空无一物。

“哦?”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瞬不瞬地看着,好像生怕疏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他指了指玉瓶上自己的画像,笑道:“当时我一时玩笑,在上面设定了一个程序,每次启动之前,让你亲一下我的画像,对着天空大喊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吧?”

百里行暮的目光忽然落在大禹王身后,不敢置信。

她也红了脸,低低的:“我都记得,可是,我一直以为你是开玩笑。”

“共工大人……”

他十分认真:“这可不是玩笑。每次启动前,你亲一下画像,就会将你自动弹开,攻击波才会冲向敌人,这就避免了你自己受伤……”

百里行暮立即明白,大禹王不光是气数已尽,寿数也将尽了。

她恍然大悟,难怪,自己第一次使用时,根本没亲他的画像。所以,自己和大费都被炸伤了。

也许是这密室的空气元素又不太对劲,他的呼吸渐渐地也不那么流畅,面上隐隐地,竟然一股死亡之气。

他在玉瓶上摆弄了几下,然后,又将瓶子递给她:“这以后没那么麻烦了,只要你对着天空大喊我的名字就行了……”

大禹王孤零零地站在这密室里,他本来有点跛足,万国大会又令他心力交瘁,所以,看上去就更是憔悴消瘦,一张黑长的马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沟壑。

凫风初蕾稍稍迟疑。

百里行暮静静听着,只等他说下去。

“不过,以后也许用不上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那不是预言,那是一个诅咒。

他强行将瓶子塞在她的手里,笑道:“就算用不上,也当个小玩意吧。”

好一会儿,大禹王才缓缓地:“舜帝在苍梧之地临终时说,小王只有五十年王气,今年,刚好是小王登基的第五十年……”

凫风初蕾没有拒绝。

百里行暮四周打量一眼,也不急于开口。

委蛇笑起来,伸了个懒腰:“天晚了,觉得好饿。”

大禹王的面色,非常奇怪。

凫风初蕾这才想起,今天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因为涂山大会上搏命,发生的一切太过紧张,她完全忘记了吃饭,委蛇不提也就罢了,现在听委蛇这么一说,顿觉饥肠辘辘,无法忍受。

没有椅子没有凳子,那就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百里行暮也笑道:“的确很饿了,来,初蕾,我给你弄一点东西吃。”

密室里,空无一物。

不一会儿,凫风初蕾便看到自己面前多了一大堆东西:委蛇从附近采集来的各种瓜果,清水。

委蛇叹道:“易反易覆小人心,小狼王,这句话说的就是你。”

而对面的火堆旁边,百里行暮正在翻烤一只野羊和几只肥美的大鱼。旁边的陶罐里,还有一大锅鱼汤已经开始咕嘟咕嘟作响了。

他提着狼牙棒站起来,却又不走,狐疑地看着凫风初蕾:“既然凫风初蕾都不怕,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饥饿的时候,嗅到这鲜美的味道,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涂山侯人一挥手:“好走,不送!”

尤其,当看到野羊在烤架上翻开另一面,金色的汁水油滋滋的作响,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小狼王不以为然:“你是他儿子,你当然这么说了。没准这就是一场陷阱,只等共工大人一倒下,我和凫风初蕾也会被一网打尽,不好,我不能再呆下去了……”

百里行暮拿了一点点盐洒在上面,又随手扯了几根水芹菜洒在上面,很快,便有一种更加浓郁的芬芳。

涂山侯人笑起来:“你就别信口开河了,大禹王虽然不如传说中那么伟大,但是,绝不是一个卑琐小人。”

凫风初蕾不由得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野果,兴致勃勃盯着那肥美的烤肉,就连委蛇也伸长脖子,十分沉醉地嗅了一下:“哇,真是太香了。百里大人,你可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做出这么香的烤肉……”

“大禹王会不会在里面设下天罗地网,将共工大人一举成擒?”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我会做许多道菜,等以后空了,我一一做给你们品尝。”

没人搭理他。

“真是太好了。”

小狼王随着她的目光,神神秘秘:“你们猜,大禹王到底有什么秘密?”

说话间,百里行暮手里的匕首下去,羊腿上的一大片肉便被切下来,他用尖锐的木棍叉起,递过去:“初蕾,你尝尝。”

凫风初蕾只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二人刚刚进入的密室。

凫风初蕾毫不客气,大快朵颐。

小狼王见凫风初蕾始终不接话茬,好生无趣,便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樽,一饮而尽,“百里行暮真是共工大人吗?我每每想起,总是恍如梦里,不敢置信……传说中,共工已经死了几万年了,现在居然活生生地出现,简直是不可思议。来来来,凫风初蕾,我们喝一杯,我俩可算是同病相怜了……”

因为实在是太饿了,她吃得稍微有点快,被卡住了,他急忙拍了一下她的背,递过去一碗鱼汤,柔声道:“吃慢点。”

委蛇双头昂起,笑嘻嘻的只是看着密室的方向。

她一口气将一大碗鱼汤喝得精光,这才叹道:“我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羊肉。也从没喝过这么鲜美的鱼汤。”

小狼王大怒:“怪蛇,你信不信有一天我宰了你?”

“喜欢就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所以你只是狼崽子!就别舔着脸上赶着和黄帝攀亲戚了。”

她又喝了一碗鱼汤,叹道。

“我能幻变狼行,不行吗?”

他大笑,又递给她一大块羊腿:“对了,我最擅长的便是烤小牛犊,要那种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牛犊,最是肥美,在铁架上翻烤,只加一把粗盐,然后,什么都不要,那味道已经绝美了……”

委蛇冷哼:“别扯了,小鱼凫王能幻变四面神形象,你能吗?”

凫风初蕾拿着羊腿,忽然很是向往,如果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上,有一个人经常给你烤羊腿或者牛腿,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寂寞孤单?

便讪讪地:“那啥……我不是针对你们……嘿嘿,别误会,别误会……我的老老老祖母可是帝喾的女儿,帝喾也是黄帝的重孙……那啥,我和小鱼凫王其实是一家的,我们都是黄帝的后裔,我哪里敢火烧轩辕殿?放心,放心……”

烤肉香味淡了,火堆已经明明灭灭,月色也慢慢西沉,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天亮了。

他一怔,忽然想起凫风初蕾正是高阳帝的女儿,那就货真价实是黄帝的直系后裔,火烧轩辕殿,便是火烧她的祖宗!

百里行暮站起身来。

委蛇大怒:“你小子胡说什么?”

委蛇立即问:“百里大人,你要去哪里?”

小狼王大怒:“总有一天,我踏平你这轩辕殿!一把火将你们的阳城烧得精光!”

他看了看黎明之前的晨曦,低声道:“我要去处理一点紧急事情。”

他笑嘻嘻的:“说真的,小狼王,要不是百里大人,你绝对没有进入这里的资格!不但如此,大禹王早就下令将你捉拿枭首了!”

委蛇了然道:“是了,防风氏大首领被杀了,估计防风国会大乱,除了百里大人,估计也没人能平息这些巨人族的纷争了。”

他好心好意地耐着性子:“第一小鱼凫王是高阳帝的女儿,你不是;第二、鱼凫国不是我们的敌人,白狼国是!第三点也是最根本的一点,大夏对鱼凫国造成了极大的危害,而你白狼国却屡屡在我大夏边境扰攘,侵害我百姓!要谈赔偿,也是你赔偿我们!”

百里行暮却摇摇头,“巨人族的区区小事,我才懒得管。”

这次,回答他的是涂山侯人。

委蛇好生意外,“难道百里大人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愤愤地:“要不然,大禹王怎会赔偿你们三十万担粮草,对我们却什么表示都没有?”

百里行暮抬起头,盯着远方的天空,他向来天崩地裂也不变色的脸上,竟然浮起淡淡的隐忧。

“我看你们才是仗着百里大人为所欲为吧……”

“我前几天才发现,周山上很重要的一个东西被人偷走了。至于这东西是什么,一时也说不清楚,初蕾,等我回来再详细告诉你。”

“你别仗着百里大人为所欲为。”

“好吧。如果你有要事就赶紧去吧,我们也不耽误你了。”

“切,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走?反正有百里大人在,大禹王又不敢杀我。”

“初蕾,如果你有兴趣,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

委蛇见这小子居然反客为主,不以为然:“小狼王,我要是你,喝了这一杯就赶紧走人!”

凫风初蕾有点犹豫。可是,她又摇摇头:“算了,你先去忙吧。”

小狼王看她一眼,笑道:“这两尊大神走了也好,他们在的时候,我们可真不自在,就从来没有赴过这么压抑的宴席,来来来,凫风初蕾,委蛇,我们痛痛快快喝一杯……”

他微笑:“好吧,那就等我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就回来找你们。对了,我不会走很久,早则七八天,最迟半个月就会回来。”

凫风初蕾一直端着酒樽,也不喝,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时间很短,不用等很久,凫风初蕾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委蛇不以为然:“知道你还瞎比比?”

他得了承诺,大喜,微笑道:“初蕾,等到了周山,我也许能带一样不错的玩意回来,到时候,我们去天穆之野就方便多了。”

小狼王看了一眼凫风初蕾,又看看涂山侯人,冷冷地:“小鱼凫王现在成了高阳帝的女儿,也就是你们的祖先了,合着就我一个是外人了……”

她好奇:“什么玩意?”

偌大餐桌,顿时空空荡荡。

“一种交通工具,里面有卧室、厨房、洗手间以及各种东西,非常方便,以前,被称为房车……”

小狼王悻悻地瞪一眼大禹王,眼睁睁地看着百里行暮和大禹王起身进了旁边的密室。

“房车?”

大禹王淡淡地:“盘瓠可不是黄帝的后裔!”

“对,有点像你的这个折叠小屋,但是,能自动行走,每天最快可以行驶几千公里……”

“喂,我也是盘瓠的后裔……”

她好奇地问:“可以一直走下去吗?”

“对!这秘密,小王只能告诉共工大人!其实,小鱼凫王知道了也没啥,因为小鱼凫王本就是黄帝后裔。但是,小狼王你就绝不能知道了。”

“只要能找到燃料,理论上可以一直不停走下去……”

小狼王叫起来:“不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吗?”

她非常期待:“我真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禹王的目光落在小狼王身上。

他笑起来:“我一定找一辆给你看看,放心吧。”

百里行暮也微微意外:“大禹王的秘密不能在这里说吗?”

他指了指对面已经自动张开的折叠小屋,“这东西的功能其实主要并非用于遮风挡雨,它是一件自动武器,遇到危险时,可以直接冲进去,关门,然后无论多厉害的敌人都无法冲进来……”

居然只请百里行暮一人,很显然,这秘密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他顿了顿:“至少,现在的地球人,没有任何武器足以攻克这小屋。”

大禹王缓缓地:“共工大人,里面请。”

凫风初蕾重重地一拍脑袋:“以前,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我只知躲进去,不知如何运用。”

终于,百里行暮开口了:“大禹王,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其实,是有许多功能,你父王没有告诉你。也罢,等以后我慢慢全部告诉你。”

就连大禹王,也显得有点踌躇,好几次欲言又止。

她念及父王,心内酸楚,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我父王要设立那么多轻贱女性的规矩呢?”

可是,百里行暮不发话,其他人便只能干坐着。

“高阳帝因对娲皇不满,迁怒于女子,的确,自他开始,设立了许多轻贱女性的规矩……可是,初蕾,你自己最是清楚,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信奉轻贱女性这一套,否则,他便不会把王位传给你,而且,对你百般宠爱……”

饭菜那么丰盛,可每个人都没什么胃口,而且,就如百里行暮所说,这里的空气元素不太对头,气场也不适合普通人类,大家都巴不得这场盛宴快点结束。

他微笑,思绪飞得很远很远:“高阳帝以前可是有过四个儿子的,可是,据我所知,他对那四个儿子非常厌恶,将他们全部赶出了家门,可是,对于你,他却视为掌上明珠,以他那么高傲自负的一个人,居然临危之时,开口求我照顾你……初蕾,你该知道,他那样的人,宁愿死,也不可能求人……因为你,他甚至愿意放下一切自尊……”

那是一场沉闷至极的酒宴,每个人好像都无话可说。

她眼眶濡湿。

上首的百里行暮,却一直沉默,好像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因为伤害,变得坚强;因为爱,才会变得脆弱。

他悻悻地,自觉无趣,只好低头喝酒。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许久许久,轻声道:“初蕾,别怕,这以后,一直有我陪着你。”

大禹王根本没搭理他,好像就没听到他这番话似的。

她微微一笑,目送他离去。

小狼王不顾委蛇要杀人的目光,悻悻地:“既然赔偿了鱼凫国三十万粮草牛羊,我们要求没那么高,大禹王,你至少该赔偿我们十万粮草牛羊……”

他走出去老远,回头,还见她站在小湖岸边。

他微微一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凫风初蕾,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向她点了点头。

月色暗沉,黎明朦胧,那俏生生的声音就像是清晨一朵即将开放的花蕾。他生平第一次涌出强烈的依依惜别之感,大声道:“初蕾,我会尽快回来找你。”

涂山侯人松一口气。

她听得清清楚楚。

“多谢大禹王!”

他挥挥手,这才大步离去了。

“小王会尽快安排人手,将第一批粮草送去蜀山。”

湖水轻轻拍着岸边,桂花的香味已经逐渐凋零,凫风初蕾躺在温暖的地毯上,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天边的月色——那是一天中最神奇的时刻:月亮还没完全落下,朝阳已经划破天空。

凫风初蕾点点头:“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谢过大禹王。汶山和岷山,高山险阻,躲在此地的百姓仅仅靠着狩猎或耕种一些坡地为生,只能勉强维持不死。所以,这三十万担粮草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一路行来,这是她第一次彻底置身安全的环境——以前,这屋子其实也安全,只是,她不明白,而且,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着恐惧。

大禹王对这少女本是漫不经意,认为她无非区区一女子,挂个小鱼凫王的头衔而已,可听得这话却一愣,肃然道:“小鱼凫王如此见识,果不愧是高阳帝之女!”

唯有此时此刻,恐惧之情全消,整个人便松懈下来。

凫风初蕾定定地:“这是鱼凫国人民应得的赔偿!我有什么资格大嘴一张就替他们拒绝?而且,这跟我单个人的自尊心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她第一次认真思索自己的未来——人生那么漫长,并不是光为了去杀一两个人,然后,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流浪。

小狼王却不接话,只对凫风初蕾大叫:“凫风初蕾,你根本不该接受这个条件!你要是接受了,你的自尊心呢?”

她第一次强烈地兴起振作的念头:万王之王!

涂山侯人点头:“我相信!茫茫宇宙,每一件事情都不可能是孤立的,有因必有果!”

就像百里行暮所说,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主宰这个世界的一直是女性。

“切,报应?报应是什么东西?这世界上真会有报应吗?”

如果说人类的历史已经有了几百万年,那么,男性主宰这个世界,不过才十几万年呢。

大禹王沉声道:“小王已经传之国书,继任者若敢违背,必遭报应。”

天道轮回,女王复兴,也根本不是什么可笑之事。

小狼王忍无可忍:“你大禹王说不开战就不开战?谁能保证你的后继者就能遵守承诺?”

而且,自己还有百里行暮这么强大的援手。

凫风初蕾将金樽放下,淡淡地:“多谢大禹王!”

她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升起,依旧毫无睡意。

就连百里行暮也微微意外。

委蛇盘踞对面,双头上的朱冠十分悠闲地摇晃,“我从来没有欣赏过这么美丽的朝阳。”

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在这种肃穆的气氛下不敢放肆。

凫风初蕾叹道:“那是因为你一直随我亡命奔波,从来没有闲暇之日。”

小狼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委蛇也叹道:“实不相瞒,自从随着主人踏上旅途,尤其是去天穆之野的路程,每天都是忧心忡忡,全力戒备,生怕稍有不慎便成为了他人的刀下亡魂。这次万国大会,更是屡陷险境,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直到现在,才觉得彻底安全了!”

更重要的是,大禹王居然承诺援以三十万担粮草和牛羊,这便不是假惺惺的空口白话,而是货真价实的战争赔偿了。

“主人,我觉得跟百里大人一起上路是个好主意,他本领大,又有趣,无论是去天穆之野也罢,或者不周山也罢,或者任何地方,肯定都非常有趣,我们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同路人了……”

那是非常慎重的誓言,如违此誓,势必受到诅咒和报应。

她忽然很期待,他的世界,他的过去,仿佛跟这个时代截然不同,而且,要精彩得多。

语毕,将金樽之酒撒泼四方。

如果,自己能参与进去,那该多好?

“小王探得消息,鱼凫国遗民如今活跃在岷山和汶山两地,只待洪水褪去,随时可以返回金沙王城,届时,小王将在五年之内,分期为遗民们提供三十万担粮草以及三十万牛羊援助,小王在此立誓,和鱼凫国永结同好,并传之国书,终大夏一族,绝不再因任何原因和鱼凫国开战!”

万国大会的第三天,气温猛降。

凫风初蕾也没有做声。

阳城的酒肆茶楼,人山人海,有珠宝商在最大的一家茶肆里推销尚未卖完的珠宝,吸引无数土豪大亨,贵妇小姐,诺大的场地中间被围得人山人海,就像菜市场一般。

这话,倒并不显得虚伪。

凫风初蕾好不容易花高价找了个三楼的雅间坐下,关了门,暂时将喧嚣关在了外面。

大禹王一拱手:“小王之前实不知道小鱼凫王竟乃高阳帝之女,得罪之处,无法祈谅……”

三足陶盉里,火锅翻滚,热气腾腾,委蛇伸着双头嗅了一下味道,叹道:“这火锅驱寒尚可,味道真不怎样。可是,米酒就不同了,好香。”

凫风初蕾立即明白,今日自己虽然只是作陪,但也并不仅仅只是作陪。

米酒,在另一只小小的三足陶盉里温着,加了几颗红枣,香甜更浓。

大禹王松一口气,这才转向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喝了一口米酒。阳城的米酒,风味独特,是酒酿澄清后的甜水,没什么酒精,跟饮料差不多。

百里行暮点点头,将金樽里的美酒一饮而尽。

连喝三杯,身上便暖和了许多。

大禹王毕恭毕敬:“不足之处,还请共工大人海涵。”

窗外,天色已晚,她只是不明白涂山侯人为何要紧急约见自己。

百里行暮淡淡地:“大禹王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有敲门声,她朗声道:“请进。”

大禹王一顿:“百里大人……不,是共工大人重返人间,这里原本不该是设宴之地,可是,小王左思右想,要迎候共工大人,小王的王宫根本担当不起,才临时决定将宴请之地改在这里……”

门开了,一溜儿进来三个人,涂山侯人在后面,随手把门关了。

小狼王嘿嘿干笑两声,挥了挥手臂,顿觉全身不自在,呼吸都有点问题,可是,他环顾四周,又不敢做声了。

涂山侯人还没介绍,有熊氏已经上前一步,行大礼:“晚辈参见小鱼凫王。”

涂山侯人:“我们又不呆上三天,顶多一个时辰而已。”

有熊女也急忙跪下去:“参见小鱼凫王。”

小狼王大是骇然:“既然如此,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她一怔,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只立即道:“有熊首领客气了,快快请起,有熊姑娘,快快请起。”

百里行暮淡淡地:“这里的空气成分和外面不太相同。如果地球人长期呆在这里,不出三天便会发疯……”

父女二人起身,涂山侯人笑嘻嘻的:“有熊首领要和小鱼凫王见一面,托我做个中间人。”

就连餐桌上的食物,也徒有其表,没有美味。

她微微一笑:“如蒙不弃,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没错,这里的确奢华无比,可是,置身其间,却有无比的压抑和沉闷,但觉空气都显得稀薄,人的肺部都在沉重极其的重压。

有熊女却惊讶地看着委蛇。

众人一怔,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委蛇晃了晃双头,“有熊小姐,你可真漂亮。”

大禹王居然也回答:“因为,这里并不是一个舒服之地!”

有熊女顿时乐坏了,哈哈大笑:“哈,你居然会说话。父亲,你看,这条蛇居然会讲话,真是太可爱了。”

小狼王好奇地问:“这是为何?”

她伸手摸了摸委蛇的朱冠,委蛇居然没有避让,还是客客气气:“委蛇多谢有熊小姐夸赞。”

“这里是黄帝当年的行宫,尧帝时起就严格封闭,虽和王宫只一巷之隔,却自来不允许任何人擅闯。舜帝曾告诉小王,他在位整整八十年,却也只进过这里一次。而小王在位已经五十年了,除开登基当日,今日也是第一次重返此地……”

“委蛇?你叫委蛇?真是了不起。”

大禹王略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小狼王毕竟心虚,赶紧移开目光,但是大禹王只干咳两声,并未驱逐他。

有熊首领也深以为奇,啧啧称赞:“委蛇可能是天下唯一会讲话的蛇了。”

他正要出声抗议,却恰好碰到大禹王的目光。

众人依次坐了,有熊女心直口快:“小鱼凫王,你可真是我的偶像,年纪轻轻便敢独闯万国大会。对了,你那幻变四面神的绝招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小狼王忽然愤愤的:凭什么是小鱼凫王和大禹王平坐?自己却只能沦为和涂山侯人一样作陪?自己难道和小鱼凫王不是同样的级别吗?

凫风初蕾也感念有熊首领在万国大会上仗义执言,对他们父女的态度便十分客气,听得有熊女这么一说,笑道:“这个我可教不了有熊姑娘。”

纵对面是大禹王和共工大人,她也丝毫不落下风。

“为什么?”

明明万国大会上,她浴血奋战,虽伤不致命,却也连番涉险,狼狈不堪。可现在,她居然好端端坐着,就连身上美丽的蜀绣裙裳也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俨然如尊贵女王。

有熊首领替她回答:“这本领不是学会的,而是与生俱来的。小鱼凫王是高阳帝的直系后裔,所以,她生来就会,也就是说,这是血统自带的,是无法传授的,更别说传给别人了。”

又看凫风初蕾,更是惊诧。

“这么说来,我这一辈子就没法学会这一招了?”

他想,自己到底要何年何月才会修成这等气派?

凫风初蕾温和道:“有熊姑娘乃有熊首领嫡女,也该有与生俱来的本领,只是你尚未遇到危机,没有触发你体内的潜能而已。”

比羡慕大禹王更甚。

有熊女大喜:“那我赶紧去找个很厉害的人单挑,这样就能激发潜能了……”

艳羡之情,油然而生。

有熊氏叹道:“傻丫头,你是糊涂了吗?找个比你厉害得多的人单挑,岂不是自找死路?你该知道,我们这一支并非黄帝的嫡系后裔,所以,幻变四面神的能力要弱得多,纵然是我,也只能显出一点点原型,却没有战斗力。到你这一代,遗传基因就更弱了,也许连显形的本领都没有了……”

相形之下,小狼王忽然觉得自己简直粗鄙不文,就像草原上那些无知无识一身腥臊的莽夫。

黄帝有三个妃子,正妃便是古蜀国的西陵女螺祖,生的儿子便是嫡长子青阳公子和昌意,颛顼,便是昌意的儿子。

娲皇的直系后裔,连容貌都是空前绝后的。

而有熊氏的祖上则是次妃彤鱼氏的儿子,所以,他才说,他们这一支并非嫡系,而是庶支。

唯有满头金红长发,于这奢华的古老行宫里,端然如史前的王者。

小鱼凫王又是颛顼的女儿,所以,按照辈分论,自然远远在他之上。

他面无表情,寂寞得就像他那一身白衣如雪。

有熊女听得此话,有点失望,噘着嘴:“好吧,我还以为可以凭借幻变本领名震天下,看来,这一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百里行暮身上。

她也不气恼,立即转向凫风初蕾:“小鱼凫王,你跟我们回有熊部族去吧,我们族中有几十万人,也算是大夏的大族之一了。”

是大禹王的声音打破沉寂:“共工大人……”

有熊氏也点头:“这正是我们父女今天来的目的之一,我们想邀请小鱼凫王跟我们一起回有熊部族,如果小鱼凫王愿意,我们也可以奉你为新的部族首领。”

百里行暮想,自己便是最最失去理智的那个人——罪孽比黄帝还大!

凫风初蕾好生意外,也十分感动,顿了顿才道:“有熊首领和有熊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能去有熊部族。”

可是,战争已经让常人失去了理智。

她解释:“鱼凫国虽然覆灭了,可是,岷山和汶山上还有上百万的古蜀遗民,我必须去召集他们。”

那压根就不是战争,而是同归于尽了。

“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如果小鱼凫王需要什么帮助,有熊部族一定尽力而为。”

就连黄帝本人,也没料到杀伤力如此强大。

“多谢。”

森林草原,从此成为千万平方公里的沙漠戈壁。

有熊首领看了凫风初蕾几眼,欲言又止,然后,又看了看涂山侯人。

大地裂开,火山爆发,寸土不生,尸骨无存。

涂山侯人察言观色,笑道:“这米酒太过清淡,饮之无味,我去拿一坛好酒来。”

幸存者留下来,只是更加真切地目睹半壁河山化为灰烬。

凫风初蕾对他极其信任,本来不愿意隐瞒他任何秘密,可是,有熊首领已经再次开口了:“启王子,真是太对不住了,按理说,这秘密本不该瞒着你。可是,实在是我有熊一族最大的秘密,不愿为外人道……”

可是,离开又如何?

涂山侯人点点头,毫不介意:“你们先聊,我拿了酒再回来。”

但是,对于一同前去的其他人,黄帝没有进行任何追究,他有意无意暗示手下,放他们大摇大摆离开了。

言毕,起身出去,还细心地反手关上了房门。

这场盛宴,便是他的死亡之路。

有熊首领看着他的背影,叹道:“启王子真是一等一的英雄少年,却不知为何,名声竟然被大费所埋没!这几年,大费的名声如日中天,人人都道他是整个大夏第一流的杰出英豪,堂堂战神!而启王子则是人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废物,扶不上墙的烂泥。殊不知,事实恰好相反,可见,若不亲眼目睹,光听人言,真不知会犯下多么可笑的错误。”

蚩尤没能逃得太远。

委蛇接口:“可不是吗?大费就是个狠毒的草包,绣花枕头而已。说穿了,他就是个伪君子,和他假惺惺的父亲皋陶一样,整天作秀,蒙蔽大夏人民。幸好这一次的万国大会,让他栽了个大跟斗。”

百里行暮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头顶的这颗夜明珠也剧烈颤抖,坠落地上,蚩尤面如土色,起身就逃。

有熊氏一拍掌:“共工大人才是真乃天下第一大英雄!要不是他,大费真不知还要猖獗多久!”

此时,坐在这里,恍惚还听到当年的那一声声巨响——那是许多颗阿格尼亚一起爆炸的声音。

有熊女气呼呼的:“来阳城之前,我们只知道大费是全天下少女的梦中情人,我见他的确长得很帅,还傻不拉几跑去向他求婚……”

包括这奢华无论的轩辕殿。

凫风初蕾很意外:“你向他求婚了?”

全世界人类,都为之震颤。

“可不是吗?我还在有熊部族时就听得他的大名,完全将他当成了我的偶像,心心念念,一到阳城就犯了花痴,径直登门求婚,却被他一口拒绝了,还讥讽我长得丑。要是我早知他人品这么低下,别说主动求婚了,他倒追我三条街,我都不会答应。”

盛宴尚未结束,便看到黑色魔鬼云在天空升腾——阿格尼亚,在西北富庶之地腾空炸裂。

她转向父亲:“父亲,真是对不住,连带你因我受了屈辱,以后,女儿再也不会犯这种花痴了。”

一言不合,战争降临!

有熊首领笑道:“因一件事情看穿一个人,也算是值得了。女儿又何须自责?”

那是黄帝给蚩尤,也是给炎帝的最后期限!

委蛇大叫:“他瞎了眼吗?有熊小姐可漂亮了。”

武器库、资源库、粮食库、水电枢纽、交通最发达的地方……甚至百姓最密集的城市……统统都在阿格尼亚的瞄准之中。

有熊女虽然五大三粗,但的确浓眉大眼,长得并不难看,只是不符合阳城人民的审美而已,如今听得委蛇第二次这么称赞自己,顿时笑嘻嘻的:“委蛇,这天下只有你才赞我漂亮。阳城人民喜欢的都是楚楚动人的苗条少女,像我这种胖子,人见人嫌。虽然你是安慰,我也很高兴了。”

重点打击的,自然便是蚩尤纵横的那些区域。

“谁说我是安慰你?我们古蜀国的姑娘向来就以健壮为美。在我看来,阳城遍地柔弱不堪的少女,一个个骨瘦如柴,真的一点美感也没有。像有熊小姐这样健康有力的,才是我眼中的美人。”

那时候,蚩尤压根不知道黄帝已经得到了阿格尼亚——在这场盛会之前,掌管九重星武器库的旱魃已经将几十颗阿格尼亚对准了广袤无垠的炎帝的势力范围。

蛇的审美,可能和人类不同。

黄帝只是举杯大笑: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大家都别冲动。

有熊女不敢置信,立即转向凫风初蕾:“真的吗?小鱼凫王,鱼凫国真的是以壮健为美吗?”

蚩尤冷笑:讲和也不是不可,你退出中原五千万平方公里领域,回到你的极东之地。或者,你回到太阳星也可以,这地球上,根本不需要你们四面神一族。

求婚被拒,在一般人看来都难以启齿,何况还是女追男?可有熊女坦然承认,毫无扭捏,而且拿得起放得下,凫风初蕾对她顿时大有好感,听得这话,便果断点头,微笑道:“的确如此!鱼凫国的姑娘以健壮为美,那些病怏怏的弱不禁风的则被视为病人。我少年时代就是因为身体弱,我父王才让我游历天下,一是增加见识,一是锻炼身体。”

讲和,是当时唯一的出路。

“哇,鱼凫国真是太好了,我好想去鱼凫国看看。”

更可怕的是,原本地球上四季如春,根本就罕有盛夏和寒冬,可现在,战争的核心地带气温猛降,大雪纷飞,幸存的人民和牛羊一样不能适应这突变的气候,大批大批死亡。

“等洪水退去,你便可以去了。”

已经打了大大小小近百场战争,从常规武器升级到外星武器,报废的战斗型维马纳堆满山麓,到后来,就连最低等的维马纳都被大部分征用。而死亡人数,则是从最初的几百万,上升到几千万。

有熊首领则道:“早知大费如此不堪,我们真该提前向大禹王提亲的,毕竟,启王子这样的英雄少年,一旦错过,就再也遇不上了……只是,不知道现在再去提亲还来得及不……”

黄帝说,我们讲和吧,再打下去,对谁都不好。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有熊女大叫:“不可,万万不可。父亲,咱们千万别再去提亲了。”

蚩尤却执意不允。

“为什么?”

炎帝主张讲和。

“没错,启王子的确是一等一的英雄少年,比大费好了一万倍。可是,父王你没听说吗?大禹王已经为启王子定下了三四门亲事了,我们再去凑个热闹有意思吗?搞不好还是次妃的位置,这不是自如其辱吗?再说,当时我们找大费提亲,是因为外传皋陶终身只有一个妻子,大费也只娶一个妻子,忠贞专一,不然,谁会去找他?现在,又何苦再去启王子的三妻四妾里凑热闹?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没必要去和一堆女人争个不休吧?”

当时,黄帝对他很客气,因为,他是炎帝派来谈来的代表。

凫风初蕾最初只以为有熊女心直口快,坦率可爱,听得这话,方刮目相看,笑道:“有熊姑娘说得好!这天下男子多的是,有什么必要去凑合人家的三妻四妾?”

彼时,也是坐在这样的一个主位——因为,他是代表炎帝而来。就连头顶这颗夜明珠也是自己带来的礼物。

“就是嘛,我们再怎么也是黄帝的后裔,岂有辱没自己去轻就他人的道理?”

思绪穿越千年万年,恍如涿鹿之战的前夕,黄帝设宴,自己和蚩尤、刑天纷纷赴宴。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有熊姑娘这话真是深得我心。对了,我还有个朋友,是鬼方的女王,她叫丽丽丝,要是你见了她,一定喜欢。”

百里行暮端着金樽,也默然无语。

“鬼方女王?就是传说中囚禁了许多俊男做男宠的那位?”

大禹王,则至始至终,都只静静坐着。

“这是个误解,她真人其实非常大方善良。”

坐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任何人都无心进食。

“哈,那我一定要见见她。”

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则更是浅尝辄止,根本没有怎么动过筷子。

“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就连深感饥饿的小狼王,啃了几块烤肉之后,也觉得索然无味,干脆喝了一大碗蜂蜜,然后只顾着喝酒了。

有熊首领见女儿和小鱼凫王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契,倒也深感欣慰,凫风初蕾见他笑而不语,还以为他所谓的“秘密”就是向大禹王提亲,所以才避开了涂山侯人。

不知年份的美酒,沉醉的香气,蜂蜜和烤肉的甜蜜交织出一种盛大的奢华。但是,因为厨房距离太远,多好的菜端上来都是冷冰冰的。所以,桌上摆的全是冷餐。

不料,有熊首领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今天我们父女来见小鱼凫王,其实是另有原因。”

大禹王和凫风初蕾分列左右,涂山侯人和小狼王则末尾作陪。

凫风初蕾见他神色凝重,也肃然道:“有熊首领但说无妨。”

跟随他的众人便也觉得那天然该是他的座位。

“之前我说了,黄帝有几个妃子,几十个儿子,可是,他为什么非要将正妃螺祖的两个儿子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都分封到蜀山呢?”

他自然地坐下,就像曾经坐惯了一般。

凫风初蕾慢慢地:“难道不是因为螺祖本身就是蜀国人的原因吗?”

此时,百里行暮便坐在这个位置。

他摇摇头,意味深长:“小鱼凫王该知道,黄帝一统天下之后,世界的中心已经转移到了中原地带,而西蜀之地则属于偏远的蛮荒。按理说,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都是嫡长子,本该坐镇中原中心,却兄弟俩都被分封去了西蜀,这不奇怪吗?”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百里行暮曾经在湔山一战中使用过的燃石。

分封,不是流放。

头顶,白色夜明珠,映衬得人的发丝都纤毫毕现。

分封,是受到帝王的宠爱,有功名,镇守一方要塞。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上首——想象中,那就是黄帝的位置。

这样一说,凫风初蕾也觉得有点奇怪了: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都是嫡子,而且据说西陵女螺祖权势很大,不但统领后宫,就连黄帝也让她三分。子凭母贵,而且还是嫡子,怎么偏偏被分封到了偏远的西蜀之地?而且,嫡长子不够,还加派另一个嫡子。

哪些人又有资格位列其间?

要知道,黄帝的嫡子,只有这两个,其他,全部是庶出。

当年,黄帝便是在这餐桌上,和他的属下谈下风声,纵情宴饮?

就算黄帝不喜欢这两个嫡子好了,可是,为何最后继承他的帝位的,又是昌意公子的儿子颛顼?可见,很长时间内,权势一直是把持在螺祖一支的嫡系子孙手里的。

长桌至少有三十几丈长,每个位置都两米左右,宽敞舒适,可以想象,若是这张长餐桌上坐满客人时的盛景。

这作何解释?

一张白玉打造的长桌,桌上餐具一应的纯金打造,就连筷子也是古老肃穆的象牙筷。

“黄帝的所有妃子中,西陵螺祖名气最大,其他几个则籍籍无名。而后世帝谱之中,也绝大部分是螺祖的嫡系后裔。所以,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分封西蜀,只能证明,西蜀之地藏有极大的秘密!”

这里是合餐制。

凫风初蕾狐疑地看着有熊氏,缓缓道:“这秘密是什么?”

跟大夏王宫里不时举行的盛宴完全不同——并非按照地位座次,各人一张小几的那种传统分餐制。

有熊首领盯着她:“小鱼凫王真不知道?”

头顶七色宝石,映衬得金碧辉煌,百丈之内,亮如白昼。

她一头雾水。

大厅很大。

“高阳帝生前曾经告诉过你什么吗?”

“原来如此,谢谢共工大人解惑。请!”

她想了想,认真道:“我父王生前最大的秘密,可能就是从蛇化鱼,又从鱼化人了。以前,我不明白为何他非要去蜀地称王,后来才明白,原来他从小就出生在蜀地,重伤后潜回,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百里行暮却淡淡地:“修建这轩辕殿的材料,原是四面神一族特有的,风霜雨雪的腐蚀性,根本对它们无可奈何。纵然再过千年万年,这轩辕殿依旧不会有分毫毁损。”

“他提到过我们有熊氏这一支吗?”

凫风初蕾等大吃一惊,敢情,这轩辕殿几万年来,一直是这般模样?

她果然摇头:“从未!我父王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世,我也是在湔山小鱼洞一战,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大禹王的声音也充满了好奇:“舜帝曾告诉小王,这轩辕殿从来不修不缮,但从来不会毁损,小王最初以为戏言,但经过五十年之后,小王发现,这里的确十分神奇,无论风吹雨打,这轩辕殿居然真的从不破旧,从不毁损,就连颜色也不改变分毫……”

有熊氏好生失望,站起来,走了几步。

“据说,涿鹿之战后,黄帝一统地球,威震四海,便修建了这座行宫。后来,历经千代万代,阳城也曾多次易主,但无论什么部族占领了这个地方,都以黄帝的后裔自居,所以,没人敢破坏这神圣之地,久而久之,这地方居然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酒肆的雅间不大,他身材又高大魁梧,如此走来走去,屋子就显得更是拥挤。

就连涂山侯人也不解其意。

“自从不周山大战后,颛顼大帝就失踪了,青阳公子又没有子嗣,所以,我们这一族和螺祖后裔就彻底失去了联系,当然,有熊一族也再未能登上中央天帝的宝座……”

万国大会刚刚结束,他脸上的那丝晦暗失败之色还非常明显。按理说,这时候根本不适合宴请众人。

凫风初蕾迷惑:“这又如何?”

他一身简单的玄色王服,和此地的奢华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熊首领沉声道:“我父亲去世之前,曾经告诉我,无论如何必须去西蜀一趟,说西蜀之地,藏着我们有熊一族最大的秘密。可是,这秘密到底是什么,我父亲也不得而知。事实上,在他去世之前,他曾打算蜀中一行,可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据说,我有几位曾曾祖父陆续去过蜀中,但是,都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音讯,后来,就没有人再敢去了。直到我父亲这一代,他年轻时曾雄心壮志要去蜀中一行,但被我祖母极力阻止。他不敢违抗祖母之命,临终前,便寄希望于我……”

是大禹王的声音,从正殿而来。

他长叹一声:“同样,我的母亲也极力阻止我去蜀中,三年前,我的母亲病逝,再也无人阻止,我一盘算,自己还算是年富力强,便计划着去蜀中一行,为此,还携带了一支小型的商队,前后有上百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一流好手,原是打算万国大会之后,就顺道去蜀中,没想到万国大会上,居然碰上了小鱼凫王,这也真真算是天意了……”

“恭迎共工大人……”

凫风初蕾好奇道:“你的几位曾祖父去西蜀之地后都失踪了?”

就连涂山侯人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他的好奇,和凫风初蕾小狼王一模一样,屏息凝神,觉得年轻人不敢贸然插嘴远古大神们的秘密。

“正是。他们是先后进去的,但都一去不复返,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初,家里还陆续派人进去寻找,但是,寻找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从此,就再也不敢派人去找了……”

其他人,都不敢出声。

凫风初蕾暗忖,蜀中有这么危险吗?

他的目光从地上的银杏叶飘落汉白玉的巨柱,黄金的地面,倒影出千年万年后的恩怨与情仇。

明明是天府之国,物质丰裕,而且在父王的统治之下,四海升平,真可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怎会有游客进来就彻底失踪了?而且,她记得金沙王城繁盛时期,人山人海,来自世界各地的商旅都有,无论白人黑人还是稀奇古怪的棕色人,她统统都见过,可没听说谁轻易就失踪不见了。

出声的,是百里行暮。

她问:“那几位长辈出发前,有没有提到自己的最终目的地?”

“四面神一族,自来喜好奢华建筑,着丝锦,行豪车,饮用无不山珍海味,肥马轻裘,没错,这里就是黄帝当年的行宫……”

“金沙王城!”

这里,居然保留了黄帝时期的建筑物——纵肉眼凡胎,也能看出这厚重历史的久远沉重。

她大吃一惊:“金沙王城?”

黄帝,名公孙轩辕!

“没错!据说,第一位前去的长辈临行前告诉家人,自己要先去金沙王城,了解一下现在的古蜀国是什么样子,所以,后来出发去找他的人,也全都奔着金沙王城而去。对了,第一位前去的长辈并非单身一人,他带了一个从兄弟,还有两名侍卫。最后一个去寻找的前辈则带了整整三十名侍卫!前前后后几拨人马,总共加起来至少上百人,他们几乎都是有熊一族第一流的好手……”

魏巍宫殿,三个字气势磅礴:“轩辕殿”!

如此之多的人,全部有去无回,而且,没有留下任何音讯。

奇异的是,众人并不觉得太美,只觉得“太奢侈”了——仿佛有人恨不得将天下至宝,汇聚于此。

凫风初蕾简直不敢想象——就算是一百年前的金沙王城,按理说,也不该出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除非他们根本就没到达金沙王城,半路上就遭遇了意外。

日落之末,月色初升,交汇处,七色宝石分外璀璨。

“对了,第一位长辈曾经捎信回来,大肆描绘金沙王城的繁华富庶,但是,家人只收到过这一封信,从此后,其他上路者,则再也没有带回来过任何信息……”

百里行暮的目光最先落在地面上,好一会儿,屏息凝神——诺大的广场,地面全纯黄金打造,中间,七根汉白玉的高大柱子,每一根柱子上面镶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

不止凫风初蕾,就连委蛇和有熊女也听得呆了,很显然,有熊女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她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长嘘一口气:“天啦,父亲,这都是真的吗?为何以前我从未听说过?”

事实上,广场并不太大,只是因为众人刚刚走过那样狭窄的巷子,才觉得视野一下开阔。

“那时候你们都还小,也不敢告诉你们。”

金色的银杏叶子打着转铺满一地。

有熊女急了:“要不,我们马上就随小鱼凫王去一趟蜀中?”

那是无边无际的空旷。

有熊首领却摇摇头:“大费偷袭鱼凫国,毒死高阳帝,按照常理,鱼凫国现在尚未浮出水面,我们如何去得?”

凫风初蕾没看到任何一只白色的飞鸟,相反,一直到这尽头,都是沉沉的一片死寂。

凫风初蕾苦笑一声:“没错!百里大人说了,鱼凫国要彻底露出水面,至少得两年之后。对了,百里大人便是共工大人。”

巷子深处,豁然开朗。

有熊首领眼前一亮,好像一直在等她提起“共工大人”,立即道:“共工大人现在何处?小鱼凫王能否为我引见一下?”

此际,走在大夏的这条巷子里,她觉得很熟悉,可仔细一看,又觉得和金沙王城的那一条很不相同。

她摇摇头:“百里大人有事外出,归期未定。”

只是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些鸟儿到底叫什么名字。

有熊首领顿时满脸失望之情。

那是她的秘密。

凫风初蕾问:“难道共工大人能解开这个秘密?”

她总是带着许多小点心,然后用小手捏成碎屑,于是,白色的飞鸟便成群结队的飞来啄食。

“他那么大本事,又做了一万年柏灌王,按理说,对于蜀中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如果有他指点,必将事半功倍。”

从此后,她经常一个人跑到这条长长的巷子里,一呆就是一半天。

有熊女小心翼翼:“可是,他是我们有熊氏一族的大敌,先和黄帝打得稀里糊涂,又和高阳帝你死我活,他怎肯帮我们?”

那是她躲迷藏前捏在手里吃剩下的。

有熊氏笑道:“他们那种史前大英雄,岂会跟我们这些后辈为难?没得辱没了身份。”

它们纷纷打量她,有一只甚至飞到她的掌心站立——啄食了她掌心里一块小小的点心碎屑。

委蛇也笑道:“有熊小姐可以放一万个心,百里大人宅心仁厚,根本不可能和后辈为难。你看,大费那么坏,他都没有当场杀掉他,他是不会为难任何后人的。”

而且,它们不怕人。

凫风初蕾却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倔强的小女孩便在暮风里固执地抬头看天空——她惊奇地发现,那里的墙头,有一排排的白色飞鸟,它们通体雪白,嘴壳子鲜红,优雅得就像什么王侯将相。

内心,实则千回百转。

可是,她又不想自己走回去,觉得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先是昨晚被大禹王带去轩辕殿所见到的秘密——有关泰山封禅的秘密!

小凫风初蕾躲在小巷的尽头,等了许久,却没有任何侍女找来,眼看天快黑了,她开始害怕了。

到现在,她对这秘密还一无所知,紧接着,又是现在有熊首领讲述的一百多人无故失踪在金沙王城的秘密。

躲迷藏,便是那时候的事情。

她突发奇想:难道是父王生前怕自己的身份被泄露,将这些人都囚禁了?

久而久之,老侍女绝望了,便彻底放手,听之任之。

可是,这明明不合常理。

可是,女官越是让她不要和侍女小厮们接触,她越是不听,老侍女最初还尽职尽责禀报老鱼凫王,指望老王教训于她,可是,老鱼凫王每每一笑置之,淡淡一句“小孩子嘛,别管太严了。”

父王在蜀中称王上万年,何惧几个外来的亲戚?再说,一般商旅,也根本见不到鱼凫王,谈何危及鱼凫王?

负责管教的老女官是一位极其优雅的女士,她见多识广,最懂淑女们的礼仪教训,一心要培养这小公主成为鱼凫国最最优雅的美丽女性。

她越想越是心乱,以至于有熊首领叫了她几声都没听到,直到委蛇提醒她:“主人……”

她经常随着她们溜出去逛街、采买,好奇小厮们的骑马射击,甚至对贩夫走卒的一举一动也兴致盎然。

她抬起头,忽然道:“有熊首领,你知道泰山封禅的秘密吗?”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自小和侍女们厮混。

“泰山封禅?”

那天,凫风初蕾就躲在那里。

有熊女没心没思,“巧了,我们正打算去一趟泰山。”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金沙王城里和侍女们玩捉迷藏,自己不想那么快被找到,就一口气跑到了一条长长的小巷——那是宫门旁最秘密的小巷,人迹罕至,年老的侍女们常常告诫女孩们不可擅闯,所以,一般人从不敢涉足。

有熊首领却面色大变:“小鱼凫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越往前,越觉得熟悉。

“你知道黄帝大人为何要在泰山封禅吗?”

凫风初蕾最是沉默。

“难道这和我的祖先们在金沙王城失踪有关吗?”

好几次小狼王要发问,可是,见其他几人都沉默,他也就不敢造次了,只暗暗嘀咕,大禹王该不会再这里设下什么埋伏吧?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可是,我的父王已经去世了,以后,想要解开这个秘密,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在中间时,众人纷纷抬头看了看头顶天空,从狭窄的一隅望去,恍如进入了漫漫的时空长廊。

有熊氏本来已经坐下,却又站起来,很是心神不宁,好像泰山一行原本是什么机密事情,却被凫风初蕾说破了一般。好一会儿,他摇摇头,显是在自言自语:“我们去泰山一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路很长,就像没有尽头似的。

有熊女看看父亲,不敢再接话了。

地面,却是一种不知名的石材,踏足上去,坚硬,固执,虽然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有淡淡青苔的痕迹,可以看出,这条路平素很少有人经过。

凫风初蕾见他面有难色,也不再追问,只和颜悦色:“我暂时还不会回鱼凫国,如果有熊首领有兴趣,两年之后,我们可以在鱼凫国会面。”

巷子两边都是三丈多高的青色石栏,狭窄处,只容一人通过。

“好!就这么约定了!”

石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巷子。

有熊首领见她不追问,显是松了一口气,回头笑道:“小鱼凫王,那我们就说好了,两年后鱼凫国再见。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可能不会先直接去金沙王城……”

小路被一道厚重的石门封闭。

“你们去岷山等我。”

若非有人引领,一般人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条小路。

“岷山?好!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打扰小鱼凫王了,后会有期吧。”

那是王宫左边的方向,一颗巨大的银杏树遮蔽得四周影影绰绰。

有熊女急忙起身,父女二人一起向凫风初蕾行礼,凫风初蕾分明看到有熊首领的笑容里几分藏不住的紧张,但她还是客客气气将父女二人送出门。

小狼王面色变了,可是,见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都没什么反应,他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有熊首领脚步仓促,有熊女紧追几步才跟上去,他们父女俩竟然忘了要等涂山侯人回来,向涂山侯人说声再见,可见,若非心情极其紧张,绝对不会如此失礼。

居然不是进王宫。

凫风初蕾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涂山侯人抱着一个酒坛子回来了。

涂山侯人却看着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百里大人,鱼凫王,这边请。”

他有点意外:“有熊首领已经走了?”

委蛇笑着避开双头。

她点头:“他们有点急事,所以匆匆走了。”

小狼王猛地拍向委蛇的头:“怪蛇,你胆敢学着百里大人教训于我?”

涂山侯人也不问她什么急事,只是把酒坛放下,斟了一樽,笑道:“初蕾,这是百花酒,你尝尝看。”

“少年,你这是欲望,而不是理想……”

她无心品酒,只端着酒樽——自己无心一句话就让有熊首领惊慌离去,泰山封禅难道真的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粗茶淡饭,硬板床榻,就连老婆都才娶一个,既然如此,做大禹王感觉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涂山侯人不经意地看去,只见她的脸在陶盉散发的氤氲雾气之下,泛起一丝艳红,正如三月阳光下的桃花。

“不是他会做戏,众所周知,舜帝也是很简朴之人,在任时从不在意宫殿的繁华与否,终其一生,都维持简朴风格,到了大禹王,当然不好意思大兴土木了。”

心里,猛地一跳。

小狼王一撇嘴:“大禹王可真会做戏。”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心跳,砰砰的,仿佛有人拿了锣鼓在敲击,一时间,竟然做不得声。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这宫门已经是整座王宫最奢华的地方了,里面,还要破破烂烂……”

一叶秋寒,笼罩在淅淅沥沥小雨之中的阳城较之往日显得冷清,所有的戒备都已经撤掉,人流量也已经少了许多。

毕竟是第一次靠近大夏的王宫,小狼王竟然有点紧张,素来不羁的脸上也难得凝重,低声道:“这大夏的王宫真不怎么样啊,居然不是我想象中的富丽堂皇……”

万国商旅陆续开始撤退,各大部族首领也纷纷打道回府。当然,也少不了许多要求联姻的部族,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找了各种关系,都瞄准了大禹王唯一的儿子。

原本这里计划是万国大会之后便摆上九鼎,可九鼎破裂,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所以,这里就一直空着了。

涂山大会之后,启王子名动天下。

宫墙门口,也空荡荡的。

他不再是传说中的废物。

远远望去,只见鳞次栉比的青砖碧瓦,高大围墙,威严肃穆中透露出一股素朴甚至是沉闷。

他有超一流的本领。

自尧帝起,三代长寿的帝王都在此度过了近百年的风云岁月,所以,这座连绵起伏的宫城至少已经有了三百多年历史。

他的劈天斧,功力惊人。

大禹王的王宫,根本谈不上奢华。

更主要的是,他宅心仁厚,勇气非凡。

小狼王提着狼牙棒,大摇大摆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大禹王的王宫到底如何雄伟奢华。”

连共工大神都赞他“天下英雄唯涂山侯人而已”。

涂山侯人叹道:“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

涂山侯人,也成了启王子最为人所知的大号。

涂山侯人有点意外,还没拒绝,小狼王叫起来:“我都不怕大禹王的龙潭虎穴,难道启王子还不敢让我去了?”

他成了一个传奇。

小狼王冷笑一声:“既然你们都要去,那我也要去凑个热闹。”

就连那些早前因为种种原因看好大费将军的中立部族,也开始纷纷转移了风向,瞄准了启王子。

涂山侯人松了一口气,由衷道:“凫风初蕾,谢谢你相信我。”

只是,有扈氏等人,对他的忌惮之意就更深更重了。

百里行暮笑起来。

在那一派人的嘴里,启王子不折不扣是个叛逆——

凫风初蕾却点点头:“去就去呗,看看大禹王到底有什么秘密。”

正因为启王子,才让大费将军的声名大大受损。

他尚在沉吟,小狼王却叫起来:“百里大人,你万万不可上当,没准大禹王在涂山上吃了你的大亏,现在是设下陷阱害你……”

只是,碍于大禹王的威风,他们也不敢太过指责启王子,于是,只好忍气吞声。

百里行暮好生意外,大禹王有什么秘密要告诉自己?

对于外界的扰攘,大禹王丝毫不听,一连三天,他都闭门不出。

“如今小子完不成任务,只恐回去无法向大禹王交差……”

他其实也没生病,他只是实在是太困倦了,从万国大会熬到轩辕殿设宴之后,他实在是熬不住了,一躺下,便沉睡不起。

他看了一眼凫风初蕾,因为之前刚一提出这要求就被凫风初蕾拒绝了。

云华夫人第五次来看他时,但见他还在沉睡。她心里一沉,只在旁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脉搏,那脉搏虽然还在跳动,但十分杂乱沉疴,再看大禹王的脸色,也隐隐一股晦暗黑色。

涂山侯人看了看手里的玄圭,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子临行前,大禹王叮嘱,务必要请百里大人和鱼凫王赴宴,因为,他说有一个秘密一定要告诉百里大人……”

她拿了一颗安心定神的药丸喂他服下,想了想,又给他喂下去一大碗清淡的杂物汤。

他转眼,看到涂山侯人欲言又止,就问:“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涂山侯人进来时,大禹王刚刚睁开眼睛。

甚至,他还拿不准,凫风初蕾到底有没有打算要和他们一起角逐天下?

他先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云华夫人。挣扎着,语气很是抱歉:“夫人,实在是辛苦你了。”

如果真有角逐天下的一天,这三个少年到底谁胜谁负?

云华夫人暗暗松一口气,微微一笑,“启王子,你来和大王讲几句吧。”

鱼凫国尚未露出水面,人民都还潜伏在岷山和汶山,她的基础,也最是薄弱。

涂山侯人毕恭毕敬站在大禹王床头。

相对来说,凫风初蕾则隐隐处于最不利的位置。

大禹王看着这高大英武的儿子,忽然觉得很欣慰,启儿,他其实一直不是叛逆少年,他眼中的深沉远远胜过同龄的少年,甚至和大费这些少年得志之人相比,也毫不逊色。

小狼王眼里远远超越他这个年龄的野心固然令他警惕不已,可涂山侯人的沉稳更令人不可小觑。

以前,他总是认为他远远不如大费,也因此极其懊恼,现在,他明白了,这儿子,今后必将远远在自己之上。

这三个少年是否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大禹王坐起来,第一句就问:“共工大人已经离开了吗?”

以后呢?

涂山侯人点点头:“大王不必对共工大人感到忧心,他的出现,绝非是为了争夺天下。”

华夏代表涂山侯人,西北代表小狼王,而凫风初蕾,则是鱼凫国的唯一传人。在各自的盛世之时,这三方势力真可谓三分天下。

大禹王当然明白,大夏这片土地早已不在共工大人眼底,他只是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启儿,日后若有帮助你之人,那也只能是共工大人了……”

百里行暮听得这话,心里一动,不由得看了看这三个少年。

一直沉默的云华夫人忽然道:“小鱼凫王和启王子多次并肩作战,自然也算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小狼王哈哈大笑,一副睥睨之色:“委蛇,你也别小瞧我。虽然我白狼国这次战败,可根基还在,天道轮回,如果大禹王真的气数已尽,我就和你家鱼凫王以及启王子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了,哈哈,看来上天还是公平的,是吧?以后鹿死谁手,谁又知道呢?”

大禹王点点头:“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路!但是,启儿,你现在最需要的除了朋友,还有姻亲。”

委蛇没好气:“大禹王再是气数已尽,这天下也轮不到你。”

“姻亲?”

退在一边的小狼王却窜上去,他双目放光,狼牙棒一竖:“大禹王真的气数已尽了?”

“没错!只有姻亲才会跟你利益相同,休戚与共,在关键时刻,对你鼎力相助。”

百里行暮听得他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见解,真是大吃一惊。

涂山侯人淡淡地:“那倒未必!姻亲之间也大多各怀鬼胎,互相拆台,关键时刻,考虑的都是自身利益。当年尧帝为了笼络舜帝,将两个女儿娥皇女英都嫁给他,可后来,舜帝依旧流放了尧帝的儿子。而舜帝在战争末期急需援助时,他的姻亲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出大力气帮助他……”

涂山侯人并未表现出太过急切,只是低声道:“九鼎破时,我就知他不成了!凡事盈满则亏,万国大会这么大排场,也该当耗尽了他的元气!”

大禹王此时,真是一点也不想听到舜帝的名字。可是,他无法反驳。因为,那都是事实。

百里行暮点点头。

舜帝在战争末期,需要上万两黄金作为军费开支,于是,舜帝到处去求助他的亲族,可是,昔日将他奉为神明的姻亲们纷纷走避推脱,一个个哭天喊地诉穷,就是不肯多拿出一两金子来。

涂山侯人一怔,缓缓地:“我父王真的气数已尽?”

绝望之下,舜帝只身逃往苍梧之地,身无分文,不知所踪。

他由衷道:“我观大禹王已经满头黑线,显是气数已尽,不过,好在他还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总算是后继有人……”

直到大军压境,打开阳城的大门。

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便有一种极其沉稳宽容的气质,这是任何修炼都修炼不来的,只能是他与生俱来。

为了对新王表忠心,这些姻亲们每一家献上了何止千两黄金?

百里行暮笑起来,相比之下,但觉这小子比小狼王真是好多了,而且,真是越看越是顺眼。

这些黄金,成为了大禹王安顿天下的利器——从此,开仓赈粮,大肆采购,百姓闻风而来,人人称颂。

涂山侯人一揖到地,由衷道:“所以,小子一直认为,炎帝之前的时代,才是人性最好的时代。多次战乱之后,人类已经变得极其自私,以后,也许还将变得更加自私残酷。”

大禹王的名声,从此远远凌驾于尧舜之上。

百里行暮淡淡地:“这便是世界争端的由来,每一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冤屈和不公正,却从不考虑自己的行为有可能伤害别人更深。”

大禹王想,若是当时他们将这些黄金及时送给舜帝,这天下的格局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涂山侯人叹道:“每个人都要血债血偿,真不知道这死循环如何才能了结!”

涂山侯人还是毕恭毕敬:“联姻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一定作用的,可关键时刻,还是只能依靠自己。”

涂山侯人这一番话,实是坦诚相告,小狼王听得却极不入耳,冷笑道:“本王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总有一天,定让大夏血债血偿……”

大禹王本要驳斥儿子,但是,他口干舌燥,他眼前一花,又觉得睡意袭来,他想,自己这一觉还没睡醒,还得再睡几天再说。

涂山侯人也不动怒,笑嘻嘻的:“小狼王阁下,我建议你还是速速离开阳城为好。以你在大夏人民心目中的形象,纵然是大禹王想要假惺惺的做高姿态,也不敢公开宣称赦免你。就算现在顾不得追捕你,可是,你真要大摇大摆现身阳城街头,也只恐十分危险……”

一边的云华夫人并未作声,每每父子俩争执的时候,她总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小狼王不敢抗令,只能收了狼牙棒恨恨地退在一边:“涂山侯人,我迟早杀了你!”

但此刻,她还是直言不讳:“纵联姻没什么用处,可是,大王早前许诺过的几个部族,连聘礼都下了,总不好就这么反悔。”

小狼王大怒,狼牙棒兜头就挥过去,涂山侯人侧身躲过,百里行暮沉声道:“别闹了!”

涂山侯人心里一沉,只得苦笑一声,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他看了看小狼王:“小狼王阁下比我更清楚,这几年来,你每年都至少在大夏边境烧杀掠夺好几次,无数百姓妇孺死于你的铁蹄之下,恕我直言,大夏百姓对阁下的痛恨一如你对大禹王的痛恨!大费正是因为战胜了你,才升级为大夏全民偶像的……”

这一日,阳城街头特别热闹,大禹王早前便有命令,启王子将在万国大会之后正式迎娶三位夫人,分别是有男氏、夏后氏以及东夷族的姑娘。

涂山侯人:“鱼凫国之战还真不能全怪大费,可是,至少鬼方这种小部族根本不在大禹王的攻打范围之内,是大费一时兴起,顺手而为。至于你们白狼国嘛……”

万国大会之前,大禹王已经下了聘礼。现在,万国大会结束了,当然就到了兑现承诺的时间了。

小狼王厉声道:“好一个‘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的意思是,大费灭人国家,是大费自作主张,跟大禹王无关了?”

此外,为了安抚一些小的部族,大禹王也不拒绝他们的请求,答应让启王子一并娶了他们的姑娘,只是地位稍稍低一点而已。

涂山侯人居然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唉,小子其实也不好意思来做这个和事佬。不过,并非小子刻意替大禹王遮掩,某些时候,往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天子的标配是三夫人,九嫔(正二品),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一共121人。

被凉在一边的小狼王一直冷眼旁观,听得这话,忍无可忍,冷笑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大禹王。他如今高高在上,自然姿态也可以很高,可是,这算什么?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鱼凫国早已被洪水湮没了,他这番永不开战是几个意思?请问,就算他要开战,他去哪里开?怎么个开法??真是太虚伪了吧?哈哈哈,我翻译一下,是不是杀了人,然后在人家的坟头烧一炷香安慰一下?这样就算是和解了吗?……”

启王子没这么大面子,但是,多娶几个老婆也不是大问题。是以,到后来,大禹王同意的儿媳妇人选已经有十来个了。

涂山侯人有些失望,却还是镇定自若:“小子替大禹王转告鱼凫王,自今日始,大夏将永不再和鱼凫国发生战争……”

大禹王生性简朴,不好女色,王宫已经很久没有喜事,这一来就是三大喜,阳城人民奔走相告,如自己家来了喜事一般。

他看向凫风初蕾,涂山侯人也看着凫风初蕾,神情微微紧张,只听得凫风初蕾淡淡地:“设宴就免了。”

东夷族的美人大家都已经见识了,有男氏也已经送来丰厚的嫁妆和贡品,当然,夏后氏也不可能失礼,嫁妆较之另两家,那是只多不少。

百里行暮这才微微意外,以大禹王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他那高傲的性子,才在万国大会上如此受挫,居然能折节设宴款待,可真是不容易。

这一天,只见阳城街头流水似的车行马龙,各种丝帛锦缎、珍奇异宝应有尽有。

涂山侯人又拱拱手:“大禹王准备明日在大殿设宴,还请百里大人和鱼凫王赏光。”

围观百姓纷纷夸赞:“夏后氏的姑娘,嫁妆好多好气派……”

众人都笑起来。

“何止呢,听说夏后氏的姑娘也美貌多姿……”

“哈哈,这称呼才习惯嘛。”

“比东眷女如何?”

委蛇也笑起来:“涂山小子,我是真心实意向你道谢。”

“虽说不如东眷女弹唱俱佳,但是,据说夏后氏的姑娘能征善战,没准对启王子更有帮助呢……”

他一本正经:“委蛇,你也千万别叫我启王子,大夏和别地的传统不同,大禹王在位时,我是王子;大禹王不在位了,我便什么也不算。”

凫风初蕾好奇地看着一长串的队伍旖旎而过。

“免了免了,朋友之间,何必言谢?这不显得生分了吗?”

这叫文定,也是婚礼之前的最后一项仪式。因着特别向大禹王表忠心,夏后氏送来的嫁妆远远在聘礼之上。

委蛇正色:“启王子容我一拜。”

为首之人手里提着一只大雁,这也是中原各地聘礼的标志之一——取的是大雁对伴侣特别忠贞之意。

“哈哈,委蛇,你这么慎重其事地叫我还真不习惯。”

可是,她想,启王子同时面对十几只大雁,这该如何忠贞法呢?

委蛇对他实在是感激不已,双头急摇:“启王子,今日承蒙援手,他日无论刀山火海,但有所谴,委蛇必定召之即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中原的婚礼,竟然如此繁琐。反而是偏安西南的鱼凫一族一直保留着上古的走婚习惯,于男女之间并无太大的礼仪约束。

就算是朋友,也没可能明知身败名裂,也能毫不犹豫。

她看着这吹拉弹唱,觉得颇为有趣。

他迎着她的目光,心里一跳,却面不改色:“我们不是朋友吗?这都是应该的。”

只暗忖,幸好有熊女明智,没有再来启王子的后宫佳丽里掺和一脚,否则,该如何一地鸡毛?

她想,传说中的“两肋插刀”也不过如此。

不一会儿,这支长长的队伍已经走过大街,只余下满地的香氛热闹。

这样的情谊,已经绝非普通朋友了。

“重男轻女,自高阳帝始,不想,后来的鱼凫国保持了女子为尊的走婚制度,反而是大夏,三妻四妾已经推广开了……哈哈,如此想来,真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明知不可而为之,于千万人中,他能挺身而出,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凫风初蕾蓦然回头,看到涂山侯人。

凫风初蕾凝视他,轻轻的:“涂山侯人,我还一直没有向你道谢。”

她笑起来。

涂山侯人又看着凫风初蕾:“大禹王知道你的身份后,颇为后悔,但是又不好意思当面和你道歉,是以让小子代为周旋,还请鱼凫王谅解。”

鱼凫国广大地区的确保持着走婚制度,一般是女子家里修建两层木楼竹楼,有看对眼的男子,便会在夜晚徒手爬上二楼,若是爬不上去的,便视为体力不好,自动被淘汰。

“姒禹这小子,还不算无药可救。”

欢愉之后,生下的孩子自然归属于女方,女方也无需考虑经济物质方面的压力,因为孩子是女方大家族统一抚养,长大后的劳动力也完全属于女方,所以,孩子越多,该家族便会越强大。

他点点头,毕恭毕敬:“若无大禹王吩咐,小子岂敢僭越?”

表面松散的伴侣关系,但一般还是需要两情相悦,虽然有少数女子有许多伴侣,但大部分人还是一生只有一两个固定伴侣,长期来往,生下的孩子也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百里行暮看了一眼玄圭,笑起来:“是大禹王让你这么做的?”

反倒是大夏,已经彻底沦为了父系氏族,男子可以娶几个几十个妻妾,但要是女子三心两意,则被视为荡妇,要受到舆论的嘲笑和打压。

他手里拿着一个玉圭,径直走向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小子代表大禹王向各位赔罪……”

一如眼前刚刚过去的送亲队伍,人群中不时有人啧啧称赞:“能嫁给启王子,这几位姑娘算是大富大贵了……”

他肩头的箭簇已经被拔掉,包裹了伤药,行动也还算自如。

“谁说不是呢?这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嫁给王子?”

小狼王面色变了,狼牙棒一横,涂山侯人却立即摆手:“稍安勿躁,小狼王阁下,稍安勿躁,我可不是你的敌人……”

物质的丰裕,成了女子们求偶的第一目标——只要嫁给有钱人,无论这人品性如何,相貌如何,统统都有人会羡慕不已。

居然是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漫不经意地:“你不觉得大夏其实已经丢掉了许多上古的优点,反而多了许多可笑的习俗吗?姑娘们统统都盯着王孙公子,土豪贵族,宁做英雄妾不做庶人妻……”

有人大步走来,老远就笑眯眯的:“好巧,你们都在……”

她一本正经:“因为不考虑物质,人类才会清高,鱼凫国女子善于刺绣,蜀绣价格昂贵,非常赚钱,一个刺绣女子的收入远远超过一般男人的收入,所以,她们才能在物质上不依靠男子。阳城的女子就不同了,如果没有物质支撑,她们拿什么养小孩养自己?”

凫风初蕾抬起头,却是看着远方。

他叹道:“没错,所以我才说,大夏已经慢慢堕落了。不过,幸好阳城街头还有许多女子贩卖货物,经营发达,能干者,也足以自食其力,有些甚至成了女富豪。”

“喂,凫风初蕾,我跟你告别呢……”

“所以说,那些自己有钱有势的女子,才没有一个个哭着嚷着要嫁给你做侧妃嘛。”

委蛇笑道:“你小子早就该走了。快快回你的白狼国去。”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双目一闪:“要不要去品尝一下阳城最有特色的美食?”

他忍无可忍:“喂,凫风初蕾,我走了……”

委蛇也大笑:“启王子你要请客?”

小狼王提了狼牙棒,转身就走。但见凫风初蕾还是乱拔着芦苇花,连头都没抬过,也许,根本就没发现他已经走了。

“这有何难?”

也不敢说。

凫风初蕾一本正经:“这次,该我请你。”

他才从他手下逃得性命,所以,一句话也不能说。

“哈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是上古大神。

那是西街一家极其偏僻的小店,一落座,涂山侯人便轻车熟路点了好几个菜,还来了一壶好酒,笑道:“这里是整个阳城味道最好的一家菜馆。”

若是别的男人,他就算不一棒打过去,至少也得出言讥讽几句,可是,这是共工。

酒菜上来,味道果然不错。

小狼王指着凫风初蕾鼻子的手,不由得放下来,好像这时候才彻底明白:他是共工!女娲直系的共工!在他的世界里,女性曾经是至高无上的王者。

尤其是酒,味道极美。

百里行暮但见这小子举止十分粗野自大,便淡淡地:“男人只可对敌人粗暴,不能对女性和朋友蛮横。”

涂山侯人举着酒杯:“你们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他再次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我要听你说,不听这头怪蛇说!”

“什么?”

“现在没打算。”

“仪狄酒。”

“各走各的?你们不去天穆之野了?”

“仪狄酒?有什么典故?”

委蛇笑道:“万国大会都散了,我们也各走各的吧。”

他低声道:“仪狄是大禹王曾经很信任的一个近臣。大夏早前并不生产酒,偶尔有所得,都是从其他部落获得的战利品。后来,仪狄自己酿酒成功,献给大禹王品尝,大禹王觉得味道极美,就连喝了几大杯,以至于醉醺醺的昏睡了两三天,几乎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后来,大禹王觉得喝酒误事,若是大家都这么喝,肯定会天下大乱,所以,就下了禁酒令,从此对仪狄也十分疏远。直到万国大会之前,才解除了禁令,一夜之间,阳城街头便酒肆林立了……”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委蛇笑道:“那仪狄想要讨好大禹王,结果分明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不好意思,我们可是西南人。”

“哈哈,谁说不是呢?来,干杯!”

“谁叫你们这些中原人特别狡猾?”

凫风初蕾举着酒杯,也笑起来:“启王子,先恭喜你了。”

“切!你已经连累我们许多次了!”

“恭喜?喜从何来?”

小狼王冷冷的:“那是因为我不想连累你们去白白送死!”

委蛇双头一昂:“你马上就要娶那么多美女了,难道还不是天大喜事?”

委蛇不以为然:“得了吧,小子,你才是深藏不露,旧部都云集阳城了,你居然还告诉我们一直找不到。故意做出一副又怂又蠢的样子。”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你们以为这是喜事?得了吧,我游历天下时,见到大夏无数的豪强富户妻妾成群,结果呢,为了争权夺利,兄弟相残,父子相残。对了,有个南方部族有句俗话‘妻多夫贱无水洗面’,哈哈,一个男人,老婆要是太多了,迟早吃大亏……”

他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你这人不诚实!我拿你当朋友,你却一直骗我,同行那么久,连真面目都不肯露出!”

委蛇摇头:“大禹王总不会是为了让你吃大亏才娶这么多美女。”

妒恨之情,油然而生。

“你以为呢?”

忽然更加沮丧,比无法成为万王之王更加绝望和恼恨。

他慢悠悠地,“大禹王看中的可不是这些美女,而是这些美女背后的家族势力,也是他打算要笼络的对象。他不敢得罪这些人,当然就会把这个黑锅推给我来背……”

小狼王无法形容,他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这样看着一个女人,仿佛这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焦点,其余,什么都是虚空。

“切,涂山小子,你可真是不识好歹。”

那种目光,那种目光——

涂山侯人悠悠地:“真要那么好,那么享受,你说,大禹王何不自己娶了那些美女?大禹王身为万王之王,别说和几个部族联姻,就算是和几十个几百个部族联姻都是正当的。那些部族看中他,远远胜过看中我!可是,为什么他偏偏不自己联姻,而要推出我做替死鬼?”

尤其,百里行暮沉默时,便也总凝视着她。

委蛇奇道:“是啊,这是为什么?”

本来,他还以为,以她这样的凶悍,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是脸红。

“哈哈,还不是他自己害怕云华夫人,怕妻妾多了各种麻烦,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自己从不和任何部族联姻。他都怕,难道我就不怕吗?”

因为,她会在这个人面前脸红。

“你一个人单身汉,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瞎子,也明白其中的深意了,这个凫风初蕾,难怪她每每遇险,总是毫不犹豫叫出“百里行暮”。

涂山侯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我其实并不害怕,不过,大禹王则是真害怕呀。”

小狼王观察了很久。

委蛇糊涂了:“到底是你们谁在怕?大禹王会怕谁?”

她别扭时的样子也很特别,长睫毛煽动,就像是飞累了的蝴蝶,悄悄地歇一歇,立即又振作起来。

涂山侯人声音更低了:“联姻是假,替我保命是真!”

而且,居然脸红!

委蛇:“……”

偶尔抬起头,看看远方,偶尔,又看看百里行暮,她其实一直在认真听百里行暮说话,只是,每当偶尔接触到百里行暮的目光时,她便匆匆移开,神情也慌慌张张的,与其说是不安,不若说是别扭……

“怕他死后,大费父子迟早会把我干掉。嘿嘿,所以,他要我娶的根本不是那些美女,而是那些美女背后的家族,他以为,那些人会成为我最有力的帮手。纵然以后大费想要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因没了颜华草的遮掩,就像一朵孤零零的花静坐在阳光之下暴晒,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竟生怕她会随着阳光而慢慢枯萎。

“可怜天下父母心!难道这不是事实嘛?”

又看凫风初蕾,只见她手上的芦苇花已经一大把了,可是,一只手还在茫无目的地乱拔,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凫风初蕾也捏着酒杯,心道,以前涂山侯人还没和大费公开撕破脸,但万国大会上,绝对就成了生死大敌。

他不同意,但是,他口干舌燥,无力反驳。

以大费的性子,没可能以后会放过他。

乱世纷纭,小国林立,每一个人都想称王称霸,战争的快乐便在于占有敌人的财富,玩弄敌人的妻女,而面前这个人,却说:这不是理想,这只是卑鄙的欲望……

涂山侯人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才叹道:“跟这么多大族联姻,便是摆明了有野心。大费父子可不是傻子,只等坐上龙椅,保证第一件事情便是疏远讨伐这些和我联姻的大族!大禹王真要想我保住性命,事实上,就该什么都不做,任我浪迹天涯,这样的话,保证大费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小狼王不以为然,可是,他无法反驳,他只是死死盯着百里行暮,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史前怪物——

委蛇稀奇:“你小子还真的对王位毫无兴趣?”

他抬起头,看了看遥远的天空:“真正的理想,是炎帝那样,穷极一生,寻寻觅觅,企图建立一个让万民永远健康长寿、物质富足、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生活的大同世界……曾经在好几万年的岁月里,他其实已经慢慢做到了,要不是后来发生的几次大战,这一切,几乎就实现了……只可惜,黄帝也罢、蚩尤也罢、甚至于我自己,都因为自己的欲望,彻底毁掉了这一切……我们,都是没有理想的一代!甚至,是人类的罪人!”

他悠悠然的:“事实上,就算过老百姓的生活,也比虎视眈眈争夺王位有趣得多。你想想看,如果当王者,都要像大禹王那样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就连喝点美酒吃点美食都要担心被臣民疑为奢侈放纵,所以,凡事勤俭朴素;甚至于不敢多娶一个美人,不然人家说你好色贪花;再者,还得忍受那些所谓的忠臣们喋喋不休的各种劝诫唠叨,你说,这得多累?”

小狼王大不服气:“那你倒说说,真正的理想是什么?”

“做明君的确很累,可是,你可以做一个昏君嘛!”

“这些都是欲望而已。跟理想相距甚远!”

“哈哈,理论上,明君昏君,千百年后都是黄土一堆。可是,你以为做昏君你就轻松一辈子了?你一旦放纵享受,美色财气,那你必将大权旁落,迟早被推翻砍头,而且落下个遗臭万年……”

小狼王反问:“这都不叫理想,这叫什么?”

委蛇叹道:“这么说来,王位果然没想象中那么好了。”

“难道你以为一统天下,万人之上,美女如云便是理想?或者将这些换一个说法,拥有了王图霸业和爱情就叫理想了?”

他大大摇头:“人生不足百年,相比音乐的美妙,王位宝座就是一堆狗屎!”

小狼王奇道:“不是理想是什么?”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这么想,大禹王可不这么想。他奋斗半辈子,终于成了万王之王,他的内心深处,一定不甘心就这么拱手把天下让给别人……”

百里行暮笑着摇摇头:“少年,你这不叫理想!”

“舜帝也是奋斗大半生,最后天下给他了。”

“当然是取代大禹王,成为万王之王!”

“可是,舜帝并未成为万王之王。”

“你的理想是什么?”

“这便是症结所在!其实,我很早就察觉了,如果说大禹王从未有什么私心杂念,那是真没有;可要说有呢,这便是最大的一件!早年他还年轻,估计从未考虑这个问题,可是,随着他的衰老,他慢慢地,变得非常警惕,非常多疑,对我的期望值就越来越高了……”

他死死盯着百里行暮,半晌,长嘘一口气:“只有看过的风景才有资格说不美!当过王者,才有资格说没意思!这一切,我都还不曾拥有,所以,我还有理想……”

涂山侯人十分苦恼:“所以,事情到了这一步,就非常无趣了。唉,难道我就要乖乖呆在阳城,和一群完全不认识的女人一起,为了大禹王内心不能言说的那些隐私而努力奋斗?然后,等大禹王死后,自己也势力大增,就可以和大费一较高低,夺回王位了?”

自己想做王者,却难如登天。

凫风初蕾笑起来。

有人不做王者,那是因为他腻烦了。

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这么坦诚。

小狼王一怔,忽然更是沮丧。

每个人要达成一个原本并非那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时,都要想方设法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到了涂山侯人这里,大禹王也罢,自己也罢,争夺宝座也罢,他都直言不讳,一语道破。

他一笑:“彼时,华夏九州还在战争的泥淖里没有复兴,而古蜀国疆域则达到亿万平方公里,占据了整个世界的一大半。可是,就算做了这样大国的王者,也没觉得有多么快活。”

他和别的被包裹在层层礼仪外衣之下的中原人不同。

他不愿意提起不周山之战,只叹道:“直到我自己做了一万年柏灌王,才发现,做王者真的没什么意思。”

这种不同,令凫风初蕾很是欣赏。

百里行暮淡淡地:“我曾经做了十几万年共工,那时候,我还年轻,也和你同样的想法,很羡慕宝座上的王者,觉得那才是一个人的终极目标。为此,炎帝屡次告诫我,说做王者根本没什么意思,当时,我坚决不信,总觉得没尝试过,怎会知道是不是真的无趣?黄帝和蚩尤等人厮杀时,我只是配角。再后来,他们都死了,终于轮到我坐天下,我的势力已经大大强过颛顼,便开始和他争夺中央天帝的宝座,为此,厮杀了几万年……”

再加上,他对她还有救命之恩。

他强调:“你本该杀了大禹王!那样,你现在就是万王之王了!”

她也喝了一大杯,笑道:“如此,你岂不是再也不能游历天下了?”

小狼王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之情:“白狼国小国寡民,以前全靠游猎逐水草而居,或者在边境打打秋风,掠夺点粮草奴隶。所谓的小狼王,无非只是小国寡民的一个小头目而已。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王者,应该是大禹王这样!”

涂山侯人叹道:“我真要娶了那几个女人,别说游历天下,就怕离开阳城也不容易了……”

所有人,都在向往最高处的皇冠。

“既然如此,就安心留在阳城也没什么不好的。”

万王之王,天下景仰。

“可是,我的目标却是去九重星找到《九辩》和《九韶》的原曲。”

“对!哪怕登上这宝座不久后就死去!至少,我曾经站在人生之巅,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为败军之将,任人嘲笑!而且,我敢保证,但凡来参加万国大会的首领,没有一个不如是想!”

凫风初蕾还没回答,只听得一声奇怪的哨音,果然,涂山侯人变色变了,门口,有敲门声,正是他的贴身侍卫邰桑。

“一切代价?”

邰桑声音很低:“大禹王令启王子赶紧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小狼王不假思索:“想!想得出奇!如果我能登上万王之王宝座,我宁愿付出一切代价!”

涂山侯人不得不站起身,叹道:“你看,真要留在阳城,我以后的日子可能就是这样,连和朋友吃完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百里行暮反问:“你很想做万王之王?”

委蛇大笑:“凡事有得必有失,你只要记得把账结了就行了。”

这是他一直百思不解的地方——力有不逮也就罢了,可是,明明功夫盖世,足以将敌人踩在脚下,却转身离去,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涂山侯人也笑起来。

小狼王却转向百里行暮:“你既然有这般本领,为何不把大禹王当场干掉,自己登上万王之王的宝座?”

他四周看了看,“大禹王已经下令解除了对你们的一切追杀,你们可以放心留在阳城,以后,甚至可以安全行走于整个大夏九州!”

又因为欠了人家一次救命之恩,所以,连讨厌都没法表露得很明显。

凫风初蕾点点头。

是一种你原本极其优越,自认天之骄子,无可匹敌,可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另一个人什么都在你之上,你拍马都赶不上人家。

涂山侯人慢慢出去,他发现,奉命前来的只有邰桑一人,而不是以前还有风胡子等人一起一副随时要将自己捉拿归案的样子。

陷入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无力感之中。

自涂山大会之后,大禹王已经何地认为这个儿子真的成熟懂事,不会再偷偷溜走了!

绝望之情,就更深更浓了。

仪狄酒还很温热,满桌佳肴也还没动多少。

而且,是这样一个人。

有人从开着的窗户里,一跃而入。

百里行暮,竟然是一个人。

他毫不客气坐下,径直拿起酒坛子就猛喝一气,一口气见底了,随手把坛子扔在一边,这才死死盯着对面的凫风初蕾。

每每她到了危及时刻,就拿出那个小瓶子,大叫一声“百里行暮”——

“小鱼凫王,你现在很不对劲!”

“我一直以为百里行暮是一句咒语,没想到,是这样!”

“哪里不对劲了?”

于呼吸之间,就更是压抑和痛恨。

“就算大禹王赔偿你三十万粮草,你也没必要纡尊降贵对他的儿子陪酒言欢吧?何况,这三十万粮草还没有踪影呢……”

而且,他每看她一眼,便觉得惊艳一分。

委蛇大怒:“什么叫纡尊降贵陪欢?臭小子,你放尊重点!”

就像她在容貌上一直欺骗了自己。

“我怎么就不尊重了?不是吗?哪有女孩子单独和一个男子喝酒的?这不是陪酒赔笑是什么?而且,这酒没喝完,人家启王子便扔下你走了!”

他只以为她在装蒜。

“启王子是有事情!不像你这臭小子天天乱晃”。

他并不知道,她的幻变,是无法自行控制的,身不由己,时灵时不灵。

“啧啧啧,一口一个启王子!你这老蛇奴简直好生没趣!”

她又恢复了凄清的神态,人畜无害,就好像刚刚在涂山之巅,一次次的绝技从未出手过一般。

他完全无视委蛇愤怒的目光,依旧冷嘲热讽:“小鱼凫王,你也别讲什么韬光养晦的鬼话了,我要是你,我就直接把涂山侯人给杀了,这样,什么仇都报了。就算那三十万粮草不要也无所谓了。杀了他,才能让大禹王痛彻心扉,没准大禹王一怒之下,就给活活气死了。讲真,你要杀涂山侯人其实很容易,美人计一上,小手指勾一勾,那色迷迷的小子就乖乖送死了。”

小狼王又看了凫风初蕾一眼。

委蛇冷笑一声:“色眯眯的样子?小狼王这是在说自己吧?而且,你诋毁启王子有意思吗?你别忘了,启王子在涂山大会上,几乎为了我们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不光救了我们,你也沾光!若非如此,你早就四五全身了!严格说来,你该感谢他才对!”

这小子竟然在妒忌自己!

“感谢他?我呸!没准是他和大禹王的苦肉计!”

真有趣!

“苦肉计?”

就连他看他的眼神也和别人不同——不是畏惧,反而是妒忌!

“他再是装模作样最后也没死,是吧?不但没死,这一番做作反倒成全了他的英勇义气美名。大禹王真要杀他,第一箭便该射中他的心脏,为何偏偏射他的肩头?这不摆明了是苦肉计?若是他当场就死了,我一定敬他是个汉子,感念他的情谊。可他这不没死吗?那他于我有何情谊好处?”

他伤痕累累,可是,都没有伤在要害,不过,那疼痛也是够要命的,可他站得笔直,狼牙棒也握得笔直,仿佛随时可以挥舞着击碎敌人的头颅。

委蛇嗔目结舌:“这样的苦肉计,你要行,你给我来三碗看看?”

百里行暮觉得这小子不该叫小狼王,他简直就是一头野狼王,目中都是一股阴冷的杀气。

小狼王不屑一顾:“怪蛇,你不要多话,我知道你对那鸟王子巴结得紧!……”

有些事情,从娘胎里就注定了不平等。

委蛇大怒,凫风初蕾一挥手阻止了它,淡淡地:“小狼王,你还不离开阳城?”

而且,他是娲皇的直系后裔。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就因为你长得美?就算大禹王不杀你了,难道大费也不杀你了?”

几十万年,天下才一个共工而已。

委蛇不以为然:“大禹王都下令了,大费再牛他也不敢抗命!可是,你小子一直是大夏的死敌,人家并没说要放过你。我要是你,就赶紧离开阳城,回到白狼国召集旧部重整旗鼓。”

甚至几辈子,都没可能。

小狼王干脆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死死盯着凫风初蕾:“讲真,鱼凫王,你有百里大人这么强大的靠山,你又何必再理睬启王子?要不,我们商议一下,让百里大人出面,替我们诏令天下,到时候,我们奉百里大人为大帝,你我则均分东西方天下,如此,岂不是甚好?”

一辈子,自己也修炼不到这等地步。

他越说越是兴奋:“只要百里大人出马,大禹王就不在话下,我俩就算做不成中央大帝,可是,分一杯羹不成问题。我至少可以成为整个西方之王,而凫风初蕾你就是东方之王……”

小狼王忽然很绝望——

凫风初蕾不为所动,只淡淡地:“小狼王,你现在的势力,还撑不起你的野心!先冷静点吧!”

几何时,自己方能修炼到这等气魄?

“要撑得起,我何必求助百里大人?多了,怎么不见百里大人?他到哪里去了?”

就连大禹王在他面前,也只是毫无抵抗力的孩童。

委蛇大叫:“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

后来才发现,不但有,而且,他觉得委蛇的话还根本不足以形容——事实上,可能一万个大费,在百里行暮面前都不算什么。

小狼王若有所思:“你们什么时候离开阳城?”

“当我把大费当作这天下最可怕的的敌人时,委蛇曾说,哪怕一百个大费也不是百里大人的对手。当时,我以为他在吹牛比,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凫风初蕾懒得跟这小子纠缠,淡淡地:“我有什么打算,好像犯不上跟你禀报吧?”

百里行暮看他一眼。

“你不去天穆之野了?”

过了许久,小狼王才慢慢地:“百里行暮,你就是百里行暮!”

凫风初蕾不答。

这感觉,就更令他难受。

他十分干脆:“凫风初蕾,我们去天穆之野吧,我陪你去。”

就像一个旁观者。

委蛇反驳:“你以前不是根本没兴趣吗?走到半路又折回,还说完全是浪费生命,现在你又想通了?”

小狼王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

小狼王冷冷地:“万国大会你这怪蛇也看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以为大费就不得了了,大禹王简直是天下最强了,可是,现在一看,他们简直就是一堆废柴。”

她在他眼里,开成一朵跳跃的花。

“有百里大人在,他们的确不算什么。”

唯有凝视她时,五脏六腑都在跳动。

“我要是去了天穆之野,一定能超过百里行暮!”

就连他的目光也在历史的尘埃里变得漫不经意,仿佛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足以令他激动或者愤怒——

委蛇大笑:“得了吧,就算你去了天穆之野,也比不上百里大人。”

什么大禹王,什么万国大会,在他眼里都不足挂怀。

“为什么?不是说天穆之野可以修炼元气吗?”

于千万人中,来去自如。

“得了吧,百里大人可是共工,人家已经有了几万年或者几十万年的修炼,而且是娲皇的直系后裔,血统纯正,天赋异禀,有些东西,是纯粹修炼根本达不到的……”

这便是他和其他巨人一族的区别,他独家拥有变化体型的能力,能随心所欲变幻,便超然于那干巨人之上。

“别吹了,他没那么了不起!放在黄帝的时代,他并不算什么。只不过现代无人,他一人独大而已。”

百里行暮已经不再是山岳般巍巍然,他恢复了常人体型。

“可这已经不是黄帝的时代!”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百里行暮。

小狼王不理委蛇,转向凫风初蕾:“你到底去不去天穆之野?”

夕阳西下,秋风寒夜,可是,这寒冷之风,也无法熄灭他狂躁跳跃的内心。

“小狼王,如果你还有急事,你就先走吧。”

可是现在,她们统统成了粪土一般。

他定定地:“你还有什么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从小于美女如云的白狼国中行走,到阳城之后,更见识了天下美女,甚至包括姬真这样的绝色。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冷笑:“你总不会说,你要留下来喝了启王子的喜酒吧?”

明明浑身疼痛,可是,内心居然一直不争气的狂跳。

“跟你无关!”

真是罪无可赦。

“凫风初蕾,我劝你最好别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了。你以为启王子真能有什么作为?这天下还是大禹王的天下,甚至是大费父子的天下,你别对启王子期待过高……”

这么高贵这么美也就罢了,她居然敢这么长时间在自己面前隐藏了真面目——一直耍猴一般瞒着自己,无论自己怎么取笑她丑陋,讥笑她嫁不出去,她也从来不露声色。

委蛇见这小子纠缠不休,也怒了:“小狼王,你不是一直对那个什么鸡胗美女念念不忘吗?你再也不找鸡胗了?”

这么高贵也就罢了,可还敢这么美!

他冷冷地:“我和你家主人讲话,没你这条怪蛇插嘴的余地。”

小鱼凫王也就罢了,可她还是中央天帝颛顼的女儿,唯一的子嗣。

“切……”

她竟敢这么美!

“我是小狼王,她是鱼凫王,你只是鱼凫王的仆人……”

她这么美!

委蛇大怒:“你这小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小狼王却一直死死盯着她,从最初的震惊不可思议,到后来的气愤和满脸猜忌。

凫风初蕾淡淡地:“小狼王,你到底怎么了?我俩本就是中途认识的陌生人,为什么我的一举一动非要向你汇报不可?”

她只是惶惶然地望着远处,比灭国当天更加迷茫。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上路了。你该知道,去天穆之野的路并不那么好走。”

她忽然失去了目标。

“谁说我就一定要去天穆之野了?”

一个人活着,难道永远只能仰仗他人?

他反问:“你凭什么不去?”

他,其实是她的精神倚仗。

“……”

更何况,今日明知有死无生,却能逞能杀出,本就是暗地里认为他就在不远处。

“就算你不去天穆之野,我也要去!等我练成本事,才好杀掉姒启!”

若非一直庇护于他的羽翼之下,别说什么报仇雪恨,恐怕自己今日已经无法活着离开涂山。

委蛇急了:“你小子疯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不到大费大禹王,你杀涂山小子算什么英雄?再说,你也杀不了人家!”

天下风云,高手辈出,相形之下,自己显得那么渺小。

小狼王厉声道:“姒启既然是大禹王的儿子,那他就该死!而且,我一直看他不顺眼,就要杀他,怎么?你这怪蛇咬我吗?”

并非是不感念他的屡次相救之恩,她只是绝望,尤其是万国大会之后,这种绝望之感就更深更浓了——在最混乱的时候,她其实有机会杀掉大费,但是,她没有,因为,她觉得,就算杀了一个大费,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凫风初蕾缓缓地:“涂山侯人并未参战!无论是灭鱼凫国还是白狼国,都跟他毫无关系!”

她却一直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小狼王冷笑:“难怪大家都说女人没用,瞧吧,果然如此,就因为启王子在万国大会上装装样子,你连父仇也不顾了,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了,女人地位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说穿了,就是因为下贱……”

他微笑,只凝视她。

委蛇怒发冲冠,双头跃跃欲试:“不分好歹的臭小子,你信不信我先咬死你?”

委蛇毕恭毕敬:“百里大人,虽然说谢谢很庸俗,可是,我已经找不到别的表达方式。”

“该死的怪蛇,滚一边去!”

他随手拍拍它的头,陪她坐下,很惬意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凫风初蕾起身就走。

委蛇鞠躬:“百里大人,谢谢。”

小狼王追上去:“你这是要去天穆之野了?如果你马上走,我就收回我刚才所说的话。”

轻盈的紫纱从天而降,委蛇的全身一片紫色,配上崭新的花冠,立即就精神抖擞。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小狼王,你要知道两件事情,第一,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我要做什么或者怎么做,绝对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第二,你要去天穆之野,我不管,我要去哪里,你也管不着。”

“换一身紫纱何难?”

她大步就走。

凫风初蕾被逗得笑起来,又不是在阳城,哪里能轻易寻到紫纱朱帛?

委蛇也冷哼一声窜上去了。

凫风初蕾随手扯下一把野花,编织成朱冠,往委蛇的双头上一戴,委蛇顿时神气活现。但是,它看了看撕破的紫纱,叹道:“要是能换一身新衣服就好了。”

小狼王站在原地,半晌,忽然追上去,大声问:“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百里行暮没有跟你们在一起?他到底去了哪里?”

仅仅相距涂山不过二三十里,涂山的喧嚣便尘埃落定,恍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一人一蛇已经远去。

金色芦苇,湖水碧绿,成群的野鸭游来游去。大片的野草地上盛开着粉红粉黄的小花,鲜艳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