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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周山战舰

细看,居然真的是人影。

甚至,还有隐隐地人影。

于蜿蜒小路、不知名植物之间……有的提着行礼,有的拔足飞奔、有的牵着手、甚至有的还抱着孩子……

好像那些原本在吃草嬉戏的生命,一瞬间就被定格成了这个样子。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神情,可是,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当时的神情并不仓促,行动也不慌乱,就如某个平静的午后,一起去赶集的人群,谈谈笑笑……

可是,它们已经一动不动。

只是,时光忽然到此停止。

定睛细看,竟然全是活物。

他们的一切活动,也全部停止。

老鹰的翅膀刚刚煽动、麋鹿的前蹄正好扬起,一只跳跃的小松鼠正摇动尾巴,随时要窜起来……

人类,比鸟兽还多。

但是,令她惊诧的并不是不周山外围的巨大,而是那些连绵起伏的冰雕里面,隐隐地,竟然是各种各样飞禽走兽的形状。

连绵起伏的冰雕里,全是这样的人影。

就算不是主峰,可外围大得无边无际。

密密麻麻,岂不得成千上万?

很大很大。

一阵风来,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彻骨的寒意。

她这才明白:不周山不止是高,而且大。

仿佛不周山之果也再也无法抵挡这样的冰凉。

凫风初蕾顺着它的指向,但见远处的冰雕山脉连绵起伏,不知有几千几万里。

甚至,不敢表露的恐惧。

委蛇的声音在一片死寂里,显得很突兀。

就连委蛇也屏息凝神,再也不敢多话。

“主人,你看……”

凫风初蕾悄然看向百里行暮,可是,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就连委蛇身上的紫纱也成了冰纱,沉重得无法负担,它不得不将其卸下扔在地上。

她只好再次把目光投向那连绵起伏的冰雕群山。

尽管服用了不周山之果,她还是开始瑟瑟发抖,呵气成冰,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觉那刺骨的寒意渗透到了全身每一个毛细血管。

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一片天然的巨大坟场。

一眼望去,模模糊糊的一大片,也不知覆盖的冰川到底有几千几万丈深。

人类、鸟兽、植物……所有一切,都死于同一个时刻。

而冰雕的正中,就是不周山战舰。

因为死亡来得太快,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

凫风初蕾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因为前面一直是白茫茫的冰川,整个世界都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

从此,千年万年被尘封在此,好像你砸开冰雕,他们一瞬间便会统统复活过来。

就连时间也彻底静止。

她震惊,却不敢开口。

阳光,蓝天,生命,四季,在前行的路上已经完全停止。

自从进入冰雪世界,百里行暮就变得沉默,有时候,一整天都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走在凫风初蕾后面。

最初,凫风初蕾还十分新奇,四处打量,可是,三天之后,她先行停下脚步。

这是很反常的。

二人一蛇,速度很快。

至少,以前凫风初蕾从未见他如此萧瑟——也许不是萧瑟,可是,她无法找出更准确的形容。

凫风初蕾没有再叫他,只是默然前行,甚至忘了自己原本要对他说的话了。

仿佛他在强行压抑极大的悲哀,而且,极大的恐惧。

这是他曾战斗过的地方,也是他的死亡之地。

如果百里行暮都感到恐惧,那么,这恐惧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百里行暮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前面直刺天际的不周山战舰,仿佛进入了一个尘封已久的世界,眼神迷离,满是哀伤。

凫风初蕾走了一阵,听不到旁边的声音。

她叫一声,他居然没听到。

她回头。

“百里行暮……”

果然,百里行暮并未跟上来。

如果一般人贸然闯入,走不多远就被冻成冰块了。

他就站在距离自己十几丈远的地方,正面迎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冰雕山脉。

这时才明白,为何百里行暮一定要让自己先服用半个月的不周山之果了——这里的温度比外界低了何止十倍?

雪花纷纷扬扬,越来越大。

可是,凫风初蕾居然没有觉得太冷,只稍稍有些凉意。

凫风初蕾冷得紧了紧身上厚厚的衣服,他却依旧伫立在风雪之间,任凭风雪堆积了他的头上肩上,好像丝毫也感觉不到这里的严寒。

纵然一脚脚踩在深深的雪堆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不愿意打扰他,正要打起精神继续前行,听得他沉声道:“初蕾,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吧。”

真真切切是万径人踪灭。

折叠小屋,在雪地上张开。

树木花草,鸟兽虫鱼,到此已经全部消失。

刺骨寒意,终于被彻底关在外面。

世界到此,就像忽然死了。

委蛇在煮着一大锅热汤,凫风初蕾委顿在地,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已经完全被冻僵了。

没错,前路茫茫,全是白雪。

就连浑身的血脉也被冰雪封印,好像再也不会流淌似的。

此时,在艳阳之下,它们固执地散发出一种寂寞沧桑之美,仿佛在用死亡前最后的一点生命力在点缀着这片茫茫无际的雪海。

百里行暮坐在她旁边,微微闭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可是,仔细一看,却满脸的惨切。

再低头一看,疑心双脚已经踏在了另一片土地上:只见前面是一大片一大片干枯死去的不知名植物,它们同样有着金色的叶子,伸手一摸,竟然已经成了坚固的化石,也不知已经死去了几千几万年。

她很不安。

眼前,已经是彻底通往不周山战舰的路了。

她试图安慰他。

不周山之果,不复存在。

“百里大人……”

她蓦然回头,不周山上高大的红蓝黄黑四色树木一颗也看不见了。

“初蕾,我犯了大罪……”

凫风初蕾已经无法判断季节,只看到山脚下一望无际的金色叶子,仿佛在即将被白雪覆盖之前,要尽情地绽放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她一惊。

万里晴空,天蓝得就像一整块透明的水晶。

“当年,我犯下的是滔天大罪……我害死那么多人……古往今来,所有战犯,所有战争……统统加起来,也不及我害死的人多……”

一路往前,季节随之改变。

她想起冰雕里那些被尘封的生命,不敢作声。

很长时间,眼前都是茫茫的一片白雾,脚下,却是柔软青草。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问:“战争,是怎么开始的呢?”

通往不周山的路,仿佛隐匿云雾之中。

他也好一会儿才回答:“娲皇造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天下是没有任何王者的。人们在诸神的庇护之下,生活在乐园里,不种不收,终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嬉戏,生活得无忧无虑,整天乐淘淘,每个人的寿命也高达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

百里行暮满眼笑意,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不是想早点去不周山吗?现在,终于可以上路了。”

“为什么能活那么久?”

委蛇也手舞足蹈,因为,它已经冲上了十几丈的高空,蛇尾一扫,又稳稳坠地。

“那是地球的黄金时代……”

她大吃一惊,双脚踏地,嚷嚷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可以飞起来了?”

彼时,地球上只有两个季节:春天、秋天。

她本能地伸出手,忽然察觉自己飞起来,一下就抓住了果子。

一年四季,陪伴人类的只有鲜花,瓜果。

她抬头,看到距离头顶四五丈高的一颗孤零零的红色果子。

至于寒冷、冰雪、酷暑、严冬,这些,全是不可想象的。

“初蕾,你把这颗果子摘下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解释:“这么说吧,初蕾,人类的意识全凭脑部控制,而脑细胞是无穷无尽的,理论上可以生活很久很久。那时候,地球上的气候和现在完全不同,四季如春,能量充沛,各种微量元素都有益于身心,人类的寿命自然就很长。但是,地球气候被彻底破坏后,环境变得恶劣,人类就没法拥有那么长的寿命了……”

原本食用单一食物,人类很快就会厌烦,可说也奇怪,她们一开始服用不周山之果后,便觉特别饱足,每日吃三颗,但觉身轻如燕,神清气爽,对昔日的各种美味佳肴,一点也不念想了。

“因为不周山之战?”

快到半个月了,她和委蛇的饮食全部变成了这红色的果子。

“不!不周山之战只是一个终结点,事实上,地球的破坏,最初源于炎帝和黄帝之间爆发的大战。我前面说了,地球上安逸无忧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四面神一族黄帝的到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委蛇也一边吃果子,一边啧啧称奇:“这不周山果然神奇。”

她忽然问:“黄帝他们并非原住民?”

而且,她发现,这些树上的叶子是不会掉落的,好像几千几万年来,它们就是那个样子,不增加不减少,不新生也不死亡,就算你伸出手去摘,也不见得能把叶子摘下来。

百里行暮摇摇头:“黄帝一族来自太阳。”

最神奇的是,只有红色的树木上才有果实,其他三种都只有孤零零的叶子,永远也不会结果。

置身于超低温的冰天雪地里,一瞬间,很难联想高达上万度的太阳气候。

颜色不同,形状完全相同,清一色的高大茂盛,直冲天际。

“太阳温度那么高,岂能居住生物?我一直以为,太阳上是不会有生命存在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树木分别有四种颜色:红色、黄色、蓝色、黑色。

“整个太阳系里每一颗行星、卫星甚至太阳本身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当然可以居住,只是,居住在上面的生命的形态各不相同而已……”

但是,凫风初蕾发现,这个不周山拥有的不是四季,而是四色——除开地上五颜六色的野草野花野菌,这山上居然只有一种树木。

人体无法耐受几千上万度高温,并不代表其他生命体就不能。

一山有四季,四季不同天。

她惊奇极了:“你说太阳这些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对。起码需服用半个月以上的这种果子,你才有走到不周山脚下的能量。”

“对。”

“就是以前你告诉我,每一颗便可以增加十年能量的?”

“是被谁制造出来的?”

“不周山之果。”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这个问题,非常慎重:“不,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们也一直想弄明白这个问题,遗憾的是,尽管花了几十万年时间,也没能弄明白。”

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果?”

“宇宙大联盟也不知道?”

凫风初蕾接过果子,这才发现,对面便是一大片的红树林,叶子,枝桠、树干、当然包括树上的果子,统统都是血红色。

“对,他们也不知道。”

他一摊手,她便轻轻落在地上,而他的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枚红色的果子。

“难道是娲皇?”

“那得什么时候?”

“娲皇只创造了人类。在娲皇之上,还有大神!”

他笑起来:“不,初蕾,还差得远,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去。”

“娲皇之上的大神又是谁?”

她挥舞双臂,但觉自己精神饱满,立即道:“我已经彻底康复了。现在就是可以出发了。”

这一次,他并未马上回答。

甚至,只要能达到不周山,她已经能满足好奇心了。

娲皇第一个造人,在娲皇之上,又是谁?

能到第一层,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盘古开天辟地,可是,在盘古之上,又是谁?

“没有合适的维马纳,我们只能达到不周山的外围,或者,顶多第一层,叠层都上不去……”

好一会儿,他摇头,“初蕾,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大喜:“真的可以先去看看?”

她立即明白了,这个问题,和上一个一样——也许,娲皇或者盘古之上的人,便是创造这个宇宙之人。

“等你彻底康复了,我们就先去不周山外围看一看。”

又到底是多么强大的人才能创造宇宙?

可是,她看了一眼百里行暮的脸色,情知这是个极大的秘密,也不追问,只说:“我真想马上去看看。”

这个人,现在何处?

她只是奇怪,为何当初自己西去天穆之野时,没有看到过不周山?按理说,这不周山这么高,自己不太可能看不到吧?

或者说,这个真正的大神,身在何处?

她并不意外,因为不周山本就在西北方向。

她好奇地问:“既然整个宇宙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么,理论上,这个创造者,岂不是也能一手毁掉宇宙?”

他的目光也转向西北方向,“那得取决于我们西北之行的结果。”

“没错!宇宙大联盟曾经怀疑,创造者掌握了一个按钮,只要这按钮启动,整个宇宙都可以灰飞烟灭!”

她悠然神往:“很快是多快?”

凫风初蕾惊呆了。

他柔声安慰她:“别急,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半晌,她才问:“黄帝一族,为何要从太阳来到地球?”

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道:“我真想快点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地球更宜居。”

内心深处慢慢明白,这个故事,真的不是传说中那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她也不敢再问了。

“不止太阳系,事实上,整个宇宙中适合生存的星球都非常少,而地球,便是其中最美丽的一颗星球,有许多珍稀物种,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成为诸神流连忘返的乐园。黄帝一族来到地球后,看中了这个美丽的星球,便打算长期定居,为了争夺领导权,便和原住民炎帝蚩尤等当时的统治集团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

他没有再说下去。

她问:“炎帝是地球上的第一代统治者?”

“当时,我对颛顼恨透了,一心要干掉他,所以,完全失去了理智,直奔不周山而去……”

他点点头:“炎帝是个极其仁慈之人,对了,后世神话里那个遍尝百草为人民提炼出治病药物的神农,便是炎帝。”

她一直以为不周山是共工的大本营。

炎帝崇尚自由,在他的领导下,长达几十万年的时间里,各部族一直是一种松散的联盟,首领和百姓之间,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地位上,都没什么大的区别,所以,也没人醉心于一定要当王者或者掌握权力。彼时,地球上的物产十分充足,人民只顾吃饱了嬉戏,然后,各自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她很吃惊。

战争这个词,尚未诞生。

“不周山之巅,其实是颛顼最后的据点……”

百里行暮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远得就像自己也在看别人的故事。

到底当年要发生了多大的变故,颛顼大帝才会和共工斗得把天都撞破了?

凫风初蕾忽然问:“你一直就是炎帝的下属?”

也因此,她对不周山的兴趣就更大更浓了。

他看着远方,淡淡的:“我是炎帝的儿子。”

可是,这么久了,她也渐渐接受这个事实了。

好震惊。

在她心目中,父王实是那个和蔼可亲的老鱼凫王,跟颛顼大帝真是一点也扯不上关系啊。

共工居然是炎帝的儿子!

她一怔,每每听到“颛顼大帝”这几个字,总觉得别扭,完全无法跟自己的父王等同起来。

“炎帝,是娲皇创造的第一个人类!”

谁知道不周山之巅到底是什么呢?

凫风初蕾不敢置信。

半空撞击,才能拦腰斩断。

也难怪共工一直号称是娲皇的直系后裔。

他眼底的忧惧之色更浓,却还是微笑:“不但我不知道,颛顼大帝可能也不知道,否则,我俩就不至于酿成那么大的祸端了……当初,我驾驶不周山战舰,是直接半空撞击的,未能达到不周山的顶端……”

相比之下,不周山是一艘战舰,都显得不那么夸张了。

“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那是人类一直以来的疑问:娲皇造人,造的第一个人是谁?

她没有注意到,只听得他和颜悦色的声音:“初蕾,我和你一样,一直想解开这个秘密。”

居然是炎帝!

他眼里,竟有一丝恐惧之色一掠而过。

难怪炎帝统治了地球长达几十万年之久。自他之后,哪怕是不可一世的黄帝,也只统治了几千年而已。

“好吧,就算不周山是一艘战舰吧,可是,不周山之巅到底是什么?”

炎帝从自身生下儿子共工,父子俩都是半神人之身。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远方高耸入云的不周山,心想,天空母舰为何就像是一座高山?

凫风初蕾问:“什么叫从自身生下儿子?”

远古的大神,并不再神秘,只是,她们拥有远远超越现代人的本领和技术。

“地球上的第一代人类,基本都是半神人,相当程度上还保持着神的特性……”

文化艺术、医学科技,甚至是尖端军事。

尽管大神们创造人时随心所欲,没有定则,但是,所用的基本材料也大体差不多,只是形态的不同而已。

不周山战舰!

不过,有一点却是共通的:那就是无论哪一位大神,造出了人的形态后,都必须为其注入能量和元气,否则,这生命就不会活起来。

嫦娥战舰!

而人类所接受了谁个大神的灵力和元气,自然就具有某个大神的特征,就算是某个大神的后裔。

西王母战舰!

所以,这地球上的人类才千奇百怪。

想想看,女娲战舰!

“半神人们,在很长时间里,和神一样清心寡欲,没有任何男女之欢,就连生育,也并非后来必须通过男女交欢的方式,而是从自身的血脉提取,就可以创造一个后裔……”

对于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东西,人类的想象力已经大大退化了。

炎帝在地球上生活了几十万年之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便从自身提取基因生育了一个孩子。

好一会儿,风初蕾才叹道:“我真想亲眼看一看那些战舰,不然,根本无法想象……”

“但因为半神人的能量不足,所以,一生只能造一个人。而且,其所造的这个后裔,因为没有造物大神亲自注入灵力,就丧失了通过自身继续制造后裔的能力……比如我,我就没这个本事了……”

凫风初蕾如听天书奇谈。

她眨了一下眼睛,更是不可思议。

他补充:“她们已经彻底对地球失望了,彻底放弃了!”

居然不通过女性,也能孕育后代?

“地球上经过多次大战之后,气候环境急速恶化,已经不适宜居住,那些上古大神们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事实上,不止是炎帝,不少上古大神都有这个本领。甚至于百年之前,都还有这样的先例……”

“为什么?”

“谁?”

“回来?不!她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大禹王的父亲大鲧!”

“那娲皇、嫦娥这些还会回来吗?”

凫风初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百里行暮抬头看了看天空,再次摇头:“我想,娲皇应该在九重星联盟的总部里。”

“大鲧是九重星专门派到地球治水的特使,他一生从未娶妻,因偷天帝息壤被处死,死后三年,尸首不化,而且,尸体越变越大,天帝怕他尸变作乱,就派祝融去毁尸,不料,祝融一刀下去,大鲧的肚子里便跳出一个小男孩,这便是后来的大禹王……”

“那娲皇呢?娲皇生活在哪里?她该不会真的是传说中那样,为了补天牺牲了吧?”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

“理论上来说,她现在应该还生活在月球上。”

“天啦,大鲧真是从九重星而来?”

“嫦娥现在还生活在月球上吗?月宫门前真的有一颗桂花树吗?吴刚是不是她的仆人?还有,她真的有一只宠物兔子吗?”

凫风初蕾恍然大悟:“难怪我最初遇到涂山侯人时,他就说中央天帝答应送他《九韶》,我还以为他在胡扯,原来他真的和天帝不无渊源……”

他摇摇头,在他看来,天下女子都差不多。以前,从未注意到底谁美不美。

她忽然道:“我父王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的母亲,难道,我也是他自己生下来的?”

“天下最美?”

百里行暮笑着摇摇头:“不,颛顼和我一样,是无法通过自身产子的……”

凫风初蕾更是好奇:“嫦娥一族的女子,是不是天下最美的?”

“为什么?”

嫦娥当然也不止是一个人——那是一个庞大的女性族群,只是首领叫嫦娥而已。

“黄帝是四面神一族,必须男女交配才能生育,黄帝本人都有好几个妻子,有二十几个儿子。所以,他的后裔颛顼是绝对没有通过自身产子的能力的……”

百里行暮当然知道这个传说,他笑道:“人类是无法徒步上月球的,嫦娥的确是个女神,她也的确奔月了,不过,她可不是服用了什么不死药自动就飞上去了,她是驾驶嫦娥战舰上去的。对了,嫦娥战舰也是从不参战的,她们主要负责艺术和文化……”

“可是,我一直没有母亲!”

凫风初蕾之所以对嫦娥战舰特别关注,是因为这个时代有许多传,其中嫦娥奔月便是很著名的一个。据说嫦娥的丈夫后羿从西王母那里求了一点不死药回来,却被嫦娥偷吃了,于是,嫦娥便练就不死之身,直飞月宫上去了。

“初蕾,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谁,可是,你千真万确是女性所孕育……”

凫风初蕾又问:“嫦娥战舰又是什么?”

凫风初蕾托着腮帮子:“我真想见一面我的母亲,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有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些,他已经统统不知道了。

他微笑:“我没有母亲,所以,我也不知道有母亲到底是什么感觉。”

或者,干脆把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留给人类,便不管不问了?

凫风初蕾微微遗憾。

昔日的远古大神,是否还对这个蓝色的星球抱着拯救的态度?

百里行暮,也微微遗憾。

可是,外界已经沧海桑田。

“初蕾,还有一件事情,也许你并不知道。”

几万年的岁月,于他只是沉睡不起。

“何事?”

百里行暮摇摇头:“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不周山之战后,地球环境恶化,她们应该和其他大神一样返回九重星了,不知为何又单独去了天穆之野……也许是我受伤沉睡的几万年里还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并不知情……”

“炎帝诞生在古蜀的华阳。”

“那西王母为什么又住在天穆之野?”

“天啦,这么说来,炎帝也是正宗的蜀国人?”

“没错!只不过,西王母战舰和女娲战舰一样,都是从不参战的。她们主要负责宇宙大联盟的科技和医学发展。”

“不止炎帝。黄帝娶的妻子也是蜀国人,黄帝的两个嫡长子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也都分封在蜀地。而颛顼,正是昌意的长子。”

“这么说来,最大的便是女娲战舰了?”

凫风初蕾不解地看着他,“为何黄帝特别看重蜀地?难道蜀地有什么秘密?”

“是仅次于女娲战舰的第二大星际联盟战舰!”

“没错!古蜀一直藏着一个秘密,否则,黄帝也不会把两个嫡长子都分封于此了。但至于是什么秘密,我想,只有颛顼才明白。”

过了许久,她又才开口:“你说西王母也是一艘战舰?”

凫风初蕾睁大眼睛,似在自言自语:“可是,我父王从未告诉我。”

那一场恶战,每每想起,都是冷汗涔涔,以至于这几万年来,他再也不敢去回忆。

百里行暮和颜悦色:“有些秘密,你父王不告诉你,不见得是瞒着你,很可能是怕为你带来不测。”

百里行暮也眺望不周山的方向,脸色十分凝重。

凫风初蕾张大嘴巴,不讲话了。

极度的震惊,令她很长时间的沉默。

真没想到,不周山之行,不是发现了百里行暮多少秘密,反而觉得自己身上或者自己的父王身上才藏着更多秘密。

可是现在,它已经彻彻底底被白雪覆盖,因无人能达,成了一个远古的传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问:“对了,你还是继续给我讲不周山战舰吧。”

难怪百里行暮说它最初有十几万米的高度。

他点点头:“我是炎帝唯一的儿子。我成年后,长居西北之地,以共工为号!那时候,我主要负责地球上的各种资源采集,夸父一族则主要负责交通工具的制造,而蚩尤、刑天一直在研究各种武器。几万年里,地球上的岁月很平静,直到某一天,四面神一族的飞船降临……”

她再次眺望那皑皑雪山,这一下,看得更加分明,但见不周山的确和一般意义上的山有点不同,它并非连绵起伏,而是一个尖锥行的物体,越是往上,越是尖锐,到后来,肉眼看去,简直就是一把笔直的宝剑插向天空了。

“战争”这个词,从此诞生。

不周山居然不是山!

战争,并不是一开始就爆发的。

凫风初蕾这才真正吃惊了。

黄帝一族带来了极其强大的科技文明,当然,原住民炎帝集团也在几十万年的漫长岁月里发展壮大,尤其是醉心于武器研究的蚩尤一族,已经创造出了足以媲美太阳星的高科技。

他十分耐心:“不周山其实并非一座山,而是一艘天空母舰!和不周山类似的还有羲和战舰、后羿战舰、嫦娥战舰……甚至,还有西王母战舰!十几万年之前,它们同属于上古宇宙大联盟……也就是传说中的九重星……我们通常称呼其为大联盟!”

黄帝一族先试探性的几次小范围进攻,都被迅速扑灭。

她睁大眼睛,“不周山战舰是什么意思?”

于是,黄帝迅速罢手,转移到西蜀之地,和西蜀最著名的女子螺祖联姻,获得了西陵一族的支持,势力慢慢壮大。。

“不周山战舰?”

因为彼此都没有办法一举消灭对方,权衡之下,反倒维持了很长时间的相对和平。

“我是驾驶不周山战舰,才将不周山撞倒的……”

直到某一天,炎帝集团发现,黄帝集团已经悄悄占据了这世界上的一大半领土,而原住民的生存空间被一步步驱赶压缩。

“那是什么?”

争端的爆发,是从资源的争夺开始的。

“不!当然不是。”

黄帝开始禁止共工一族往东方采集资源。

“难道不是吗?”

炎帝是个老好人,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便总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可是,负责研制武器的两大部族蚩尤和刑天就不干了,他们本就是火爆脾气,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直接向黄帝部族宣战了。

温热小手触摸得他眼皮痒痒的,十分舒服,他也呵呵地笑起来,柔声道:“你以为我是以自己的身体撞倒不周山的?”

那是一场原住民和外星人之间的战争,打了很长时间,双方都用尽法宝。

她伸手抚摸他长长的睫毛,咯咯大笑:“百里行暮,我问你,你当时怎么能撞倒不周山呢?没法想象啊……”

最开始时,黄帝集团是没有任何优势的,相反,在蚩尤的独家密门武器打击之下,屡战屡败,好几次都差点把黄帝打成了光杆司令。

因为,这小人儿忽然跳起来,正好跳在他的眼皮边上。

来自太阳的黄帝部族,频临灭绝。

他吓一跳。

直到黄帝向九天玄女求助。

“百里行暮……”

战局的改观,也从这里开始。

她忽然记起,传说中,他当年是在半山腰撞断的不周山,可是她无法想象,一己之躯,怎么能撞倒不周山?

炎帝蚩尤虽然战败,黄帝也元气大伤,最后的结果,便是互相妥协,又因为原住民炎帝的威望实在是太高,影响力实在是太大,而且,他是娲皇创造的第一个人类,身份特别高贵,纵然是胜利者黄帝,也不得不把炎帝的名号摆在自己面前。

或者说,不周山,便是这个世界的中心点。

炎黄之称,由此而来。

看久了,更觉不周山就像是一支特立独行的箭,它的存在,便是插向天空的心脏。

不然,黄帝凭什么尊敬一个失败者?

云彩随风移动,聚沙成塔,星河漫天。

不然,黄帝凭什么甘居于失败者之下?

所以,她无法想象,在没有积雪的时候,那么高的不周山上到底有些什么?

凫风初蕾很是好奇:“九天玄女究竟给了黄帝什么厉害武器?”

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几万米的积雪,造不成南北磁极的对调。更何况,百里行暮说,当年的不周山四季如春,是从不下雪的。

“九天玄女给了黄帝两种武器:核子武器阿格尼亚和超光速飞行器维马纳!”

凫风初蕾怀疑,光这积雪都有几万米。或者说,当初共工大神撞断的,是不是几万米的积雪呢?

飞行器,凫风初蕾已经见识过。

云雾旁边,则是皑皑的白雪。

可核子武器,她难以想象。

云有多高,不周山就有多高。

“核子武器是一种杀伤力极其强大的武器,彼时,炎帝黄帝集团都没有。因为危害性太大,所以一直掌管在一个叫做旱魃的女神手里。”

而不周山,便缠绕着这白云,就像黑色的阶梯,于弯曲处垂直走高。

“旱魃不是黄帝的女儿吗?”

在她头顶,便是一大团棉花糖似的白云。

“没错,旱魃的确是黄帝的女儿。可是,旱魃并未随着黄帝来到地球,她一直在九重星负责掌管武器库。”

那是夜晚——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可天空并不黑暗,大片大片的白云悬浮其上,随手可触,又遥不可及。

“既是如此,黄帝直接问她要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求助九天玄女?”

高度增加了百倍,看到的便是不同的世界。

“这可不行!核子武器的调动权必须要九重星三个以上大神联名才能动用。而旱魃只是个保管员,根本没有调动的权利。九天玄女便是掌管核子武器的三大神之一,她同意给黄帝阿格尼亚,并为黄帝一方做出了战术指导……”

直到快玩累了,凫风初蕾才站起来,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对面的不周山。

后来的事情,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他希望,她今后的岁月,能一直如此欢乐。

黄帝的女儿旱魃亲自投放核子武器,立即扭转了战局,蚩尤一方,节节败退。最后,蚩尤本人也战死沙场。

还一点一点,真不知有多么惬意。

这时候,凫风初蕾才明白,所谓的去天穆之野,纯属是带黄帝去天穆之野拿到了武器。

那小小脚尖,真是莹白如玉。

“事实上,当初炎黄之战那么快结束,便是因为大家看到核子武器的巨大危害,交战双方都不敢继续再打下去了……”

跳跃了许多次之后,她干脆躺下去,交叉双臂枕在脑后,翘起脚尖,舒舒服服地仰望天空。

从此,地球全面开启了黄帝的时代,无论东西南北,皆奉黄帝为尊。

而他,满眼都是笑意,看着那花瓣似的小人儿在自己掌心欢乐跳跃。

只是,从这时候起,地球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由于核子武器的大规模投放,许多桑田变成沧海,森林变为沙漠,气候也变得寒冷,物产也开始贫瘠。

此时,什么国恨家仇,什么小狼王,什么涂山侯人,什么中毒……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统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宜居之地,诸神们的乐园,美丽的地球,再也没有能力像以前那样为人类提供不劳而获的丰沛物质了。

那软绵绵的一跌,乐得她咯咯大笑。

要吃饱喝足,人类必须付出汗水和劳力了。

有一次,她好不容易跑到了他的一根手指上,可是,还来不及从指缝里跳下,便又被反弹回了掌心。

嬉戏散漫惯了的人类,哪里能适应这种苦寒的生活?于是,开始为了抢夺资源而战、为了地盘而战,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而战。

可是,她无论往哪个边缘奔跑,都没有止境。

归根结底,都想渴望回到当初不劳而获的物质充沛状态。

她想试一试,到底能不能跳出他的掌心。

从此,战争开始成为常态。

她对他的掌心,比对不周山的兴趣更大。

但是,越打,地球就越是贫瘠。

恩怨情仇,就像天边的白云,虚幻无边。

越打,生存空间就越是恶劣。

直到现在。

不过,这几千年里,都是小规模的战争,再也没人敢于轻易动用核子武器了。也因为宇宙大联盟亲眼目睹地球的被损坏,甚至处罚了黄帝一族,将黄帝也重新召回了太阳星。

到后来,变故频生,敌我难分,心境大变,她就更没有心思了。

所谓的黄帝率领一干大臣骑着金龙升天,实则是被超光速飞行器接走,其余小臣也都想跟着回去,无奈飞行器坐不了那么多人,拥挤得把飞行器的窗子都掰烂了。

只是那时候,不好意思。

破烂的地球,从此只剩下离不开的原住民,也成了失败者的留守之地。

第一面起,她就想这么做了。

(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堕,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髯号,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

在凫风初蕾眼里,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场,她奔跑跳跃,甚至翻跟头,每一下碰触,都是软绵绵的人体温度。

凫风初蕾不无疑惑:“蚩尤刑天都参战了,你作为炎帝的儿子,为何那时候反而没有参战?”

掌心,就是一个世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我一直醉心于技术和资源采集,于战争一道并不精通,对蚩尤他们的武器也没什么兴趣。等战争爆发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插不上手……”

她毫不犹豫地便站在了他的掌心。

炎帝的儿子,自然和炎帝的性子差不多。

他伸出的大掌,摊在她的面前。

他向来淡泊名利,就算当初黄帝阻止他开采资源,他也只是退而绕道,反而是蚩尤等看不过去,才愤然出手。

面前,就像多了一座不周山。

他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大规模的战争爆发。

话音未落,身形已经暴涨。

于是,血流成河时,成了一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

他却笑起来,“初蕾,想不想先看看不周山的全景?”

在炎黄大战里,他只是一个废柴。

他目光灼灼,她忽然红了脸。

“炎帝最后去了哪里?”

她抬头,正好迎着他的低头。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蚩尤和刑天陆续战死后,炎帝集团彻底衰败,炎帝也被流放南方,只身一人,孤寂终老,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当换上新的柔软蜀锦衣衫,凫风初蕾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干净,浑身清爽。

最后,他甚至连他的白骨都已经找不到了。

星光已经黯淡,温泉却依旧暖暖。

凫风初蕾默然。

“会的,初蕾,一定会的。”

黄帝之后,便是黄帝的孙子颛顼继任中央天帝。

她却感到兴奋,“我真想再坐一次维马纳,登上不周山的顶端,看看到底能不能上达天听。”

黄帝有25个儿子,有名有姓的都有14人,但为何最后轮到他的孙子继任中央天帝,便成了一个谜团。

彼时,能驾驭维马纳的,当然不是泛泛之辈,而百里行暮,是要从他们手里硬夺一艘维马纳下来。

颛顼是黄帝次子昌意的儿子,号高阳,其生母乃蜀山氏之女,颛顼从小便是在蜀国长大,所以,他死后才会潜回蜀国,从而寻机从蛇化鱼。

这些人明知他已经出世,却三番几次的用维马纳招引,很显然,是刻意为之。

(岷山之地,对应天上的井星,帝运长盛不衰,此后,颛顼做掉了老对手柏灌王,开始了长达上万年的鱼凫王生涯。)

凫风初蕾知他说得轻描淡写,实则包含着极大的风险。

现在凫风初蕾明白了,那是因为黄帝的儿子甚至颇受宠爱的孙子们都随着黄帝回到太阳星了。

“也许吧。”

也不知颛顼是倒霉还是幸运,反正,他这个不那么受宠的孙子,就成了中央天帝。

“跟那十万徭役也有关吗?”

随着黄帝重返太阳星后,四面神一族的势力便大大下降,被压制已久的共工一族开始反弹。

“不,我们不需要找维马纳,我们是要找到偷走维马纳的人。目前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维马纳每一次的飞行方向,都是往西北而来,往西北而去。现在,他们竟然追踪到不周山来了。西北大漠,一定有非常惊人的秘密,要不然,大费也不可能尚未坐稳龙椅,就把涂山侯人发配到了那里……”

毕竟挟持着娲皇直系后裔的威望,没落的王孙,依旧还是王孙。

“维马纳都在西北吗?”

很快,共工成了领袖级别人物,威望、能力甚至势力都隐隐开始超过高阳帝。

“没错!这是我第三次看到飞行的维马纳。初蕾,我们得去西北一趟。”

加上彼时的人类已经越来越不耐烦缺衣少食的苦寒生活,对颛顼大帝的抱怨也越来越强烈。

凫风初蕾也看到了,她震惊:“维马纳又出现了?涯草并不完全是在骗人?”

就算有些曾经支持四面神一族的人类,也开始反戈,他们逐渐意识到,若非这些外来者,便不可能爆发战争,现时代的饥寒贫瘠便不可能出现。

百里行暮尚未回答,只见西北方向亮光一闪,仿佛一道白色的烟雾划过,天空中,隐隐传来一阵巨响,但一瞬间就消失了。

怨声载道里,共工振臂一呼,从者云集。

“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交通工具?”

“在我流亡的几千年中,我只做了一件事情……”

他沉默了一下,才答:“如果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很难攀越。”

凫风初蕾狐疑地看着他。

“百里大人,我们真的要去不周山吗?”

“那就是寻找阿格尼玛!我和蚩尤关系很好,他曾多次邀请我去他的武器库参观,战争中期,他也曾多次邀请我参战,可是,我都拒绝了……为此,他骂我是废物……”

可是,如此高不见顶的大山,如何才能攀越?

直到战争后期,蚩尤明知大势已去,已经不再邀请他参战了,但是,把自己最秘密的一间武器库告诉了他。

她很清楚,走这一趟,他一定要去不周山。

“我找到了蚩尤当年的秘密武器库,一心钻研武器,为的便是要把黄帝的孙子颛顼给赶下台来……幸运的是,我找到了大批保存完好的阿格尼亚,估计是炎黄大战后期,蚩尤不知从哪位大神手里弄来,但是还来不及投放就战死了……”

凫风初蕾顺着他的目光,夜空下的云雾彻底散尽,能将遥远的天柱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失败者的悲惨结局令他意识到,武器、武力值才是根本,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不周山上,可有我要的奇迹?

既然炎帝因阿格尼亚而败,自己,便要因阿格尼亚而兴!

贪念,再次滋生。

他顿了顿:“那时候,我一门心思只想复仇!”

他的目光,慢慢转向对面白雪皑皑的不周山。

他站起来,走到小屋的窗边,再次眺望远方的不周山战舰,面色极其晦暗,就像悼念一场悲哀的死亡。

毕竟,十几万年的岁月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甜蜜,这么可爱的情话。

那根本不是一场战争!

尽管只是一个假象,他还是笑容满面。

那是一场人类同归于尽之举!

残废的心脏,在某一瞬间,不药而愈。

“不周山之战,是我生平最后悔之事……”

甜言蜜语,就像世界上第一流的伤药。

“为什么?”

她也咯咯大笑:“你放心,除了你,我谁也不送。真的,百里大人,我保证,今生今世,我只送你一人,也只喜欢你一人。”

“因为这一次,是我率先大规模使用了阿格尼亚……颛顼不甘示弱,大规模还击,于是,核大战越演越烈……”

“哈,好!初蕾,就这么说好了!以后,你这个小鱼凫王可不能再送任何男子指环了。否则,我会吃醋的。”

彼时,已经没了大神们的约束,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没有父辈的谨慎,都图一时痛快,从东方打到西方,从南方打到极北,一座座城市被摧毁,无数物种被灭绝,战争的规模已经无法控制,阿格尼亚的大规模投放,将早已伤痕累累的地球摧残得体无完肤。

她斩钉截铁:“没有假如啦!百里大人,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让你离开我了。要不然,我干嘛送你指环?哼哼哼,这指环便是信物……”

战争的结果便是,这些核子武器,将整个地球都差点摧毁了。

“我是说假如……”

远方的冰雕里,影影绰绰。

她奇怪不已:“为什么我会很长时间见不到你?”

黑夜里,已经看不真切,甚至没有风声,百里行暮在这里听见看见的,全是万万年的死亡。

他慢慢转动指环,不经意地:“初蕾,以后要是你很长时间见不到我,又有别的优秀的少年喜欢你,你会动心吗?”

太多的亡灵,已经令此地的空气都被抽光了。

她稀奇:“我才不会负你呢。”

他觉得呼吸困难。

“以后,你要是反悔了,我就拿出信物。哼哼哼,小鱼凫王,以后,你可不能负我。”

就像刚刚踏上不周山之路时,他便觉得自己喉头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内里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微小。

“干嘛要收好?”

他想,自己可能来不及踏上不周山战舰,身上的能量就会被彻底耗光,葬身此地,成为那次史无前例大战的陪葬。

蓝色指环,精巧无比,用力一拉,竟然十分结实。他看了看,居然觉得非常漂亮,满意地点点头,珍而重之:“嗯,这个信物,我可要收好了。”

凫风初蕾不知他的心情,她只是无法想象,核子武器为何能毁灭地球?

她仰起脸:“所以,这次该我送你啦。”

纵然是现代最厉害的刀枪剑戟,上百万人马一起厮杀,也没法令森林变成沙漠,陆地变成海洋吧?就更别说令气候下降,冰河倒流了。

“当然算了。”

她问:“核子武器又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何能这么厉害?”

“这也算定情物?”

“初蕾,那不是一般的刀枪剑戟……现时代的人,怎么形容呢?就像大禹王,他因为治水有功,弄了个什么万王之王,可是,在以前,根本不需要治水,因为地球上根本没有任何水患……是那场摧毁了地球气候的大战,才导致了各种灾害的出现……”

敢情第一次,她就已经把那小玩意当了定情物?

“这么说吧,在不周山之战结束之前,历次战争是从不使用什么刀枪剑戟长矛等十八般武器的,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有一种武器,只要投掷出去,轻则一个城市被毁灭,重则一个国家都会彻底被消亡,土地焦损,纵然万年之后也寸草不生……”

他嘴角露出了笑意,这小人儿。

她骇然,“这便是阿格尼亚?”

“你不是第一次就送了我小玉瓶吗?”

“对。”

“难道不该是我送你定情物吗?怎么反过来了?”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以前地球上全是森林草原。到阿格尼亚大规模使用后,这一切就变了,沙漠成片出现,焦土上寸草不成,更有大片大片的陆地沉没被海水覆盖……这么说吧,以前地球上根本就没有海洋,只有大片的淡水湖,但是大战之后,海洋面积占了七成,而陆地面积只剩下三成不到,也就是说,有利于人类生存的环境被大规模减少了……

“当然!”

所谓人类被驱逐出天堂,实际上便是人类自己毁坏了自身的天堂?

他惊叹:“真是定情物?”

尤其是不周山战舰那同归于尽的一撞,引发了全球的大地震、火山爆发,暴雨下个不停,火山灰千年万年悬浮不去,冰川嚣张地覆盖了几乎整个大陆。

她却紧紧握住他的手,细细手指按在那指环上面:“百里大人,这可是我送你的王后定情物……”

绝大多数物种被灭绝,人类也几乎彻彻底底被灭绝。

他哑然失笑。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那个时代的人,几乎被我一个人杀光了!”

她却神秘一笑,一把拉过他的手,将蓝色丝草的指环理直气壮往他的无名指上一套:“你看,大小合适,刚刚好,对吧?”

“……”

百里行暮瞧得好笑,柔声道:“初蕾,这个太大了点儿……”

“战争到了末期,地球上已经无处可躲,幸存者,便随着颛顼且战且退,躲到了不周山一带……”

她往无名指上一套,大大的,又松又散。

她立即明白了冰雕里那么多影影绰绰的由来,面色惨白。

星光下,这些蓝色的丝草就像最最上等的蚕丝,迎风摇曳,柔柔软软。凫风初蕾随手摘下一根,在手里缠缠绵绵成圆圆的指环。

“他们其实是躲在不周山战舰里,想逃过此劫,但是,不周山战舰还没来得及启动,就被我撞毁了……”

温泉两岸,全是蓝色的丝草。

是谁有能力派出高达十几万米的不周山战舰?

他大笑着伸出手,再次将她拥抱。

他又动用了什么东西才能把这么庞大的不周山战舰也给摧毁?

她强调:“真的,百里大人,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也不惹你生气了。”

“初蕾,我杀了人!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她眼里那种可爱的温柔怜悯,令他紊乱的心脏瞬间复苏。

他连说三遍,声音战栗。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也毫不掩饰眼里的同情之意,低声道:“百里大人……你还有我……真的,你还有我……”

不是杀一个人,也不是杀一万个人……甚至不是杀一百万人……是把地球上的人类几乎全部杀光了。

对于一个亲子撞击不周山的人来说,当然回忆起往事会很难受。

一念之间,毁灭了一个种群。

这里是不周山。

“无可收拾时,娲皇出手了!她极大地惩罚了我和颛顼……”

凫风初蕾恍然大悟。

凫风初蕾想问,为何娲皇不在大战之前就出手呢?

他却只能强笑:“也许,是想起往事,总有感触……唉,以前的故人,全部离去了,只剩下我这个大罪人还坐在这里……”

可是,她不敢问。

对面的那张脸,光滑莹润,灿烂得就像要透明似的。

她只是惊骇:“那现在这么多人是哪里来的?”

“百里大人……”

“不周山之战后,极个别幸存者逃到高处,繁衍生息,又经过了几万年,才成了群体,得到发展……”

他强笑。

他看了看遥远的天空:“姒禹追认黄帝为祖先其实最大的漏洞并不在于他胡乱攀附,而在于他其实压根不清楚黄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四面神一族的后裔自不周山大战后,已经彻底灭绝。侥幸逃脱的都是炎帝集团的原住民……”

她惊奇地看着他:“百里大人,我总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咧……”

彼时,文明世界已经被彻底摧毁,物质文化,毁于一旦,人类从此进入了茹毛饮血的原始阶段。

叫了好几声,他才慢慢抬起头。

准确地说,是近一万年来,地球上的气候逐渐稳定,重新进化,又开始宜居,人类才能大规模繁衍生息。

凫风初蕾压根不知道他的心事,只看到他长时间将整个人浸在水里,她真怕他窒息,急忙大声叫他:“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她屏住呼吸:“传说中,不周山之战距离现在,不是只有一万多年吗?”

哪怕用尽了浑身的血液来交换,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一万年?

可是,他知道,此生此世,她必将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了。

不知多少个一万年如水流走。

她明明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抬起头,看着渺远的天空,神情非常凝重:“初蕾,有些事情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也许是年代实在是太久远了,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好多事情,我自己都忘记了……”

她明明是我的。

伤痕太深,除了遗忘,别无选择。

比当初明明选举胜利,却被颛顼篡夺王位更令人愤怒和绝望。

事实上,整个人类的记忆都被抹掉,再生后的人类,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另一个新的物种了。

得不到的痛苦,令他几乎彻底发狂。

他清楚,自己才是人类的第一大罪人。

耳畔越是言笑晏晏,越是五内俱焚。

所以,重生之后,才再也不愿意杀戮——哪怕罪大恶极如涯草,哪怕狰狞如大费,他也不愿意痛下杀手。

百里行暮几乎整个人浸在水里,可是,逐渐麻木的心口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相反,绝望之情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要彻彻底底将五脏六腑融化烤焦。

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类死在自己面前。

凫风初蕾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大叫:“哇,还是这里舒服。”

他只愿意赎罪。

夜风的些微寒意,被温暖的泉水彻底驱散。

凫风初蕾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我们再去温泉。”

因为,她想象不出人类全体灭绝时的情景。

她惊呼:“百里大人……”

她只是自言自语:“不周山之战后,天向西北方向倾斜,所以太阳、月亮、星星都朝西北方移动;地的东南角陷塌了,所以江湖流水都朝东南方向流去。我从小就很疑惑,什么弓箭刀枪能造成大地裂开,海洋干涸?竟然需要劳驾娲皇来补天,原来如此……”

话音未落,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她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嗯,小鱼凫王可是从来不食言的。”

心底,还有千万个疑问:娲皇补天,是怎么补的?

他一本正经:“我可记住这话了。”

娲皇又是如何惩罚共工和颛顼的?

她话未说完,忽然咯咯笑起来:“要是我公告天下,立柏灌王为男王后,天下人岂不是要笑坏?”

共工,又是不是因此才改名换姓?隐匿他乡?

“等一回金沙王城,我便公告天下。”

百里行暮这个名字,是否因此而来?

“傻瓜,我怎会反悔?”

她不经意地看过去,但见百里行暮一直静静盯着不周山,所以,这些问题她便没有问,而是换了话题:“以后,还会有人使用核子武器吗?”

“真的,你不许反悔。”

百里行暮面色凝重:“不周山之战后,核子武器已经绝迹于人间,现时代的人类,可能几千年之内也不见得能重新制造出来……”

他哈哈大笑:“好。”

“那你为何忧心忡忡?”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百里大人,等我回到鱼凫国,就立你为男王后好不好?”

“这便是我们必须去西北的原因了!周山武器库里废弃的阿格尼亚被人盗走了一个……”

许久许久,那拥抱的大手才慢慢松开,可还是牢牢将她贴在自己的心口。

凫风初蕾骇然:“废弃了的阿格尼亚还能使用?”

凫风初蕾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可是,那么用力的拥抱却让人无比舒服。

“理论上是不能的,但是,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毕竟,我已经看到三次飞行的维马纳了,虽然都是最低等级的超音速维马纳,但是,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有超光速的维马纳也落在敌人之手……”

他紧紧搂住她,整个将她抱在怀里。

凫风初蕾自然记得他在周山将自己送到昆仑所用的“维马纳”,一日之间便能飞行十万里。

有了这样的小人儿,谁想死呢?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是现代的人类完全无法想象的。

哪怕已经浪费掉了唯一一次重生的机会,我也不想死。

现代最流行的便是千里马,可是,再厉害的千里马也不可能日复一日永不停息的跑下去。事实上,千里马最多在长途争战的时候起作用,而且,连续跑得几天便会精疲力尽,必须休养生息才能重新上路。

忽然滋生了贪念:不行,我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可是“维马纳”是不需要休养生息的,按照百里行暮的话来说“每次飞行之后,只要检修一下,再次加满油,又能重新上路。”

他欢乐得几乎跳起来。

而且,百里行暮说,“维马纳”在当时,根本算不上多么先进,只是很普通的代步工具而已,在战争中,是不用这种“落后”东西的。

一股清风,在满是余毒的血液之中流淌。

此时,又听到百里行暮说什么“超音速、超光速”,简直如云山雾里,已经刷新了她早前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识。

她鼓足了勇气:“我愿意!百里大人,我很愿意……”

但觉百里行暮这一番话,简直就是一场神话。

“现在怎么了?”

她也真希望,那是一场神话算了。

她的声音更低更低了:“第一次见我,你问,能不能给你留个后代,那时候,我不愿意,可是现在……”

可内心深处,却隐隐明白:这不是神话。

“哦?”

尤其,当她看着父亲送给自己的这间小屋——更加清楚,这不是神话。

凫风初蕾轻轻帖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音很小很小:“百里大人,你还记得吗?”

这样的小屋,现时代的人类是绝对造不出来的。甚至还有委蛇。

那是比眼神更加真诚的东西。

这天下的蛇,除了委蛇,没有任何一条是会说话的。

肢体传导的温情绝不会骗人。

委蛇,也是父亲送给自己的。

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内心的悲哀却更深更浓:初蕾,我怎会生你的气?我永远也不会跟你生气。可是……

若非颛顼大帝,谁有这样的神通?

她终于心安,轻轻靠在他肩头,嗫嚅:“我……我以为你生气了……百里大人……”

仿佛直到这时候,她才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的的确确颛顼的女儿,四面神黄帝的后裔。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拥抱。

而坐在自己旁边的,是炎帝的儿子,黄帝和颛顼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冷漠,声音微微颤抖:“百里大人……”

这糊涂账到底如何算?

纵然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可是,经历了这样的一刻,忽然很惶恐,很羞惭,但觉被人所拒绝一般。

若是大仇人,哪有出生入死,多次解救仇敌的道理?

不经意看去,只见百里行暮坐在自己对面,抬头看着星空,脸上的神色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她糊里糊涂:“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你的仇人……”

双手环抱,发现自己凌乱的衣服,忽然很羞愧,立即手忙脚乱捂好。

他凝视她,笑起来。

她缓缓坐起来。

沉重的心情忽然不再那么晦涩。

长久的沉默,久得连闭着眼睛的凫风初蕾也觉得不对劲。

颛顼都化为了鱼凫,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高阳帝?

不是为了占有,连相爱都已经无法。

同样,共工成了百里行暮,这世界上又哪里还有什么共工?

用了我所有的力气,也不能再得到她。

而初蕾,她简直就是一个全新的人类,跟那些千万年前的大神们已经截然不同。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战栗,愤怒,咆哮——直到死,我必将得不到她。

新生者,洁净。

浑身的热度,迅速散去。

他爱她,便因这洁净。

绝望,就像一场海啸。

一念至此,忽然意气风发。

再次感染病毒,她只能必死无疑。

“初蕾,我无论如何必须阻止那些人!无论他们是偷走了维马纳还是阿格尼亚,我都要找到并销毁,并彻底毁掉周山武器库,再不让任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流落人间。”

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鲜血可以更换给她。

“可是,那些人为何要偷走维马纳?”

他不敢冒这个险。

“涯草曾经在我面前叫嚣,只要掌握了维马纳和阿格尼亚便可以统治全球,成为真正的万王之王。”

可是,这余毒,却会通过男女之间的交合,再次将她感染。

“难道暗中有什么势力企图成为万王之王?”

他知道,死亡的到来就像黑夜,不可避免。

他点点头,正因如此,自己才非阻止他们不可。

能支撑这么久,仅仅只是因为他半神人的特殊体质。

她有点茫然:“可是,我们又没有维马纳,怎能追上他们?”

余毒就像一条凶猛的蛇,一旦浸入血液,便嚣张地周身游走,将他整个人的血液都彻底败坏。

他笑起来:“也许,不用等我们去追,是他们一直在追踪我们……初蕾,你放心吧,也许很快我们便可以和他们见面了!”

替她换血的过程中,他再是小心谨慎,也不可避免感染了余毒。

从周山之巅到阳城,从阳城到不周山,维马纳反复出现在自己途经的路上,当然并非完全巧合。

更可怕的是,残余媚毒已经悄无声息渗透了他的五脏六腑,等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有一群人,一直暗中跟踪自己。

所余者,无非是凭借一股元气和先天的能量在强行支撑。

他们甚至追到不周山战舰,这是要干什么呢?

他身上仅剩的一点健康的血液,几乎全部给她了。

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攀援。

直到为凫风初蕾换下中了媚毒之血后,伤口就彻底无救了。

每一步,都踩在光秃秃的冰块上面。

颛顼固然死于大费的算计,自己也重伤难治。

最初,凫风初蕾还能勉力支撑,但走了两日之后,通往不周山战舰的路,已经变得垂直一般——那些光秃秃的冰川没有任何落脚点,人力已经无法攀援。

可是,和颛顼在湔山再次一战,伤口再度撕裂。毕竟是高阳帝,四面神一族幻化的力量非同小可。

她开始站在百里行暮的掌心,随着他高大的身躯一起前行。

在周山上被唤醒之后,那伤势本来已经被玉红草的果实彻底压制,如果维持得好,再过一万年也不见得会发作。

越往前,冰川越狭窄,凫风初蕾从高处望去,但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万丈悬崖边缘,竟不知百里行暮到底是如何垂直攀援的。

还有深入五脏六腑的余毒。

再到后来,委蛇也已经无法行动。

疼痛的,不止是快要彻底烧焦的心脏。

它本是以坚硬的鳞片作为支撑,蛇尾摆动,挟着服用半个月周山之果的能量,原本还能不太落后,但是,随着高度的增加,空气的稀薄,它的行动也越来越慢,到后来,已经无法呼吸,蛇躯附在冰壁上无法挪动了。

可是,他只是坐起来,死死捂着心口。

就连百里行暮都停下了脚步。

她只觉得一阵风来,有微微的寒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闭着眼睛躺着,长长的睫毛羞涩地颤动,仿佛在期待他下一刻的到来……

凫风初蕾站在他掌心上,看到他眼里越来越深的忧虑和不安。

拥抱她的双手,也不由得立即放开。

尤其,当她看到他的双脚悬空在冰壁上时,真担心稍有不慎,二人就跌下万丈冰川,摔个粉身碎骨。

心脏,猛地一颤,他疼得几乎跳起来。

百里行暮终于开口了:“没有维马纳,看来真是很难进入不周山战舰!”

他忽然无法遏制,猛地抱住她:“初蕾……初蕾……”

凫风初蕾问:“还有多远的距离?”

四周的温度,几乎要将火红的花瓣融化。

“我们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竟然忐忑不安,心慌意乱,浑身火烧火燎的,然后,只凭借着人类的本能行事……

凫风初蕾一默,顿时垂头丧气。

他是个新手——他是个活了十几万年的纯洁少年。

走了这么久,才走了两三万米?

这一刻,他也是陌生的。

百里行暮拍了拍委蛇:“老伙计,你就在这里等我们。”

他的大手,轻轻将她抚摸。

委蛇惊诧:“百里大人,你还要继续?”

那是男女之间,第一等的欢乐。

他点点头:“我至少得去门口看看。”

我喜欢你,我就愿意和你做最爱做的事情。

她仰起头,但见越是往上,冰壁简直就成了光秃秃的一把长矛,狭窄处,就像细细的针尖。

那是史前人类最最热情明快的感情表达方式。

如此陡峭,如何攀越?

也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而温存地呈现于他面前,带着强烈的缠绵,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来吧,相爱就是这么简单。

而且,不周山战舰的大门到底在哪里?

那是天下最最美好的曲线,最最娇嫩的花朵。

好像在回答她的疑问,百里行暮忽然加速。

多么美丽的人儿。

她惊奇地看到,他的身躯忽然变小了,背部就像张开了一扇翅膀,攀附着冰壁,整个人竟如在飞翔一般。

内心,第一次如朝圣般地惊叹。

纵在他掌心深处,也觉寒气森森,她急忙闭上眼睛,待得睁开眼睛时,百里行暮已经停下。

某一刻,他的呼吸似乎停止了。

她的双脚也已经站在地上。

她整个人,已经如红花般娇嫩地呈现于他眼前。

可是,她的脚下没有土地,也不是山崖,甚至不是任何实物……只有一层白色浓雾,无边无际,好像整个人都悬空在浓雾里面。

他忽然觉得眼皮痒痒的,正是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扫在他的脸上,就像蝴蝶的翅膀划过天际。

绝非腾云驾雾的感觉,她骇然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失重了。下意识一跺脚,却生怕掉下万丈深渊。

“初蕾……”

幸好百里行暮已经拉住她的手,大步就往前走。

纵然在激烈如火的时候,他也温柔得出奇。

前面,是一座光秃秃的冰山。

爱慕,才带来强烈的温柔。

是万年玄冰凝结成的大山,绝非冰川那样透明晶莹,这里面只有茫茫的一片白,此外,什么都看不见。

本能,已经变成了爱慕。

百里行暮一拳砸下去,那冰山竟然纹丝不动,甚至连冰渣子都没掉下一点。

而他,纵然有十几万年的生命,纵然是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但是,于男女之情,也是生平第一次。

凫风初蕾惊呆了。

是一个小小的少女成长起来,慢慢地懂得了造物主安排的巧妙——一男一女,结合一体,这世界才那么迅速地开始繁衍生息。

要知道,百里行暮这一拳,胜过世界上的利刃尖刀,何止重若万钧?可是,这雷霆一击,居然如砸在棉花团上。

因为,这一切,全是她所渴望的。

什么万年玄冰能如此厉害?

明明是那么陌生,可是,已经懂得回应。

她惊问:“这冰山怎会如此坚固?”

她被一股飓风般的力量攫取,再也作声不得,仿佛整个肺部的空气全部吸走了,只是骇然睁大眼睛,可是,很快便被另一种甜蜜覆盖,长长的睫毛便垂下去了……

“这不是冰山,这是不周山战舰的外壳!”

可是,话未说完,红唇便不得不沉默了。

她嗔目结舌。

她骇然。

“不周山战舰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层,这里,是它的第一层入口!”

“百里大人……你竟然没睡着……”

第一层入口尚且如此之高,那第八十一层入口该在哪里?

他佯装闭着眼睛,可是,哪里能忍得下去?全身的热量嗖嗖地窜上来,整个人就像被放在了火里,大手反转,便将她抱在怀里。

难怪不周山会把天都顶破!

只抱住了脖子,咯咯地笑,可是又不笑出声,生怕将她惊扰。

又围绕冰柱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二人才再次停下。

青涩的小人儿,只是反复亲吻,下一步该怎么做,却完全不知。

空气,稀薄得几乎令人无法呼吸了。

他闭着眼睛假寐,只不动声色享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慢慢地,那温热小手已经抱住了自己的脖子,甜蜜的呼吸就像最最上等的玫瑰迷秘露,他忽然醉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轻飘飘的。

若非服食了不周山的能量之果,她根本无法支撑到这里。

辗转反侧,却各种青涩。

凫风初蕾背靠着山崖,尽力保持静止不动来减少能量的损耗,她抬起头,看到头顶高处,一个很不起眼的白色的三角形图案。

第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胆子就更大了,呵,他想必是睡着了,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嘴唇,彻底将他封堵。

只见百里行暮一伸手,将那三角形图案旋转,一道沉重的巨大山门便徐徐转开了。

她大着胆子,便轻轻贴着了他的嘴唇。

百里行暮拉着她,便大步进去。

浑身不明所以的燥热,一下变得明朗。

她注意到,山门并非石壁,也不是一般的铜门或者铁门,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合金。

她忽然想起他见了自己讲的第一句话:女孩,我们交配吧!

但是,她的视线很快从山门转移到了前面。

更娇艳的是他的嘴唇——那是她生平所见最美的嘴唇,坚毅,丰满,似笑非笑,温柔和善。

那是一种奇异的能光。

红花红发,一个男人的脸也比花还娇艳。

百里行暮只按下了一个按钮,整个屋宇便明亮起来。

慢慢地,有了轻微的呼吸声。

这才发现,不周山战舰的第一层,远远比外面看起来的大——第一眼,竟然是无边无际。

凫风初蕾偷眼看去,见他闭着眼睛,竟然睡着了。

居然是空的。

他也不去打扰她,只是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非常惬意地躺在她旁边。

什么都没有。

尤其,她可爱脸庞上毫不掩饰的丰富多彩的表情:时而疑惑,时而欢乐,时而皱眉,时而偷笑……就好像在酝酿一个长长久久的故事,想到有趣处,一个人便偷笑起来。

就连她曾见过的那种破破烂烂的维马纳都没有。

百里行暮坐在她旁边,但见她可爱的脸庞在星光下,简直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比整个不周山上的红花更加鲜艳迷人。

这里,就像一个被遗弃的蛮荒世界,空旷无边。

可是,掌心里握着的手,又那么温暖,真实。

经过了几万年的尘封,没有生命,没有死亡,甚至连尘埃都没有……每走一步,都有空荡荡的回音,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自从周山第一面起,她便隐隐有不真实的感觉。

她的好奇心,都在那神奇的一按就亮的灯光上——明明没有看见灯笼,可是,那发出的光源,竟然在万年之后,居然还一片明亮。

就像那些远古的传说中,天宫寂寞的仙女,每每到了人间,看到一个稍微英俊点的男子,哪怕是个穷屌丝,也一眼爱上了——她觉得,这故事得反过来。

她好几次要发问,但是,一看百里行暮的脸色,便沉默了。

他的脸,他的呼吸,他沉默时微笑的嘴角,他好看得不像样子的气派……在她过去的岁月里,要么旅行,要么国破,从未这样闲下来,好好地跟一个男子如此亲昵。

自从进入不周山战舰后,百里行暮的脸色就非常难看。

还有身边的人。

他在往前。

凫风初蕾坐在花瓣上,抬头看到漫天的星光,恍然有梦中之感:若非梦境,这世上岂有如此巨大的花朵?

一个人往前。

每一片花瓣足足有一丈多宽,合起来,便是一间巨大的屋子。

越是往前,越是黑暗。

红花丛里,最大的一朵三瓣莲。

那是光明都无法覆盖的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嘛。”

每一步,都是自己的回声。

“什么地方?”

过去的回声,死亡的回声,在这空荡荡的无边无际里,膨胀,发酵,然后发散开去……

他瞧着她嫣红的面庞,有点奇怪,下一刻,她温热的小手已经拉起他,低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是冰川覆盖的无数尸体,那是阿格尼亚一瞬间覆灭的所有生灵——这里,本是地球上最后一个避难所,逃生人类的最后聚居地。

“百里大人……”

可是,最后,一个人也没能活下来。

也不知怎地,凫风初蕾忽然觉出一种陌生的异常——仿佛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流窜,急于找到一个出口。

……

氤氲的水雾,芬芳的空气,浪漫的夜空,人在温泉里,心也跟着燥热起来。

在这个没有黑暗的地方

凫风初蕾懒洋洋地听着,心想,无法攀越便不去就是了嘛。

我顽固着

他遥遥看着远方一柱冲天的皑皑雪峰,叹道:“现在,不周山已经被万年积雪覆盖,气温很低,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无法攀越……”

企图据守内心深处最后的黑暗

至于白雪,至于沙漠,至于苦寒……这些,统统都是后来的报应。

时间一丝一毫地流逝

事实上,当时地球上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如此,只有春秋两季,人类熟悉的永远只有鲜花和瓜果。

我平静地等待宿命的判决

“不周山以前从来不会下雪,它只有两个季节,春季和秋季,春天百花盛开,秋天硕果累累。”

就算全部熔化

凫风初蕾就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我真不敢相信,不周山居然是这样。”

倔强的灵魂也会化成阴影

就这么一点距离,便是两重完全不同的天地。

让他们不得安宁

这温泉,便是天然的阻隔。

……

穹庐之上,山巅之下。

他在很远的地方停留。

西边,则是皑皑白雪,直冲云霄。

不知怎地,凫风初蕾没有跟上去。

东边,是闪闪发光的蓝色植物,有拳头大的红花,一人多高的金色橛子自由伸展,各种彩色蘑菇迎着星光合拢又展开,不时,还有一群一群金色的羚羊走过。它们都有长长的角,看见人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地看一眼,又咩咩叫着走开。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过去。

几万年了,心灵从未如此放松。

只一瞬间,便如两个世界的人。

他见她笑,自己也笑。

那些她根本不了解的过去,他压抑了几万年的历史。

他很高,腿很长,双脚伸在里面就像长腿的鹭鸶,显得特别滑稽。

凫风初蕾也觉得压抑,纵然站在这里,也能眺望见外面冰川里层层的尸体,密密匝匝,全是人。

她转眼,看到他的样子,咯咯笑起来。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些人的死,跟不周山之战有绝对的关系。

百里行暮坐在她面前,也学她的样子将双脚放在水里面。

大罪人是谁?

小腿又白又修长,一双玉足更是柔若无骨。

共工?

此时,双脚浸泡在温泉里,但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浑身上下顿时舒畅无比。

颛顼?

她沉睡三个月,虽然毫发无伤,但醒来后总觉得哪里不自在,一看到温泉,才知道是沉睡过久,肌肉有些僵硬了。

她只是环顾四周,理智在思考最现实的问题——为何不周山战舰的第一层,什么东西都没有?

凫风初蕾大叫:“温泉!居然有温泉。”

难道是这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却被人偷走了?

小小的湖泊烟雾氤氲,散发出淡淡的硫磺气味。

可是,从这无边无际的死寂来看,起码至少上万年没有人进来过了。

夜幕已经降临,繁星布满天空。

或者说,这里原本就是那些死亡人类的避难所?

他拉着她的手便走。

一念至此,震惊得难以言喻。

“没那么快。”

再看远处阴影里的百里行暮,忽然有些了解他为何一到这里就失常了。

她惊奇:“我们现在就要开始攀登不周山了吗?”

过了好久,她才看到最近的地方隐隐几个字:不周山战舰!

百里行暮见她对每一样东西都津津有味,显是沉睡三个月之后,充沛的精力无处发泄,神秘一笑:“初蕾,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那字迹不是出现在墙壁,也不是附近,就好像在空气中飘荡一样。

她只吃一点点,他便递过来一大碗已经放凉的清冽汤汁,她喝一口,但觉甘甜爽口,十分解腻。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不觉得太奇怪了。

百里行暮柔声道:“这可是你三个月来第一次进食,吃慢点,别噎着了。”

这一天的认知,已经超过她出生以来所有的神奇。

“太好吃了。”

她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他转身把烤肉放在她面前,她默默拿起一片,咬了一口,但觉外焦里嫩,肉香多汁,十分可口,真是生平罕见的美味。

不,比一只蚂蚁仰望一头大象更渺小千万倍。

“吃点烤肉吧。”

那是另一个世界。

仿佛被窥破心事,她的脸一下红了。

她的时代,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武器——战舰这个词,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

明明没有回头,可他就像迎着她长久凝视的目光,柔声道:“初蕾。”

“不周山是一艘母舰。也是九重星联盟派驻地球最大的一艘母舰。”

又想到今后的旅程,一直有他同行,忽然心魄荡漾。

是百里行暮的声音远远传来:“至于你看到的‘不周山’几个字,那也是战舰上的设备,它会根据你自身的文化修养和习惯自动调节,比如,如果你擅长古蜀国语言,那你看到的就是巴蜀图语;如果你擅长大夏华文,那么你看到的就是夏文……地球上的语言有几千上万种,而不周山战舰上的翻译系统维持了9000多种语言,哪怕极其偏僻的一些方言也有储备……”

自从认识他起,她觉得他无所不能。

作为颛顼的女儿,现任鱼凫王,凫风初蕾本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是,对于身处的世界,但觉是如在梦里,恍恍惚惚。

他的动作就像一个大厨。

她只是聆听,连发问都不知从何问起。

烤肉已经好了,他拿了一把小刀熟练的切割,分成一条一条的,然后盛在一张巨大的荷叶上。

过了很久很久,百里行暮才转身走回来。

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比别的男子都好看都干净——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和他在一起,非常安心。

回来,也走了很久。

他和别的男子都不一样。

好像那是一道光阴之门,一些东西被锁在了这里,轻易之间,无法轻松迈步。

明明已经见惯,心跳还是砰砰的。

凫风初蕾静静看着他。

百里行暮不时翻转一下烤架,目光却一直落在西边的高高山峰之上。他金红色的头发束成马尾,雪白衣衫就如这高山之巅的空气,纤尘不染。

他很感激她什么都没有追问。

对面,有翻烤的火架,一只肥硕的麂子已经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委蛇撒上一把野生的香草,撒上一点点盐,香味就更是浓郁。

她是小鱼凫王,是颛顼大帝的女儿。

她愿意在这里一躺不起。

她并不是一个只顾着自己情绪的小女子。

什么敌人,什么天下,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复国重任,忽然统统都觉得简直是狗屎一般微不足道。

事实上,越是接近,他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爱得多。

她索性躺下来,很惬意地交叉双臂为枕,但觉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夕阳。

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

凫风初蕾坐在一朵三瓣莲的中间,舒展双臂,仰望天空,不时举起手臂,仿佛能抓到一丝丝袅娜的白云。

她微微一笑。

掉光了叶子的树梢顶端,充满了梦幻的五彩,直射下来的空气就像一个万花筒,将四周一切染上了颜色,流动着、跳跃着,分秒之间有种种奇妙的变化。高贵的金,神秘的紫、微醺的红,淡淡的蓝……

他也笑起来,忽然很释然。

金色余辉,红色花瓣,反射远处皑皑的雪光,头顶的天空蓝得就像一大片一大片透明的水晶。

……

山巅之上,花木之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西边的太阳。

如雷轰顶的打击

“大人放心,委蛇并非多嘴之人。”

我发现我不能不顾一切

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只是声音很低很低:“这事永远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在这个没有黑暗的地方

委蛇低叹一声,忧心忡忡:“百里大人,你为我家主人付出太多了。要不是为了救我家主人,你的元气也不至于……”

我决定认输

他从来没有保护好自己,可是,一定要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我同意删除历史的记忆

他笑起来,整个不周山仿佛都跟着笑起来。

……

五脏六腑沸腾的疼痛都被压抑下去,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一样。

他抬起头,仰望头顶。

可现在,这美妙的声音比世界上任何的乐曲更悦耳动听。

凫风初蕾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头顶的墙壁,起码在几十丈高之上。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怕一辈子也等不来这句话。

这才是第一层。

百里行暮遥遥看着她轻盈的身姿,明明滴酒不沾,却醉然醺醺,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同时沐浴在了春日阳光,冬日温泉,舒服得不可思议。

几乎这一层,就是一座小型的山那么高。

她咯咯大笑,在红花丛里越跑越远。

意思是这不周山战舰的81层,几乎就是81座小山合起来那么高。

她大声宣布:“百里大人,你一直属于我一个人啦!”

“自从不周山大战后,这里便被封印了……幸好他们进不来,否则,这世界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愕然。

凫风初蕾好奇地问:“除了你,还有别的人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偏不把你让给别人,别说涯草,任何人都不行!百里大人,你说了要辅佐我做女王的,一辈子也不许反悔啦,呵呵呵……”

“本来是没人知道的。可现在,就说不清楚了!不周山大战之后,我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心跳砰砰的,她急忙移开目光,跳起来,挥舞双臂,但觉浑身精力充沛,毫发无损,一转眼,又见前面大片的红色三瓣莲如此美丽,不由得放纵奔跑几步,但觉风里、花里,一阵阵淡淡的香味萦绕,沁人心脾。

百里行暮又看了看四周,似在自言自语:“幸好这里还没被发现……既然如此,事情就还不至于太过糟糕……”

她也凝视他,但觉站在高山之巅的他,英俊得令人不敢直视。

凫风初蕾问:“那几艘经常出现的维马纳,是从哪里来的?”

他凝视她:“初蕾,是我给你带来灾祸……”

“估计他们是从周山的武器库里盗走的。”

她眼珠一转,微微一笑:“是了,一定是她特别恋慕你,可是,你又不喜欢她,所以她就移恨于我,以为只要我离开你,她便可以得到你了。”

凫风初蕾很意外:“你不是说这世界上已经没有燃料了吗?难道现在就有燃料了?”

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百里行暮想起涯草,涯草说“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告诉你燃料库的下落!百里行暮,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事实上,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

“涯草为什么这么恨我?”

这世界上,一定有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燃料库。

需要十万劳役之人,才需要维马纳。而且,他们和大费勾结的速度之快,令人意外。百里行暮不无担忧,却并不表露出来,只柔声道:“那是涯草的调虎离山计,她想害你而已。”

可是,他断定她们根本没有彻底掌握燃料库,否则,这天空就不是偶尔一艘维马纳飞过了。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当日他追维马纳而去的情形,就问:“你查到是谁偷走维马纳了吗?”

涯草背后,到底是些什么人?

他一笑,“既然来了,就总有办法。”

凫风初蕾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她看到百里行暮已经转身出去了。

“那我们岂不是根本上不去了?”

她跟上去。

“可惜,超光速维马纳早已绝迹于地球了。就连超音速维马纳也没有燃料启动了。”

出门的时候,百里行暮拍了拍山门:“这是从九重星上来的合金,也许是全宇宙最坚固的合金,就算投放阿格尼亚,也无法将其摧毁……”

凫风初蕾眨了下眼睛,体会了一下一瞬间的感觉,吓一跳:“超光速维马纳这么厉害?”

凫风初蕾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阿格尼亚也无法将其摧毁,那么,冰川里围困的上万人类是如何生生被冻结的?

“对!超光速维马纳可以在一瞬间登上维马纳!”

可是,她只回头看了看那无边无际的空旷,却不敢开口。

“超光速?”

山门,无声无息的合上。

百里行暮摇头:“维马纳是当年最低等的飞行器,哪怕最好的维马纳也最多只能飞上三万米高空。除非是超光速飞行器……”

就连周围的积雪也一点不曾改变,风一吹,连人类的脚印都彻底被抹去。

她狐疑:“只能靠维马纳吗?”

凫风初蕾抬起头,看到那个三角形的雪白符号已经消失不见了。

委蛇上了两万米的高度便呼吸困难,白鹳比委蛇还不如,最多到一万五千米上空便无力飞翔,二人如何才能到达不周山?

百里行暮解释:“不周山战舰的第一层,只凭借人体内分泌识别系统就能进入,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层,根本没有进入的必要……”

凫风初蕾惊呆了,十六万多米?也就是说,不周山之战后,残余的山峰还有好几万米?

凫风初蕾想,里面一片空荡,进去也的确没什么用处。

“原来有十六万多米。不过,现在已经矮了一大截……”

“可是,要进入第二层,就必须要有一艘维马纳了。”

“不周山到底有多高?”

“为什么?”

凫风初蕾这才注意道,阻隔在不周山四周的群山都是高矮不一的悬崖峭壁,唯有不周山一枝独秀,白雪皑皑,云雾缭绕,看样子,飞鸟也难攀越。

“维马纳上才有开启不周山战舰的自动密匙。”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望山跑死马,看着近,可要到达不周山,还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每一辆维马纳上都有吗?”

她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一把头上流淌的袅娜白云,深呼吸:“哇,不周山好近,简直就像在我眼皮底下一样……”

“对!每一辆维马纳都可以进入第二层,因为,第二层曾经是所有维马纳的补给站,它们自带了识别密码。但是,从第三层起就不行了,又必须经过别的方式。至于顶层……”

“一觉醒来,居然身在不周山,呵呵,真是做梦都没这么梦见过。”

百里行暮抬头看了看,尽管不周山已经被撞断了一大截,可看起来还是无边无际的。

她对小狼王简直深恶痛绝,一想起就觉得这厮太恶心了,也懒得追问他的下落,只眺望远处的不周山,对这座山的好奇心,已经压倒了一切。

“不周山的顶层,需要一个秘符才能打开。这秘符就在颛顼手里,但到底是什么,我却不知道。”

也许是百里行暮的语气太过平淡,就好像他历来的做派,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所以,凫风初蕾压根就没料到自己曾经中的病毒是多么可怕。只以为又是小狼王那些下三滥手段而已。

凫风初蕾好生遗憾,因为,父王一死,这秘密就彻底消亡了。

那已经是她最后的一颗玉红草果实。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凫风初蕾本以为是风的声音,但一转眼,看到百里行暮面色剧变。

原来如此。

那是维马纳的声音,划破天际。

“小狼王从涯草处得来媚药,所幸你身上还有一颗玉红草果实,服下了,昏睡了一段时间,迷毒就解除了。”

因为距离太远,只随着风飘来丝丝缕缕。

“什么迷药这么厉害?”

但是,这丝丝缕缕的飞翔,已经令百里行暮闻风色变了。

居然整整三个月了。

“维马纳!果然所料不差,他们一路跟踪我们到不周山战舰来了。”

他还是轻描淡写:“三个月而已。”

凫风初蕾好生紧张:“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敢置信:“我昏睡了多久?”

百里行暮摇摇头,因为,他听得那隐隐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就彻彻底底消失了。

从阳城到不周山,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又没有维马纳,怎会一夕之间就到了?

“他们估计还没做好准备,也找不到准确的进入地点……”他看了看声音消失的方向,“最主要的是,他们的维马纳太低等,飞行高度和燃料都不足,估计已经达到了极限,无法飞到这里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周山?

凫风初蕾忽然问:“这里多高?”

不周山!

“距离地面三万五千米!他们现在出动的最低等维马纳,准确地说,只是超音速维马纳,是那个年代的低等交通工具,最高飞不过三万米,再往上,动力就不足了,他们反反复复,估计已经试验了许多次,但总是差一点……”

凫风初蕾蓦然站起来。

三万五千米!

百里行暮随着她的目光:“这便是不周山。”

维马纳都上不来的地方,自己却上来了。

她注意到,西北方向有一座山峰特别高,于云雾缭绕的群峰之间,特别突兀!一眼望去,就像一把笔挺的剑,直直插向天空的心脏,也不知没入云端究竟还有几许。

难怪会走了这么长时间。

温柔目光比朝阳更加和煦,她心里一暖,往花瓣上一坐,环顾四周,但见二人置身于连绵起伏的原始森林,远处有悬崖峭壁,群峰之间,藤萝为桥,竟是前所未见的奇异美景。

凫风初蕾目瞪口呆。

委蛇看她轻松的神情,暗叹一声,不再多话了。

他当机立断:“初蕾,我们马上去西北!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轻描淡写,她便也如释重负,内里固执认为:就算中毒了,再强大的百里大人面前,也无非是举手之劳吧。

凫风初蕾想问一句“为什么来不及了”,可是,脚下一轻,整个人已经飞翔在了云雾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随着百里行暮就往山下跑去。

“初蕾,你只是喝醉了,再说,那小小病毒,不足为虑。”

上山用了半个月。

“呵,我记得我中了小狼王下的毒……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下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可是,一伸手,除了四肢略略酸软,没有任何别的异常。

脚踏实地,枯草叶脉,头顶开始有了阳光的影子,虽然还是没有什么温度,但凫风初蕾已经感觉不到寒意了。

她一怔,这才想起中毒的那一夜。

高处不胜寒。

百里行暮却一直凝视她,觉得委蛇这句特俗气,而且不合时宜——这精灵一般的小人儿,谁会不爱惜她呢。

她庆幸能踩着脚下的土地。

委蛇长叹一声:“百里大人,多谢你救了我家主人。”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加清晰。

不,这世界上任何精灵都没有她这么美丽可爱。

她看到无边无际枯死的树木——那些上万年的巨木,造型奇特的灌木、造物主特别钟爱的珍稀物种,现在,都呈现出黑色化石的姿态。

他凝视她,眼神里满是欣赏赞叹:呵,那可真是一个奇迹,她从巨大的花瓣里跳出来,简直就像一个新生的精灵。

整个世界,就像被封冻的一个巨大的琥珀。

“三瓣莲。”

而他们,是在琥珀里挣扎的微小生物。

她咯咯大笑,跳起来:“这是什么花?太神奇了。”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不周山,依旧是死亡之山。

花有三瓣,随风舒展,合拢来,便是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

凫风初蕾片刻也不想停留,她加快了脚步。

凫风初蕾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红花,每一朵皆一丈多高,半丈来宽,一个成年人坐在里面竟然丝毫也不拥挤。

百里行暮估计也是同样心思,也走得很快。

“初蕾。”

走出不周山时,正是烈日当空。

蓝天白云,花木遍山,低头,看到自己坐在一朵红色的花蕊之上。

四周,山花烂漫,绿树成荫,莺飞草长,竟然已经快到夏天了。

如在梦里,她揉揉眼睛,一伸手便将花瓣推开。

从极寒到酷暑,只是眨眼之间。

伸手摸一摸,真是花瓣。

二人一蛇都很安静,但是,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惊奇地看着头顶的一片红色——不是熟悉的小屋,也绝非寻常的屋顶,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居然是一片红色的花瓣。

均是同样的心思:终于回到真实的活着的人类世界了。

漫长的沉睡,连梦都没有。